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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分析视域下的《到灯塔去》

2020-02-21张艳

中国民族博览 2020年12期
关键词:詹姆斯

【摘要】小说《到灯塔去》中的父亲拉姆齐代表的是父权制话语的绝对拥有者,他情绪不稳定、惯于颐指气使,使所有人都服从于他的意志。随着情节的推进,拉姆齐所拥有的父权制话语不断受到新一代的挑衅和剥蚀,儿子詹姆斯对父亲怀有莫名的敌意,年幼时依傍着母亲,在母亲的荫庇下反抗父亲,长大后与姐姐结为联盟共同对抗父亲,但在反抗中逐渐认识到父亲是自己的榜样,他们彼此理解,并且最终获得他所反抗的父亲的认可,与父亲达成和解,成为他所一直敌对的父亲那样的角色,取代父亲拉姆齐,成为话语权威的实际拥有者。

【关键词】俄狄浦斯情结;到灯塔去;父权制话语;詹姆斯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精神分析理论的开创者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性本能,即“力比多”(Libido),是人类所有行为的动力源泉。他把本能分为生存本能与死亡本能,由这两大类本能生出多种情结,而情结则是本能类型的集中表现。其中,俄狄浦斯情结是最为著名的一种。俄狄浦斯是古希腊著名的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的名作《俄狄浦斯王》中的主人公,俄狄浦斯因为受到了神谕的不可抗力因素影响,尽管他百般抗拒,主动逃脱,但还是没有摆脱杀父娶母的悲剧结局。为了惩罚自己,最终刺瞎双眼,自我流放。传统的解读认为,这是一出命运悲剧,俄狄浦斯没有办法逃脱神对他的预言,即“弑父娶母”。弗洛伊德运用他的精神分析理论创造性地重新解读了这一悲剧,提供了解读文学不同的思考角度。此后,文学批评领域逐渐形成了颇有影响力的精神分析一派。

所谓的俄狄浦斯情结(Oedipus Complex),就是一种恋母妒父的心理。弗洛伊德认为,每个人童年时都有这种情结。[1]《到灯塔去》中的詹姆斯身上具有鲜明的俄狄浦斯情结,表现在他特别信赖母亲,与母亲同处一个空间时,气氛往往是和谐的,然而却对父亲充满了深深的敌意,只要父子同处于一个空间,往往是冲突的爆发点,詹姆斯对父亲常常破坏他与母亲之间的温情关系感到异常的焦躁不安并且时常幻想着用刀子直捅父亲的心窝。

一、对母亲的依恋

人的性本能,力比多在获得自我满足的过程中,需要在外界寻求满足的对象,第一个对象常常是他(她)的母亲,并且通常表現为“儿童在潜伏期之前选择对象的时候……小孩要独占母亲而不要父亲;见父母拥抱则不安,见父亲离开则满心愉快”[2]的表象。

詹姆斯对母亲拉姆齐夫人充满了天然的依恋之情。拉姆齐自认为比自己的妻子高明许多,时常对妻子的行为充满了不屑和愤怒。在夫人反问他如何知道明天不能到灯塔去时,拉姆齐认为“她说的话极端没道理,那种愚蠢的妇人之见使他勃然大怒”[3]。在他看来,自己就是话语权威的实际代表者,妻子对他任何话语的质疑都是极端无礼的,他的话语是神圣的权威,甚至就是事实本身,妻子质疑他就是对事实的一种公然蔑视,就是在说谎,这使得他怒不可遏。

