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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主义经济从传统资本主义向金融化资本主义的演化
——兼论现当代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发展理路

2020-02-20吕嘉林

云南社会科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资本主义经济学马克思

唐 桂 吕嘉林

一、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与金融创新

欧洲大多数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都认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体系有两个重要目的,一个是为了解释资本的生产与分配过程怎样决定资本主义的发展,另一个是为了对资本主义经济学的理念和政策进行系统性的批判。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的最终解体是不可避免的,这是因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模式虽然也会累积剩余,但这种剩余是通过对人的劳动进行剥削而取得的,所以更难在直观上被人民感受和认知到。资本主义的剥削过程被隐藏在商品进行市场“自由交换”的外衣下,似乎显得格外普通与正常,这也是马克思将这个过程称为商品拜物教的原因。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卷《资本的流通过程》中阐明了资本主义剩余进行积累的过程,今天的西方学者多将其称为收入的循环流动(circular flow of income)。马克思论证了资本主义再生产的过程,并将其和收入流动联系起来。但马克思的论述并不止于此,在《资本论》后面的论述中,马克思还试图对他的理论进行进一步的完善。例如在《资本论》第二卷结尾的《简单再生产》和《积累和扩大再生产》两章中,马克思就试图刻画出一种不需要增加生产或者资本存量就可以完成的再生产,但他并没有完成对这一问题的论述。基于马克思未完成的论述,西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界试图加以发展,从而提出了批判性政治经济学的理念。

在批判性政治经济学者看来,19世纪下半叶产生的一系列金融创新深刻而根本地改变了资本主义的金融结构。这种改变不仅体现在资本的真实流通转向产业级别的资本流通,还体现在被凯恩斯称为货币与资本金融性流通逐渐产生的现象上。进一步从更宏观的视角看,这种改变还没有止步于对现代经济中货币与资本流通格局的改变,而且对资本主义经济的整体结构进行了重大改变:金融成为了现当代资本主义的重要支柱和基石。

二、长期金融的兴起

19世纪中叶,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内的金融产业发生了重要的变化。这其中的一个重要变化就是资本市场开始涌现出以长期债务和持有企业股份为主要形式的长期金融性安排。1860年之后,主要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从美国和英国开始,都相继允许企业进行合资持股。之前,传统资本主义体系下的融资与金融结构是以由单个企业家单独持股并控制企业的模式为主。合资持股制度的出现改变了这种经典的模式,20世纪以来的大型公司几乎全部是以公共上市、股东合资持股的资本结构出现。①Kindleberger,C.P.,A Financial History of Western Europe,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3,p.24.早期这类合资形式主要集中在建筑业特别是建造运河和铁路的工程上,也有一些被用来为开发煤矿而融资。此外,这些合资企业在当时还需要议会进行特别授权才能成立。马克思在他的个人笔记中注意到了这些变化,但并没有就这种变化的重要意义进行更系统的论述和写作。②Dellheim,J.,“Joint Stock Company and Share Capital as Economic Categories of Critical Political Economy”,In “Karl Marx’s Unfinished System as a Challenge for Our Times:Reflection on Marx’s Third Volume”,edited by J.Dellheim and F.O.Wolf,London:Palgrave,2018,pp.265-298.

