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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身份视角下的日本政策精英的战略新理念

2020-02-20

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 2020年4期
关键词:秩序身份战略

陆 伟

[内容提要]进入21世纪以后,随着“国际政治主要玩家”这一角色身份的确立,日本的国际战略理念发生了重大而深刻的变化。角色身份的显著性,导致日本政策精英层形成的共识认为,世界已进入了以大国政治回归和地缘竞争加剧为主要内容的“霍布斯时代”、日本和西方国家与中国等新兴国家之间的竞争形成全方位的零和冲突、军事力量对实现国家战略目标具有更广泛功效。上述战略思维和战略认知,既塑造了日本对外战略由“不情愿的现实主义”转向主动拥抱现实主义的哲学基础,也构成了日本战略文化向现实主义转型的主要内容。国际战略议程的传统安全主题化、外交布局的地缘竞争中心化、“大国政治”游戏参与的角色化,将成为日本的主要战略偏好。

进入21世纪以后,日本加速推进自上世纪80年代逐渐酝酿的社会改革和转型,并取得实质性的突破。其力度之大、涉及领域之广,堪称战后70余年一次最深刻的“自我进化”。从对外关系上说,日本的外交战略和处理国际事务的方式,展现出明显迥异于传统的姿态,即从“不情愿的现实主义”变为主动拥抱现实主义。这种转变从根本上来讲,是日本决策和知识精英对于战略理念和战略思维的整体性转向,以此与自我建构的角色身份相适应的结果。日本政策精英的战略理念和战略思维既塑造了该国对外政策的哲学基础,也构成了日本战略文化重构的主要内容(1)有学者甚至将战略文化与战略思维等同。参见尹继武:《单边默契、信号表达与中国的战略选择》,《世界经济与政治》2014年第9期,第6页。本文虽然认为这样界定不够全面,但还是认可战略理念和战略思维构成了战略文化的核心内容。,因而研究这一问题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本文虽然在原则上采纳江忆恩对战略文化的类型化界定及其衡量指标,但仅局限于军事力量在国家间政治事务中的作用和效率的概念,并不足以反映国家对于战略选择的全部动因。正如杰克·施奈德(Jack Snyder)对战略文化的理解:“这是态度和信念的集合体,它引导和约束着对战略问题的思考,影响着战略议题的形成,设定着讨论问题的词汇和概念参数。”(2)Jack Snyder, The Soviet Strategic Culture: Implications for Limited Nuclear Operations,The Rand Corporation, September 1997,p.9.本文将进一步扩大战略文化和思维的外延,涵盖对于政治和问题解决的世界观与方法论思考更广泛的层面。

尽管日本是一个多元、受教育水平高且允许辩论的社会,存在着多种多样的世界观,精英们也并非铁板一块,但其中仍然存在着许多共性和延续性,它们一起构成了一种可识别的世界观。世界观是人们基于身份定位而对现实世界的折射反映。经过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近40年的反复建构,日本政治精英和决策层对将日本的身份定位于“国际政治主要玩家”达成了共识。(3)参见陆伟:《日本的自我身份建构与冷战后战略文化的嬗变》,《日本学刊》2018年第5期,第69—78页。这一角色身份的内化和社会化,主宰了政策精英们的思维方式和思维逻辑。

所谓角色身份,是指行为体“在社会结构中占据一个位置,并且以符合行为规范的方式与具有反向身份的人互动。”(4)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秦亚青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85页。它具有比其他身份类型(个体身份、类属身份、集体身份)更高的显著性。(5)参见曾向红:《国际关系中的蔑视与反抗——国家身份类型与承认斗争策略》,《世界经济与政治》2015年第5期,第133页。正是这一显著性决定了那些并非正式规定,而是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竞争与合作并存的世界;硬实力的至关重要;大国的中心地位;国家对地缘政治目标的永恒追求等得以大行其道,成为日本转向现实主义战略文化的重要标志。基于此,本文从角色身份的显著性重塑日本理解国际事务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的作用机理出发,通过分析21世纪以来其战略理念的各个方面,在政治军事文化的中心范式所处的位置,来评估日本战略文化现实主义转型的强度,进而预测其未来战略偏好的排序。

一、国际格局:权力转移与世界失序的回归

进入21世纪以来,全球化的发展和相互依存的加深,进一步降低了大国间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可能性,但权力转移导致的世界大变局使国际秩序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和不确定性。这一时期,国际秩序的持续变动是重要特征,而缺乏共识和充满矛盾是主旋律。对国际秩序变动的性质和走向,各国基于自身的身份定位和角色设想作出了各自的理解和判断,而对日本来说,角色身份的显著性使其对战略环境的认知采取了现实主义方式的解读。

社会身份理论认为,身份显著性的概念意味着人们更有可能以一种高度突出与身份相关的方式来定义他们所处或进入自己的情境(situations),以便通过这个过程能够制造出这种身份。(6)Peter J. Burke and Stephen L. Franzoi, “Studying Situations and Identities Using Experiential Sampling Methodology”,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Vol. 53, No. 4, 1988, pp. 559-568.为此,人们会自动地进行比较。因为当下的自我概念,也即身份的显著性取决于人们在当下情景中的自我归类。由此,与自我存在相同或相似特征的他人被知觉为内群体成员,而与自我特征有明显差异的他人被知觉为外群体成员。(7)参见吴小勇等:《身份凸显性:启动自我的开关》,《心理科学进展》2011年第5期,第713—714页。由于一方面人们倾向于在相对较小的、专门的社会关系网络中生活,另一方面,作为显著性发展的核心承诺,通过失去与他人有意义的关系为代价来衡量是否满足固化的身份。(8)Stryker, Sheldon, and Peter J. Burke, “The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of an Identity Theory”, Social Psychology Quarterly,Vol.63, No.4. 2000, pp. 284-297.因而,群体之间的相互渗透和流动被严重排拒。尤其是对拥有较高社会地位的群体来说,更可能以自群体的标准作为规范,在与他群体的比较过程中,发生在知觉方式、动机、情感和行为方面一系列的变化,从而引起刻板印象威胁、社会偏见、群体歧视等现象。(9)参见吴小勇等:《身份凸显性:启动自我的开关》,第717页。

反映到国际社会中,身份的显著性对自视为先进的、居主导地位的西方国家来说即意味着:(1)差异性是国际社会的本质特征,先进的自群体(西方国家)的存在正是在与落后的他群体(非西方国家)的比较中才得以实现的。既然要维护这种差异性,居于不同文明程度和位置的国家之间相互冲突、无法共存便被认为是必然的,而且冲突更有可能具有作为世界发展动力的意义。(2)国际秩序建立在制度和规则的基础上,其规范的提供者是先进的内群体的标准。落后的外群体的崛起和介入将会降低制度安排和主导价值的水准,引起现代化的倒退,进而导致世界失序。(3)由于差异性孕育着冲突,实力的变化使对立的双方敏感且脆弱:当落后的外群体国家获得实力的提升后,自然会产生挑战这种差异性的冲动,而先进的内群体国家则需要在实力相对下降时,就要做好冲突转化为尖锐对抗乃至战争等最坏局面的心理预期和准备。日本对国际秩序和自己所处战略环境作出的现实主义解读,正是基于上述身份显著性规定下的思维逻辑。

进入21世纪以来,国际秩序的加速转型,是由以美国为中心的西方国家实力的相对衰落和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的群体性崛起来推动的。面对国家如何作出是非得失判断的诘问,日本强烈意识到,在国际秩序发生如此变化的背景下,考量地区和世界安全保障环境,最先必须明确,支撑战后日本和世界安全繁荣的基础是自由主义国际秩序,这一秩序是在美国领导下,由共享自由主义价值和原则的日本与欧洲等先进的民主主义国家的共同努力来维持的。(10)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揺れる国際秩序に立ち向かう新たな安全保障戦略—日本を守るための11の提言』、11頁。http://www2.jiia.or.jp/pdf/policy_recommendations/2018/181010jpn-security_policy_recommendations.pdf [2020-06-05]。从上述身份定位和价值标准出发,日本的直接感受是现时的非西方文明国家的兴起,将迫使工业革命以来欧美日主导的国际秩序进行修正,并进而导致20世纪90年代之后欧美国家以压倒性的经济和军事实力构建的经济上相互依存、安全上相互信赖和协助的自由主义范式发生崩溃(11)山本吉宣「新興国の台頭に思う—従属の逆転」、『国際問題』2013年1—2月号、2—3頁。,被迫让位于先进国和新兴国(从行为方式和价值取向来看,就是后近代VS近代)的复合体。由此造成的后果是,国际社会已经在意识形态上分裂为美国、英国、澳大利亚、日本等自由民主主义的海洋国家和以中、俄为中心的亚欧大陆国家两大阵营(12)渡辺恒雄·川島真·細谷雄一「日欧こそ世界秩序の鍵となれ」、『中央公論』2014年8月号、96頁。,世界由贸易时代转向权力时代(13)中西寛「帝国主義の幻影を追うと恐れる国」、『中央公論』2014年8月号、76—78頁。。更为严重的是,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的崛起不局限于经济范畴,而是对普遍价值全方面构成了下行压力。它们越扩张,世界的价值标准就越下降(14)遠藤乾·大芝亮·中山俊宏·宮城大蔵「国際秩序は揺らいでいるか」、『国際問題』2018年1·2月号、16頁。,国际秩序从后近代向近代倒退,面临无序深渊将势所必然(15)芹川洋一「止められるか『近代の逆走』テロ·中国で揺らぐ世界」、『日本経済新聞』2015年12月7日。。日本作出这一判断的依据是下列几方面的理由。

