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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妮尔的拉萨印象

2020-02-22蒲华军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布达拉宫寺院大卫

吕 莉 蒲华军

(四川民族学院,四川 康定 626001)

拉萨不仅是藏传佛教信徒心中的圣城,也是西方人关注西藏与西藏文化的焦点所在。亚历山德莉娅·大卫·妮尓(Alexandra David-Neel)是法国著名的女性藏学家、探险家、佛学家,曾五次入藏,在藏区生活多年。在她之前,入藏的西方人主要分为三类:传教士、探险家、政治野心家(包括怀着政治目的军人、间谍、乔装的商人),但她却是第一个以藏传佛教信徒、探险家身份徒步到达拉萨的西方女子。大卫·妮尔将自己装扮成一名朝圣的藏族老妇,与义子庸登一路乞讨、化缘,经察隅、波密、林芝到达江孜,渡过雅鲁藏布江后,沿着邮路,大约在1924年2月(西藏新年的前夕)抵达拉萨。她在这座被她称为“西藏的罗马”的城市住了两个月,4月初离开。如愿以偿地“攀上布达拉的顶峰,参观附近的圣地和大寺庙,参加各种仪轨和仪式,并广泛享受新年的所有庆祝活动。”[1]281她在拉萨城到处行走,足迹遍布了布达拉宫、大昭寺、小昭寺、罗布林卡、八廓街、市场、城郊等等;参观了达赖喇嘛检阅多玛供的游行队伍、阅兵仪式、赛马会、政府的打卦问卜仪式等;还饶有兴致地参加了多玛酥油花灯节、藏历新年庆祝活动、小昭法会等。在其游记《一个巴黎女子的拉萨历险记》(1)原著为法语版《Voyaged' une Parisienneà Lhassa》,英语译本为《My journey to Lhasa: The Personal Story Of The Only White Woman Who Succeeded In Entering The Forbidden City》,简称为《My journey to Lhasa》,中文译本为《一个巴黎女子的拉萨历险记》或《巴黎女子拉萨漫记》,此书即是大卫·妮尔回到法国后于1926年完成的一本关于第五次赴藏的游记,客观生动地记录了到达拉萨的艰辛历程以及这座“圣城”和“禁城”的真实情景。《一个巴黎女子的拉萨历险记》这本书被译成了多国文字出版,被誉为“一部世界性的著作”,对西方人研究西藏有着重要的影响,大卫·妮尔因其身在其中的热情与研究藏区的勇气、执着而被欧洲人称其是“长着白种人皮肤和黄种人的心灵”,并被法国乃至整个西方、东方学术界誉为“女英雄”。中,大卫·妮尓还介绍了拉萨城划分的十个区域、西藏的寺院的大致构成,着重介绍了西藏三大寺(色拉寺、哲蚌寺、甘丹寺)和觉康寺、扎什伦布寺、古萨迦寺等著名寺院,还特别对西藏每年举行庆祝仪式后把一只“替罪羊”(藏语称为“老工甲布”)的仪轨进行了详细记录,这些记述成了研究西藏和拉萨的珍贵资料。然而,大卫·妮尓笔下的拉萨与此前许多西方人肤浅的叙事是迥然不同的,《一个巴黎女子的拉萨历险记》主要从以下四个方面向西方世界展现了一个更令人向往的“圣城”。