当合资企业这种长期金融的制度性安排变得更为普遍之后,资本控制的中央化和资本主义生产的集中化就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以更大规模、更普遍的趋势粉墨登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也更多地对这种现象进行了直观的认识。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改变对资本主义体系稳定性的影响却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这个问题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首先,大型资本主义企业由于能通过长期债务或股权的方式进行融资,因此可以直接从资本市场上获取资本,从而以债券或股票的方式来支持他们要运营的产业项目。这种变化使得大型企业更不易受到市场信用短缺的冲击。在此之前,传统的资本主义企业主要是靠企业所有者个人的资本来支撑运营。而当资本主义进一步发展,企业不断产生对更多资本的需求时,短期银行借贷就以不断滚动的形式在企业存续期间不断进行资本供给。③Kindleberger,C.P.,A Financial History of Western Europe,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3,p.37.如果银行不愿意继续借贷,那么资本主义企业家(也即马克思所说的“真正的”资本家)就无法继续使用原有的滚动短期借贷模式,并面临流动性短缺的危机,最终对企业生存造成威胁。这种场景就是传统资本主义模式下典型的金融危机:投资热潮使货币加速流出银行体系,特别是当工资被以硬币的形式支付的时候。由于纸币的发行和黄金储备相挂钩,银行体系内的纸币、硬币和黄金储备在此情形下不断减少,迫使银行通过提升利率的手段来压抑融资借贷的需求。当这种调控手段无法起效时,银行就会直接拒绝继续进行贷款。由此产生的金融危机激起了一代经济学人的研究兴趣,并开启了西方经济学和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对此进行的一系列理论化研究。这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Tugan Baranovsky对英格兰银行业危机的研究,他认为,要想解决导致金融危机的利润率下降的问题,就必须提高生产过程中的资本集中强度。④Tugan-Baranovsky,M.I.,Periodic Industrial Crises:The History of English crises and General Theory of Crises,Smolensk:np,1923.

在批判者看来,传统资本主义中的金融危机主要和社会的消费不足有关,即消费不足导致社会总需求降低,进而引发金融危机。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Hobson的研究,他在为H.M.Hyndman的《19世纪商业危机》一书再版作序时,将20世纪初的金融危机追根溯源到19世纪,并从消费不足的视角来进行分析:“上个世纪的九大商业危机有着一些共同的特性表露。……这包括由价格下跌导致的大宗商品滞销、整个产业体系内的生产停滞、以及由失业导致的社会浪费。在每一场金融危机中,尽管导致危机的直接因素看似是金融层面的问题,但实际上发挥作用的都是更深层次的一个显而易见的矛盾:即生产力的发展不断加速,但购买力和消费力的增长速度却无法与之相匹配。”⑤Hobson,J.M.,‘Preface’ to H.M.Hyndman's Commercial Crises of the Nineteenth Century,London:George Allen and Unwin,1932,p.3.

金融体系从短期金融转向长期金融的改变对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稳定性的影响不仅体现在对资本主义企业的结构与形式的影响上,还改变了金融危机产生的轨迹和资本主义内部发展的动态。由于长期债务市场日益发展,企业家可以通过长期债务来为自己的原有短期债务进行融资。这样过去银行压缩信贷对企业造成的冲击就不复存在了。同时,企业家还必须保证自己的企业有充足的流动性储备,从而支持其支付长期债券和股票融资产生的利息、分红等费用。企业家还必须确保当债券和股票市场的流动性枯竭之后,持有自己企业的债券或股票的投资人的利益不会受到巨大冲击。

三、新的商业周期

长期金融的发展对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带来的第二个重大改变是导致了垄断资本的崛起。企业之间竞争的方式发生了根本改变:与其直接进入风险复杂多变的实业领域,通过产品来击败竞争对手,还不如通过购买竞争者的股票或长期债券,来实现更快、更大规模的企业扩张。在古典经济学家马歇尔看来,垄断要么是由于自然或政治因素而形成,要么是规模报酬递增导致的结果。然而19世纪末以来涌现并主导当代资本主义的信托和资本垄断并非如此,它们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由资本市场直接运作形成的。Hilferding的研究证明了这种看法。他指出,是企业和资本市场之间的联系在本质上导致了垄断资本的兴盛;新的资本主义体系之所以会出现动荡,源自于资本主义经济中垄断性成分和竞争性成分之间的矛盾。企业可以通过资本市场来平稳安排自身的融资与财务,并借由垄断资本和资本卡特尔来攫取整个资本主义经济产生的绝大部分剩余。这同时也意味着当经济衰退来临,这些垄断性企业会拒绝缩减自己的过剩产能,从而使经济难以走上由投资带动的恢复之路。这种动态过程会进一步延长经济衰退的时间,并把压缩产能的负担转移给资本主义经济中竞争性成分较多的产业。这些行业里的资本家会渐渐无法忍受经济衰退的压力,并对把压力转嫁到他们身上的垄断资本家感到不满,最终选择加入垄断卡特尔,从而确保自己也能在经济动荡的时期获得一定的保障,这个过程更进一步推动了“大卡特尔”在整体经济范围内的形成。①Hilferding,R.,Finance Capital,London:Routledge and Kegan Paul,1981,p.15,p.131.