第一,从权力转移的理论和经验来看,奥根斯基揭示了新兴大国必然挑战既成大国进而导致国际安全格局变化这一世界历史进程中带有规律性的普遍现象。莫德尔斯基则提示了霸权的周期交替、发生的条件以及战争的决定性作用。当今国际结构发生的权力转移完全符合现实主义理论的预期。(16)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日米中関係の中長期的展望』、2012年、12—18頁、http://www2.jiia. or.jp/pdf/resarch/H23_Japan_US_China/AllReports.pdf[2020-01-05]。如果以此观之,对新兴国家带来的国际秩序变革,尤其是中国崛起构成东亚最大不安定因素的悲观预测是必然的。(17)神谷万丈「東アジア地域秩序の動向—リアリズムの立場から」、『国際問題』2013年7·8月号、10頁。另外,在经验上,过去100年发生在英美之间(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德之间(20世纪上半叶)、美苏之间(冷战时期)的权力转移也可以提供佐证。虽然大国之间的权力更替并不一定伴随战争形式和秩序崩溃,但至少现有新兴国家的崛起前景可以排除英美模式的选项,最多是竞争和协调并存的混合型模式。鉴于中国等新兴国家在政治、社会、经济体制和价值、理念方面不可能作出欧美化的改变,更可能接近于挑战冲突型的模式。(18)PHP「日本のグランド·ストラテジー」研究会編『日本の大戦略—歴史的パワーシフトをどう乗り切るか』、株式会社PHP研究所、2012年、299—305頁。

第二,从新兴大国的国内政治现状来看,成长的持续性、经济社会制度的发展程度、与现行国际秩序相合性等,是决定它们对现有体系态度的重要变数。(19)納家政嗣「新興国の台頭と国際システムの変容」、『国際問題』2013年1·2月号、5頁。在经历了经济持续增长以后,新兴国家都面临难以冲破的发展瓶颈。人口红利的丧失、工资地价的上涨、贫富差距的扩大、国有企业的臃肿、腐败的滋生、结构改革的举步维艰,可能导致这些国家剧烈的社会动荡和中等收入陷阱的出现。这就注定新兴大国(尤其是中国、俄罗斯)不会与冷战后自由主义的国际体系相同步。(20)例如,它们在涉及人权问题和构筑和平等国内制度建设的参与、伴随民主化的国内纷争的国际介入、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的安理会制裁等方面所持的反对立场,从本质说就与国内体制密切相关,是国内体制与国际体系的不适合造成的。参见: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新興国の台頭とグローバル·ガバナンスの将来』、http://www2.jiia.or.jp/pdf/resarch/H23_GlobalGovernance/13_AllReports.pdf [2020-06-05]。因此,中国等新兴大国虽然是现有体系的受益者,但处于中等国家陷阱的滑落期,由国内体制与国际体系日益扩大的不适应性而产生的不满,会造成它们长时间地与国际秩序发生摩擦。(21)納家政嗣「新興国の台頭と国際システムの変容」、10—11頁。当前最为明显的就是对国际经济秩序的挑战。(22)飯田敬輔「国内経済マネージメント体制と国際経済秩序」、『国際問題』2013年1·2月号、43—54頁。而近邻的中国成为史上罕见的权力转移的最大焦点,对日本造成了无法估量的冲击。(23)政策シンクタンク PHP 総研『「先進的安定化勢力·日本」のグランド·ストラテジー「先進国/新興国複合体」における日本の生き方』、PHP研究所、2011年、3頁。

第三,从西方国家的政策取向和美国的战略意愿来看,在深受金融危机和债务危机沉重打击后,经济呈现长期低迷之势导致的相对实力的下滑,使它们对国际事务普遍感到力不从心,施策重点纷纷转向国内,“拼外交”成为主要追求,战略意志趋向衰退。(24)参见林利民:《2013年国际战略形势评析:静水流深》,《现代国际关系》2013年第12期,第18页。因此,面对实力强大的中国,任何国家都很难通过内部制衡来实行有效制约。(25)神谷万丈「東アジア地域秩序の動向―リアリズムの立場から」、『国際問題』2013年7·8月号、12頁。其中美国的表现尤为令人失望。这不在于其能力的减退,最为令日本担心的是未来20年它参与国际事务的意愿会不断减弱。(26)中山俊宏 「日米関係、アメリカ情勢」、同研究会編『20 年後のアジア太平洋地域秩序と日本の役割報告書』(2015年3月)、13頁。http:// www.mofa.go.jp/mofaj/files/000077719.pdf [2020-06-05]。虽然奥巴马政府强调战略中心向亚洲转移,但在外交上缺乏强有力的核心原则、哲学或者信念(27)久保文明「オバマヴィジョン」、『国際問題』2014年4月号、2頁。久保文明「八年目のオバマ外交」、『国際問題』2016年7·8月号、9—10頁。,特朗普则更加“内向”,他领导下的政府积极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其高官也不再谈论“重返亚太”是否继续存在(28)「米中『覇権の逆転』が始まる」、『選択』2017年9月号。。如果说,奥巴马在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三个维度,即军事安全保障、经济利益和规范的前两个方面宣称维护、实则撤退的话,那么特朗普外交甚至在规范上也实行了撤离。(29)遠藤乾·大芝亮·中山俊宏·宮城大蔵「国際秩序は揺らいでいるか」、3頁。两任总统之间政策的连续性(30)中山俊宏「異形の大統領は世界をどこへ連れていくのか : トランプ外交の世界観」、『中央公論』2017年12月号、80—85頁。,推动了数十年一遇的地壳变动,意味着1980年以来传统保守主义的终结。“新孤立主义”的盛行必然导致战后美国主导下的国际公共产品供给的不稳定,进而使各国因此而采取弱肉强食的行动。(31)宮城大蔵「アジア太平洋地域」、『20年後のアジア太平洋地域秩序と日本の役割報告書』、2015 年3月、19頁。http://www.mofa.go.jp/mofaj/files/000077719.pdf [2020-06-05]。

第四,从权力转移的伴随形式和结构性特征来看,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多为近代国家,实力的增强,必然激发起它们对国家复权和民族振兴的强烈诉求,而后近代的国家也不得不采取重视军事力量和主权的行为方式与之互动。这样,以主权和军事力量为轴心的权力政治,再次成为国与国关系的中心而在国际政治中凸显出来。(32)神谷万丈『東アジア地域秩序の動向—リアリズムの立場から」、『国際問題』2013年7·8月号、8頁。全球化促进国家之间在政治、经济上的相互依存,也使相对抗的两个竞争对手各自从第三国寻找替代性方案变得更加容易,由此反而增加了国家间纷争的可能性。(33)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将来の国際情勢と日本の外交—20年程度未来シナリオ·プラニング』、2011年、54頁。http://www2.jiia.or.jp/pdf/resarch/h22_kokusaijosei/all.pdf [2020-06-05]。世界由冷战后充满强烈自由主义志向的世界,转向强调权力的传统的、充斥地缘政治的国际局面的可能性非常大。(34)政策シンクタンク PHP 総研 『「先進的安定化勢力·日本」のグランド·ストラテジー「先進国/新興国複合体」における日本の生き方』、PHP研究所、2011年、57頁。如果20世纪90年代第三世界的内战为第一波、21世纪初的反恐战争为第二波的话,那么伴随新兴国家特别是中国崛起,国际安全保障在21世纪第一个十年便迎来了第三波冲击,即退居背后的大国间安全保障问题尖锐化,可以说是“大国政治”重新回归。(35)山本吉宣 『パワー·トランジッションの中の日本の安全保障』、渡辺昭夫·秋山昌広編『日本をめぐる安全保障 :これから10年パワー·シフト』、亜紀書房、2014年、18頁。

显然,日本是从自己作为领导者一部分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正统地位出发,来评价东西方权力转移的。这不仅使它深信中国等新兴国家的崛起会导致世界秩序退化,而且更愿意接受关于世界失序后果的极其悲观的预测。为给上述分析的合理性提供佐证,日本聚焦于大国冲突、地缘竞争和国家中心主义三个变量,认为三种现象的凸显,加速了各个层面和平秩序结构的动荡,使战争的风险不断累积。

首先,日本坚信国际体系是由主要大国主宰的,它们之间的冲突具有体系意义。这一现实主义认识论使日本将中美关系的互动视为未来是否爆发大规模世界性冲突的决定因素。在日本看来,长期以来的美国“接触政策”加速中国的崛起。(36)参见汤浅博:《美“接触政策”加速中国崛起》,《参考消息》2019年3月9日。中国实力的增强,使得美中博弈比美苏日之争更复杂,中国不仅是美国在经济和科技领域的主要竞争对手,而且在政治和意识形态领域挑战美国。(37)参见田中明彦:《美中博弈比美苏日之争更复杂》,《参考消息》2019年6月17日。当前中国官民一体实施“中国制造2025”等高科技发展战略,构成了对美国在下一代竞争优势和安全保障卓越性上的挑战。(38)PHP総研『2019年版PHPグローバル·リスク』、8頁。https://thinktank.php.co.jp/wp-content/uploads/2018/12/risk2019.pdf [2020-06-05]。基于中美犯冲的DNA本能:美国不允许有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对手出现的超级大国的生存本能,而中国“一带一路”构想焕发出将周边纷纷纳入自己朝贡圈的基因活力(39)秋田浩之「米中ぶつかりあうDNA」、『日本経済新聞』2018年2月7日。,中美已从贸易战争转向了新冷战,而且将会持续很长时间(40)田中明彦「貿易戦争から『新しい冷戦へ』」、『中央公論』2018年11月号、26—37頁。宮家邦彦「激化する覇権競争はどう決着するのか」、『中央公論』2018年9月号、104—111頁。。国际秩序和国际安全的发展态势总体上由此决定和塑造。

