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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前幕后”:农村家庭儿童抚育过程中祖辈、父辈的职能分工和代际关系

2020-02-21王兆鑫

社会建设 2020年2期
关键词:台前幕后慧慧祖辈

王兆鑫

一、研究背景

当下中国的农村家庭正处于快速的社会转型期,生育政策转变、乡村振兴和城乡一体化建设、劳动力外流、老龄化、网络化等一系列国家政策、战略和社会现象在乡土社会中杂糅,衍生出了许多时代特有的社会问题和乡土文化。在这一社会背景之下,祖辈参与的隔代育儿照料在减轻父辈育儿负担、弥补农村托幼服务市场缺位、缓解父母育儿和生育焦虑、促进家庭养老及年轻女性发展、维稳家庭互助等方面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随着移动通讯技术和互联网的发展、农村家庭经济收入增加和谋生方式的多元化,农村与城镇之间的互动和联系愈发紧密,农村父辈和祖辈的育儿观念及方式也在潜移默化中受到了城市家庭的冲击。目前,农村家庭育儿呈现出半精细化、半科学化、高成本化和高期望化的发展趋势;但由于农村地区育儿市场及家庭条件与意识观念的不同步性,增加了父辈对祖辈参与家庭育儿事务的需求。不容忽视的是,隔代育儿实践中因代际观念和育儿能力(如年龄、同胞数量、身体状况、受教育水平、居住距离和对新生事务的熟识能力)的差异,使得父辈和祖辈在参与育儿事务进程中涉及并衍生出的代际关系、家庭权力和事务分工、儿童成长安排、家庭结构再造等问题也日渐凸显。

目前,不少国内学者围绕城市家庭儿童抚育中的代际模式和亲子关系进行了研究。①唐晓菁:《城市“隔代抚育”:制度安排与新生代父母的角色及情感限制》,《河北学刊》,2017(1)。肖索未发现在代际合作育儿过程中,家庭内部形成了“严母慈祖”的分工和权力格局;②肖索未:《“严母慈租”:儿童抚育中的代际合作与权力关系》,《社会学研究》,2014(6)。刘凤淑指出儿童在亲子关系中已经上升为家庭中的“无价之宝”。③Fengshu Liu. The Rise of the “Priceless” Child in Child. Comparative Education Review, 2016, 60(1): 105-130.那么,中国农村家庭中儿童抚育的日常又会显现出哪些景象呢?近些年来,国内学者对农村儿童的研究多从问题视角出发,将他们视为弱势群体,关注流动和留守儿童的生存与成长、儿童教育获得中的教育机会不平等、家庭教育、福利保障和隔代照顾等问题。④段成荣、杨舸:《我国农村留守儿童状况研究》,《人口研究》,2008(3);王兆鑫:《不平等的童年:农村孩子向上流动中教育公平的文献综述》,《少年儿童研究》,2019(8)。张爱华发现中年女性会积极地营造与儿媳妇的代际关系,力图“生产”融洽的家庭关系,“激发”子辈的感激、依恋乃至对其未来养老的承诺;⑤张爱华:《农村中年女性的温情策略与家庭关系期待——对河北上村隔代照顾实践的研究》,《妇女研究论丛》,2015(5)。孙鹃娟则认为祖辈照顾儿童是一种无私的付出行为,是一种在家庭关系中利他主义的体现。⑥孙鹃娟、张航空:《中国老年人照顾孙子女的状况及影响因素分析》,《人口与经济》,2013(4)。总体来看,当前国内学者较少关注农村家庭儿童抚育的模式,较少基于代际合作抚育和性别的视角关注祖辈承担的职能分工、代际关系以及此种模式内涵的社会逻辑和幕后原因。

基于以上国内现实背景,本文重点关注以下问题:农村家庭中基于性别角色的祖辈男性和女性在儿童抚育过程中往往承担了怎样的职能?代际之间在抚育儿童的过程中是否存在观念差异并由此产生了新的权力格局?儿童抚育过程中与儿童照护、成长相关的具体事务的决策、处置和话语权是如何在代际间分配和分享的?祖辈是如何认知这种新的权力格局并运用怎样的策略将自己置于一种彼此安全且舒适的家庭内部之中的?本文希望通过运用观察法和深度访谈的方法去揭示转型期农村家庭儿童抚育进程中代际之间的互动模式,考察祖辈和父辈合作参与的儿童抚育模式内涵的社会意义,映射传统农村家庭结构变迁中代际间权力关系的转变和家庭事务的分工与安排,试图为我国新时期积极推进“三农”工作和制定适时的制度政策(养老、教育和儿童福利)提供现实依据。