传统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对金融危机的思考主要是基于马克思对传统资本主义的观察而形成的,因为马克思的3卷《资本论》全部是在1867年之前写成的,当时他还没来得及看到新型资本主义金融的出现。不论是Hilferding,还是其他德奥学派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如Otto Bauer和Emil Lederer等人,都拒绝将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作为价格理论来理解。Hilferding指出,劳动价值要想被转换成价格,全行业的所有经济活动必须保持同样的普遍利润率,这样才能确定资本主义生产中生产设备所蕴含的“死劳动”的价值。虽然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中曾指出,当资本之间为了实现利润最大化而展开竞争时,这种普遍利润率就会自然显现。但在Hilferding看来,这种普遍利润率实际上并不存在,或者说还尚未形成,由于市场能量和融资能力的不同,各个公司事实上有着不同的利润率水平。

对Hilferding而言,这种不同利润率水平的存在对任何想把劳动价值论直接转化为价格理论的尝试都是一种致命打击。“这种垄断性集团的出现,虽然证实了马克思关于资本集中的理论,但也在同时动摇了他的价值理论。”②Hilferding,R.,1981,p.228.随着垄断资本和卡特尔的扩张,价格不再和价值挂钩,而是被简化为会计工具,只是被用来衡量“大卡特尔”各成员之间的互相支付。这种支付更由中央银行提供支撑,并进一步累积起金融资本巨大而集中的力量。

虽然Hilferding关于资本集中和资本间相互协调可以稳定资本主义经济的观点仍然引发了不少争议,但他关于当代资本主义已经改变了其运作模式、结构和发展动态的论断,今天已广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所接受。他关于帝国主义和新老资本主义模式区别的看法更是启发了包括列宁在内的一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界,围绕Hilferding的最大争议还是在于他对资本主义市场进行适度管理可以确保资本主义经济稳定的看法。这些争议和学界围绕罗莎·卢森堡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展开的争议颇有重合之处,卢森堡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理论中剩余价值如何转化为货币的过程心存疑虑。一方面,Tugan-Baranovsky等人试图描绘出一副资本主义经济随着机械化程度提高而发展的图景,但正如Hilferding所指出的,这种发展图景会受到政治矛盾的制约;而另一方面,Henryk Grossman等人则试图证明随着剩余的不断减少,资本主义终将不可避免地走向覆灭。

参加这场论战的还有德国的社会民主党人Emil Lederer。他在1925年提出了一个关于商业周期的理论,从而直接批判了Hilferding对资本主义经济稳定的论述。Lederer认为,垄断资本和卡特尔的出现会使得商业周期变得更加极端。因为当经济繁荣时,垄断资本会过度投资;当经济衰退时,垄断资本又会致力使商品价格的下跌程度不会超过工资水平的下跌幅度。Lederer因此将经济繁荣归因于投资,将经济衰退和萧条归咎于消费需求的匮乏①Lederer,E.,‘Konjunktur und Krisen’In Grundriss der Sozialőkonomik,Tubingen:JCB Mohr,1925,pp.354-413.。

