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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资本逻辑批判与人类命运共同体建构论析

2020-02-20单军伟张瑞才

云南社会科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共同体逻辑马克思

单军伟 张瑞才

马克思创立唯物史观之后,更加深入地解剖了资本主义这一“复杂的社会形式”,“开启了自己为之奋斗了一生的工程……马克思给自己树立的一个特殊历史目标是,发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运动规律”。①[美]罗伯特·L.海尔布隆纳:《马克思主义:赞成与反对》,马林梅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16年,第58-59页。马克思运用“抽象力”通过对复杂的社会形式的解剖找到了把握“现实的历史”的钥匙,揭示了“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在现实的历史发展中的基础和决定作用,科学分析了不同历史阶段的人类共同体形式的具体特征与发展前景,推展开对“世界历史”“人类共同体形式”演进的理论阐释。

一、资本逻辑是人类共同体的存在论依据与发展动力

在资本哲学巨著《资本论》中,马克思指出现代经济运动的特征是“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它是由资本增值、逐利本性所驱动的生产运动,资本的生产运动规律即是资本逻辑,主导并制约着社会关系和资本形而上学的生产。马克思系统阐释了“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的秘密与规律,科学分析了资本积累与循环、剩余价值生产和分配、利润平均化等规律,并揭示不可遏制地追求普遍性必然受到自身性质的限制,资本逻辑的内在矛盾运动将走向自我否定的规律,指明了资本逻辑的历史使命与发展趋势。马克思运用哲学上的“批判性概念”将资本从生产实践的知性科学范畴抽象到哲学视域,②[法]路易·阿尔都塞、艾蒂安·巴里巴尔:《读〈资本论〉》,李其庆、冯文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年,第101页。从资本哲学来理解,资本逻辑就是现实历史展开的本质根据,一方面,资本作为物质力量主导现实的物质生产,促进生产力快速发展,开拓了世界市场,按照资本的本性塑造一个“普遍有用的体系”,推动“历史转向世界历史”,在世界范围内呈现出一定的强制性和普遍性,“人们就像受某种异己力量的支配一样,受自己所创造的经济关系、受自己所生产的生产资料的支配”。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34页。另一方面,“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作为资本逻辑这一物质运动的直接产物,资本的形而上学统摄着人们的思想意识领域和全部日常生活。②俞吾金:《实践与自由》,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345页。由此可见,马克思资本哲学揭示了资本的“社会特质”,资本与资本的形而上学“合谋”构成现实的历史的“原本”与“副本”,资本逻辑也获得了社会存在的意义。