二、国内外家庭儿童代际抚育的文献综述

20世纪初期,国外学者开始关注祖辈参与家庭儿童抚育及照护的社会现象,祖辈会积极地参与孩子的照护,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尤其是在经济资源支持和情感照护两个方面。⑦Burton L. M. Black Grandmothers Rearing Children of Drug-addicted Parents: Stressors, Outcomes and Social Service Needs. The Gerontologist, 1992, 32(6): 744-751.现今,西方社会儿童的出生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低水平,但由于人们寿命的延长,几代人仍然享受着比以往任何时候更长的“共同生活年数”。在照护儿童的进程中,祖辈分别扮演了监护人角色、与孙辈同住角色和日托照护角色,祖辈为儿童提供日常照护是基于他们对儿童关爱的冲动,是一种自愿主动的行为。①Jendrek M. P. Grandparents Who Parent Their Grandchildren-circumstances and Decisions. The Gerontologist, 1994, 34(2): 206-216.祖辈的角色是代际间相互支持模式的核心,祖辈提供的儿童照顾被认为是多代家庭支持中特别重要的形式,这在美国的许多研究中受到了相当大的关注。在欧洲,学者们也对祖辈的可获得性及其对生育决定、儿童母亲劳动市场参与的影响进行了调查,其特点是生育、女性就业和儿童照料方式非常的多样化。国外学者在聚焦于祖辈群体照护儿童的研究中,通常包括抚育孙辈的成本和收益、祖辈作为儿童监护人的异质性和对社会支持的强烈需求、祖辈抚育儿童的教养方式和态度以及针对祖辈照护儿童的建议、培训和干预。②Hayslip B., Kaminski P. L. Grandparents Raising Their Grandchildren: A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 and Suggestions for Practice. The Gerontologist, 2005, 45(2): 262-269.此外,药物滥用、青少年怀孕、艾滋病、监禁、情感问题和父母死亡等是导致祖辈成为儿童主要或重要监护人的原因。③Minkler M., Driver D., Roe K., Bedeian K. Community Interventions to Support Grandparent Caregivers. The Gerontologist, 1993, 33(6): 807-811.在社会性别层面,祖辈中的女性比男性更有可能从事育儿工作,而男性更多地扮演着经济支持的角色。④Fuller Thomson E., Minkler M., Driver D. A Profile of Grandparents Raising Grandchildren in The United States. The Gerontologist, 1997,37(3): 406-411.有研究发现,照护儿童的祖辈存在着活动限制,他们对健康的满意度也较低,且他们自评的健康度也较低。⑤Minkler M., Fuller-Thomson. The Health of Grandparents Raising Grandchildren: Results of a National Study. Americ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 1999, 89(9): 1384-1389.但也有学者对此提出质疑,发现并没有证据能够表明照顾儿童对孙辈的身体健康和行为有显著的负面影响。⑥Mary Elizabeth Hughes, Linda J. W., Tracey A. LaPierre, Ye Luo. All in the Family: The Impact of Caring for Grandchildren on Grandparents’ Health. Journal of Gerontology Series B-Psychological Sciences and Social Science, 2007, 62(2): S108-S119.因此,我们很有必要通过访谈和观察的方法映射我国农村家庭中祖辈关于抚育孙辈进程中的自我认知和照护进程中的自我效能感。

在我国,儿童作为祖国的未来和花朵,儿童的成长一直以来受到党和国家的高度重视,从立法保护到与儿童相关的福利政策,已建立起了较为完善的儿童权利保障体系。也因此,我国学者对儿童的研究主要包括宏观公共政策、福利和微观家庭抚育及儿童发展等维度。在微观家庭育儿层面,农村家庭儿童的抚育成本如医疗费用和教育费用所占比例较高,总成本也相当巨大。⑦尚晓媛、李振刚:《儿童的抚育成本:安徽省阜南县农村儿童抚育成本研究》,《青年研究》,2005(9)。祖辈出于对儿童的溺爱,也会增加留守儿童对非健康食物的消费行为,对他们的身体健康产生不利的影响。⑧刘贝贝、青平、肖述莹等:《食物消费视角下祖辈隔代溺爱对农村留守儿童身体健康的影响》,《中国农村经济》,2019(1)。不得不说,国内学者对农村家庭代际合作的育儿模式关注偏少,亟需对农村家庭内部育儿中的事务安排和真实场景进行详细地刻画,映射新时期中国乡村的育儿模式以及行为模式中内涵的社会学意义,展现中国农村家庭内部代际间在育儿进程中的权力关系和职能分工,呈现出儿童在农村家庭中的“宝贵”程度。

三、研究方法

文章通过目的性抽样的方法选取了中国华东地区三个村庄共计六个农村家庭作为本文的研究案例。六个农村家庭中包含两个“由乡入城”进入县城购房并定居的家庭,但家庭中孩子的父母和祖辈的户口均在农村。因此,两案例在本文中也被纳入农村家庭之列,以此来体现农村家庭代际抚育模式的多样性。

(一)案例家庭的乡村环境

本文案例中选择的三个村庄同属于一个县城,村民主要以务农(以冬小麦和玉米为主)和打工(近距离)作为家庭的主要经济收入来源。近些年来,三个村庄的经济和村民的家庭收入实现了大的翻越,由村子进入城镇和县城的方式越来越畅通和便捷,大部分家庭中的青壮年男性(尤指80后和90后两代)也开始脱离土地进入县城周边的工厂上班。这些工厂包括化工和粮油企业、重工企业、轻工企业等,他们在县城已经或正在努力置办房产。村子里祖辈中的男性也较少赋闲在家,他们不仅成为村庄中经营传统农业的主力军,而且也会跟随一些小规模的建筑队、橡胶厂、装修队打工以获得经济收入。受到生育政策和城镇化的影响,三个村庄的老年人口比例较高,白天很少在村子里见到闲散的青壮年,而多以老年人和孩子为主。三个村中的人均年收入在1~2万元不等,不少80后和90后的家庭中购置了小轿车(3~10万元不等),祖辈也开始骑上了电动车,主要以电动三轮车和电动自行车为主。近些年来,三个村中的青壮年一代均用上了智能手机,家庭普遍安装了无线宽带,无线网几乎成为了家中的必备品。年轻人在村子里串朋友,走亲戚,往往第一句先问“无线网密码是多少”。同样,60后和70后的祖辈也参与到对智能手机的追捧中,微信、抖音和快手等不仅融入到乡土社会和家庭的娱乐活动中,更融入到家庭祖辈和父辈代际合作的育儿事务中。祖辈对智能手机、智能电视和平板电脑的使用也呈现出“文化反哺”的现象,父辈和孙辈在祖辈使用技能的可获得性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家庭育儿的进程中,智能手机不仅成为农村人认识世界、获得“科学育儿知识”、拓宽社交网络的重要工具。更重要的是,在手机微信里因孩子上学而组建的老师—家长微信群的新型家校互动模式,客观上增加了家庭育儿的压力,改观了农村社会的教育环境。父辈和祖辈一时间既是家庭育儿和家庭教育中的“贡献者”,又变为了孩子成才进程中的“学习者”。三个村庄受到儒家文化极深的影响,两代人既表现出重男轻女的性别偏好(年轻一代父母的性别偏好要小的多),又展示出对子女上学读书的“乡土式竞争”以及强烈的教育投资意向,孩子们的学业成绩和在校表现与父母及祖辈们在村中的社会地位(面子)密切相关。