其次,日本判断地缘政治随着大国安全保障的终结重新复活,地理因素的作用使地区成为地缘竞争的舞台,东亚和印太则是最大的焦点。(41)山本吉宣「安全保障の新しい構造と日本の安全保障」、2013年、3頁。http://www2.jiia.or. jp/pdf/research_pj/h24rpj03/report-yamamoto-20130125.pdf [2020-06-05]。由此造成的局面便是亚洲回到中日甲午战争以前的状态,欧洲回到俄罗斯革命以前的状态。(42)宮家邦彦「日本は軍事費4倍、20兆円に増やす覚悟はあるか」、『中央公論』2016年7月号、111頁。在日本看来,由于大国利益在亚太形成交汇,地缘争夺尤为激烈。中美两国以西太平洋舞台开展军备竞赛,将日本、韩国乃至东南亚和印度也裹挟进来,成为本世纪最大的军事担忧事项。(43)参见《太平洋正成为军备扩张之地》,《参考消息》2016年7月15日。在此影响下,地区的安全风险来自均势的变化。具体而言,在东亚与自由的国际秩序一起构成东北亚和平前提的核秩序和朝鲜的停战秩序等三大秩序结构同时发生变化,导致日本损益考量前提因朝鲜拥核成为事实而发生动摇的同时,也使驻韩美军失去存在理由进而影响驻日美军和日美同盟。(44)神谷万丈「東アジアの構造変動に向き合え」、『産経新聞』2019年5月10日。在印太均势的变化,是由中国在第一至第二岛链的东海和南海采取区域拒止/反介入,并进而在印度洋以构筑“珍珠链”作为推进“一带一路”的主要方式所引发的。为维护既成的海洋秩序,美国以“空海一体战”进行强烈回应。(45)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アジア(特に南シナ海·インド洋)における安全保障秩序』、2012年、7—9頁。http://www2.jiia.or.jp/pdf/resarch/H24_Asia_Security/frontpage_foreword_index.pdf;[2020-06-05]。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インド太平洋時代」の日本外交—Secondary Powers/Swing Statesへの対応』、2013年、65—67頁。http://www2.jiia.or.jp/pdf/resarch/H25_Indo-Pacific/H25_Japanese_Diplomacy_in_the_Indo-Pacific_Age.pdf[2020-06-05]。其结果是,中美两军在南海发生擦枪走火的可能性增大,虽然双方都不希望大规模升级事态,但确实为持续的军事对峙打开了“潘多拉盒子”。(46)PHP「グローバル·リスク分析」2019年版、10頁。https://thinktank.php.co.jp/wp-content/uploads/2018/12/risk2019.pdf [2020-06-05]。

最后,日本认定国家中心主义和主权概念的重新伸张,扩大了国家间发生直接冲突的概率和规模,使本国的安全形势在中日实力逆转的背景下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日本认为,伴随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衰退,强调国家主权的时代再次回归,国家利益至上、民族主义思潮在中国和俄罗斯等“威权国家”更迎来了新一轮的勃兴。(47)小原雅博「国益とは何か—『トランプ時代』の危機と日本の戦略」、『中央公論』2017年5月号、138—141頁。特别是,日本认为“中国梦”旨在实现“华夷秩序”就是最集中的反映。(48)五百旗頭真·船橋洋一「危うく不気味な『中国の夢』」、『中央公論』2014年2月号、102—103頁。同时,日本认为,在行为上,“中国忽视法治,追求以实力改变现状”。(49)日本平和政策研究所「中国の脅威分析と日本の対中国基本戦略」、https://ippjapan.org/archives/1530 [2020-06-05]。对近邻日本来说,地理特征决定了外敌只能在海上最短的距离实施登陆作战,宗谷海峡—北海道和东海对岸的中国大陆沿海—九州北部将是两处最重要的战略要冲。随着中国海空力量的增强,日本战略重心有史以来首次转向九州以南地区,浮现在广大海域的西南诸岛防卫成为紧要课题。这样,日本将与中国、俄罗斯等庞大的军事势力对峙,还有朝核问题和台湾问题缠绕在周边,日本面临极其严峻的战略环境。(50)谷内正太郎編『日本外交と総合的安全保障』、ウェッジ出版、2011年、34頁。

综上所述,面对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衰落,日本的总体认识是,世界已进入了由先进国与新兴国混合的不确定性日益累积的时代,安全取代自由、对抗取代合作、实力取代正义、排斥取代包容占支配地位的“霍布斯世界”正在显现(51)小原雅博「国益とは何か—『トランプ時代』の危機と日本の戦略」、『中央公論』2017年5月号、141頁。,转向新秩序是和平的、渐进的,还是要经历战争在内的冲击。日本希望是前者,但不能忽视的事实是这条道路正逐渐地变窄。(52)中西寛「戦後秩序の動揺と日本外交の課題」、『国際問題』2018年1·2月号、25頁。这反映了对世界政治本质的诠释受强烈现实主义支配的思维方式。

日本现实主义世界观背后的决定因素是其身份显著性的作用。正是从区域秩序主导者的强烈期许出发,以自由主义的价值规范在国家间进行严格区隔,并据此主观臆断彼此对抗关系的成立,致使日本政策精英无法把握全球化时代相互依赖、合作共赢的大趋势,只能在“二元论”的思维怪圈中人为地制造利益、社会、文明之间的割裂,从而自设了地缘政治冲突的陷阱,进而引申为对战争的想象。只是这种战争不再局限于直接的军事冲突,而延伸至被认为能给自己造成威胁的包括太空、网络等更广阔的空间领域。日本对中国、朝鲜和俄罗斯的威胁评估的一再升级、模糊战时和平时界限的所谓“灰色地带论”、以新边疆领域的国际竞争作出未来各种形式战争的假想等,都是基于由世界失序引向战争的逻辑。

二、竞争对手:零和性质和胜负博弈

在判断国际环境进入了传统安全激烈对抗的时代因而孕育着巨大战争风险的基础上,日本又认为中国等主要竞争对手的出现使其面临前所未有的战略压力,具有非常显著的零和思维特征;鉴于中国实现了全面的崛起,给日本的国家安全、区域规则塑造和秩序安排等各方面的利益均造成了严重挑战和威胁,日中之间的内在零和冲突有了更广泛的意义,日本“政治大国”的战略崛起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两国之间的胜负博弈。这是受角色身份的显著性驱使的日本对国际秩序和自身所处的战略环境的第二层面的认识,现实主义战略文化的中心范式之一在此得到了充分展现。

根据社会身份理论,身份显著性取决于两大因素的支配,其作用机制之一的情感承诺(affective commitment),强调的是与身份相联系的社会关系的重要性,以及一旦这些社会关系断裂将会产生的情感程度。(53)Sheldon Stryker and Richard T. Serpe, “Identity Salience and Psychological Centrality:Equivalent,Overlapping,or Complementary Concepts?”, Social Psychology Quarterly,Vol. 57, No. 1, 1994, pp.16-35.而角色身份的社会功能使得它不是基于内在属性,只能存在于和他者的关系之中。(54)参见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秦亚青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85页。因此,对追求角色身份的行为体来说,它必须是以一种高度突出身份相关的方式进入自己的情景,且又以与他人互动作为不可缺少的前提,最终实现自我期许的身份得到确认的目标。(55)Stryker, Sheldon, and Peter J. Burke, “The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of an Identity Theory”, Social psychology quarterly,Vol.63, No.4, 2000, pp. 284-297.显著性越凸显的身份,行为体实现的难度就越高,同时追求自我满足的欲望就越强。(56)Sheldon Stryker and Richard T. Serpe, “Commitment, Identity Salience, and Role Behavior: Theory and Research Example”, Personality, Roles, and Social Behavior, New York: Springer, 1982, pp.199-218.一旦这种角色身份得不到认可或者受到其他群体的抵制,则意味着社会关系的断裂,由此带来更激烈的反应。这样,一方面封闭场景中的游戏离不开与对手的紧密互动,另一方面又将角色身份的阻力归因于对手的抵制或侵蚀,身份显著性便导致和加剧了彼此关系的零和冲突。

在国际体系中,国家的角色身份通常可以分为霸权国、大国、中等国家和小国。一般情况下,中等国家尤其是小国的地位是一种客观存在,不存在能否获得的问题。而霸权国和大国的地位则要仰赖社会性的承认,不存在自动分配和调整的机制,即使拥有足够的物质实力也不一定被接纳为大国。因此,身份的显著性,集中体现在对更高国际地位的获取上。在封闭的国际体系中,等级秩序维持的关键是大国与中小国家展开互动,以后者的存在为基础。但大国的数量凤毛麟角,其地位资源极其稀缺。勒博认为,等级、地位都受到荣誉动机的驱使,“如果所有人拥有它,就如同无人拥有它”,可以获取的荣誉是有限的。荣誉世界极富竞争性。(57)理查德·内德·勒博:《国际关系的文化理论》,陈锴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2年,第52、112页。而一旦“荣誉之争被转变为地位之争,地位之争显得更不受约束,可能充斥着更多暴力”。(58)勒博:《国际关系的文化理论》,第52页。这就意味着追求角色身份的国家很容易会因地位受到竞争威胁或抵制,引起脆弱的情感反应,而对威胁代理和指涉对象实施安全化操作,从而将对手的敌人意象固化,认定对手本质的不可改变和战略意图的不可改变(59)参见秦亚青:《权力·制度·文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353页。,为在决定何种冲突构成对国家安全的威胁时提供很低的判断门槛,并将这种威胁置于范围广泛的领域。正如石之瑜所指出的那样,对日本来说,“中国崛起”使其失去长期以来作为东亚国家范形的姿态,进而出现面对世界时的一种身份困境。(60)参见石之瑜:《回到亚洲?——日本认识中国崛起的思想基础》,《世界经济与政治》2006年第4期,第27、31页。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所追逐的角色身份,实际上演化为定义亚洲大国未来数十年角色和地位竞争。(61)Hugh White: “ A Great War in the East China Sea: Why China and Japan Could Fight”, The National Interest, https://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great-war-the-east-china-sea-why-china-japan-could-fight-10877 [2020-05-11]。“一山容不下二虎”就是最深刻的写照。身份的显著性导致日本深陷以零和性来看待与中国等竞争对手关系的思维怪圈,便是合乎逻辑的结果。

