声闻及其他(组诗)
2020-02-22胡马
胡马
声闻
暮色中的步伐,止于一声鸟鸣
通往天堂的阶梯上,他遇到老年但丁:
一声问候,云团和风声擦出火花
寻找水源浇灌葡萄的果农,像水滴
消失在漏斗深处。莉棘上的花朵
残存着血和蜜的隐喻,但还不足以
编织他的莉冠。天空下的啄痕
一个园艺学命题,将他们
推至神明隐身的山腰。遥望山下
平原上的索多玛还在雾中沉睡
谈到养生、疾病和倒执的斧柄
他沉默,如滴水不漏的砂岩。
身体返回樊笼,比潜归的囚徒更迫切
氧气一粒粒渗入,将肺叶轻轻囊括
记忆的羽轴,被山风揽入遗忘的晚钟
成渝高速车灯来去,形影神问答不休
失眠的辅音,自鸟喙上滑落
团身于草木的脉息,随朝露彻骨鸣响
哦!他终于听到了他愿意听见的
在龙泉山一隅,石经寺以西
催眠
况有神明居于幽暗之一隅……
时间惊叫着逃出了鸟笼
将乱未乱之夏日,一针致幻剂
他险些以杯中咖啡灌醉铅锤和南方
根须上的奥林匹斯,接受
他的虔诚、亵渎、遗忘和背叛
一如他不得不面对,日历上
汹涌而来的庸常、聒噪和逼迫
野苜蓿的阴影,被落日推移
滑过他的面部、阿育王柱以及
身后红色要塞塔楼的嘹望孔
直到消失在平原那边的所多玛
他的本我,缺口长满刀锋。
一件旧器皿,不再适于接受
鲜花的祭献,理应退至
视线不愿触及的事物背后
一条斜线唤醒时光的狂流
在摇篮和墓石之间提灯行走
从生到死,他选择最短的距离
杯酒浮生,时日何曾虚度
从黎明到黄昏,他曾遍尝欢娱
时间银行赠予双鬓以灿烂
从中年到暮年,他渴望平缓的步态
这愿望在少年时就已许下
闭目,塞耳,他压低嗓音问
天黑了,还有那么多指南针在跳舞?
那年夏天
那年夏天,曇花开过以后
岳父死了。他记得
那是清明以后,端午以前。
那时他新婚未久,暂住在
岳父家中,那里位于营门口内侧
房间幽暗、宽敞,像防空洞。
除了昙花,阳台上还开着
蟹爪兰、栀子花、忍冬和山茶
小橘猫曾趴在岳父膝上打呼噜
跳到镜前的刹那,一只变成两只
那年夏天他和妻子搬到祥和里
作为风的馈赠,一片昙花
在他的红色陶盆里生根,萌芽
灿烂风景烛照失眠的夏夜
今年夏天又到了,妻子留言说:
“亲爱的,昙花又开了!
你下夜班回家时正好赶上。”
年年此时,他都暗自心惊好些天
难过,失眠,焦虑好些天
生怕谁又将从他身边被悄悄带走。
在映月湖等雨
当山风灌满车窗,湖面的海拔
在白鹭的翼展下向着天空微微下陷。
昨日是一枚疼痛的果核。他吮着
烫伤的手指,把理想倒进一只
斑驳的搪瓷缸子,摇匀,晾冷
封存在远远避开日照的角落。
种油桃的果农姓李,他的故事
尾韵挂满入声,像风化的岩石
还未从龙泉山的赭色悬崖上剥落
弓身走过林间,他不得不
为眼前的丰收景象低头
一些果子在身后寂然坠落,他听到
自己不经意间的叹息。这过早
到来的凋亡,有着葡萄酒的黏度
他有些迟疑,但不敢多作停留。
清凉的鼻息,被无患子树叶覆盖
蜜蜂在墓碑上轻嗅生死临界的芬芳
斜坡上,三两幢建筑
轻易改变了峰线应有的起伏
记忆和现实交融的侧面,他发现
铁桥的倒影并未因日光的偏移
而有所游离。这让他惊骇:难道
事物之间还遵循着更神秘的秩序?
在他们身后,插旗山唯余一条荒径
豹止步之处,他蹑足前行
任周身的云朵向着天空翻卷
为屋檐下的客家话铺开浓密的雨意
在去往湖畔的途中,他曾祈求良久
不可能的小橘猫
碎石小路等待完成最后的铺装
他知道在尽头是另一条大道
浓荫、钓线和河堤隔出小仙境
桤木和芭蕉具足雌性的光辉
栏外涛声为会饮者的低啜伴奏
鱼尾葵献出果实,等待雀鸟光顾
毗邻的小溪上,一座铁桥
通往历史的幽暗处,他们曾折回
驻足,观鱼,沉默或临风浩叹。
这是白鹭开始放弃的“半岛春天”
半杯茶足以给予他一掬秋日暖意
但天空的发热盘失去了电源
除了乌云,没有更多景致值得
在仰望和俯首之间揣摹
小橘猫跛着二进制碎步
从他们身边蹿入农机所食堂
起伏的腰身上,黄昏排列的斑纹
被番茄酱标记出彼此否定的可能
“如果喂它一尾柔软的银鱼,
失去的梅花能否重新怒放在路上?”
责任编辑 杨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