(二)案例介绍

本文的案例选择的六个家庭的基本情况分别为:儿童的奶奶身体抱恙且主要负责照看大儿子家的孙辈(奶奶与大儿子居住距离近)、偶尔探望和提供日间照料帮扶的慧慧家(女,3岁);儿童的爷爷奶奶均跟随父辈“由乡入城”并全职参与育儿的蓓蓓家(女,4岁);儿童的爷爷奶奶均年迈且身体健康状况较差、难以有效地提供育儿照料和职能的妍妍家(女,9岁);儿童的奶奶在家帮忙参与抚育而爷爷白天外出务工赚钱的硕硕家(男,2岁);儿童的奶奶跟随父辈入城参与儿童抚育而爷爷独自留守家中打工种地,进而造成祖辈长时间分居的轩轩家(男,5岁);因家庭间的情况和代际关系,儿童主要交由外公外婆帮忙抚育和照料的贝贝家(男,1岁)。根据祖辈居住的地域分布,祖辈均在县城的为蓓蓓家;祖辈女性在县城、祖辈男性在农村的为轩轩家;祖辈均在农村的为慧慧家、妍妍家、硕硕家和贝贝家。六个家庭中祖辈的年龄涵盖了40后、50后、60后和70后;父辈的年龄也涵盖了70后、80后和90后。六个家庭中的经济收入也涵盖了农村家庭中的高、中、低三个层次。

(三)研究方法

本文选择的六个家庭中均育有二孩,六个家庭内部儿童的育儿形式较为理想地涵盖了目前乡土社会中比较常见的代际抚育模式,异质性也比较明显。六个家庭中除了“由乡入城”的两个家庭外,只有妍妍家的祖辈与父辈住在一起,其余家庭均未同住在一个庭院内,并保持一定的居住距离。笔者于2018年暑假,先后在六个家庭中待过五天(白天)左右的时间,通过进入家庭内部的方式观察并参与进儿童抚育的进程中,并与家庭人员(父辈或祖辈居住的家里)一起吃晚饭。因为两代人中的男性白天基本外出劳务,所以晚饭时家中的人会更全。此外,由于文章想要突出基于性别的祖辈的职能分工和多种场景下育儿模式的代际关系,加之时间和诸多现实因素的限制,笔者主要以深度访谈的方法与六个家庭中的不同成员进行访谈,即慧慧家中慧慧的妈妈和奶奶,蓓蓓家中蓓蓓的妈妈、爷爷和奶奶,妍妍家中妍妍的爸爸、妈妈和奶奶,硕硕家中硕硕的妈妈、爷爷和奶奶,轩轩家中轩轩的爸爸、爷爷和奶奶,贝贝家中贝贝的妈妈和外婆。访谈在受访者家中进行,每个访谈的时间在1.5小时左右,并以代际关系作为界限,即尽量将祖辈和父辈分开访谈,避免期间可能因谈话内容而对家庭代际关系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或者影响访谈内容的质量和真实性。同时,为了丰富研究资料并获得更多的信息,笔者在参与观察的过程中尽量与每个家庭中的人开展不同程度的非正式访谈,比方唠家常、听牢骚、聊生活和城市里的生活环境等。整个谈话过程都是以方言进行。为保护受访者及家庭成员的隐私,文中出现的儿童名字均为化名。

四、祖辈和父辈的职能分工与代际关系

六个家庭中的祖辈在儿童抚育进程中基于性别角色的职能分工和与父辈形成的代际关系表现出“台前幕后”式的家庭代际合作育儿模式。“台前幕后”式的育儿模式不仅在祖辈中表现出基于性别的角色分工,也在祖辈和父辈两代人之间呈现出一种新的代际权力格局。在乡土家庭育儿环境中,祖辈和父辈之间既保持着积极的合作关系,又潜在地蕴含着许多的矛盾,这一矛盾与代际之间的认知和能力差异是分不开的。祖辈往往通过运用积极的策略去维系代际关系,营造育儿进程中和谐的家庭氛围,尽量将自己置于安全和舒适的关系中。同时,农村社会家庭中父辈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实现“断奶”,加上农村育儿市场尚不健全,进而也增加了父辈对祖辈的经济、情感和劳务依赖,以应对社会转型对家庭产生的冲击。