然而,在拉姆齐对妻子的烦恼加以嘲弄时,叙述者在括号里备注说:“詹姆斯觉得她在各方面都比他强一万倍。”这种画外音形式的补充说明,更加凸显了拉姆齐的滑稽可笑和自以为是。叙述者以反讽的语调不断瓦解着拉姆齐自我树立的权威,暗中揭示了叙述者真实的叙述态度,表面上看似集中树立拉姆齐的权威,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他,集中强化他的叙述权威,实际是要逐渐剥离他的这种权威性,同时也反衬了詹姆斯与母亲深深的联结,他对母亲充满了天然的信赖。与此同时,拉姆齐夫人也发觉相比其他几个孩子总是有与众不同的独立见解而言,詹姆斯是八个小孩中最忠实于她的,而且最为纯和良善,因为“只有他不愿和哥哥姐姐们一块儿走开,总是依傍着母亲”[3]。她感知到在一群孩子里,只有詹姆斯最合她心意,“他是她所有的子女中最有天赋、最敏感的一个”[3],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时常相互争吵不休;外出在海滩上、森林里、礁石上四处玩耍,他老是依偎在母亲身边。母子之间志趣相投,在一起融洽而愉快。夫人经常陪伴着詹姆斯,给他睡前讲述故事,陪他剪辑商店报纸图册,哄他入睡。一想到长大后要面临的险恶生活,她就不忍她的幼子长大,希望儿子永远保持着童年时代纯真的快乐和幸福,“她的嘴唇抚摸着詹姆斯的头发,她想,他长大后,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快乐了。”[3]

在明日能否到灯塔去这件事上,一向视丈夫为神明、尊敬丈夫、觉得自己都不配给丈夫系鞋带的拉姆齐夫人公然敢于提出不同于丈夫的见解,是因为她明白儿子特别想去,她不想让詹姆斯失望,当查尔士·塔斯莱测试风向支持拉姆齐的看法时,她想道:“这个人真讨厌,他又在重复拉姆齐说过的话,那会使詹姆斯更加失望。”[3]当周遭一些“权威人士”声称明日不能到灯塔去时,拉姆齐夫人只得安慰着詹姆斯,“也许睡了一宵醒来,你会发现太阳在照耀,鸟儿在歌唱。她抚摸着那小男孩的头发,充满同情地说。”[3]拉姆齐夫人不忍心因为明天不能到灯塔去而破坏儿子的情绪。

事实上,拉姆齐夫人并不知晓詹姆斯心中的真实想法——弑父,她对詹姆斯的认知只是一种主观上的臆测,如此,就形成了强大的戏剧性张力。詹姆斯对自己的父亲怀有如此深刻的敌意,他并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因为此时自身力量很有限,詹姆斯需要竭力依靠一些人,比如他最为亲近的母亲。

二、对父亲的敌意

对父亲的怨恨可以有多深呢?“由分析而发现的伊谛普斯情结比起婴孩所有的更为扩大而显著,他们不是稍微有点怨恨父亲,而是想他死去。”[2]表面上,作家似乎极力营造以拉姆齐为中心的叙事权威,但是在叙述中已然充满了对拉姆齐权威的争夺,集中表现在明天是否能如约到灯塔去的问题上,对这一问题的探讨推动着整个故事情节的进程。在这一过程中,赤裸裸地呈现了詹姆斯对父亲的恨意。

作为拉姆齐最小的儿子,六岁的詹姆斯在拉姆齐一出场时就对他怀有强烈的憎恨。詹姆斯想要明天到灯塔去,但拉姆齐明确指出:“明天晴不了,不能到灯塔去。”这句话在詹姆斯心中激起无限恨意:“要是手边有一把斧头,或者拨火棍,任何一种可以捅穿他父亲心窝的致命凶器,詹姆斯在当时当地就会把它抓到手中。”[3]同时,叙述者毫不掩饰他对拉姆齐的憎恶,极尽刻薄地描摹拉姆齐此时的状态:“现在他站在那儿,像刀子一样瘦削,像刀刃一般单薄,带着一种讽刺挖苦的表情咧着嘴笑。”[3]刀子、刀刃、斧子这些冷兵器意象象征着詹姆斯对父亲的浓烈敌意。此后,拿刀直捅父亲心窝的“弑父”象征一直潜藏在他的意识里。多年后,拉姆齐、詹姆斯、凯姆、丽莉、卡迈克尔等重返故地,在拉姆齐父子三人准备乘船到灯塔去的旅程中,拉姆齐再次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思想的流动都被两个孩子异常精确地捕捉到。尤其是时刻准备着和父亲决斗的詹姆斯,他觉得父亲每个举动都有特别的意味,甚至翻书的手势就是刻意针对他的,“一会儿显得专断独行,一会儿带有权威命令的意味,一会儿又企图使人们同情他”[3]。在拉姆齐翻书的片刻,他在不断预设着父亲该有如何举动,并且已经准备好了对付父亲的手段,那就是多年来在他心里所幻想的:拿起一把刀子直捅他的心窝。

