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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时期的对日情报侦察

2020-02-20赖某深

世界文化 2020年1期
关键词:黄遵宪日本

赖某深

【晚清面临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鸦片战争的隆隆炮声震撼了古老的封建帝国,从闭关锁国被迫对外开放,从农耕文明被迫面对工业文明。面对西方的挑战,开始有先行者将眼光看向了西方那些遥远的国度,开始用审视的眼光看向西方,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走出国门,奔赴西方试图探索富国强兵之道。继岳麓书社出版《走向世界丛书》,收集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先进的中国人走向世界考察西方的著作之后,本刊特设立专栏,陆续推出系列文章,以纪念这些早期走向世界、苦苦探索救国救民之道、不遗余力进行中外文化交流的先驱。】

情报侦察在对敌斗争中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无论是在政治斗争、军事斗争,还是在外交斗争中,都事关全局。毫不夸张地说,情报侦察是国家安全战略的基本组成部分,是制定国家政策的基础,是维护国家安全、保护国家利益的工具,更是战争行动出奇制胜、转危为安的前提。

然而,在汗牛充栋的史学著作中,我们却难以找到情报史方面的著作,很少有人去系统研究情报工作发生、发展的历史,无怪乎情报史被某些历史学家戏称为“被遗忘的一面”。即使是专门的情报史著作,也大都是研究古代或外国对华情报工作,至于近现代中国对外情报工作的具体情形、有何经验教训、中外情报工作的比较研究等等,少有人涉及。岳麓书社出版的、收入《走向世界丛书》的若干本日本考察记,为我们了解晚清时期的对日情报侦察活动提供了珍贵的史料。

黄遵宪对日本的情报侦察

驻外使节是了解驻在国情况的耳目。作为中国首任驻日参赞,黄遵宪对日本的情报侦察是极为出色的。

黄遵宪(1848—1905),字公度,别号人境庐主人,广东嘉应州(今梅州)人,著名外交官、诗人、史学家。光绪二年(1876年)中举。次年随首任驻日公使何如璋前往扶桑,出任参赞。到日本不久,黄遵宪即开始从事《日本国志》的写作,但到甲午战争失败后才有羊城富文斋初刻本(约1895年至1896年初出版),这时离他写完此书已有八年之久了。

《日本国志》卷首有薛福成序、黄遵宪《日本国志自叙》和《凡例》。序文简述中日关系的发展脉络,感慨中国人对于近世日本研究的薄弱,即使如魏源等人,对于日本的了解也一片茫然。尤其是明治维新以来日本的新变化,国人还“懵然罔省”,“此究心时务、闳览劬学之士所深耻也”。薛福成赞扬《日本国志》“此奇作也,数百年来鲜有为之者”。并预言中日关系“自今以后,或因同壤而世为仇雠,有吴越相倾之势;或因同盟而互为唇齿,有吴蜀相援之形”。

《日本国志自叙》谈及写作此书的动机,一是作为参赞官,应该研究驻在国的情况,“以副朝廷咨诹询谋之意”;二是有感于中国士大夫闭目塞听,充耳不闻外事,对日本一无所知,太狭隘了:

昔契丹主有言:“我于宋国之事,纤悉皆知;而宋人视我国事,如隔十重云雾。”以余观日本士夫,类能读中国之书,考中国之事;而中国士夫,好谈古义,足己自封,于外事不屑措意。无论泰西,即日本与我,仅隔一衣带水,击柝相闻,朝发可以夕至,亦视之若海外三神山可望而不可即,若邹衍之谈九州,一似六合之外、荒诞不足论议也者,可不谓狭隘欤?

《凡例》述及此书写作之艰辛,有三难,即资料采辑之难,编纂之难,校雠之难,因而多次“搁笔仰屋,时欲中辍”。并谈及写作原则是“详今略古,详近略远。凡牵涉西法,尤加详备,期适用也”,即有强烈的经世致用目的。

《日本国志》卷首为《中东年表》,即中日纪年对照表。正文四十卷,涉及日本的政治、军事、学术、礼俗、商务、刑法、天文、地理等等,共五十余万字。这是近代中国第一本全面、翔实、深入研究日本之作。