“全部社会在生活本质上是实践的”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01页。,马克思从“现实的人”的生产实践及交往关系来把握世界历史和人类共同体形式的演进,物质生产实践是人类历史的起点与基础,现实的人及其生产实践构成现实的历史,在生产实践中形成了分工与交往、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推动人类历史发展,而人们交往活动是与生产实践和社会分工同时产生的人类活动,共同体“是人们交互活动的产物”,是“个体的活动所借以实现的必然形式”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页。。在马克思指明的大的历史时代里,资本逻辑、“世界历史”“人类共同体”历史性交汇在一起,资本的生产实践运动是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内在动力,制约着共同体的组织形态、人与共同体的关系,是特定阶段的“世界历史”与“人类共同体”的建制依据。从世界历史演进来看,马克思曾把资本主义之前的历史称为“史前史”,各个民族相对孤立地发展着自己的地方性历史,由于“创造世界市场的趋势已经直接包含在资本的概念本身中”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8页。,资本逐利、增值的驱动力及资本逻辑内在矛盾的压力,驱使它不断扩大产品销路,到处建立联系,把生产和投资扩展到世界各地,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本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5页。地方性的、民族性的生产实践都被纳入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之中,地方历史也被纳入了资本逻辑所塑造的世界历史中,“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彻底,历史也就越成为世界历史”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41页。。马克思资本批判同时揭示,“世界历史”是由资本逻辑所宰制的特定的世界史,只有当资本充分实现自身本性并得以扬弃之后,“世界历史”将转向“真正的历史”。从共同体形式来看,资本主义之前的共同体形式是自然形成的共同体,人的生产实践能力局限在一定自然力的限度内,个人受自然的支配,“只是在狭小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⑧《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52页。,人处在以血缘、地缘、身份等为链接纽带的“等级共同体”中,呈现出“人对人的依赖性”特征。资本逻辑开创了一个普遍的劳动体系,人从人的依赖性关系中获得了“政治解放”,但又陷入“资本-劳动”所支配的物化关系中,所形成的共同体是建立在“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对立关系”之上的“阶级共同体”(虚假的共同体),人的发展状态呈现以“以物的依赖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特征,只有扬弃了资本逻辑,真正的共同体才能够得以出场,这个存在着阶级与阶级对立的共同体将走向“自由人的联合体”。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53页。不难发现,马克思是基于唯物史观从“现实的人”的社会生活及其历史实践来把握“世界历史”“人类共同体”形式,设定了对人类共同体的阐释、批判及建构范式,通过资本逻辑批判追溯了人类共同体形式发展的物质生产根源和内在机制,揭示了人类共同体演进的历史逻辑、时代特征、未来前景,即以资本逻辑为中轴,从自然形成的“等级共同体”到由资本逻辑所宰制的“阶级共同体”,最后通达扬弃资本逻辑之后的自由联合的“真正共同体”的发展过程。

二、资本逻辑所塑造的人类共同体的时代特征

马克思资本逻辑批判揭示“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主导并制约着社会关系、意识形态等生产形式,资本逻辑是一种“普照的光”“特殊的以太”,“决定着它里面显露出来的一切存在的比重。”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31页。当代时代特征是以“劳动-资本”对抗性关系为中轴,由其内在矛盾推展出的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阶级的共同体与自由人联合的共同体、现实的资本主义与未来的共产主义等一系列矛盾支撑起来的解释范式。“我们依然处在马克思主义所指明的历史时代”②《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年,第66页。,资本逻辑以及由其推动的工业革命、资本全球化、人类共同体等语句依然是叙述当代世界历史的关键词,也是最近几期世界经济达沃斯论坛的主旨词。③2019年世界经济论坛主题是“全球化4.0:打造第四次工业革命时代的全球结构”;2018年世界经济论坛主题是“在分化的世界中打造共同命运”。资本逻辑是当代世界历史发展和共同体演进的深层动力,也是理解当今世界社会结构与秩序的轴承与纽带。

(一)资本逻辑塑造的普遍联系的世界体系是一个“虚假的共同体”

