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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文化比较视域下统一战线思想根基研究
——思维逻辑、伦理精神、价值导向

2020-02-22刘晓潇

上海市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中西文化中华文化个体

刘晓潇

(山西社会主义学院,太原030031)

自文化作为人类特有的存在方式衍生之日起,人类与文化的互动互依便在人类社会的各个层级铺展开来。按照地域、民族、种族、阶级、阶层等客观要素的局限,文化在人类社会中产生了不同的序列,从而构建起多样多元、异彩纷呈的世界文明模式。从现存的、主要的文明样态来看,世界文明大致可以被界分为两大模块:西方文明和东方文明。基于中国作为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历史定位和当代崛起之后文化影响力的二次焕发,东方文明中的中华文明成为诸多理论探究的基本视域,中西文化比较视域也成为国内诸多重大命题研究的基本视域。统一战线作为中国人文与政治语境下的重要政治概念、学术范畴和人文理念,也能够在中华文化土壤与西方文化语境的差异性中获得深度解读。

从文化的基本构成要素来看,中西文化在思维逻辑、伦理精神、价值导向上的特质差异最为根本、也最为明显。或者说,正是中西文化在思维逻辑、伦理精神、价值导向上的差异性,使得同样的命题在中国与西方推演出了不同的过程和结论。作为马恩提出的原则性设想,统一战线思想虽然直接来源于西方,却并没有在西方文化语境下获得成功,反而在中国的文化土壤中生根、发芽、成长、成熟,这主要基于统一战线思想根基与中华文化品格和底质的一致性和传承性。也就是说,统一战线思想更符合中华文化的思维逻辑、伦理精神与价值导向,是中华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这一结论在中西文化基本构成要素的比较中可以得到确证。

一、中西文化比较下统一战线的思维逻辑

从文化的起源和契机来看,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由此衍生的人与他人的关系、人与自身的关系,是人文哲思的原始命题,文化的一切作为都基于对生命本体的哲思。在文化哲思的这一源头处,中西文化就呈现出不同的思维逻辑。

在西方的话语系统中,二元对立或多元分化是叙述宇宙万物生成规律的基本逻辑,不管是作为西方文化源流的古希腊文化、古罗马文化、基督教文化,还是其在现代化转型过程中衍生出的诸多文化形式,都充斥着批判、冲突、否定、超越等类似的思维定势。这种思维定势同样运作于西方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基本认知上,即偏重人与自然的对立,强调人对独立于自身之外的自然界的超越和征服,由此西方文化哲思的基本问题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三个基本发问,构成了以 “我”与 “外界”为二元划界的思维结构,也注定了西方文化深刻的目的性和变动性。这种不断否定、裂变、超越的意志不仅运行于 “自我”的发展与设计中,更运行于 “我”对世界的认识与征服中,由此西方文化乃至于文化指导下的社会状态都呈现出一种蠢蠢欲动的非稳固性甚至分裂性。除了对超验性存在的永恒信仰是相对稳定的,即宗教信仰的传统是相对稳定的,西方文化从整体上来看处于一种自我分裂和自我颠覆的境地,虽然这种变革意志使得西方国家率先实现了现代化转型,但却难以形成一以贯之的观念系统和价值系统,加之宗教信仰导致的理想与现实的严重分裂,现当代西方社会中价值虚无和文化虚无的氛围越来越浓厚,社会分化和裂变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在这种思维模式的规导下,西方科学文化越来越发达,而随着科学文化的发展,科学对 “人”之意义的拷问却成为西方文化的纠结之处:按照其主客二分的思维逻辑,科学究竟是自然的客观还是 “人”的主观?在这样的拷问下,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在其自身铺设的二维对立道路上走向了 “异化”。