一、简朴而又豪华的城市

从现有西方游记看,在20世纪前,西方人对拉萨城的总体印象较差。17世纪末,托马斯·曼宁(Thomas Maning)对拉萨作了这样的描述:“这里看上去没有吸引人的东西,没有使人赏心悦目的情景。这里的人身上满是污垢尘土,满街都是狗,有的在狂叫,啃咬遍地都是的兽皮,这些碎皮散发出来的气味就像是停尸房所散发的气味一样。”[2]420比大卫·妮尓早一年进入拉萨城的美国人麦戈文(William Montgomery McGovern)(1923年2月15日乔装进入拉萨,被认为是第一个进入拉萨的美国人)对拉萨做了一番平铺直叙式的描述:“拉萨城规模不大。我非常满足地参观了那里的一些喇嘛庙……布达拉宫似乎也没有多少很特殊的地方。城市中的店铺老板经营各种外地商品,陈列出了一堆堆铝锅。……从城垛往下看,可以看到低矮的黑色房子的扁平屋顶,刺鼻的浓烟从屋顶袅袅升起。屋顶上堆满了麦秆。房屋与房屋之间五颜六色的经幡形成网状,把屋顶连城一片。有时候,大街上也挂满了经幡。”[3]352尽管拉萨是西藏首府,也是西藏最大的城市,但规模并不宏大,居民也不算太多。黄奋生《蒙藏新志》(1936年)和崔比科夫《佛教香客在圣地西藏》(圣彼得堡·1919年)中均提到拉萨的常住人口1万多人,其余是军人和僧侣。

所不同的是,大卫·妮尓先后五次进入藏区,她参观过久负盛名的宁玛巴佛塔和扎什伦布寺,到过西南边陲的日喀则,去过康区的打箭炉、巴塘和云南丽江一带,也考察过札陵湖和鄂陵湖,游历了雅砻江和黄河源头,足迹遍布了藏区的大部分地方,对藏区的城市有足够的观察和了解。她并未带着西方人特有的眼光来审视这座城市,而是将其看成一座简朴而又豪华的佛教圣城。尽管她参观了拉萨的众多修建豪华的庙宇,但并未如同1937年应邀访问拉萨的西奥·博纳德(Theos Bernard)那样鼓吹拉萨的“富裕”与“奢华”,两人都是藏传佛教教徒、宗教研究学者、探险家,但在西奥·博纳德这位美国第一所藏传佛教研究所的创始人眼中,拉萨城聚集着大量黄金,是财富的象征。“光是寺庙里就存有无数的金银珠宝。那里有无数的金银珠宝。那里有无数的佛像,一些佛像如同真人大小,完全是用黄金铸成的。大量的寺院殿堂用金箔做顶。小一些的寺庙也不太富有,但是拉萨的大寺院富甲天下,足可以引来一支敌军的入侵。”[4]400以向西方世界证实了西藏遍地都是黄金的说法。这种不真实的夸耀从某种程度引来了更多西方势力对西藏财富的觊觎。在大卫·妮尓看来,拉萨是一座热闹的城市,“其街道自旭日东升一直到黄昏都被阻塞得很难通行。”[1]297这也印证了较早进入拉萨的古伯察(Regis Evariste Huc)在《鞑靼西藏旅行记》中的记载:“大家都在呼叫、争论和互相拥挤,每个人都热情地从事买卖。贸易和虔诚活动不断地把大批外地人吸引到了拉萨,使该城成了亚洲各民族的聚合地,街道上不停地聚集着朝圣人和商贾。”[5]496拉萨的街道很宽阔,在20世纪初,曾经非常兴旺的汉藏贸易让位于印度涌入的商品,唯有茶叶和丝绸例外。市场上最引人注目的商品是铝炊具,其次是来自印度、英国、日本和某些欧洲国家进口的劣质货,棉织品和瓷器都是最低劣和粗糙的。拉萨城日常流通的货币主要是靴子形银锭和地方政府铸造的一种很粗糙的铜币。拉萨城除了宏伟的布达拉宫外,还有一座由几条街分隔出的一座庞大的公园——罗布林卡,是达赖喇嘛日常居住的地方,里面有多处达赖喇嘛的住宅,而每一处住宅的各个房间分别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摆放家具,有“英国式房间”“汉地式房间”和“印度式房间”等。