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国志》对日本不断开疆拓土、对外扩张,尤其是入侵我国领土台湾、强占我藩属琉球、窥伺朝鲜,对我国构成严重威胁进行揭露,提醒国人警惕其侵略野心。他在《地理志序》中说:“日本论者方且以英之三岛为比,其亟亟力图自强,虽曰自守,亦颇有以小生巨,遂霸天下之志。”曾有人指责黄遵宪,如果此书早点出版,国人了解日本,主战派大臣就不会轻易言战,就能够省去战争赔款二万万两白银!梁启超为《日本国志》所写的后序也指出“中国寡知日本”,至《日本国志》出,“乃今知日本之所以强”。他对于黄遵宪“成书十年之后,谦让不流通”,迟迟不出版,使中国人一直不了解日本,不以日本為鉴、不以日本为祸患,没有准备、没有警惕,才有今天的战败结果表示深深的遗憾。

湘军大将王之春对日本的情报侦察

1874年,日本侵略台湾。1875年,派兵侵占清朝的藩属国琉球王国。1879年4月,日本正式改琉球为冲绳县,琉球就此亡国。同年,中俄关系骤然紧张。南洋大臣、两江总督沈葆桢认为“防俄必先防日”,而要防日必须派人了解其“形势要害、风俗美恶、政治得失”,否则“无由攻暇击隙,以制其死命”。时为湘军彭玉麟部将、江防统领、驻军镇江的王之春(1842—1906)主动请缨,于光绪五年(1879年)十月十八日从镇江出发,乘船前往日本,游历了神户、大阪、横滨、东京、长崎等地,至十一月二十五日返回镇江,往返三十余日,将此行见闻写成《谈瀛录》四卷。

《谈瀛录》述及日本各方面情况。书前王先谦所作的《序》说,《谈瀛录》“尽得其形势险要,风俗情状”,未免言过其实。且看卷三《东洋琐记上·全国疆域》记载:日本“全国四面濒海,所辖之地,除琉球不计外,统分四岛:一为长崎……一为神户……一为南部之阿礼国……一为箱馆”,与实际情况相差甚远。再看其关于日本“险要”的记载:

全部无险可扼,所恃惟海。自轮船往来飙驰,天险遂失。

沈葆桢铜像

从日记可知“游历使”工作情况以及日本对“游历使”的种种限制。光绪十三年十月二十七日记,日本外务省给其颁发“游历内地免状”,为到日本各地游历的通行证,上写:“一、行内地之外国人可守各地规矩;一、免状所记日子后三十日就途。一、限日数,途中有事不能速归,以邮便诉其国使,告外务省。一、归后五日还状于外务省,然如自长崎、函馆远地起程再归原地,乃先经其国使署可,还外务省不可过三十日。一、宿店示状,如巡查或郡区户长请视,可允其请,否则不免阻留。一、不许贷状与人。一、不可和日本民买卖。一、不可租内地民房。一、不可发炮游猎。一、半途而归,先还状后可更领新状。一、如犯前规,外务省诉其保人”。其要點是,获得通行证后三十日才能出发;出外考察有期限,如不能按期返回,要向清朝驻日使馆和日本外务省报告;住宿时要接受日本警方搜查;通行证不能借给他人;不能和日本人做生意;不可租住日本民房等。

与日本对清朝游历使的严密防范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清朝对于刺探中国政治、经济情报的日本间谍却疏于防范,任凭其在中国肆意活动。就在傅云龙游历日本的当年,日本间谍宗方小太郎以“学生”身份周游中国北方各省。保存至今的宗方的文书资料档案中,还可看到光绪十三年(1887年)五月二十二日总理衙门致北洋大臣李鸿章一件咨文,内称“光绪十三年五月十六日准日本署公使钺山(鼎介)函称:‘本国学生宗方小太郎禀称,拟于本月初十日,即中历二十日出都,经通州、三河、蓟州、玉田、永平、临榆、宁远、锦州、奉天、辽阳等处抵九连城,取道大姑(孤)山、金州、旅顺、复州、盖平、海城出牛庄,由水路回天津,日程约三个月。函请发给护照,沿途放行等因前来。除由本衙门缮就护照,札行顺天府盖印发给收执外,相应咨行贵大臣査照,于该学生过境时,饬属照条约保护,并将入境、出境日期咨复本衙门备查可也”。宗方途经之地,都是北渤海湾沿岸的战略要地,有的更是日后甲午战争的重要战场,宗方此行,为其政府提供了大量可靠的情报。