中国则早在文化发端之初,就以一种整合性的思维模式实现了主体与客体的最高统一,即 “天人合一”。相对于人与自然的西方式对立,中国更偏爱“天人合一”的整体锻造。人与自然、人与他人、人与自身的关系在过去、现在、未来的时空框架中呈现浑然一体的互动状态,“天”与 “人”是不可分割的宇宙系统与和谐机体,诚如陈来先生所言:“正是这样一个由 ‘天’体崇拜发展起来的至上神实体才能顺理成章地在周代发展为 ‘天命论’,形成后来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的基本特色的根源。”[1]故,中华文化的基调是 “勿我”,是实现 “万物与我为一”“仁者与天地万物一体”,是实现外在规律与内在要求的协调统一。中华文化在深层结构上就具有一种先天安定性,这种安定性运行于 “自我”是为身安心安,运行于外界是为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同时,“自我”之身安心安与国泰民安、天下大治又整体统一于宇宙机体的生成发展规律之下。也就是说,中国人思维逻辑的起点、过程和结论,都围绕社会与世界的整体运行,无分 “我”与 “物”。

由此,中西文化思维逻辑上的先天差异和基本分向是:从整体上来看,西方文化的一个重要方向是 “自然”,其思维逻辑的焦点是向外的、是面向世界的,在认知和征服 “自然”的过程中,“我”与“自然”是一种二元对立或多元分化的关系,这是一种主张外在超越的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而中华文化的主流方向是 “生命”,思维逻辑的焦点是向内的、是面向自身的,个体 “生命”内在统一熔融于 “自然”,这是一种多元一体的、有机统一的、主客合一的、专注于内在超越的思维模式。正是这种思维逻辑上的先天差异,导出了统一战线在中西文化语境下的不同境遇。

统一战线作为一个正式概念,来源于西方,表述于马恩的各类著作中,其内涵外延亦经过了由广义到狭义的历史界定。从广义来看,统一战线指不同社会政治力量在一定条件下、为了一定的共同目标而建立的联盟或联合;从狭义而言,统一战线特指无产阶级及其政党的联合或联盟战略,在中国的政治语境下特指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统一战线。不论是广义还是狭义,从本质上来看,统一战线就是做人的工作,就是个体力量的联合与凝聚。这里的个体既包括个体的人,也包括个体性存在的团体、组织、阶级、阶层、政党乃至民族、国家。也就是说,统一战线实际上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人与外界(包括与他人、自然、社会)的关系问题,也就是人应该生活于怎样的社会状态的问题。按照中华文化的思维逻辑,人类生存的理想社会状态是一种“共同体”状态,这是一种富于美感、道德感和秩序感的生存样态,其中可以离析出诸如利益共同体、事业共同体、命运共同体等多重维度。共同体状态下,团结联合是永恒主题,和而不同是基本原则,和谐共荣是终极目标。统一战线存在、适应、发展、巩固,既基于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和共同利益诉求,更基于共同奋斗目标和特定价值体系的接受度与认同感。统一战线的实质就是力量整合的共同体,向内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向外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在这一点上,相对于偏重矛盾、分裂、征服、强权、多元的思维模式而言,注重整体思维、和谐思维以及一致性与多样性辩证思维的中华文化土壤显然更贴合统一战线的要义。

二、中西文化比较下统一战线的伦理精神

中西文化在发展流变的过程中,呈现出不同的精神状态。总体来看,西方文化发展呈现鲜明的阶段性特征。西方文化传承于古希腊、古罗马与希伯来文化,在中世纪的近千年间以基督教文化为主流并兼容阿拉伯精神,文艺复兴、宗教改革、自然科学革命、启蒙运动和工业革命之后,西方文化得以摆脱神权中心论基调,在神学中开显出理性与科学,成为一种求真文化、科学文化,形成了以 “发现或实现普遍者于现实时空之特殊事物”为主旨,以物质与神性兼容为导向,集理性、信仰、自由于一体的伦理精神。故,西方重 “认知”、重思辨理性与实证分析,自然科学成绩斐然、理性主义突出。

相较于西方文化的阶段性流变,中国的文明进程显得尤为完整。五千年一脉相承、一以贯之的文明演进,使中华文化得以自成一体,铸就了既含蓄内敛又兼容并蓄的文化气质。如果说西方文化具有超验理性的精神特征,在关注物质的同时关注着超越性的信仰,那么中国文化则更具有实用理性的伦理特质,中国人对死后世界与六合之外的存在向来敬而远之,但专注于道德良知的精神倾向却始终不变。所以,中国文化传统更偏重现实经纬,重道德修为与 “学以致用”的经世之学,是一种生命科学或 “道德的形而上学”,形成了以规范社会秩序与人际关系为主旨,以 “仁义礼智信”为内核,集感性、道德、伦理于一体的文化精神。故,中国重“体证”、重整体直观与经验考证,人文科学成绩卓著、人文氛围浓厚。