在游记中,大卫·妮尓还特别指出拉萨城的具体地理方位,它建在一个宽阔的山谷中,位于吉曲河的右岸,风景优美又壮丽。在布达拉宫上可以看到整个拉萨城的全景,“在如此之高的地方看,拉萨如同是一幅白色、红色和金色组成的镶嵌画,吉曲河的沙滩和纤细的天蓝色彩带形成了其遥远的边饰。”[1]288大卫·妮尓将其称为“喇嘛教的罗马”“坐落在两座光秃秃的山之间,地处沙漠和戈壁之中,置身于阳光明媚的蓝天之下,它以其独特方式显得既格外美丽又气势磅礴。”[1]289这座城市没有西方那些宽阔的林荫大道、宏大的建筑和秀丽的公园,但大卫·妮尔声称,“愿西藏的神衹使该地区排除‘摩天大厦’和布局巧妙而又雅致的花园。”[1]289在这里一切是纯净而美丽的,远离西方现代文明的喧嚣,大卫·妮尔在拉萨城感受到的是一种更具诗意的美,而非将其作为旅途中征服的对象。

二、宏伟的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不仅是藏传佛教信徒的神圣城堡,也是西方人向往的宫殿,凡来到拉萨的西方人都对其趋之若鹜。1904年,进入拉萨城的英国远征军,以征服者的姿态坚决要求进入寺院,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一睹这座宫殿的盛容。俄国崔比科夫认为这座宫殿“不仅是拉萨,也是全西藏最杰出的建筑物。”“这一圣迹在虔诚的教徒们的眼中未必低于佛祖的塑像。”[6]74古伯察曾指出布达拉宫是拉萨最引人注目的建筑,“这里的佛寺比较大,也比较富丽堂皇,略微过分挥霍浪费地在外表覆盖以金饰。从各方面来说,达赖喇嘛的宫殿都堪称在全世界享有名望。……该宫殿是数座由具有程度不同的规模和雄伟的佛寺组成。占据中心的那座佛寺高4层,俯瞰其他所有寺庙,其顶部为一个完全用金箔覆盖并以同样也镀金的大廊柱环绕。”[5]495

大卫·妮尔进入拉萨后,首先饶有兴致参观的就是布达拉宫,她惊叹于它的美丽与奢华。“这座庞大的建筑占据了河谷中央一座孤立小山的山峰。一幅照片比任何描述都能更好地向大家提供有关该地区的概貌,但最好的照片也无法表现它屹立山上的那种雄伟壮观的外貌,巨大的台基石柱就如同在长空中矗立起了一座上部带有金顶的宫殿。”[1]282它处于拉萨城的制高点,可以看见整个拉萨城的全景。从它的一侧,可以饱览在一片辽阔平原上延伸的整个拉萨河流域,从另一侧则可以望到在远方以一座山峦那陡峭的山崖为界的一片沙漠。大卫·妮尔认为宫殿所收藏的财宝,完全可以建造一座仙宫,它使用象征富裕或权力的最珍贵的建材建成,“布达拉宫包括一些豪华的秘密房间,其由汉地式的楼台亭阁占据的最高台阶似乎可以造成一种悬空的、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理想花园。”[1]283在过道和走廊上绘有值得数日、数月去欣赏的精美壁画,这些壁画出自汉族画家或其弟子们之手,壁画中绘制的成千上万的小人物,它们的故事情节、姿态和服装都被作了宗教性处理,画面充满生机。同时,大卫·妮尔认为布达拉宫作为西藏统治者财富和权力的象征,其建筑与拉萨城的地理环境是和谐的、互塑共生的,“对白银、黄金和宝石的这种粗糙的处理,使西藏的宫殿和寺庙具有了一种典型的特征,这一切与它们矗立地区那崎岖不平的地貌相适应,这种谐调给人一种强烈的印象。”[1]282大卫·妮尔还将布达拉宫的象征意义进行了升华,“无论环绕拉萨的风景多么优美,如果布达拉宫没有使之具有一种完全别致的特征,那么它也不会在诸如西藏那样一个特别壮丽的地方吸引人的注意力。”[1]282她将其作为了整个西藏及其文明的一个象征符号,布达拉宫的雄伟壮丽代表着西藏文明的繁荣与强盛。