根深蒂固的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偏见与中国崛起性质的认识相互作用,构成了日本日益加深零和思维的根源。在日本看来,中国崛起的动机在于“洗刷鸦片战争以来屈辱的历史,恢复世界文明中心的荣耀,开创能够以强国的姿态屹立于世界的璀璨辉煌时代的雄心”。(62)小原雅博·加藤嘉一「『中国夢』に見え隠れする習近平のジレンマ」 、ダイヤモンド·オンライン、2016年3月15日、http://diamond.jp/articles/-/87866 [2020-06-18]。这一实现中华民族崛起的“中国梦”,是以极其抽象的表现来定义的中国新的世界战略。其目的从区域来说就是要实现中国人在长期的历史中所习惯的中华秩序,即让周边臣服的朝贡体系。(63)五百旗頭真·船橋洋一「危うく不気味『中国夢』—地政学的視点からの戦略を」、『中央公論』2014年2月号、103頁。从全球来说则是要改变美国的单极霸权,进而将美国从现有的地位拉下马,实现国际社会的多极化,由自己充当其中的一大势力,并取美国而代之。(64)中西輝政「日本はもはや米国を頼れない」、『文芸春秋』2016年4月号、130—131頁。据此,日本认为中国崛起不仅对地区构成了挑战,也扩展至国际秩序层面。中国与国际秩序的关系不应仅从经济与贸易的联系上去看待,更关键的决定因素是大国地位在中国的世界观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并预言中国对外强硬外交作为一种“新常态”会一直维持在“水平飞行”状态。(65)遠藤乾、大芝亮、中山俊宏、宮城大蔵「国際秩序は揺らいでいるか」、『国際問題』2018年1·2月号、6頁、11頁。对中日关系来说,中国回归“韬光养晦”和中日友好已不可能,无论今后中国倾注多大热情来修复两国关系,那也是不可能的政策选择。(66)中西輝政「日本はもはや米国を頼れない」、『文芸春秋』2016年4月号、130—131頁。显然,日本对“中国威胁”的严重认知,主要是感受到了中国崛起背后地位争夺的本质,因为这将动摇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和作为这一秩序领导者一员的日本在东亚的主导地位。因此,对日本来说,现实的问题不是日中之间的竞争是否具有零和性质,而是要对各领域内存在的这种零和关系进行全面评估。

(一)安全领域

日本将判定安全领域对本国构成零和关系的“敌人意象”的标准,设定为挑战自由主义国家秩序、追求以实力改变现状的地缘邻近国家,所谓“威权主义”的中俄朝自然被列为主要对象。(67)平和·安全保障研究所『新たな安全保障戦略—高まる脅威と不透明な国際環境に立ち向かう』、http://www.rips.or.jp/jp/wp-content/uploads/2018/07/7e592bdff3d55ffeab904e02811763cb.pdf[2020-05-18]。与此同时,又根据对抗的零和程度,视中国为长期的主要威胁,朝鲜为当前、紧迫的威胁,俄罗斯为潜在的威胁。

日本将中国视为安全上的长期、主要威胁的起因,在于以一种零和观来看待两国围绕岛屿和国家管辖海域的争执,而日本对其西南地区攻防态势的认知更加剧了这种博弈零和性的严重程度。日本认为,第一,中国为走向深蓝确定的战略目标是实现第一岛链的内海化和建立在第二岛链内的霸权,作为首当其冲的战略前沿的日本西南地区关系到中国能否转身为海洋国家,同时对日美来说,由此至中国台湾、菲律宾一线会形成危机的一体化。大国间权力的转移便首先在该地区展开。第二,日本西南地区位于第一岛链的中心,防卫第一岛链的海空域就是否定中国的区域拒止和反介入。因而通过西南地区岛屿的防卫,既可以阻止中国海空力量向西太平洋的进出,也能限制其在东海的活动。第三,西南地区既是关系日本生死的海上运输线途经之处,又夹杂着钓鱼岛问题、东海海洋划界问题和附近油气田等资源归属问题,还有众多驻日美军基地以及美国空军和海军陆战队在冲绳本岛驻守,多重零和性汇聚于此。(68)荒木淳一「南西地域における現状等について」、『エア·パワー研究』第3号、2016年12月、https://www.mod.go.jp/asdf/meguro/center/AirPower3rd/001tokubetsu01.pdf[2020-05-25]。鹿島平和研究所『南西諸島防衛に関する提言 』、2019年、http://www.kiip.or.jp/societystudy/doc/2019/20190718_gaikourejume-Sakamoto%20Masahiro-hoka.pdf[2020-05-25]。岛屿与国家管辖海域的争夺,不仅关系到主权和其他主权权利,而且纠缠了地位、尊严、民族情感和历史记忆等各种复杂因素。对日本来说,在与中国进行的一场旨在定义亚洲大国未来数十年角色和地位的竞争中,它们作为一种象征符号所具有的风向标和试金石的作用,使其更注重该区域的战略和资源价值,力图在为实现目标而采取的传统安全竞争中胜出。西南地区及其附近海域引发日本视中国为安全上冲突性激烈的对手盖因于此。

(二)海洋领域

日本素以海洋国家自居,国际政治主要玩家和地缘政治大国的身份显著性激活了其主导印太海洋秩序的意识,并以遏制中国走向深蓝为中心一环。

日本认为,日中在海洋问题上的冲突是一场关乎“国运”的博弈。一方面,对日本来说,海洋具有防卫、外联、获取三种功能:首先,海洋是作为岛国的日本与各国之间的巨大水体,发挥了抵御外部威胁的重要屏障作用;其次海洋是日本与海外交流、交易的重要水道,当今航海自由和安全更是资源贫乏、以贸易立国的日本确保持续经济活动的大前提;最后,拥有在世界上位列第六位、面积多达447万平方公里专属经济区的日本享受着丰富水资源的“恩惠”,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进步,它已成为无法替代的“资源宝库”。(69)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守る海、繋ぐ海、恵む海―海洋安全保障の諸課題と日本の対応』、2012年、2頁。http://www2.jiia.or.jp/pdf/resarch/H23_Sea/09_Report.pdf[2020-05-25]。另一方面,对中国来说,地理国境是国际法承认的国家实际边界,而战略边疆则不受领土、领海等国家领域制约,伴随军事力量及其以此为基础的综合国力的变化而变化。受这一动机的驱使,中国依靠日益增强的军事实力,将战略边疆向外洋扩张,并使之与地理国境相一致,进而由大陆国家转化为海洋国家。(70)倉持一「中国の海洋進出と我が国の対応策に関する一考察—『戦略的辺疆』と『3つのパワー』の視点から」、海洋政策研究財団 海洋情報特報『中国の海洋進出と我が国の対応策に関する一考察』、3—6頁。https://www.spf.org/oceans/analysis_ja02/b141126.html[2020-05-25]。中国向海洋强势扩张具有历史的必然性,符合马汉理论的预期,即中国具备了马汉提出的地理位置、地形环境、领土规模、人口规模、国民性、政府特性等六项条件,为发展海洋势力提供了可能,同时马汉认为的生产和通商、海运、海外基地三个相互连接的循环要素正是中国所必需的。(71)山口昇·香田洋二·永岩俊道「中国の海洋進出とマハン『海上権力史論』の誤読」、『中央公論』2018年3月号、96頁。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守る海、繋ぐ海、恵む海―海洋安全保障の諸課題と日本の対応』、2012年、27—28頁。

而对现实的战略选择和发展分析,日本更加相信日中之间围绕海洋问题的宿命性对抗,正演化为印太区域基于“地历学”(geo-history)的历史目标达成和基于普遍价值的秩序塑造之间的尖锐对抗。(72)山本吉宣『インド太平洋と海のシルクロード—政策シンボルの競争と国際秩序の形成』、2016年、67—68頁。https://thinktank.php.co.jp/wp-content/uploads/2016/05/160518.pdf[2020-02-01]。日本的逻辑依据是,在 “近海防御”发展为“远海防卫”战略理念的支配下,中国的海洋部署围绕着“六域”展开,即将第一岛链内侧、唯一具备浩瀚大海的扩散性、适合战略核潜艇隐秘行动的南海作为自己绝对影响力下的“圣域”;将东海作为自己控制下的“制域”;将第一、二岛链之间的西太平洋作为缓冲区的“征域”;将黄海作为阻止美军入侵、维持首都安全的“静域”;以朝鲜的经济特区罗津为活动据点、将日本海整合为未来经常活动海域的“整域”和将旨在为展开环球海军训练、应对索马里海盗而以最精锐的海军显示常态化存在的印度洋作为“政域”。(73)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守る海、繋ぐ海、恵む海―海洋安全保障の諸課題と日本の対応』、31—32頁。虽然中国担忧引发他国的地缘遏制和包围而规避使用印太战略概念,但却以“郑和下西洋”的叙事来彰显其合法性,并包装在“海上丝绸之路”倡议之中。(74)山本吉宣『インド太平洋と海のシルクロード—政策シンボルの競争と国際秩序の形成』、45—47頁。而对日本来说,战略目标的宗旨是维护周边环境的“座位舒适”。基于亚洲最古老海洋国家的特性,建立在自由开放规则上的国际秩序能否维护将决定这种环境的优劣。(75)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アジア(特に南シナ海·インド洋)における安全保障秩序」、36頁。因此,确保从中东途经马六甲、新加坡海峡至日本周边海域的海上运输的开放性和安全,必然是最优先提供的国际公共产品。(76)日本国際フォーラム 『スマート·パワー時代における日米同盟と日本外交』、6頁。https://www.jfir.or.jp/j/activities/reseach/special_study/201103.pdf[2020-02-01]。这样,中日现实的战略取向在印太海洋问题上发生了激烈对峙,其结果必然是一场零和博弈。安倍直言不讳地说道,对许多日本人的福祉来说,在这个问题上与中国的关系具有生死攸关性。(77)Shinzo Abe,“Asia’s Democratic Security Diamond”, the website of the Project Syndicate, 27 Dec., 2012, http://www.project-syndicate.org/commentary/a-strategic-alliance-for-japan-and-india-by-shinzo-abe[2020-06-15].这反映了日本政策精英对上述零和逻辑的普遍认识,其背后是受到角色身份以及由此唤醒的固有身份认知共同驱使下的一种传统的地缘政治想象的支配。