由此,在伦理精神差异主导下,中西方社会伦理体系呈现出不同的形态。在人际关系和社会秩序上,西方以人性恶为基本预设,构筑了重契约、重理智、重竞争、冷静遥远的真理世界、科技世界与彼岸世界。西方文化虽然强调 “自我”与 “个性”,却将对 “人”之善恶的认知与判断交给了由 “自我”理性的虚妄推断出来的 “上帝”,将 “人”对于道德的主体性和主动性推诿于一个超验性存在。“人”的一切作为都要在这个超验性存在的世界里被审视和审判,这样的操作实际上是对 “人”的最高否定。在中国,包括道德在内的一切修习活动都在 “人”自身的掌控之下,自由、意志、自律都是人为可控的,这是对 “人”之价值的最高理性信仰。以性本善为基本预设,中国构建起重人伦人情、重中庸和谐、重和而不同、自带温度、有血有肉的生命世界与人伦社会。

由此,在中国 “道德型”“伦理型”社会传统下,以 “人”为基本组成单位、以 “人”的自主性、可塑性、能动性为基础预设的统一战线谋略也就成为实际可行且行之有效的选择。统一战线发展巩固,既要靠真理的力量,靠理论、方针、政策、规则、制度、法律的考量和制衡;更要靠人心的力量,统一战线不能 “见物不见人”,浓厚人情味是题中之义,联谊交友是基本要义。统一战线工作的最高旨趣是做人心的工作,争取人心认同是处理各领域关系的根本法则,这一点对于处理政党关系尤为重要。政党关系是中国政治生活的基本关系,也是统一战线五大关系之一。在现代国家意义上,由于各国政治制度及社会情境的差异,政党关系大致可区分为两种形态:资本主义政治制度下竞争型的政党关系与社会主义政治制度下合作型的政党关系。资本主义制度下,社会运行基本按照竞争规律展开,不管是生产资料私有制基础上的商品经济模式,还是两党或多党轮流执政的政党制度模式,都受竞争规律的宏观调控。资本主义政治制度下政党制度的基本语境,就是两个及以上政党围绕政权进行 “零和博弈”。政党作为社会力量整合载体的传统意义在此种语境下逐渐流失,政党反而演变成社会分化甚至断裂的工具。“一届对着一届干”的政治语境导致执政党、在野党和民众的关系呈现多极化与碎片化、多变性与易变性的特点,西方民主政治孵化而成之 “主权在民”的基本主张似乎也不那么彰然了。而在社会主义政治制度下,特别是中国新型政党制度下,政权的组织和运行模式基于 “天下为公”的历史意志和 “一切为了人民、为了人民一切”的执政原则。执政党、参政党与广大人民群众在利益维度上唇齿相依、在目标维度上共同守望,“一届接着一届干”的政治语境形成了自上而下协调有序的政治秩序和社会秩序。也就是说,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统一战线具有广泛的、深厚的、稳固的群众基础,最广泛的爱国统一战线是以广大人民群众、以全体中华儿女的利益福祉为基本观照的,因而能够超越西方社会各种 “交易式”“契约式”联盟的利益局限性和阶级局限性。相较于西方将 “人”的价值交付于上帝的交易式和竞争型的契约社会,中国充满浓厚人情味的关系式和合作型的社会秩序显然更接近统一战线的要义。