三、超尘脱俗的寺院与僧侣

英国远征军的统帅荣赫鹏曾说:“僧侣统治西藏,宗教热忱乃藏人特色,故西藏之宗教与握有政教大权之喇嘛性格,殊有特加考察之意义。”[7]252每一个到过藏区的西方人都对西藏的宗教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大卫·妮尔在游记中介绍了拉萨及其附近的主要寺院,西藏的三大寺院(色拉寺、哲蚌寺、甘丹寺)都建在距拉萨4至30公里的城外,在这些寺院里讲授密教仪轨和巫术,它们的名声吸引成千上万的朝圣者来朝拜,蒙古和西伯利亚最偏僻地区的青年喇嘛们慕名前来学习。每座寺院都拥有许多僧侣,仅哲蚌寺内就拥有万余名出家人,大卫·妮尔将这些著名寺院称之为“真正的僧侣城”。同时还详细介绍了寺院的存在状况与僧侣的财富、地位等,认为“西藏的宗教教派团体事实上形成了国中之国,它们几乎是完全独立的。”[1]298对于此,荣赫鹏也做了论述,“西藏各寺院各自成一市镇,皆以坚固之砖石筑成,各有无数房舍、厅堂及禅院。街市虽湫隘不洁,而寺院则皆宽广,各寺建筑大抵同一格式,屋顶作宝塔形,梁柱皆木制,遍加油漆,刻有种种奇特之偶像。别蚌寺 中僧侣约八千乃至一万,依余推测,当系分为四种宗派,各有长老,各居别院,且各有不同之组织。”[7]253各个教派的僧侣集团都拥有自己的土地和畜群,并享有自由交易的权利。那些大寺院控制着一片很辽阔的土地和由佃农居住的庄园,佃农们的地位基本与中世纪欧洲的农奴相同。“一座西藏大寺就是一座真正的城市,由一条街道和人行道、广场和花园等网络形成。”[1]299寺院的房屋要比普通民房高大,而且都建有金顶,上面插有经幡并附有各种装饰的平台。每名喇嘛都居住在自己的僧房,这些僧房是他个人财产所有,或是由他出资建造的、购买的或继承来的,喇嘛可以将自己的僧房遗留或遗赠给弟子或亲属,但受赠人必须与他是同一教派的出家人,而俗人是不允许在寺院中拥有住宅的。那些贫穷而无法获得住宅的喇嘛,一般在比较富裕教友的住宅中租一套或仅仅是一间房子居住,有的也被允许无偿居住,但必须以秘书、管家、看门、洒扫诸役等服务为交换条件。僧侣们的地位与财富收入是有差别的,在一座寺院中,尽管僧侣们都属于同一利益集团,都可以从寺院收入中获得属于自己的一份,但数量多寡差异很大,“这首先是取决于各寺院财富的多寡,其次是根据每名出家人的等级而分配的。”[1]298-299僧侣们还可以取得其他收入,比如分配给寺院的布施、举行宗教仪轨、由他们传授知识的青年人的父母送的礼物等。