当企业融资渐渐不再依赖资本家的个人资本和银行信贷后,市场长期利率就成为观察金融市场的重要指标。有趣的是,马克思本人早已预见到了这点,当然他只是将其作为一种可能提出,而不是实际观察。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中将之称之为“投资所需的长期资本借贷的利率”,并认为这种利率水平将会保持稳定。虽然马克思并不认为商业周期是一个货币现象,但在传统资本主义体系中,银行的利率水平确实随着货币的商业周期而变动。一旦长期金融的制度安排涌现,公司就可以在所持有的各种长期资产之间使用相应的融资手段进行对冲,从而不再依赖于银行的流动性和信贷政策。随着信贷和中央银行的发展,由于银行收紧银根导致的资本枯竭已经不再是资本主义体系的主要问题(2008年的金融危机说明,当中央银行不履行其对商业银行流动性和资本充足率的监管义务时,这种问题会重新浮现),而在马克思生活的时代,这种现象曾是资本主义体系的主要问题。随着银行资本储备枯竭不再是金融危机的原因,长期债券所活跃的次级市场的流动性危机成了金融危机的主要导火索。从1873年维也纳股市的暴跌,到1929年的经济大萧条,再到2008年美国的金融危机,都证明了这种变化。

四、金融对政治经济学的影响

在有关经济繁荣的论述上,Lederer和Kalecki的研究存在着一种难以切断的联系。在Kalecki看来,他对商业周期的理论虽然来自于马克思对扩大再生产的论述,但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卷中对商业周期的分析还是比较特别的。②Kalecki,M.,Essays in the Theory of Economic Fluctuations,London:George Allen and Unwin,1939,p.7.马克思感兴趣的是在投资和消费品产业里资本投资的速度,因为只有这种速度得到提升,生产的产出才能稳定扩张。不过马克思没有注意到的是,如果投资不足以确保市场均衡,经济体系将会发生什么变化。因此,马克思并没有对投资在决定社会总产出和就业的过程中的重要作用进行研究。而继承了马克思衣钵的卢森堡对商业周期的分析则大相径庭。卢森堡在《资本的积累》中强调,如果资本家进行储蓄,那么他们的利润就只有在以一定比例投入净投资时才会得到实现。

Kalecki进行研究的动机虽然是试图解决马克思和卢森堡对商业周期的研究中出现的问题,但事实上,Kalecki关于商业周期的理论还是在回应Hilferding关于垄断和经济稳定的判断。在Kalecki早期的著作中,他回应了Lederer之前的观点,也认为卡特尔和垄断资本的出现不仅不能缓和商业周期的更替,反而会加剧商业周期的波动。当经济繁荣时,企业会通过过度投资来扩大自己的市场份额;当经济衰退时,企业为了追求额外的利润则会不愿削减过剩产能,这会进一步抑制投资的再发生。③Kalecki,M.,“The Influence of Cartelization on the Business Cycle”,In Collected Works of Michał Kalecki Volume I Capitalism Business Cycles and Full Employment,edited by J.Osiatyński,Oxford:Clarendon Press,1932,p.10.Kalecki反对那种认为价格的灵活性可以确保市场均衡的观点,在他看来,如果一个经济体系已经部分卡特尔化,那么其产出的周期性波动就会远大于完全竞争的市场体系里的波动。卡特尔会恶化经济危机的,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在价格设置上缺乏灵活性,更是因为在这期间利润的增长并不是由投资的相应增长所创造。这里我们不难看到Kalecki的学术研究也是沿着卢森堡、Hilferding的理论发展的。这种理论更是在后凯恩斯主义时代发挥了巨大的影响,可以和罗宾逊夫人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对后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加以发展的贡献相提并论。①Robinson,J.V.,An Essay on Marxian Economics,London:Macmillan,1942,pp.65-69.