(三)规则领域

国际秩序的转移不仅是新旧大国物质权力争夺的结果,还由制度竞争和制度变迁所塑造。(78)参见贺凯:《亚太地区的制度制衡与竞争性多边主义》,《世界经济与政治》2018年第12期,第60—83页。在大国无战争时代,制度制衡更多地取代激烈的军事对抗成为权力竞争的主要方式。这是由制度具有的基于非中性的权力属性发挥对基于去等级性、去排他性和塑造中性收益的功能属性的先行目标优势所决定的。(79)参见任琳:《“退出外交”与全球治理秩序——一种制度现实主义的分析》,《国际政治科学》2019年第1期,第84—115页。国际政治主要玩家的角色身份,驱使日本竭力追求制度领域的主导地位,将制度作为实现这一目标的有效手段,同时期望通过制度制衡来阻止国际权力的转移和中国等新兴国家的崛起,因而认定制度竞争是一场关乎权力地位的零和游戏。作为经济贸易强国,在长期的实践经验中,日本对自由贸易协定竞争的零和性形成了多方面的理解,例如,经济上的“原产地规则”导入造成的对非缔约第三国的保护主义歧视,以及由此引发的贸易关系替代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政治安全上的对盟国奖励和排斥孤立竞争对手的功能以及充作提高本国影响力和政治地位的手段;法律上的给新贸易投资规则的现行者提供的“早者胜”的优势地位。(80)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インド太平洋時代』の日本外交—Secondary Powers/Swing Statesへの対応」、116頁。在国际规则出现大变革的背景下,日本进一步认为,现在的国际政治大国从直接的权力斗争转向了围绕规则和制度的竞争。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的设立是这一企图的体现。同时,美国奥巴马政府重视TPP也不单纯是经济原因,而是同时具备21世纪型势力圈竞争的一面。(81)中西寛「勢力圏競争が抱え込む不確実性」、『中央公論』2018年6月号、93頁。在这里,国际规则对权力政治的意义已被提升至争夺势力范围的高度。

基于以零和的眼光来看待国际规则的博弈,日本认为中国对国际制度的改革诉求和倡导的新制度给国际秩序带来了颠覆性的威胁,并以上述两大举措为例进行解读。对于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日本强调它负有国际经济秩序和地缘政治意义。一方面,“一带一路”意在构建包括人民币国际化在内的、至少由中国主导的区域通商、金融体系的规则,是中国对抗TPP的战略之策,或者是对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进行的新挑战;(82)大橋英夫「TPPと中国の『一帯一路』構想」、『国際問題』2016年6月号、37頁。另一方面,它反映了中国重视地缘政治的传统外交思想(83)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中国の国内情勢と対外政策』、2016年、132頁。http://www2.jiia. or.jp/pdf/research/H28_China/H28_China_s_domestic_situation_and_foreign_policy_fulltext.pdf[2020-02-01]。,与印太地区多有重合之处,作为具有中国特色的“印太战略”,今后会对日本的印太外交带来重大挑战。(84)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インド太平洋時代の日本外交 ―スイング·ステーツへの対応』、2014年、67頁。http://www2.jiia.or.jp/pdf/resarch/H26_Indo-Pacific/H26_Japanese_Diplomacy_in_the_Indo-Pacific_Age.pdf[2020-02-05]。基于此,日本决策层虽然没有在表面上显示公然敌视的姿态,但暗地里承认要以印太战略来抵消“一带一路”的影响。在安倍于2017年6月表明对“一带一路”持开放态度之后,日本调整政策的重点,在所谓“从内部进行改革诱导”的策略下,试图利用共同计划的参与,迫使中国接受国际标准,来改变“债务陷阱”等问题,最终消除“一带一路”的规则塑造力。(85)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インド太平洋の海洋安全保障と「法の支配」の実態化に向けて:国際公共財の維持強化に向けた日本外交の新たな取り組み』、2019年、31頁。http://www2.jiia.or.jp/pdf/research/H30_Indo_Pacific/H30_JIIA-Indo-Pacific_fulltext.pdf [2020-02-05]。

与“一带一路”相比,日本基于原有的亚洲开发银行(ADB)主导国和亚洲金融中心的地位,在以零和心态看待AIIB的设立上有过之而不及。日本认为,AIIB的出现对日本造成了五个方面的威胁:(1)就像美国在世界银行(IBRD)的地位,中国在亚洲也追求在国际金融体制中确立与世界第二经济大国相称的地位。(2)AIIB与丝路基金、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一起构成能够挑战欧美中心的国际金融体制,实现中国主导的新体制。(3)在地方基础设施投资导致不良债权的情况下,中国以企业和劳动力组合的方式向东南亚、南亚、非洲进行了成功地输出。为转移由此带来的责难,中国需要借助AIIB这样的国际机构来追求自己的利益。(4)周边国家基础设施的改善与中国能源和物资运输通道的完善密切相关。不仅对AIIB的贷款国有利,作为资金贷出国的中国也是最大受益国。(5)AIIB像IBRD、ADB一样以持有的资金为资本,获得较高信用度以发行债券。将来中国会基于人民币国际化的方针,发行人民币债券和实行以人民币结算的贷款。如果AIIB的融资用人民币结算的方式来进行,便会进入国际化的人民币时代。(86)伊藤隆敏「AIIBをめぐる五つの問題」、『中央公論』2015年7月号、92頁。

对中国以“一带一路”和AIIB为代表的制度战略造成现有国际秩序崩溃的认知,使日本采取了本质上的敌视立场,以削弱其合法性和抹杀社会性意义为追求的目标。这充分显示了制度权力属性的凸显使日本在制度竞争领域选择了与军事对抗相同的零和博弈的逻辑。但与此同时,制度毕竟还有黏合性的功能属性,无法施行强制性地脱钩和封锁,只有通过和平竞争才能实现完全替代。为此,日本主张采取两项措施:一是日美欧合作,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框架下,将中国拉进来参加论坛,迫使其接受各领域的国际规则;二是在亚太经合组织(APEC)峰会上,日本主导制定基础设施合作规则,以牵制中国在“一带一路”倡议中的做法。(87)細川昌彦「中国台頭をめぐる国際的リスク」、『産経新聞』2018年1月14日。这样,包容性制度制衡和排他性制度制衡双管齐下,彻底消除中国日益增长的制度性权力。

(四)体制领域

体制领域的零和性是由西方国家对中国等新兴国家的意识形态偏见转化为恐惧后者的发展模式吸引前者国内观众这一威胁所导致。“锐实力”概念的造词,本身就体现了既成大国对新兴大国在体制领域零和冲突严重性的认识。“锐实力”的意象在欧美如果说是基于国内严重社会问题而使民众产生对自由民主制度产生动摇的大背景,那么对不存在激烈的贫富差距和社会对抗的日本来说,则更多是出于因争夺区域秩序主导权而产生的强烈的心理排斥。因为一旦中国的发展模式产生普遍的吸引力,将改变国际秩序的价值共识,使日本的秩序主张缺乏追随者,确保建立在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基础上的区域主导权也就无从谈起。

正是从争夺国际主导权的目标出发,以后果性逻辑(88)“后果性逻辑”是规范社会化的重要理论,本文借用这一概念,指中国模式一旦获得作为认同规范的地位,国际社会的成员在惩罚或报偿的作用机制下会普遍地予以接受。来看待中国模式的负面外部性,便成为日本零和思维的重要特征。首先,中国的模式打破了“富国就等于民主国家”的铁律,形成了所谓民主国家和地区与向往中国提出的新型国际关系的国家在数量上的不对称;其次,开放和多边主义带来的不同结果,导致美国已经开始倾向于采取保护主义政策,反倒是中国高喊拥护自由主义经济的口号,世界秩序的“政治正确”已严重混乱;再次,中国的体制为它对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相关技术投入巨额资金提供了便利,借此,中国版本的社会管理制度以民间渠道为媒介正在全球扩散;最后,尽管存在着“债务陷阱”等诸多风险,但从发展中国家的视角出发,中国拥有雄厚的资金实力、能快速高效启动项目建设等,具有非常大的吸引力。(89)川島真「中国、非対称な世界観前面に」、『日本経済新聞』2018年8月3日。总之,在日本看来,中国体制正在展现出来的效率和吸引力,将使欧美式的发展道路面临强大的竞争压力。鉴于这两种模式无法在同一体系内共存,因而对日本来说中国模式是无法容忍的存在。