(一)两个“由乡入城”家庭的代际抚育场景

蓓蓓是家中的第二个孩子,姐姐笑笑比她大两岁,蓓蓓的爸妈均为90后一代;蓓蓓的爷爷奶奶是60后,在农村祖辈群体中属于年轻型。蓓蓓爸妈的学历均为初中,蓓蓓爸爸是家中的独子,在县城买房后就和蓓蓓妈妈领了结婚证并在家中举办了婚礼。期间,蓓蓓的爷爷奶奶为蓓蓓爸妈在县城买房提供了重要的经济支持。购房的钱除了家中多年来积攒的存款外,亲戚朋友发挥了重要的社会支持性功能。进而,在笑笑出生后,祖辈为了方便照顾孙辈,也就一起从农村的平房搬进了县城的楼房。在乡土社会观念中,祖辈能够跟随子女搬进城市帮忙照看孙辈,具有“老年享清福”和“光荣地完成任务”的深意,是一个人生命成就的外在表现。蓓蓓爸妈均在县城里的工厂上班,两人每月平均收入8000元左右。由于先期祖辈在购置房子的过程中承担了大部分的资金,因此蓓蓓一家并没有太多的经济压力。因而,燃油费、吃穿和两个孩子的教育成为日常最主要的花销。蓓蓓奶奶每天早晨5∶30就会起床做饭,因为蓓蓓的爸爸和妈妈都要在7∶00准时出发上班,而蓓蓓的爷爷则要在6∶30左右出发去建筑工地干活。因此,蓓蓓奶奶在早晨便扮演了家庭保姆的角色。蓓蓓老家还种着地,在庄家丰收或者需要浇地、施肥、打药时,蓓蓓的爷爷奶奶会一起回家尽快将这些农事忙完,并尽快回到城里蓓蓓的家中。从笑笑出生,再到蓓蓓降生,蓓蓓的奶奶都在家庭育儿中扮演及承担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和职能,为蓓蓓妈妈成功进入劳动市场提供了必要的家庭支持。蓓蓓的奶奶和爷爷尽管只有小学文化,但在教育和照护两个孩子的过程中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和智能电视,而且是以一种积极的学习态度去接受科技带给生活的变化,从而更好地照护孩子,逗他们开心。

我和孩子爷爷都没有上过学,但是现在没有学历只能干苦力,还挣不了大钱。所以我平常都会和两个孩子一起看手机视频,学习一些新的知识。我还会教孩子背诗、画画、唱歌和跳舞,因为笑笑在幼儿园都是说普通话,所以我也试着开始用普通话与孩子交流。每次教会了孩子一首诗或者一首歌,我都会特别的开心,很有成就感,孩子的爸妈也会夸我教得好。笑笑每天都要上幼儿园,我每天除了要照顾蓓蓓外,还要负责去接送笑笑,还有清扫家务和做饭。虽然累点,但是孩子们(指蓓蓓爸妈)也能有时间去上班挣钱了。(蓓蓓奶奶)

尽管我们现在没有什么经济压力了,但是我也不能不去挣钱,如果天天在家闲着也不是事,再说家里的地还需要我去忙活。我想着能挣点是点,孩子买东西啥的都要花钱,自己能攒些钱也就不用累赘小的们了,也盼着能够早些完成任务。再说了,我比起那些夫妻因照顾孩子而长期分居的要好得多了。我也喜欢孩子,但很多时候一家人在一起也不是很方便,我就少说话,多做事。(蓓蓓爷爷)

对于年轻一代“由乡入城”的父母来说,由农村迁居城市的目的不仅仅是出于对城市社会的向往和“面子”,为孩子营造一个好的成长环境和获得优质的教育资源也在父母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在中国,传统文化注重人们对家族和家庭的忠诚,儒家文化中的以家为核心的集体主义精神在祖辈的思想中根深蒂固。祖辈对子辈婚姻的安排和对孙辈抚育的照护行为在乡村话语中往往表达为“做任务”,“做任务”在祖辈看来既是一种自我价值实现的要务,也是一种对于家庭“香火”传递的期待和寄托。任务做的好,日子也就过得红火,村里人也就看着“眼热”(羡慕之意)。因此,祖辈会积极地跟随子女入城为儿童抚育提供支持,而日常的收拾家务、打工务农和对子女的经济投资也就变得理所应当起来。无形中父辈也会将祖辈的付出转化为对祖辈晚年的养老承诺,两代人也就在家庭育儿进程中结成了“命运共同体”。

我和孩子他娘断断续续地已经分居有好几年了,自从大孙子出生到现在小孙女出生,孩子他娘都在县城帮忙照看。我也很想念自己的孙子,但是过去的话住起来又不方便,那边也没有适合我干的活。我就一个人在家跟着建筑队去干活,还有庄稼地里的事情都要我来忙活。孩子他娘去那边也是没有办法,毕竟孩子们都要忙着上班挣钱,孩子(孙辈)不能没人看,所以我也很赞成,平常没活了我也会坐车过去看看。孩子他娘在那边一个人照看孩子很辛苦,很不容易。现在条件也好了,平常我们都会用手机开视频,说说话,我也看看孙子孙女。现在孩子们还要每个月还房贷,我这边能帮就帮点,不然也不放心,总会觉得像是还有什么任务没有完成似的。(轩轩爷爷,60后)