准确预见日俄战争的清朝武官

1904—1905年,日本和沙皇俄国为了争夺朝鲜和中国东北,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主要战场在中国东北,腐败无能的清朝却宣布“局外中立”。日俄战争,是东北亚近现代史上非常关键的历史事件,也是其后日、俄、韩、中各自历史发展的重要转折点。开战前数年赴日进行军事考察的清朝武官丁鸿臣准确预见了日俄战争,并写成《东瀛阅操日记》,这在情报史上是不多见的。

丁鸿臣(1845—1904),字雁廷(一字雁亭),湖南长沙人。出生于官宦世家。1860年,年仅十五岁时即投效楚军,参与镇压太平天国运动。其后复随楚军转战山东、陕、甘、新疆等省,屡立战功。四川总督丁宝桢(1876—1886)知其才,调留川省委统防军。此后历任四川总督对其颇为倚重,官至提督、总兵。

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春,日本陆军大尉井户川辰三奉命来华,请四川派遣文武官员各一前往日本观看秋季军事演习。时任四川总督奎俊提议文官以福建船政学堂提调沈翊清、武官以四川提督丁鸿臣充任。丁鸿臣一行于七月十三日束装东下,十九日抵达重庆,会晤井户川大尉。八月二十七日,从上海坐船赴日。翌年正月十六返回成都。日记即记此行经历。

在日本,丁鸿臣一行考察了海军、陆军、兵工、学校,记述了日本师团级攻防演习情况。日本扩军备战,尤其是不遗余力加强海军建设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丁鸿臣此行,日本政府特别重视,从重庆到日本考察,由日本陆军大尉井户川全程陪同;在沼津,因参谋总长大山岩特别关照,下榻于日本天皇曾驻跸之所;观看演习的经费都由日本参谋部预备。丁鸿臣在日记中写道:“此行,东邦士夫遇之极厚……不知何以报贶也。”

日记最值得关注的,是对于日俄战争的预见,书中有二处明确提到,一处是十一月初十的日记:

又采其朝野之论,日之恨俄张威于中国,而侮东方,妇人孺子皆思与之一角。二三年内,日俄之战祸万不可免。

另一处是日记末尾所附《上四川总督奎乐帅(按:奎俊字乐峰)禀》,说得更加透彻:

观其上下卧薪尝胆,二三年后日俄之必以兵戎相见者,势也。以言乎师之节制,则俄不如日,以言乎人之众多,则日不如俄;以言敌囗,则胜负之数不可常恃,得中国自强之力,以保其辅车之依,则可立于不败之地。故今日日本尤愿助中国以练兵。其言曰:救中国之急者,莫先于兵将,尽三年力以 之法练 之兵,至与俄决裂时,欲收中国一臂之助也。然是无损也。中国诚能以三年之力练兵,日俄战起,吾兵果强,则助日可,助俄亦可,即中立而守局外之约,亦无不可。否则,无论日俄之孰胜孰负,其先必以中国为战场,其后必以中国为鱼肉,此事之所当预虑也。不特此也,日既不能以独力御俄,则未战之先,不能不筹一回旋之地,以为自固之谋, ,殷鉴不远。此事之尤当预虑也。逆料其事,不出三年。(按:原文如此)

文中概括日本卧薪尝胆,众志成城,有与俄决一死战之决心;分析了日俄两国的军事、人口情况,指出二三年内两国必有一战;日本极力拉拢中国,游说、帮助中国练兵自强,是希望在日俄战争中中国助日;中国在日俄战争中,或者助日,或者助俄,或者严守中立;日俄战争无论谁胜谁负,“其先必以中国为战场,其后必以中国为鱼肉”。由此可见,作者对日俄战争的预见,除了时间有所提前,其他与后来所发生的历史如出一辙,不能不说是天才的预见!

从甲午战后至日俄战争前,到日本进行考察、访问的清朝官员络绎不绝,为何只有丁鸿臣准确地预见了日俄战争?即使是与丁鸿臣一同访问日本的沈翊清在《东游日记》中亦没有只言片语道及。原因是丁鸿臣在与日本参谋部两个高级军官的访谈中敏锐地判断出,西伯利亚大铁路开通之日,就是日俄战争开战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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