造成日本对中国体制零和思维的重要因素,还在于中国模式的成功带来的文明复兴,对日本处理历史问题构成了强大的道德压力,使其在与中国争夺秩序主导权时就已经失去了道义优势。著名智库“日本再建倡议”等日本知识精英就认为历史问题是一项对外政策,其解决必须要有使自己居于历史正义一方的外交灵感。(90)白石隆「アジアの『盟主』を目指す中国に対抗できるか」、『中央公論』2015年1月号、56頁。这种灵感在于将自己在战后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中作为国际社会的一员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以及为维持和发展这种秩序作出的贡献呈现出来,用以此获得的历史正义,抵御他国单方面制造有利于己方的政治环境。(91)日本再建イニシアティブ『静かな抑止力』、日本ハイコム株式会社、2014年、25頁。这表明,日本已将历史问题同反人类罪和战争罪剥离,切换成以体制竞争框架下的胜负来裁决所谓发动历史问题的行为正义,而非历史问题本身的正义。为此,也需要日本在体制的博弈上战胜对手。

然而,日本不得不承认中国模式毕竟取得了巨大成就,经济和军事实力的不断增强,使它有雄心实现对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替代,新的冷战将是一场极其冷酷的战争。基于此,日本设想一方面在进行体制、意识形态竞争的同时,在与安全保障相关的高科技领域实行切割,并保持对中国的优势;另一方面要通过第三方投资等对印太地区发展中国家的援助项目,强化日本的规则理念,以实现阻止中国模式输出并进而改变中国模式的目标。(92)田中明彦貿易戦争から『新しい冷戦』へ、『中央公論』2018年11月号、36—37頁。

上述事实表明,受国际政治主要玩家这一角色身份的驱使,从确保对在地区建立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主导权的目标出发,日本将以中国为首,包括俄罗斯、朝鲜等所谓的“威权主义国家”视为具有威胁性的竞争对手,由此产生的冲突自然变为零和冲突。这就使得日本在定义与中国等国关系的内在零和冲突时不仅设置了很低的门槛,而且也延展到广泛的甚至能够实现正和博弈的领域。然而,不同领域冲突的性质和方式是不一样的,要实现零和博弈利益的最大化,需要针对不同的游戏规则采取不一样的手段,一味实行军事冲突式的激烈对抗,不仅没有足够的实力资源作支撑,还无法占据合法性和道义的优势,也不能以最小化的成本来换取利益的最大化。因此,综合施策是日本认为的最佳方案。它由“统合”“平衡”“遏制”三方面内容构成,即在区域的多边场合,“统合”贯彻对华孤立、包围等政策取向;在难以“脱钩”的规则领域,“平衡”包括软制衡和制度制衡两部分,前者以实现制度内规制为主,后者则要构建排他性的制度;在军事安全领域,“遏制”着眼于冲突性对抗,以强化日美同盟和自身的能力建设为前提。日本特别强调,前两项策略对物理的冲突起不到直接的遏制效果,因而军事上的准备是非常重要的。(93)東京財団『日本の対中安全保障戦略』(2011年6月)、24頁。https://www.tkfd.or.jp/files/doc/2011-03.pdf[2020-02-27]。日本对与中国等竞争对手零和冲突的认知,为它突出硬实力作用预留了空间。

三、身份之约:地缘竞争与军事力量的作用

对国际社会和战略环境充满激烈对抗乃至战争风险的悲观预期,以及对竞争关系的零和界定,导致日本将视线重新回归于传统的军事力量功能。但如果从理论上追根溯源,身份的显著性依然充当了关键变量。也就是说,角色身份在影响日本对军事力量的重要性的认识,并将此作为处理国际关系的重要选项上发挥了规范性约定作用,从而将这一日本战略认知的第三层面的思维内容和特征,嵌入了现实主义战略文化中心范式的范畴之中。

除情感承诺外,互动承诺(interactional commitment) 也是身份显著性发展的核心。它指的是承诺的广度,主要反映与该身份相联系的角色数量。情感附着程度强的社会关系,越充分地依赖于占有某一特定身份,该身份的凸显程度越大,对行为体行为的影响就越大。同样,这些社会关系中所包含的重要他者数量越多,该身份也就越显著,对行为的影响也就越大。(94)Sheldon Stryker and Richard T. Serpe, “Commitment, Identity Salience, and Role Behavior: Theory and Research Example”, Personality, Roles, and Social Behavior, New York: Springer, 1982, pp.199-218.这种影响具体表现为身份显著性刺激下的行为体身份护持的意志和力度。但在社会关系中,身份只是一种静态的地位和存在,它需要通过角色来实现,身份的能动性体现在角色扮演上,体现为身份的角色化。这包括四个主要步骤:角色期待、角色领悟、角色实践和角色发展。(95)参见刘乐:《理解国际关系中的身份退化》,《世界经济与政治》2015年第11期,第92—94页。国际关系的角色理论认为,国际角色是分析国家的对外行为和外交政策变化的一个重要变量(96)参见庞珣:《国际角色的定义和变化》,《国际政治研究》2006年第1期,第133页。,也是衡量一国对外行为的坐标(97)参见张清敏:《中国的国家特性、国家角色和外交政策思考》,《太平洋学报》2004年第2期,第47—55页。。在霍尔斯蒂(K.J.Holsti)将国家角色细分为17种类型的基础上,格罗斯曼(Michael Grossman)等人以俄罗斯为案例,分析了角色认知和行为变化之间的内在关联,特别指出了国家激进的对外政策和武力对抗倾向,植根于地缘政治大国定位的凸显。(98)Michael Grossman,“Role Theory and Foreign Policy Change: The Transformation of Russian Foreign Policy in the 1990s”,International Politics,Vol. 42, No. 3, 2005, pp.334-351.鉴于社会角色本质上是与人们的某种身份相一致的一整套权利义务的规范与行为方式,体现了来自身份的规范性要求,因此,国家激进行为归根到底是身份显著性使然。

当国家将地缘政治大国视为身份系统最高等级的认同时,该国基于角色领悟和角色期待,在角色实践和角色发展中必然通过发挥军事力量的功能来回应身份显著性需求。军事力量对兑现互动承诺的重要性,主要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1)以地缘政治竞争为导向的角色身份基于对地理因素的推崇,使得国家对崛起邻国抱有高度的敏感性,而往往使具有高度零和性的荣誉身份之争转化为激烈的传统安全冲突。其中,领土争端由于聚集了地位、尊严、民族情感、历史记忆等多种因素,可能使国家不惜采取战争边缘政策。(99)参见陆伟:《荣誉偏执、身份迷思与日本战略偏好的转向》,《当代亚太》2016年第4期,第93—94页。(2)以地缘政治竞争为导向的角色身份,驱使国家以所在地区作为地缘争夺的首要舞台,为此在策略上向地缘结点国家提供军事援助和安全承诺,以便将他者拉入自己的战略轨道,最终获得对角色身份的主体间认同。(100)参见钱栖榕、游国龙:《天下体制下的“角色”与“角色”确认问题——再探“角色原理”的运作》,《国际政治研究》2016年第4期,第95—97页。(3)基于地缘政治大国的定位,国家以参与体系层面上的角逐作为必然的选项,并在实践中热衷战略空间和战略资源的争夺,从而陷入与大国螺旋式上升的军事竞赛之中。日本对硬实力的信念也正是受到身份显著性上述逻辑的支配。

军事力量、国际格局演变和日本角色身份定位的关系,是日本政策精英对硬实力信念的逻辑起点。

第一,当今权力转移和国际秩序演变凸显了军事力量的重要性。在日本看来,伴随权力转移,自由主义已受到作为“他者”的权威主义的空前挑战,其价值的维护须以拥有对抗他者的实力作为支撑。自由主义秩序只有在对抗与之敌对的国家及它们的秩序构想中才能实现,其中军事实力依然是重要手段。这也就意味着,无论相互依存如何深化,武力和经济实力始终是极其重要的政策手段。

从实现遏制战略的需要出发,日本进一步发挥了对军事力量重要性的认识。日本认为,对自由主义国际秩序来说,为了遏制部分国家基于实力改变现状,需要构建和维持有利的力量均势。这种遏制就是在武力冲突的情况下,凭借掌握打破其进攻部署和对其进行惩罚的能力,来防范对方的实际行动。因此,尽管现代的国际关系较少使用直接的战争手段,但间接使用武力来慑止威胁,则潜在地发挥着越来越大的功效。日本认为,中国在东海、南海追求的既成事实化、俄罗斯对乌克兰克里米亚的混合战略以及对叙利亚的介入等,背后都存在着不辞出兵的意志。对这些对抗性军事力量若没有反射神经,自由主义的国际秩序便无法维护。军事力量的价值就在于,让这些国家不要怀疑日美欧坚守底线的决心,不要让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与非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之间产生意志上的差距。(101)PHP総研『自由主義的国際秩序の危機と再生―秩序再編期の羅針盤を求めて』、2018年、124—126頁。https://thinktank.php.co.jp/wp-content/uploads/2018/10/20181025_01.pdf[2020-02-27]。鉴于国际秩序也因规则主导权的争夺而面临重大威胁,近年来日本对硬实力的膜拜从安全保障领域扩大至国际制度领域。有学者指出,塑造国际制度时,其背后的实力关系是关键,因此为制定所希望的国际制度,就需要努力形成相应的实力。这种现实主义信条的观点在日本已具有很强的代表性。(102)山本吉宣「平成 24 年度研究プロジェクト『アジア(特に南シナ海·インド洋)における安全保障秩序』分析ペーパー ·アジアの安全保障の新しい構造と日本の安全保障」、2013年、http://www2.jiia.or.jp/pdf/research_pj/h24rpj03/report-yamamoto-20130125.pdf[2020-02-27]。