受制于家庭育儿的需要和经济压力,轩轩的爷爷和奶奶长期处于分居状态。这种情况在父辈为80后和90后一代的农村家庭中比较常见,祖辈双方为父辈的城镇化进程提供了必要的劳务和经济支持,他们在代际育儿的过程中所付出的成本是巨大的。这样的经济压力直接表现为祖辈中的男性本该到了安享晚年的生命阶段,却还要为了生计参与到农村劳动市场中。尽管网络和通信设备的普及让分居的祖辈能够更好地沟通,但是农村祖辈分居中的男性在情感慰藉方面多处于“空窗期”,在一段时间内成为了农村的空巢老人。他们的生活异常单调,角色也比较尴尬,既不能(或者不愿)去城里与孩子同居,又因为缺乏必要的精神慰藉和社会网络而陷入“悲凉”的晚年图景之中。轩轩的爷爷晚上打工回来,自己都是潦草地做点吃的,平常家里也没有朋友来串门,喝点酒,便早早地关上大门休息了。在农村家庭代际育儿过程中,很少有祖辈的男性会全职参与育儿过程,偶尔进入家庭育儿环境中是祖辈男性为儿童提供情感照护的主要模式。不少年过六旬的男性还活跃在农村劳务市场中,“不想拖累儿女”的思想依旧根植于农村祖辈的观念之中。

(二)农村家庭育儿中祖辈的职能分工

伴随着网络媒体的普及和城市育儿理念、方式的冲击,“成才式”育儿加剧了农村祖辈和父辈两代人育儿进程中的焦虑和投资动机。网络通信增加了学校老师与儿童家长的互动,家校联合的儿童培育模式凸显了两代人在文化资本层面上的劣势。农村育儿市场的缺位和父辈对育儿认知的改观形成鲜明的对比,农村父辈开始通过互联网、电视媒体等平台获取更多的育儿资讯,积极地参与到儿童的早教过程中。祖辈也通过参与育儿进程,积极地学习新知识和新技能、接受新观念。墙上粘贴的奖状,如“好孩子”、“优秀家长”等所内涵的文化符号不仅表征了孩子在学校的成绩和表现,更映射出祖辈和父辈两代人在孩子抚育和投资中的荣耀和成功。随着农村教育市场的发展和家庭经济收入的提升,儿童开始参加艺术班(芭蕾舞、跆拳道、游泳等)和课外辅导班。家庭儿童抚育中的经济投资也快速提升,科技产品开始变得与儿童的生活息息相关,而祖辈的职能范围也开始拓宽,由家庭外延到乡土社会。笔者通过对三个村庄孩子上学和放学两个节点的观察发现,绝大程度上由祖辈中的女性负责儿童的接送任务。尽管三个村庄中已经有了校车,但祖辈还是会在村中固定的点位接送孩子,而且孩子在上学与放学接送过程中购买的零食或文具等均由祖辈支付。

我以前养育自己孩子的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的事情,那个时候只要让孩子吃饱,看着孩子别出现什么意外就行了。但你看看现在,很多东西想都想不到,也不敢想。又是大电视,又是手机,又是电脑的,这些我也都不会弄。孙子想看《小猪佩奇》我都不会弄,我就只能去学着用电视和手机。老大(硕硕姐姐)学校里的老师也经常在手机里发家庭作业,我也不会弄,只能跟着干着急。因为这,硕硕妈妈还会数落我。(硕硕奶奶,50后)

现在没有学历干啥都不行,农村孩子想要成才、有出息,就必须要好好学习。县城中学的教育质量好,虽然要多花些钱,但是孩子能够学到更多的知识,将来也能考上好的高中。我和孩子他爸就吃了没有上学的亏,所以我们家现在的重点就是要配合学校老师的任务,把孩子管好。但是很多时候,我们也是有心无力,不像县城里那些有文化的父母,我们懂得少,对孩子的学习也是干着急出不上力。但很高兴的是,孩子很听话,每次都考班里第一名。(硕硕妈妈,80后)

当下中国农村家庭中祖辈和父辈合作的育儿模式中,祖辈的职能不再仅仅局限于传统的儿童照护、看护职能和“家政/保姆”职能,而是更加注重儿童的情感培育,参与到儿童的心智发展和生活娱乐中。硕硕家代际合作的育儿模式比较能够映射独生子女一代的乡村场景,硕硕爷爷和奶奶在硕硕爸妈结婚后的第二年便决定与父辈分家,单独在村里盖个房子,距离硕硕家800米左右。硕硕奶奶每天都会早早地赶到硕硕家,在硕硕妈为硕硕洗衣服、做饭时提供必要的照看。硕硕奶奶会经常哼一些儿童歌曲给他听,尽管硕硕听不懂,但是硕硕奶奶嘴中一直会有话说,说这说那,让硕硕知道奶奶在与他互动。硕硕家的电视每天都是同一个频道,就是硕硕妈妈专门通过电视自带的多媒体功能设定的动画片,比如《小猪佩奇》《猪猪侠》等。硕硕奶奶也会偶尔带硕硕出去串门,但是一般出去前都会向硕硕妈妈请示,征得同意后才会抱着硕硕出去。按照硕硕奶奶的话,“每天既是在看孩子,又是在见世面”。硕硕奶奶腰受过伤,平常疼起来也不舍得去医院治疗,就贴便宜的止痛膏,但是会把钱留出来给孙子孙女买吃的,为这硕硕爷爷也经常出于对她的爱护说她不知道心疼自己。硕硕妈妈在生育硕硕前,已经怀过一次孕,但在快要生产的时候因意外而流产(男孩),这件事对硕硕奶奶的打击很大,几近一夜白头。好在,一年后硕硕妈妈再次怀孕并顺利地生育了硕硕。因此,全家人对硕硕疼爱有加,“儿女双全”的思想在农村祖辈的意识观念中始终占据重要的位置。从社会性别分工的角度分析,祖辈女性在儿童照护中扮演了重要的“台前”角色,因此其承受的育儿压力以及伴随而来的代际关系压力要比男性多。祖辈中的男性在儿童抚育进程中多以“幕后”的角色承担了家庭的经济支持和重要的劳务支持功能。同时,父权社会的中国乡土中,祖辈女性在“台前”的行为表现多潜在地蕴含着祖辈男性的意志,传达着祖辈男性对参与家庭育儿进程中的思考、认知和态度。