不能如愿的詹姆斯始终惦记着父亲阻止他到灯塔去,这在他心里埋下了又一层仇恨的种子。以至于当拉姆齐一家故地重游,面对父亲不容妥协的命令:明日到灯塔去。十六岁的詹姆斯表现出了极其反感的状态,“他愤怒的瞪着眼睛,凝视着那灯光”。面对父亲不容置疑的强权,詹姆斯有他自己的反抗方式,表面上暂时妥协,实则暗中拉拢姐姐凯姆一起对抗父亲。

在去海滩的路上,詹姆斯和凯姆拖拖拉拉不配合地走在后面,并共同发誓:“他们俩要齐心协力,来实现那个伟大的誓约——抵抗暴君,宁死不屈。”[3]因此,与父亲遥遥相对,一个在船尾掌舵,一个在船首静默独坐,这是在一艘船只上能与父亲相对的最远距离。物理空间上的远距离实则反映出他们心理上的遥远距离,这是无法沟通的遥远的心理距离。“抵抗暴君,宁死不屈”的誓言把他俩牢牢结合在一起,显然,这是一个并不牢固的联盟,因为凯姆要面对来自他们的共同反对者——父亲不时的策反。显而易见的是,拉姆齐已然感受到了姐弟二人所形成的敌对他的联盟,所以他有意要破坏这个联盟。

在拉姆齐兴致勃勃地和麦卡利斯特谈论渔民们在狂风暴雨的夜晚与大海搏斗的情景时所显示出的勃发英姿与壮志雄心感染了凯姆,并且为他自豪,她想:“他是多么勇敢,他多么富于冒险精神。”[3]这时,她和詹姆斯的联盟变得稍微松散。此外,拉姆齐还企图通过言语交流让凯姆与詹姆斯的联盟瓦解,使凯姆彻底服从于他的意志,一会儿让凯姆瞧一瞧他指的远处山坡上的小屋,一会儿又指点凯姆辨认罗盘仪上的方位。他不是单纯为了打破僵局,唤起凯姆对他的注意,更确切的是唤起凯姆对他的同情,期待凯姆安慰、同情他。也并非期待凯姆看见什么,因为他们已经远离对岸,拉姆齐所指的海岸过于缥缈和遥远。而且,他本来就深知,女性对一切数理的、逻辑的事物一窍不通,之所以会故意问凯姆,一是为了唤起凯姆对她的同情,二是为了在凯姆面前继续扮演他无所不知的光辉形象。但是,当他发现自己这一招并不奏效,凯姆愈加沉默时,他迅速改变策略,又抛出一个非常生活化的话题,凯姆的小狗。显然,这次的话题成功吸引了凯姆,她没能经受住父亲轮番的言语攻击。尽管她内心挣扎,竭力守护和詹姆斯的盟约,但最终还是向父亲做出了妥协,叛离了与弟弟的联盟。

詹姆斯一直警惕父亲的出现,尤其是在他和母亲独处之时。他感到,只要父亲一出现尤其情绪爆发时带来的破坏力像用刀子破坏母子之间的和谐氛围。此时的拉姆齐像黄铜鸟嘴,从拉姆齐夫人身上源源不断地攫取力量,获得对他的同情和宽慰,这使得夫人筋疲力尽、很难用多余的精力去应对他。