第二,日本的角色身份对军事实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早在民主党执政时期,日本就已明确意识到,本国安全保障战略的选择是由自身的国际身份定位决定的。这个身份就是“创造和平的国家”。(103)新たな時代の安全保障と防衛力に関する懇談会「新たな時代における 日本の安全保障と防衛力の将来構想 ―『平和創造国家』を目指して」、2010年、11頁。https://www.kantei.go.jp/jp/singi/shin-ampobouei2010/houkokusyo.pdf [2020-02-27]。安倍内阁通过的首份《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又正式将其定义为:“国际政治经济的主要玩家。”基于此,所谓“积极和平主义”俨然成为日本安全战略的指导原则。“积极和平主义”的推行,为日本强化对硬实力的信念提供了三个方面的理由:

其一,战争与和平之间存在着悖论,即如果想要和平,就须准备一战。战后日本能够长时间享受和平,有赖于拥有一定实力的自卫队和与世界上最强的军事大国美国结盟两根支柱。现如今作为和平国家,必然通过和平交涉的手段来确保和平,而这背后需要有强大的意志和军事力量作为支撑。失去军事力量所导致的不是和平而是力量真空。日本认为,面对中国的强势外交,倘若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则难以保证中国采取友好亲善的对日态度,相反会以更强硬的态度示之,也失去对日让步的意愿。(104)細谷雄一「平和のための軍事力を考える」、『外交』Vol.33、14—17頁。

其二,战后的日本以成为经济大国后也不愿在国际安全方面扮演积极角色而夸耀于世,但在冷战后的新环境下,大国日本的和平主义就要求克服这样的消极性。自卫队的海外派遣确立了日本为了自己的和平可以在本土之外采取行动的合法性,从而克服了其中第一个消极性。如今为了国际和平而突出军事力量的课题,即克服第二个消极性也摆在了面前。日本要履行国际和平的责任,需要在军事上做出和大国一样的贡献。(105)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日本の戦後70年と積極的平和主義—アジア太平洋における法の支配を目指して』、2015年、36—37頁、http://www2.jiia.or.jp/pdf/forum/150227jpn_postwar_japan_70y_sympo.pdf[2020-02-27]。

其三,安全威胁的多样性和军事技术的发展,使得一国的安全保障必须建立在国际合作的基础上。长期以来日本坚持的孤立主义安全保障论,和着眼于阻止小规模侵略而构筑最小规模防卫力量的基础国防战略已不合时宜,自卫队需要在原有的本土防卫任务之外,将维护国际和平和安全的行动纳入其应有的任务。只有发展现代化的军力,才能更好地扮演在国际安全保障合作中的重要角色、更有效地应对包括在外层空间开展的战争等各种形态的战争。(106)細谷雄一「平和のための軍事力を考える」、『外交』Vol.33、18—21頁。

在“积极和平主义”的旗号下,为军事暴力寻找到合法性后,日本更加大胆地在以下三个方面推行军事力量的有效性主张。

1.军事力量与岛屿防卫

维护领土主权是国家追求军事力量的主要动机。日本定义的领土主权范围涵盖众多岛屿及其附近广大的海域。由于自卫队的技术优势,加之美国提供的同盟支持,中国侵占日本离岛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日本安全保障的基础依然稳固。(107)“End Drift to War in the East China Sea”, Financial Times, January 24, 2014, https://www.ft.com/content/7d713b60-8425-11e3-b72e-00144feab7de[2020-02-27].然而,对日本来说,岛屿不仅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更是荣誉地位的显现。日本认为,军事力量作为主权国家及其国力的象征(108)防衛大学校安全保障学研究会『安全保障学入門』、亜紀書房、2003年、75頁。,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为对构成日本领土的岛屿进行有效防卫。这就意味着军事力量对通过岛屿占有来显示国家地位具有重要的功能。本质上的国家地位、国力竞争也因此转化为激烈的传统安全对抗,故而岛屿防卫被日本视为基于军事力量对抗的“选择性对峙”领域。(109)笹川平和財団『混迷の東アジア海洋圏—新たな海洋秩序構築に向けて』、2013年、187頁。https://www.spf.org/_opri_media/publication/pdf/201303_12.pdf[2020-02-27]。

主持日本战后防卫战略具有转折意义调整的民主党政府时期的防卫大臣森本敏明确指出,国家防卫的真正价值在于,在“有事”之际发挥真正有效的打击力战胜对方。(110)森本敏「政策の転機を画す新防衛大綱」、『産経新聞』2018年12月24日。在国防战略由“基础防卫力量”转向“联合机动防卫力量”后,军事力量之于防卫日本本土和岛屿具有三个方面的功效:(1)从平时起就能整合国家所持的力量,塑造理想的安全保障环境;(2)让对手意识到发动侵略的困难,遏制威胁的波及;(3)一旦威胁波及则可以作出切实的应对,将损失最小化。(111)今井和昌·丹下綾「『統合機動防衛力』から『多次元統合防衛力』へ ― 新防衛大綱·新中期防衛力整備計画の概要 」、『立法と調査』No. 409、2019年2月、76頁。具体到有效遏制对方的威胁上,对朝鲜主要实施传统的由武力报复的惩罚战略,对中国则要采取阻碍其军事挑衅、引发“灰色地带”事态和发动离岛攻击获得成功的拒止战略。但无论贯彻何种战略,都以军事手段为支柱。(112)岩田修一郎『日本の防衛政策と抑止―韓国及びオーストラリアとの比較考察』、グローバルセキュリティ研究叢書第1号(防衛大学校総合情報図書館グローバルセキュリティセンタ―)、9頁、13頁。http://www.nda.ac.jp/cc/gs/results/series/studyseries01.pdf[2020-03-03]。因此,必须以能够主体性地、自主地保护领域、主权为最低目标,推动军事力量质与量的全面提升。(113)防衛省『大綱·中期防における防衛の取り組み』、2019年4月、https://www8.cao.go.jp/space/comittee/27-anpo/anpo-dai31/siryou1.pdf[2020-03-03]。

鉴于固有的地理特性,在日本看来,军事力量对岛屿主权和海洋管理发挥有效作用的关键在于实现三方面的结合:

(1)平时与战时的结合。日本岛屿安全环境的重要特征不能用纯粹的平时和战时来界定,而是处于两者之间的“灰色地带”。由此,自卫权和警察权之间容易出现断层。为弥补两者间的裂缝,日本一方面提升海上保安厅和警察的能力和权限(自下而上),解除对其武器使用的限制;另一方面扩大自卫队对行使警察权的适用范围(自上而下),通过自卫队提前介入、自我判定外国军队的武装团体性质以及将民间船只在公海受到外国侵犯的情况纳入保护的范围,使军事力量的功效在打破时空界限的情况下实现最大化。(114)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安全保障政策のリアリティ· チェック』、2016年、31—33頁、37頁、http://www2.jiia.or.jp/pdf/research/H28_Security_Policy/H28_Security_Policy_fulltext.pdf[2020-03-03]。中曽根康弘世界平和研究所「海と空のグレーゾーン事態への対処 - その問題と対策」、2018年、9—11頁、http://www.iips.org/research/grayzone_teigen.pdf[2020-03-03]。

(2)全面均衡(情报收集、警戒监视和侦察)与不对称的结合。在和平宪法和国防经费的双重制约下,日本设想的全面和不对称的结合,是在对个别领域能力的质与量进行提升的同时,有机地融合全领域的能力,以两者的相乘效果,推动整体能力的增幅。由此展开的全领域作战,便能克服个别领域能力上的劣势,实现军事力量的目标。(115)今井和昌·丹下綾「『統合機動防衛力』から『多次元統合防衛力』へ ― 新防衛大綱·新中期防衛力整備計画の概要 」、77頁。按此设想,当前自卫队必须完善的领域包括,统合运用能力、战略战域的情报收集体制、周边海域的持续监视和特定目标的监视体制、网络战能力、西南防卫警备体制、海空防卫力、核设施和美军自卫队基地的抗打击等。(116)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守る海、繋ぐ海、恵む海―海洋安全保障の諸課題と日本の対応』、34—35頁。与此同时,日本认为,面对中国军费开支的持续增长、日中间军事实力的差距不断扩大,击破中国反介入和区域拒止战略的有效之举乃发展不对称力量。一方面,西南诸岛的地理特性可以将通过该片海域前往太平洋的中国潜艇和水上舰艇的弱点充分暴露出来,是实施不对称战略的理想之地;另一方面,日美的对潜艇作战能力胜过中国,同时中国的水上舰艇比潜艇更容易被发现,脆弱性也更大,因此是不对称军事力量显示威力的焦点。为提高不对称战略的效率,需要将物理破坏和非物理破坏结合起来。这样,不对称军事力量的发展重点,前者在于反潜、反舰导弹、鱼雷、水雷和具有极高隐形能力的攻击型无人机,后者则以使对手情报、通信、指挥、统制机能瘫痪的网络、电磁和电子攻击的技术为主。(117)列島線防衛研究会『南西諸島防衛に関する提言』、2019年、http://www.kiip.or.jp/societystudy/doc/2019/20190718_gaikourejume-Sakamoto%20Masahiro-hoka.pdf[2020-03-03]。