俺闺女和她公婆关系不是很好,在那边家里也受了不少委屈,平常闺女有事的话都会把贝贝带到我这边来。我们一个村,离着也不远。我和闺女她爸生了两个女儿,平常也没有什么事情,任务也都完成了,现在能帮忙看看外甥,也挺好的。(贝贝外婆,60后)

在转型期的农村社会中,女方父母即外祖父母辈也开始参与到以直系血缘家庭关系为核心的代际合作育儿模式中,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主要包括孙辈爷爷奶奶年纪偏大、身体不好或过世,代际矛盾或女方父母处于单亲状态进而跟随女儿远嫁等。在农村社会中存在“外甥是狗,吃完就走”的话语,以此来调侃外甥与外祖父母和舅家之间的亲缘关系。在农村,不少家庭中未能生育男性子代,因而外祖父母辈积极地参与女方家庭的儿童抚育,弥补了他们晚年期的感情空窗,促进了他们的家庭事务参与,也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父辈双方对他们的感激之情。同样,不可否认的是,农村社会礼仪常认为女儿出嫁后便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女方的角色和身份隶属已经属于和表征着男方家庭的态度和归属。因此,父辈在儿童抚育进程中会尽量少麻烦女方家庭中的祖辈,因为他们自身也在所属的家庭中扮演着爷爷奶奶的家庭角色。自然,孩子的爷爷奶奶如果没有或无法履行照护孙辈的义务,也会受到来自乡土和家庭的压力与歧视,是一种失败或“不懂事”的表现。笔者通过对六个家庭的比较分析发现,在农村家庭育儿进程中,祖辈积极参与家庭育儿所形成的代际关系要比祖辈消极或无力应对所形成的代际关系更为融洽和稳固。而且,父辈为了感谢祖辈在儿童照护中的付出,也会在逢年过节时给祖辈购买衣服或者首饰,进而稳固了两代人的孝道关系。

(三)家庭合作育儿过程中形成的代际关系

农村家庭中祖辈和父辈合作参与的代际育儿模式是代际关系重新洗牌的过程,其中不仅蕴含着代际间的合作和冲突,也展示出农村社会转型之下两代人的生活方式和家庭结构(权力)的变迁。育儿进程中,祖辈与父辈对儿童成长和行为方式的决策权并不平衡,父辈通常作为“台前”方在儿童的抚育方式、行为习惯和教育决策层面上拥有着最终的决定权;祖辈则处于代际权力的“幕后”方,顺从或通过自我策略践行参与职责。一方面,祖辈会尊重父辈的育儿观念和育儿方式,毕竟两代人都希望儿童能够成为家庭的骄傲。儿童是家庭的未来,也是两代人憧憬未来、觉得生活有希望的精神寄托。另一方面,祖辈也会通过积极的策略去影响父辈育儿进程中的决策,将自己的育儿想法、不满和委屈以适宜和恰当的形式表达。例如,祖辈中的女性往往会将意见告知父辈中的男性,然后男性再依据具体情况展开与父辈女性的商讨,尽量避免两代女性间的直接冲突。轩轩奶奶每天都任劳任怨,帮忙洗衣做饭,随着访谈的深入和情感的释放,她也流出了委屈的泪水。但是,她又很快地说了一些给笔者也是给她自己听的话,以此来安慰自己:“孩子毕竟是自己家的宝儿,能看着俩孩子健健康康的,这里也有一份我的功劳,我也知足了。”轩轩奶奶也偷偷地告诉笔者,她很少将这些事说给轩轩的爷爷听,基本是报喜不报忧,毕竟她知道轩轩爷爷一个人在家也很难。

妍妍的奶奶和爷爷(40后)在我们同龄人中都大很多,奶奶还身体不好。尽管俩老人和我们住在一起,但是也帮不上我多少忙。从妍妍到她弟弟出生,两个老人顶多就是帮忙做做饭,或者临时性地帮我照看孩子,我好去集市或者商店买东西,去接水、干家务、洗洗脏衣服啥的。而且,我平常还要一边看孩子,一边去照顾她(妍妍奶奶)。我看到别人家的爷爷奶奶都那么年轻地帮忙照看孩子,我别提多羡慕了。有的时候气不过或者委屈的时候,我就哭,前段时间我还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反过来村里人却没人给我撑腰。幸运的是,妍妍的外公外婆和我们一个村,离着很近,我这边有啥事妍妍的外婆都会过来帮着忙活。我总觉得,我娘家人为了我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平常种地、浇地,妍妍的外公外婆都会过来帮忙,如果没有他们帮助,我真的是累死忙死都撑不下去。(妍妍妈妈,80后)