当然,要论对后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的影响,最重要的还是凯恩斯本人的论述。他对金融的分析和马克思截然不同,他的思想基于马歇尔以降的西方经济学理论。在凯恩斯和罗宾逊夫人的讨论中,他坦率地承认自己并不理解马克思的理论。①和马歇尔对垄断的分析一样,凯恩斯也没有把他的垄断理论放在对整个经济体系的分析框架下去理解。但从凯恩斯和制度经济学家Thorstein Veblen的往来中不难看出,他似乎也受到了一些类似于Hilferding理论的影响。Veblen本人虽然在资本主义未来如何发展的问题上和马克思持不同看法,但他在长期金融和资本垄断上的观点和Hilferding却不谋而合。在他的著作中,Veblen检视了企业垄断资本主义的金融经济学,并对新的信贷周期做出了开创性的分析,指出周期的变化不再依赖于银行储备的充足与否,而是和股票市场的价值变动息息相关。凯恩斯从中受到的影响,当以《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第12章中对股市投机的研究最具代表性②Veblen,T.,“The Socialist Economics of Karl Marx”,In The Portable Veblen,edited by M.Lerner,New York:Viking Press,1948,pp.275-296.。

在凯恩斯之后,对垄断的研究被限制在微观经济学的领域,并从此和金融与宏观分析脱节。西方主流经济学界也离马克思越来越远。在金融问题上,后凯恩斯时代的经济学家大多选择跟从凯恩斯,而非 Kalecki和 Hilferding的脚步。Tracy Mott和 Jan Toporowski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例外,而Hyman Minsky的理论则影响更大。Minsky把公司财务整合进宏观经济学理论的尝试是20世纪经济学界难得一见的创举③Minsky,H.P.,Stabilizing an Unstable Economy,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6.。实际上,Minsky的价格理论和Kalecki相似,都是基于马克思对再生产的论述展开的。但若要论对金融的理解,Minsky的思路主要还是继承自凯恩斯,这也是为什么他对公司财务的研究只局限于公司,而没有拓展到其他形式的市场主体的原因。毕竟对Hilferding和Kalecki而言,公司和其他市场主体之间的互动才是影响商业周期的核心基石。

对20世纪的大多数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来说,研究金融和垄断问题必须采取非凯恩斯主义的路径。他们对凯恩斯的经济理论和政策的主要看法是,凯恩斯虽然认识到需求不足对经济的影响,但还是没能给劳动价值论足够的重视。从这个视角出发,20世纪下半叶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掀起了一股将李嘉图社会主义理论和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结合起来的浪潮,其主要理念包括肯定劳动价值论、将资本主义社会内的贫困归因于消费不足等,他们认为正是因为工人的剩余价值被剥削,没能获得与真实劳动相应的报酬,因此才缺乏购买他们生产的全部产品的能力。虽然马克思在他的著作中批判了李嘉图社会主义者们对资本主义的道德批评,认为他们拘泥于道德而未能看清整个资本主义体系运作的实质,但马克思是认同李嘉图社会主义者关于劳动是价值的全部来源的观点的。同样,马克思也认同消费不足是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一个重要表征。1930年的世界经济危机更是加强了马克思主义者对这种观点的认同。

但正如Steindl指出的,从1968年以来在西方学生运动中不断得到发展的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主要特征,就是对西方经济学的主流霸权提出挑战。④Steindl,J.,“Reflections on the Present State of Economics”,in J.Steindl,Economic Papers,London:Macmillan,1984,pp.249-250.这种经济学理论虽然没能渗透整个经济学界,但无疑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不过为什么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理论可以占据西方校园却无法冲击主流经济学界呢?Steindl将此归因于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研究集中在如何皓首穷经地深入解读,而不是在如何继承性地发展与应用,如此一来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在西方的实际影响自然就很有限。马克思的理论是和他所处的时代息息相关的,而西方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们却没能做到和自己所处的时代与时俱进。

五、从金融到“金融化”