资本生产的显著特征是生产资料与劳动者相分离,它推动生产力与分工快速发展,创造一大批具有同等地位和共同利害关系的劳动者,产生了相互对立的特殊利益与普遍利益,形成对抗性的阶级共同体,它是由资本逻辑及其市场交换规则创设的共同体形式,链接共同体的客观内容是等价物的交换关系,人受劳动产品的支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通约到物与物的关系上,人在商品生产和交换中同整个世界发生联系,而共同体“对一切人来说表现为外在的、因而是偶然的东西。通过独立的个人的接触而表现的社会联系,对于他们同时既表现为物的必然性,同时又表现为外在的联系”。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354-355页。“外在的共同体”和“异己的联系”使得各个个人相对立,“每个人在交易中只有对自己来说,才是自我目的;每个人对人来说只是手段。”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437页。阶级共同体为了解决个体利益与共同利益、不同共同体之间的利益矛盾必然建立资产阶级的国家组织,它是按照资本的意志,为了资产阶级利益而建立起来的控制阶级冲突的政治组织,此时的资本集团已经不再是一个等级了,而是一个阶级,他们必然把自己资产阶级利益说成普遍的共同体利益,实施一个阶级反对另一个阶级的专政。与此同时,资本的增值、逐利本性不断地驱动个体资本、民族资本组织跨国生产,进行全球性积累与循环,发展成为跨国资本。“跨国资本的出现是经济全球化的基础。而经济全球化又为单一的全球社会的出现奠定了物质基础,这一社会的特征是跨国家的政治和文化进程以及社会生活的全球一体化”。⑥[美]威廉·I.罗宾逊:《全球资本主义论——跨国世界中的生产、阶级与国家》,高明秀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12页。当跨国资本随着资本全球化运动将劳资矛盾与对抗性的生产关系推展开来,创造出这种“生产关系”下的——自在的抑或是自觉的——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资产阶级的共同体得以延伸并获得了“全球性的形式”,必然发展出“相应的政治上的进展”,建立与之相应的跨国机器充当资本意志的工具,虽然未组织成为类似国家这样的政治形式,但建立了布雷顿森林协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贸易组织等国际组织,塑造了一整套国际标准、价值观念,取得一定的普遍形式和独立性,造成“民族内部的阶级对立”“民族对民族的剥削”,形成资本与劳动、不同层级资本之间复杂的利益对冲与博弈的共同体,而主宰这个虚假共同体则是整体利益一致的资本集团。

(二)资本的形而上学统摄思想领域,塑造片面的普遍性意识

资本逻辑为满足增值与逐利的需要,不仅要建制为自己服务的法权关系、政治组织形式,而且要按自己意志塑造一个普遍的思想体系。“人们的思想、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25页。无论是为资本逻辑的出场论证,抑或为资本的利益和意志辩护,资本从自身本性出发,塑造并调节着时代思想的生产与分配。例如,为从宗法、血缘、身份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以“天赋人权”“社会契约”“自然法原则”等抽象法则论证了自由的原则,确立以私有产权为准则的资本主义人权,为市场交换而建立同一规则、标准的“平等体系”,在商品货币交换中产生抽象的具有普遍性意义的价值准则,而且按资本的意志不断强化自己思想的普遍性,把它们塑造成为唯一合乎自然法则、具有普世性价值的抽象观念,把“特殊”抽象为“普遍”,以“普遍”掩盖资本的秘密,由此衍生出以“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劳动创造价值”“等价交换”和“利益最大化”等价值规则。这些抽象的普遍观念产生与发展逻辑并不是抽象的,而是有着深刻的社会现实基础,马克思通过资本逻辑批判追溯这种普遍性思想体系的历史根据,穿透普遍观念的意识形态幻象,所谓的自由就是贸易买卖的自由,而“作为纯粹观念,平等和自由仅仅是交换价值的交换一种理想化的表现”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99页。。普遍观念的实践根源和现实基础是普遍的物化关系,“抽象或观念,无非是那些统治个人的物质关系的理论表现”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59页。。但个人却饱受抽象观念的统治,物的哲学宰制着人的精神世界,逐渐发展出形形色色的拜物教,造成人的物化、异化及发展的片面化。这是资本逻辑所塑造的“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理论内涵,构成西方原子式个体及极端个人主义、利己主义的精神内核,西方个人主义坚持个人至上原则,把个人视为蛰居于共同体之外的抽象存在,过分注重自我中心,强调个人不证自明、自然而然的权利,撇开个人与共同体联系的现实性与历史性,导致个人与共同体之间的关系错位,人类共同体意识畸形发展。当前,普遍性哲学与同一性思维构成是西方“普世价值”及“新自由主义”的理论资源,占有资本就掌握了普遍性观念的支配权,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凭借长期以来形成的发展优势和国际话语权,在资本逻辑的助推下,以宗教布道精神,不遗余力地传播以“新自由主义”“普世价值”等为核心价值观的普遍观念,把片面的普遍性言说成普世性,把西方资本扩张进程等同于全球化或现代化,这些价值观念暗合资本逻辑的意识形态主张,充满了“西方中心主义”的地域优越感和意识形态偏见,是造成世界秩序不稳定的思想根源。“冷战结束以来,在西方价值观念鼓捣下,一些国家被折腾得不成样子了”“如果我们用西方资本主义评价体系来衡量我国发展,用西方资本主义价值体系来剪裁我们的实践,符合西方标准就行,不符合西方标准就是落后的陈旧的,就要批判、攻击,那后果不堪设想。”④习近平:《在全国党校工作会议上的讲话》,《求是》2015年第9期。