尽管同住一个屋檐下,妍妍的爷爷和奶奶由于身体原因难以提供有效的育儿服务,妍妍的妈妈通过与同辈朋友的比较,进一步在内心和言语中表现出诸多对祖辈的不满,映射出祖辈参与家庭育儿的程度和质量将直接影响家庭内部的代际关系。妍妍的爸爸是抱养的孩子,因此他对妍妍的爷爷和奶奶充满感激和孝敬之心,对于婆媳矛盾他也是最大程度地扮演了调节者的角色。在两代女性同时参与儿童抚育的进程中,祖辈女性很少会表达自己的意见,遇事也多以说理和积极沟通的姿态与父辈女性互动,围绕孩子的行为和决策发表自己的观点。父辈女性不在家时,祖辈女性更显得自如和随意一些,也会对孩子的一些行为进行管制和说教,最大化地满足儿童合理的需求。由于农村家庭结构的变迁,祖辈在家庭中的权力地位开始衰落,两代人在儿童抚育进程中存在的观念和行为上的矛盾与冲突也开始在家庭运转中显现和放大。家庭中的祖辈出于对家的敬畏和尊顺,为了维系健康的代际关系,兑现自身对家的承诺和责任,营造和谐的家庭环境,彰显自己为人的态度和价值,往往出于对孙辈的爱而主动转变,试图向儿童父母的育儿方式靠拢。此外,祖辈中的男性最大化地进入农村劳务市场主要包括三个层面的缘由,首先是为了可以在子代陷入家庭困难时提供必要的经济支持,再者是为了满足祖辈双方对于自身晚年养老事项的安全思考,最后祖辈中的男性还受到了来自乡土社会和家庭中两代人的压力。

五、育儿过程中的权力冲突及祖辈的应对之道

农村家庭中祖辈和父辈两代人合作的代际育儿模式以及由此衍生的代际权力冲突既浮于表面,也蕴含于家庭暗涌之中。伴随着乡土社会的快速变迁,新生代母亲与城镇的互动愈发紧密,并共同在无形中创造出中国乡土特有的群体亚文化。年轻的父辈女性会经常在村里串门,会偶尔将双方的公婆即儿童的爷爷奶奶作为调侃的对象,并以此建立自我在群体中的社会地位和话语权。反观祖辈女性群体的互动过程,很少会声讨双方儿媳的缺点,而是多以赞美和包容的态度去交换对于彼此家庭状况的认识及信息。

说心里话,其实帮着看孩子真的很累,咱现在也老了,说话也不管用了。我有两个儿子,我和大儿子一起住,大儿子前两胎生的都是女娃,第三胎好歹生了个男娃,我就这么一直帮忙照看着。二儿子家(70后)也是两个孩子,大前年刚生了小姑娘,虽然我们在一个村住着,但是我腰有病,走路腿也疼的厉害,就很少过去帮忙。二儿子和儿媳妇就经常说我和他们不亲,只管大儿子不管二儿子。慧慧都是她妈天天看着,慧慧也不跟我,和慧慧闹着玩问她话“卖妈妈行不?卖爸爸行不?”时,慧慧就说不行,但一问她“卖奶奶行不?”的时候她就说行!(慧慧奶奶,50后)

我现在全职在家照看慧慧,慧慧奶奶身体不好不能帮忙看,我就自己忙活。慧慧爸爸每天都要去揽工挣钱,大儿子上学花钱,小女儿每天也要喝奶粉,现在家庭的收入就靠他自己一个人了。我每天除了负责慧慧的吃喝,还会通过手机上的一些跳舞的视频教慧慧唱歌跳舞。每次慧慧爸爸回家,我就会让慧慧给爸爸表演才艺,慧慧爸爸就会夸我教得好,我也很有成就感。慧慧爸爸也自己说:“一回来见到慧慧那么聪明可爱,自己也就不觉得累了。”(慧慧妈妈,70后)

慧慧的妈妈在二孩政策放开后就生下了她,70年代出生的慧慧妈已经完全地退出了农村劳务市场并全职地担负起女儿的抚育职责。慧慧的哥哥正在读高三,当年夏天将参加高考,家庭的重担就全部落在了慧慧爸爸的肩上。慧慧爸爸每天都会驱车前往四十多里外的萝卜厂干活,负责萝卜的装卸,每天早出晚归。一天中他们一起的几个人要负责用身体扛送几十吨的萝卜,有时回家后腰痛得直不起来。因此,慧慧妈妈特别需要祖辈的帮助,这样自己就可以通过间歇性地进入劳务市场分担女儿爸爸的经济压力,拓宽家庭的收入来源。然而,父辈对祖辈的育儿期待和祖辈的无力在慧慧家的育儿场景中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并直接地上升为家庭代际间的矛盾与冲突。尽管如此,慧慧爷爷还是会在土地上为慧慧家提供劳务支持,而且慧慧奶奶也会经常性地买些吃的去给孙女送。慧慧奶奶也说,如果孙子今年能够考上大学,就会给予一万元的奖励。在乡土社会的家庭育儿环境中,祖辈作为育儿事务积极的“帮衬者”,经常会说到一句话:“咱现在说话不算数了。”