部分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陷入困境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无法在马克思经典著作中对传统资本主义模式的描述与1870年之后金融资本主义的兴起之间做出辨析。把消费不足作为解释经济衰退和停滞的主要原因,并和李嘉图社会主义者合流,只是这种缺乏辨析能力的表现之一。随着马恩经典著作的多次再版,更多的经济学家似乎有理由继续生搬硬套原著中对传统资本主义的语汇,并应用到对当今资本主义形态的研究中,来吸引读者的兴趣,这已成为最流行的写作方式之一。因此,一些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对21世纪以来金融在世界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中日益上升的地位缺乏足够的认知,如Robert Boyer等人就按照马克思对传统资本主义经济的分析框架,建构了“金融化”的现代分析理论。这类理论大多强调银行信贷(在现代即表现为长期金融)和消费不足(即凯恩斯学派强调的经济滞胀),而且在债务的观点上和李嘉图的主张更为接近,即债务并不像它在信贷体系中那样可以被当作资产,而应被理解为是一种高利贷式的对收入的掠夺。

在Boyer看来,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稳定有赖于资本积累的速率,但资本积累并非指储蓄,而是凯恩斯学派所认为的投资。①Boyer,R..,“Is a Finance-led Growth Regime a Viable Alternative to Fordism? A Preliminary Analysis”,Economy and Society,2000,pp.111-145.在他所倡导的监管主义学派的理论中,资本积累的速率依金融监管体系的不同而受到不同种类的监管。在“福特主义”体系即一个基于工业化和标准化大量生产、消费的经济和社会体系中,投资通过机械化进步带动的大量生产而得到不断维持。所以最关键的问题是当政府减少对金融体系的监管之后,资本积累是否能继续稳定在一定的速率上,从而稳定资本主义体系。在2008年金融危机和随后的经济滞胀发生之后,Boyer将这些恶果归因于福特主义体系消失,反监管的自由化体系取而代之。他更认为金融融资实际上已经发展到了维系经济增长的最大水平,金融危机代表了“以融资带动增长”的时代的终结,但在此之前,Boyer正是这种增长模式的鼓吹者。Boyer在2013年曾指出,“美国经济增长的不均衡是由于信贷供给过分充足导致的,而信贷供给之所以过剩,则主要是由于亚洲地区特别是中国过高的储蓄率”②Boyer,R.,“The Present Crisis:A Trump for a Renewed Political Economy”,Review of Political Economy,2013,pp.1-38.。

在传统资本主义时代,债务的产生会导致经济体系内总收入的下降,而在现代资本主义体系里,债务的产生只是意味着信贷规模的上升。Boyer等人有关由储蓄规模上升而导致银行增加信贷规模,进而引发经济滞胀和金融动荡的观点,似乎还停留在传统资本主义时代。但传统资本主义时代和当代资本主义在信贷行为上有着根本的区别,后者往往更侧重于长期金融融资的安排。而随着长期融资的出现,借贷方产生的债务对于信贷方而言就成了资产,债务不再是耗尽银行储蓄储备的一种渠道,而是银行储蓄在资本主义体系内部流转的一种机制③Kalecki,M.,“The Short-Term and the Long-Term Rate of Interest”,in Studies in Economic Dynamics,London:George Allen and Unwin,1943,p.47.。这就要求人们更深入地理解货币在金融层面上是如何流通的,以及利息如何起到社会再分配的作用。这些视角与李嘉图主义的视角不同,后者往往将利息和贷款的偿还视作是收入和支出的一体两面。

有证据表明,马克思确实是将利息看作是资本家之间进行利益再分配的机制,而不是传统的非生产阶级对资本家的剥削和掠夺。④Toporowski,J.,“Marx’s Critical Notes on the Classical Theory of Interest”,in Karl Marx’s Unfinished System as a Challenge for Our Times:Reflections on Marx’s Third Volume,edited by J.Dellheim,and F.O.Wolf,London:Palgrave,2018,pp.251-264.主流经济学特别是新古典经济学忽视了长期金融的重要意义,仍旧将当前的资本主义市场理解为传统资本主义,而无视20世纪以来随着长期金融安排涌现的垄断性资本和金融性资本。所谓的新古典经济学共识,即中央银行应仍旧按照19世纪时的做法,用短期利率水平来调控经济活动和价格水平,是这种对长期金融现象无视的典型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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