(三)资本逻辑带来全球性非均衡发展及依附性发展问题

资本逻辑所产生的生产关系及其社会关系具有对抗性的本性,不仅在国内形成激烈的阶级冲突,而且将对抗性的社会关系、阶级冲突延伸到国际关系的生产体系,塑造全新的劳资关系和社会权力结构。在这个结构中,资本逻辑获得了“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以此经济权力为基点构筑起军事霸权、强权政治、话语霸权等控制世界的权力体系,挟持全球竞争与规则的主导权,世界地区间发展的严重不均衡,不同主体资本之间为抢占全球市场、资源和势力范围而全部竞争,甚至不惜发动战争,当今全球性问题大多肇源于由资本逻辑的运动长期积累起来的非均衡及依附性发展问题。在早期资本全球化进程中一直伴随着殖民运动,它使“乡村依附于城市”“东方从属于西方”,后发国家或主动或被迫纳入资本生产体系,处在资本逻辑生产链条的底端或边缘,起初往往以廉价土地和劳动力成本吸收资本,进入世界生产与贸易体系,沦为少数发达工业国家的资源供应地和产品倾销市场,付出了惨痛的资源、环境以及低人权、低福利的发展代价,形成依附于资本主义制度体系下发展的问题。苏联、东欧一些社会主义国家经济发展转型时盲目地接受新自由主义主导的西方现代化发展方案,在“自由经济+民主政治”为特征的发展模式的规训下,拥抱当时盛行的“华盛顿共识”,不惜借以“休克疗法”,围绕彻底私有化和市场化进行急剧式经济变革,结果是经济发展绩效总体偏低,人民生活长期得不到提高。而拉美、东亚有些国家简单地对接资本逻辑所驱动发展模式,往往是经济危机频发,或跌入“中等收入陷阱”无法自拔,甚至国家主体性被资本所裹挟绑架,内乱不断。