早期到达西藏的西方人大多对藏传佛教持敌对或鄙视的态度。早期的传教士将西藏的宗教作为征服的对象,他们有的努力学习藏文、研究文献,为的是掌握喇嘛教宗教经文和格西(喇嘛教学者)们使用的神学讨论准则,以此企图暴露喇嘛教的内部矛盾,借此从内部结构上打垮喇嘛教。如嘉布遣会传教士弗朗索瓦·玛丽·德·图尔斯(Francois Marie de Tiurs)、朱利塞卜·达·阿斯科利(Giuseppe da Ascoli)、奥拉齐奥·德拉·佩纳(Crazio Ddlla Penna)和耶稣会神父伊波利托·德斯德利(Ippolito Desideri)等,他们“坚信在西藏创建基督教的唯一方式在于使喇嘛教名声扫地”[8]73。古伯察将喇嘛教视为偶像崇拜民族的宗教,认为“偶像崇拜民族的宗教仅仅是同时借鉴自老子、孔子和佛陀的教理与修习的可怕大杂烩。”[5]125同时,古伯察还指出,喇嘛们举行的宗教仪式,大多是伪善和欺诈行为,“大部分喇嘛都在设法维护鞑靼人那无知的轻信,以便接着为私利而剥削他们。”[5]98甚至还提到一位教授秦噶哔神父(Joseph Gabet)蒙古语的青年喇嘛在学习了一段基督教史综述后,被基督教真谛的力量所征服,公开地背弃佛教而受教名保禄(Paul),并在虔诚地聆听了教理之后最终受洗,以此来彰显基督教的优越性。荣赫鹏更是对西藏的宗教嗤之以鼻,直言不讳地说道:“拉萨各大寺僧侣,就外表言,殊不足使人欢爱。彼等形貌多粗鲁笨拙,虽间有少数僧侣比较雅洁而和蔼,然甚少神清智爽道貌岸然者,余对彼等一般之印象,不过污浊卑贱而已。余对一般高级僧侣之道行及智能,亦无良好印象……此辈藏僧诵读经典之能力殊伟大可惊,特于经典之真实意义,大都不求甚解耳。”[7]253认为他们不仅没有领略佛学真谛,反而变得世俗,对其充满了失望。“某游方僧喜炫学自矜淹博,实则于佛学精义毫无所知,不过摭拾皮毛而已。喇嘛原不许婚娶,而萨嘉寺长老则曾娶妻生子,此种歪僧,彼殊羞与为伍。即如班禅之经师,于论文对答之际,犹令彼深感失望焉。”[7]254

与以往许多西方旅行家一味地批评所不同的是,大卫·妮尔自身是一位藏学家、佛学家,在藏区生活了十余年,她曾在塔尔寺学习和修持藏传佛教宗教仪轨,对藏传佛教有很深的修持和研究,她不仅写出了《佛陀的宗教和佛教的现代化》《西藏的奥义和巫术》等书籍,宣称“佛陀成了我脑海中的导师,我只通过佛陀来观察世界”,同时在《一个巴黎女子的拉萨历险记》中,她曾多次郑重地写到自己对西藏宗教神迹的亲身经历和切实感受。因此,在看到西藏寺院种种缺陷的同时,她也对其进行了充分的肯定。“尽管世人完全可以理由充分地对西藏寺院提出批评,但这些寺院仍为学业僧、思想家和任何希望过一种文化或宗教生活的人提供了一个很理想的栖身地。他们完全或几乎完全摆脱了对物质的关注,甚至是那些最卑微的喇嘛都可以于其小僧房中自由地学习其地区的宗教和哲学文献。”[1]299显然,对修持和研究藏传佛教的大卫·妮尔来说,拉萨不仅是佛学的圣地,更是一座超脱于尘世之外的理想的栖身地。