(3)防御与进攻的结合。在日本看来,防御性和进攻性的界限本身就是模糊的。一方面,日本认为贯彻专守防卫的前提是事先就能遏制对方的攻击,只要是不以侵略他国为目标的防卫战略,在不得已情况下的任何进攻手段,都属于自卫的范畴;(118)自由民主党政務調査会『弾道ミサイル防衛の迅速かつ抜本的な強化に関する提言』、2017年、https://jimin.jp-east-2.storage.api.nifcloud.com/pdf/news/policy/134586_1.pdf。加藤成一『日本は「敵基地攻撃能力」の保有を急げ』、http://agora-web.jp/archives/2042241.html[2020-03-03]。另一方面,根据武器的不同运用,防御性装备同样可以用作进攻。随着导弹技术的发展,确保其不对国家造成威胁需要同时拥有依托导弹防御系统(BMD)实施迎击和对敌导弹基地进行攻击的能力。前者要在增加海基宙斯盾的基础上引进陆基宙斯盾和用于终末端拦截的萨德系统(119)小野寺五典「ミサイル防衛は新たな段階へ」、『外交』Vol.44、15—16頁、,后者能力的衡量则以高精度瞄准目标和能够确认效果为标准(120)自由民主党政務調査会·国防部会『提言·新防衛計画の大綱について』、2010年、14頁、 https:// www.jimin.jp/policy/policy_topics/pdf/seisaku-017.pdf[2020-03-03]。。在存在和平宪法约束和美国的承诺不确定的情况下,日本通过配备长距离的巡航导弹、“出云”号的航母化改装,已实际具备了攻击敌人基地的能力。(121)増田剛「検討進む『攻撃力』強化 問われる『専守防衛』」(時論公論)、2018年1月16日、http:// www.nhk.or.jp/kaisetsu-blog/100/288517.html[2020-03-03]。

2.军事力量与国际安全责任

角色身份的认知使日本将其安全视域在岛屿防卫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将临近海域与东海、南海直至通往印度洋的广阔海域连为一体,置于统一的地缘政治竞争框架下谋求形成联动效应。维护“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显示了日本对地缘政治竞争的主体意识,而“积极和平主义”则体现了对行使武力重要性和意志的认识。北冈伸一借用历史隐喻来表达日本作为东亚地缘政治博弈主体的强烈意识。他指出,长期以来,日本就是对中国的优势地位说“不”的国家,也是东亚唯一不以中国优势地位作为理所当然前提的国家。尊重自由主义的国际秩序是最低限度的必要条件,而维护这一秩序的关键取决于在21世纪合纵连横中拥有最强经济和军事实力的日本。因此,日本变更专守防卫政策以承担更多的责任并增加防卫费以推进防卫装备的现代化和高效等做法,是基于满足最低限度的必要。(122)北岡伸一「2032年の東アジアと日本の役割—揺るがぬ米国の優位」、『外交』Vol.17、24—25頁。这就道出了军事力量在日本扮演地区安全秩序关键角色中所起的至关重要的作用。具体而言,这种重要性在日本看来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为了更有效应对区域内安全保障上的各种问题,需要更加积极地推进与域内各国的协调。如果日本不改变军事上毫无作为的姿态,则无法得到东南亚各国充分的协助。而推行“能力构筑支援”、“防卫装备协助”以及“防卫援助”也需要强大的军事实力作支撑。二是维持和强化区域内以自由、开放为原则基础的国际秩序,面临让中国尊重对地区和平和安全至关重要的既存的秩序和国际规则的问题,因而对冲和遏制中国的“鲁莽行动”尤为重要。为此,日本认为积极发挥军事力量的作用是有益的。(123)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日本の戦後70年と積極的平和主義-アジア太平洋における法の支配を目指して』、38頁。政策シンクタンク PHP 総研『「先進的安定化勢力·日本」のグランド·ストラテジー「先進国/新興国複合体」における日本の生き方』、32頁。PHP総研『自由主義的国際秩序の危機と再生―秩序再編期の羅針盤を求めて』、136頁。简言之,主导地区均势和与中国展开地缘政治博弈,是日本强调在地区安全责任上发挥硬实力功能的两大目标。

3.军事力量与大国竞争

国际政治主要玩家的身份定位,使日本对军事力量重要性的理解不再局限于岛屿防卫和区域安全公共产品提供者角色层面,而是进一步在大国竞争的语境中赋予其价值。在日本看来,随着美国独霸局面的终结,全球进入了大国竞争时代。它以美中俄军事上的竞争为主线,表现出战场更新和技术对抗两大特征。(124)会川晴之「米国の時代に終わりを告げる中露のハイパー兵器と宇宙戦」、『毎日新聞』2019年11月26日、https://weeklyeconomist.mainichi.jp/articles/20191126/se1/00m/020/032000c[2020-03-05]。因此,对日本来说,军事力量在当今大国地位的角逐中发挥关键作用主要通过以下几个方面表现出来。

(1)随着海湾战争以后美军战争方式转变为以网络为主,和2010年以后中国正式推进太空开发,开始设想包括军事卫星和民间卫星在内的太空战斗的情形并采取行动。(125)鈴木一木「深まる世界秩序の不確実性」、『外交』Vol.58、84—92頁。由此,日本认为太空和网络成为“生死攸关的重要战略军事领域”(126)防衛省『平成31年度防衛関係費(概算要求)等について』、2018年9月、https://www. mod.go.jp/j/yosan/yosan_gaiyo/2019/setsumei.pdf [2020-03-05]。,控制太空将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包括GPS在内的电子空间则构成现代战争中攻防最前线(127)小野田雄一·半沢尚久「米中戦争は宇宙から始まる」、『産経新聞』2019年8月19日。。因此,为有效地应对和遏制依托优势军事实力发动的威胁,适应太空、网络和电波等新领域与陆海空的传统领域结合的战争模式是决定胜败的关键。

(2)在两者结合基础上构建“多次元统合防卫力”,着眼于从平时到发生突发情况的所有阶段都可以常态化持续实施“灵活且战略性活动”的“真正有实效的防卫力”。(128)『平成 31 年度以降に係る防衛計画の大綱について』、2018年12月18日、https://www. cas. go.jp/jp/siryou/pdf/h31boueikeikaku.pdf [2020-03-05]。同时,在具体运作过程中必须完全摆脱海陆空的界限,实行全领域的横断作战,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129)福好昌治「『新防衛計画の大綱』の『多次元統合防衛力』」、『軍事研究』2019年3月号,34—35頁。

(3)新战场的开辟凸显了新兴技术的重要性,决定大国战略竞争胜负的军事力量较量的背后,实质上就是机器人、人工智能、量子信息、尖端半导体等尖端技术的比拼。鉴于美国的开放经济体制容易产生技术外流,而中国则比较容易聚拢技术的这一不对称性,将来技术霸权可能由美国转移至中国。基础科学和尖端技术是今后日本安全保障和产业发展的关键,也是军事安保领域的一部分。(130)白石隆「対日投資規制 新興技術 安保管理を強化」、『読売新聞』2019年12月8日。会川晴之「米国の時代に終わりを告げる中露のハイパー兵器と宇宙戦」、https://weeklyeconomist.mainichi.jp/articles/20191126/se1/00m/020/032000c [2020-03-05]。

综上,国际政治主要玩家的角色身份使得日本对硬实力的追崇呈现出以下三个特点:第一,日本对军事力量的认知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维护国家主权和安全的需求,更多地作为推行对外战略目标的决定性资源要素,从而实现了内涵上从维度到层次的大拓展;第二,日本对军事力量的追求立足于取得绝对优势的目标,并贯穿于从平时到战时的所有阶段,使得它与认知的所谓“威胁对象”在安全保障上始终处于军事紧张状态;第三,在“积极和平主义”理念下,日本的防御战略从消极防御转向了积极防御,强调进攻对于防御的重要性,这种“跨前沿防御”的战略,带有预防性战争的性质,因此它脱离了防御的范畴,本质上是一种进攻战略。

四、结 语

进入21世纪以后,随着“国际政治主要玩家”这一角色身份的确立,日本的国际战略理念发生了重大而深刻的变化。角色身份的显著性,导致日本政策精英层的战略思维和战略认知表现出强烈的现实主义特征,在对国际格局相对实力变化做出敏感解读的基础上,逐步达成了世界已进入以大国政治回归和地缘竞争加剧为主要内容的“霍布斯时代”、日本和西方国家与中国等新兴国家之间的竞争形成全方位的零和冲突、军事力量对实现国家战略目标具有更广泛功效的一致认识,凸显出江忆恩理论模型的三维中心范式坐标日益趋向高水平的位置,因而成为日本转向现实政治的战略文化的主要表征之一。

由于日本的战略思维和战略认知植根于角色身份的规范性要求,而这一身份经历了上世纪80年代以来漫长的建构过程,加上日本崇尚国际等级秩序和武力的传统文化的巨大牵引,因此从性质上说,目前日本的思路并不是针对危机管理的暂时性指导观念,而是对于战略环境和应对方法的一系列有着深厚根源、长期且相对连贯的解读和预判,在可预见的将来不会出现大的回调,以此为主要内容的日本战略文化也更加显现出现实主义色彩。近年来日本在安保领域新的制度安排、持续增加物质性力量建设投入和外交上以“印太秩序”构想为代表的进攻性政策取向,正是建立在这一战略文化重构的基础上的。从趋势和走向上看,国际战略议程的传统安全主题化、外交布局的地缘竞争中心化、“大国政治”游戏参与的角色化,将成为日本的主要战略偏好。

目前日本的战略文化向现实主义方向的演化处于上升时期,但这种重塑并不是一个线性的过程,也不意味着其演变的终极目标将走向封闭。更何况国家的战略政策并非一成不变,哪怕是自我微幅修正也完全是可能的。用角色身份理论来解释战略思维的理论,能够对战略文化的定性保持一种开放性的结论,有助于克服两种文化宿命论的缺陷,即卡赞斯坦的规范决定论——将日本反军国主义的文化视为其战略文化建构的终点,和沃尔兹的结构决定论——从中国崛起的相对实力变化中为日本拥抱现实主义的必然归宿进行辩护,实现对两者的融合和超越。按本文的分析逻辑,日本现实政治的战略文化推进到何种程度,将主要取决于角色身份在日本国内的认同程度及其能力的匹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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