我和儿媳妇以前的关系不是很好,那个时候我和硕硕的爷爷与儿子、儿媳妇住在一个院子里,会经常不说话,也受到很多委屈,我就经常躲在屋子里哭。后来硕硕的爷爷做决定在村头那边盖了新房子,我们就搬了过去,分开住了。从硕硕姐姐出生,再到硕硕出生,我都每天过来帮忙看孩子,就盼着能够完成“任务”,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和硕硕妈妈很少说话,但现在慢慢地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了,平常硕硕妈妈也会给我买衣服,也会带着孩子、一家人来我家串门。(硕硕奶奶)

有的时候我也会因为和孩子妈妈的想法不一样而吵架,但是很快就会没事了。我也老了,上了年纪,也懒得和小辈们计较。我感觉很幸福,因为我老了还能儿孙满堂,所以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我就好好地给孩子做饭,打扫卫生,大事上孩子爸妈管,我操的心孩子们也能够看到,也都明白。(蓓蓓奶奶)

在中国乡土,由于年轻一代父辈的早婚和早育,祖辈大有年轻化的趋势,育儿进程中的矛盾与冲突并没有影响他们在儿童抚育中扮演的重要角色。祖辈参与家庭育儿的过程实则为两代人建立了互动的桥梁,营造了相互照护的机会。在践行策略上,祖辈会通过内心的自我调适、良性把控(情绪和行为)和与孙辈一起时的情感培育来消除与父辈产生的矛盾、冲突和委屈。在抚育进程中,两代人无形中均为彼此留出了适度表达话语和权力的空间,不约而同地存在某种家庭事务分工与配合上的默契性。育儿作为“任务”和“成就”的表现,祖辈对孙辈的爱消解了代际间的恩怨,即便他们存在许多自身或客观环境的原因无法全身心地参与育儿,也不会完全消极地从育儿事务中退出,只是参与的程度和频度不一,代际关系的再造水平也存在差异。因此,祖辈作为代际中的长者身份,通常以包容者和奉献者的姿态维护着家庭的完整性。

六、讨论与总结

祖辈参与的农村家庭育儿模式,为儿童成长提供了双重照护保障,增加了儿童的社会资本,拓宽了儿童成长经验的获得渠道,传承了儿童对“家”的认知。祖辈的适度参与,为新生代家庭提供了生育二孩所必须的照护资源和经济支持,为父辈女性的发展和劳动市场进入提供了保障,稳固了传统家庭生计模式中的自助模式,有效弥补了农村地区育儿市场的缺位。在年龄结构失衡和老龄化程度加速的乡土社会,祖辈照护孙辈既能体现出“老有所为”,更能透视出“老有所乐”,改善了老年人精神慰藉的缺失。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儿孙满堂,承欢膝下”的晚年场景蕴含有享福和个人成就的深意。因此,尽管祖辈要付出许多的精力、金钱和情感,但传统意识形态支配下的“思维定式”只会让他们偶尔抱怨“累”,但并不会抱怨“为什么要这么做”。同时,祖辈参与儿童抚育也是一个自身不断学习的过程,他们在这一进程中建立了与父辈、孙辈两代人的互动网络,掌握了更多新产品的运用技能和对新社会的认知,促进了老年人的社会融入。

祖辈对于孙辈的爱,普遍存在很多刻板的描述和认识,如溺爱、宠爱、对孙辈听之任之等。其实不然,祖辈与儿童相处的过程中也会增加对孙辈的规劝,比方儿童长时间地看手机视频、看电视等,而且祖辈也会管控儿童一些调皮的行为,并会适度性地给予严肃的回应。一定时期内,儿童与祖辈女性的关系更加地“亲密无间”,但随着儿童的成长,祖辈事务性地退出,孙辈与祖辈隔代间的关系也会发生转变。由于父辈和祖辈在儿童抚育中都为彼此预留了向儿童表达权力和话语的空间,因此两代人对儿童的抚育和管控都有不同的侧重点。父辈更加关心和强化儿童的学习、才艺和在校表现;祖辈则更加关心儿童的饮食、行为习惯等。因此,不能刻板、以一概全地描述两代人在儿童抚育中所表现出的情感特质,而是各有针对和使命性地表达他们对育儿的认知,从而使得慈爱与严厉两种教养方式能够在两代人之间互换。

“台前幕后”式的农村家庭代际合作育儿模式,彰显了祖辈在儿童抚育中的性别分工、职能和不同情境下呈现出的代际权力关系,间接地影响了家庭代际关系的可持续性发展。祖辈通过积极的策略和学习态度应对育儿进程中可能的代际冲突,他们既扮演了雪中送炭的角色,也发挥了持久陪伴的功能。转型期的农村社会既为两代人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和社会福利,也给他们增加了沉重的生活压力和育儿焦虑,无形中促进了两代人之间的合作意识,在儿童抚育进程中催生了共同一致的目标,即将儿童抚育成才。因此,在大的社会环境下,两代人也不约而同地淡化了代际间可能存在的矛盾和冲突,积极地依据自身的职能优势参与到育儿进程中。本文通过田野参与观察法和访谈法,深入农村家庭之中,较为详细地刻画和表达了目前农村家庭代际育儿中衍生出的新现象和问题,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农村家庭育儿研究的不足。但不可否认的是,本文受制于案例数量和地域选择,无法涵盖新时期广大中国农村家庭代际合作的育儿模式,研究结论也不能直接照搬或者定义当前家庭育儿的总体形势。本文也只是抛砖引玉,寄希望于更多的学者参与到农村家庭儿童抚育的研究中来,结合老龄化、城镇化、网络化、数字化等视角,全面客观地考察农村家庭结构变迁以及由此衍生出的一系列新的社会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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