从拉姆齐夫人身上获得感情抚慰上,父子形成竞争的敌对关系。作为直接利益获得者,詹姆斯最先有所感知。父亲出现时“‘二而一(dyadic)结构注定要为一个‘三而一(triadic)结构让位:当父亲出场并打乱这一和谐场景之时,这一让位的情况就发生了。儿童在与其母亲的力必多关系上被打扰了,他必须开始在父亲这一形象中认识到,还存在着一个更宽广的家庭和社会网络,而他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且,儿童还不只是这一网络的一部分,他必须扮演的那个角色也是事先就已经决定下来的,亦即,是他生入其中的那个社会的种种惯常之规为他安排好的。”[4]对詹姆斯而言,这个事先安排好的角色就是父亲。

三、与父亲的和解

正如弗洛伊德所言:“一个人从青春期起就必须致力于摆脱父母的束缚,只有当这种摆脱有所成就之后,他才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成为社会中的一员了。就男孩而言……假使他仍敌视父亲,那么他必须力求和解。”[2]长大后的詹姆斯逐渐认识到他所一直渴望用刀捅的父亲是在父亲身上那个充满横行霸道、专制主义的父亲。

他无法摆脱父亲给予他的影响,追忆母亲时,詹姆斯发现,“父亲始终在追随他的思路,监视着它,使它颤抖,使它犹豫”[3],一切过去的回忆都有拉姆齐的参与。詹姆斯与父亲的对抗中,其实一直暗藏着他对父亲认同的期盼,他发现其实只有父亲和他是彼此了解的,他终将成为自己所一直憎恨的父亲形象,最终,父子达成了和解。

“父亲象征了一个地位,一种可能性,而这些是他自己将来能够占据和实现的。”[4]詹姆斯痛恨他的父亲“走到他们跟前来,痛恨他停下脚步俯视他们;他痛恨他来打扰他们;他痛恨他得意洋洋、自命不凡的姿态;痛恨他才华过人的脑袋;痛恨他的精确性和个人主义”[3],这些被詹姆斯痛恨的特质实际上是他一直渴望拥有的。看似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父子关系隐藏着詹姆斯对父亲认同的期盼,他一直渴望得到他所反感的父亲的赞扬,在麦卡利斯特夸奖他舵把得很稳时,詹姆斯痛苦地想到自己的父亲从来不赞扬他。但是,隐秘的想法却被姐姐凯姆所熟知,她知道得到父亲的赞许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拉姆齐表扬了他,“他称赞詹姆斯给他们掌舵就像一个天生的水手”[3],詹姆斯终于如愿以偿。随之带来的改变是,他觉得父亲成为了沙滩上的古老岩石,这是带有厚重历史积淀的象征,也是詹姆斯心中父亲的精神丰碑。

詹姆斯原谅了父亲,与父亲达成了和解。因为他发现,在艰难的人生旅程上,只有他自己和父亲两对足迹在向前行进,只有他俩是彼此互相了解的。他瞧着如饥似渴阅读的父亲,“他们有着共同的认识。‘我们在一阵狂风之前疾驰——我们注定要淹没他开始一边小声地喃喃自语,就像他父亲讲这句话时一模一样”[3]。

四、结语

“男孩与父亲和解,与他认同,并就这样地被导入了男性身份这一象征性的角色。”[4]詹姆斯在与父亲对抗的过程中其实潜藏着他的样板,他所一直抗拒的对象——拉姆齐。拉姆齐身上典型体现出成年男性所拥有话语权威:得意扬扬、自命不凡的姿态及才华过人的脑袋,都给詹姆斯带来身份的焦虑。

从詹姆斯与拉姆齐夫妇截然相反的关系中可以看出詹姆斯身上的俄狄浦斯情结:对母亲怀着深深的依恋,对父亲抱有莫名的仇恨。但实质上,这种憎恨中潜藏着对父亲的敬意,詹姆斯是以父亲作为自己成长的范式,最终,与父亲达成了和解,实现了对父权制话语权威的承袭,成为凯姆口中所说的“立法者”。

参考文献:

[1]伍尔夫.到灯塔去[M].瞿世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2]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3]伊格尔顿著.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M].伍晓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4]伊格爾顿著.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M].伍晓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135,143.

作者简介:张艳(1993-),女,汉族,山西宁武,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外文学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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