四、快乐的拉萨居民

大卫·妮尓在藏区生活期间,她细致深入地观察和研究民间不同阶层的生活,在游记中,反复提到藏族民众的诚实、善良,有时还有点憨厚,有时又是迷信的。但她声称,在拉萨所住的那间破房子“客栈”中看到人类最奇特的“样本”:“唯有十几名顾客(平民阶层的‘贵族’)睡在一个屋檐下,尽管天寒地冻他们仍在院子露天而宿。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事、讲话,任想象自由地翱翔。”[1]306在这里的人,尽管衣衫褴褛,浑身积满了污垢,食物不稳定、粗糙、不丰富,但他们并未因自己的生活困顿而悲伤、压抑,相反,他们是快乐的,在精神上是愉悦的。荣赫鹏也曾说,“综观西藏民族之特色,……尽自多污垢而酖逸乐。”[7]262追求快乐的人生,耽于享乐是藏族人的天性。大卫·妮尓也惊叹“是一种多么稀奇和具有异国情调的社会底层。……但他们每个人都享有一片明朗的蓝天和使人增益精力的灿烂阳光,一种欢乐的潮流在这些被剥夺土地继承权的可怜人的灵魂中翻腾。所有的人都不从事任何手艺,而且也不想这样做,他们都以飞鸟的方式生活,以他们每天在城市中或沿大道而能觅得的一切为生。”[1]306对于这种乐观天性,西方世界的学者们也许不难理解,古罗马奥古斯丁就非常强调“乐”,认为“乐”包含了自愿、乐意、愉悦和爱的寓意,一个人是因为“乐”才去做某事、爱某物的,才因此是自由的[9]。正如藏族学者丹珠昂奔所言:“贫瘠的土地,低下的生产力,给藏人的物质生活的提高造成了障碍,但是,从那些石块砌成的小屋中,从那些黑牛毛帐篷中,从那些吃着糌粑、穿着藏袍的人们的心中升起的并不是悲苦、厌世和颓废,反而是一种坚毅的顽强的欢悦的生活信念。”[10]这种豪放乐观的天性,时刻追求享乐的民族特征给大卫·妮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拉萨,她看到,“其居民对生活在如此净化和无限吉祥的诚实中充满了欢乐,……欢乐和幸福是普遍的:那些最为衣衫褴褛的乞丐、最为严重的体残者、最受人鄙视的麻风患者都作出了微笑姿态,似乎与城中的富贵者一样欢欣鼓舞。”[1]323对于这种乐观、追求世俗享乐、尽情宣泄快乐的民族天性,有学者称:“也许因为藏地地理和气候条件恶劣,人们的户外娱乐活动受到限制。也许因为人口密度较小,以及庄园活动范围的局限;或者因为牧区人们的分散生活特点,藏族对群体性活动似乎更加热情,这既是地域特征,也应该是藏族原始生活状态的遗存。因此,最能够反映西藏俗人生活观的便是他们的娱乐方式。”[11]200

结 语

杜永彬先生在《西方人眼中的西藏》一文中曾言:“由于感情上的距离和政治上的偏见,造成东西方的对立,使西方人难以客观全面地认识西藏。”“西方人也只有‘移情’和‘换位’,摒弃‘西方中心论’,以中国西藏为中心,才能真正‘理解与体验’西藏,才能得出符合西藏实际和中国实际的结论。”[12]作为西方上流社会的女子,尽管在藏区生活多年,大卫·妮尔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始终无法完全理解西藏地区的落后及藏区民众那些不大符合西方文明的习俗,她也曾对拉萨郊外大量土地被弃置荒芜和拉萨城的卫生状况等提出了指责与批评。但她一直对拉萨充满了向往,对居住在拉萨的两个月时间也感到很满足,“对于一名熟悉西藏古代史、了解近代在那里发生的许多政治事件,尤其是精通喇嘛教的旅行者来说,在拉萨居住是特别有意义和有趣味的。”[1]291她对藏区具有很深的情怀,甚至在97岁高龄时仍抱着再次赴西藏旅行的愿望。法国民众为其铸造的铜像以拉萨和西藏为背景,特别突出了布达拉宫,因为这是她生前热爱的地方。与之前进入拉萨的西方人相比,大卫·妮尓既非因自己是佛学家的身份和研究而一味地推崇“圣地”的抽象美,也没有一味地对拉萨的贫穷、落后以及民众的迷信进行批评。她以游记的方式,以质朴的笔调原汁原味地记录了自己在拉萨两个月时间的所见所闻,虽然其中不乏对宗教奥义、民族性格、藏地特质的分析评论,但总的来说,她并未完全站在西方主义的立场和视角书写拉萨城的政治、经济、宗教和普通民众的生活,而是通过对现实生活中普通民众精神文化风貌的再现,以更具诗意的方式探寻藏族传统文化的脉动和价值,触摸和发掘藏族的文化精神,对于西方世界正确认识历史中的西藏、正确认识发展中的西藏有着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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