三、中西文化比较下统一战线的价值导向

思维逻辑、伦理精神的差异导出了中西文化在价值取向上的不同,即:西方的个体本位与中国的群体本位。西方文化源于古希腊,古希腊自由精神的突出追求就是个体价值以及对个性的尊重与张扬。在西方,个体不是社会的组成分子,个体就是独立的社会,个体只有从社会关系中脱离出来、把关注的目光投向 “自我”,才能成为真正 “有意义”的人,个体的独立性、至上性、自由性是社会与国家发展的前提。这种对 “人”之自然属性和个体之特殊性过度强调的价值倾向,虽然很快地推导出了“民主”与 “法治”,但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个性的追求不过流于本能的 “自我”和欲望的 “自我”,并最终汇流成利益至上、物欲横流、自私冷漠的社会常态。西方追求自由和 “自我”,对自由和 “自我”的 “度”却没有合理的界定,过度的自由与个性的张扬成为社会分化和不稳定性的幕后推手。

中华文化对个体价值的基本倡导是个体与集体的统一、个体价值实现于集体价值、个体的价值在于 “合群”。中国对 “人”的基本设计,即 “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会属性是 “人”的本质属性。在实际的具体的社会关系之外并不存在单独的抽象的 “自我”或 “个性”,“自我”与 “个性”类似的概念在传统文化中并不具有阐释的资格,单个的 “人”不成其为讨论的对象,“二人以上” (即“仁”)的社会关系才是中华文化的关注点,个人要置于家庭、社会、民族、国家的集体视阈下去定位。基于对 “人”的这一基本设计,中国构建起一套处理人际关系的、完整规范的礼仪系统和道德系统,并以此形成了以 “和合”为主流形态的社会关系结构。这样的文化传统虽然一定程度上弱化甚至压制了 “个性”的发展,成为西方诟病中国国民性的主要指向,却在中国语境下派生出诸多有益于社会和谐、国家稳定的文化精神,如服务精神、互助精神、团结精神、牺牲精神、大局精神、和平精神、谦虚精神、息争精神等等,成为统一战线发展巩固的精神根基。

基于中国对人之社会属性的偏重、对个体普遍性与群体性的偏重、对由 “内圣”到 “外王”的整体修行路径的偏重,自古以来中国表层社会状态虽然阶段性地呈现分分合合,但社会系统的深层构造——“大一统”的价值诉求却一直支撑着中国历史社会的整体进程。几千年来,虽然社会形态与社会结构不断更迭,但中国作为一个将众多人口统筹在内的、整体统一的政治实体的属性却始终如一,这无疑得益于中华文化传统中 “大一统”的价值导向。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萌生的统一战线萌芽能够在中国、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成长并成熟,正是基于中国文化结构中群体本位的价值诉求,基于中国人对 “在一起”和 “大一统”的文化情结。新形势下,“大统战”理念已经贯穿到统一战线工作的各个层级,统一战线不仅要团结120多万民主党派成员和无党派人士,还要团结改革开放40年成长起来的8 000多万非公有制经济从业人员、7 500多万新的社会阶层人士、近1.3亿党外知识分子、300多万留学归国人员、近1.2亿少数民族人口、近2亿宗教信众、3 200多万港澳台同胞、6 000多万海外华侨华人,统一战线的团结范围实际上已经拓展到全体 “致力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华儿女[1]。面对如此庞大的对象群体,统一战线要完成凝心聚力的任务,就必须运用和创新中华文化传统中 “在一起”“定于一”“大一统”的价值定位。在这一点上,相较于西方凸显个体、追求个性、个人主义至上的价值倾向,中国在维续统一战线事业方面显然具有先天的独特优势。

此外,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统一战线的直接思想源头,是马克思主义统一战线思想,而马克思主义能够成功进入中国,就在于其虽然是西方文化的一种范式,却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西方文化的局限与纠结,与中国文化传统在各个层面达成了默契: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马克思认为,自然界是人的“无机之体”“精神的无机自然界”,人与自然的关系不是对立的、而是感性的实践活动,人与自然于“人”自身达成了合一,自然主义与人文主义于“人”自身达成了合一;在人与社会的关系上,马克思认为人类社会不过是 “大写的人”,在对资本主义导致的人文荒芜的批判中充分肯定了人的社会属性。马克思主义的这些主张,无疑暗合于中国的文化传统,正是基于这种思想根基上的 “一致性”,作为马克思主义重要构成的无产阶级统一战线思想能够很快地、较容易地为中国社会所接纳、为中华文化所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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