(四)资本逻辑作为共同体链接纽带具有不稳定性

资本逻辑将生产要素按照资本的意志创造一个自由的普遍的劳动体系,世界性的产业体系和贸易体系不断冲破单个民族国家相对独立的生产,建构起全球性的资本生产、流通、循环网络,形成全球性的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加强了国家间的渗透与竞争、关联与依存。二战以来,西方资本主义创制并主导着的国际关系格局,总体上带来了和平与发展的机遇。当前,在马克思所指明的历史时代,世界进入大发展大调整大变革时期,最大确定性就是不确定,其一,资本逻辑逐利、增值的本性不仅需要“启蒙运动”“理性复兴”为其出场开路,而且还要与“理性合谋”,塑造“理性的人”实施“计算原则”,西方一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经济政策趋向理性保守,以美国为例,美国高喊“让美国再次伟大”的口号,推行“美国优先”政策,以现实主义计算原则来实现利己目标,先后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巴黎气候变化协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国际组织,以促进贸易公平化为名,绕过世界贸易组织,高举贸易制裁大棒,挑动贸易摩擦争端,逼迫他国向美国让渡利益。不论是以退为进,削减贸易成本及防务经费;还是以破促立,改革自己曾经苦心经营的反而不再容易逐利的战后国际秩序与规则体系,其内在根据均是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逻辑,本质上在资本逻辑的逐利原则与理性计算原则合理均衡的结果。其二,资本逻辑制造全球性的劳资矛盾,跨国资本与本国民族资本、其他民族资本之间,各民族资本之间展开复杂的利益博弈,国际利益格局复杂化。经济民族主义、民粹主义、逆全球化等思潮抬头,一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为让资本回归,发展本国实体经济,肆意审查他国企业,打击竞争对手。资本全球化、自由贸易体系、国际秩序遭受严重挑战,全球化进程中伴随着反全球化、逆全球化运动,全球性风险和不确定性不断累加,严重影响市场稳定和经济发展预期。其三,在“平均利润率下降”和追逐高收益的压力与刺激下,资本不断追逐减税、低福利、“量化宽松”的政策环境,摆脱相应制度监管、民族资本纠缠,脱离基础设施建设和实体经济领域,在全世界追逐和攫取剩余价值,其收割超额利润的逻辑是:大量资本快速地流入到特定经济体的金融、股票、房地产等市场中,制造大量金融衍生产品和股票、房地产市场泡沫,造成通货膨胀,货币升值,实体经济出口竞争力受挫,宏观经济发展大幅波动,此时,资本又将裹挟巨额利润快速脱离。其四,资本逻辑贯穿于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之间,两种制度、两种意识形态竞争较量深度演进,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取得历史性成就,科学社会主义在中国焕发出强大的活力与竞争力,社会主义因素在增加,但总体上“西强东弱”的局面尚未根本扭转。人类处在马克思所揭示的大的历史时代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交汇期,不能高估资本逻辑作为链接纽带的稳定性,也不能高估贸易对发展稳定国际关系的“压舱石”作用。

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从资本逻辑主导的世界体系中过度榨取剩余价值,当某个历史节点,全球市场空间和新技术创新红利被攫取殆尽,经济危机瘟疫将再次上演,西方社会必然陷入重重危机。全球经济发展动力不足,不确定性因素不断累加,发展缺位、失衡问题进一步加剧,无法提供一个合作共赢、公平正义的全球秩序与治理体系,这意味着人类命运共同体建构的动力、理念等根本性机制存在问题。这是处在马克思所指明的历史时代的人类共同体特征,它是以资本逻辑为建制依据,围绕资本逻辑的基因图谱构筑起来的共同体的景观。西方提出的“新自由主义”“后华盛顿共识”等整治方案,不但被实践所证伪,而且还引发了经济民族主义、贸易保护主义的反噬。为此,习近平总书记曾提出“世界怎么了、我们怎么办”,“人类社会向何处去”的时代之问,而“中国方案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实现共赢共享”①习近平:《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联合国日内瓦总部的演讲》,《人民日报》2017年1月20日。。这是社会主义引领“世界历史”“人类共同体”发展的理论自觉与实践安排。

三、规导资本逻辑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构原则

马克思批判资本逻辑不仅仅在于确立对由它所宰制的现存世界的正确理解,而是通过揭示资本逻辑的历史使命、内在矛盾、发展趋势,寻求人的发展和真正共同体建立的现实道路,旨在现实地回答“人类解放何以可能”,为人们在资本逻辑尚未实现扬弃之前,提供处置资本逻辑的价值原则和实践依据,即利用并规制资本逻辑,现实地消除资本逻辑宰制下人的存在与发展的异化状态,促进物的尺度与人的尺度的统一,实现处置资本逻辑与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具体实践的统一。

(一)资本逻辑的自我否定规律是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历史逻辑

马克思运用唯物辩证法把握资本逻辑的历史性,揭示了资本逻辑的内在矛盾运动走向自我否定的规律,指明了资本逻辑终将被扬弃的历史命运。资本的本性是资本逻辑运动的内在根据,而资本逻辑则是资本走向自我否定的根本动力。资本逻辑塑造全球体系不仅仅源于资本追求价值增值的本性,而且根源于资本逻辑内在矛盾,它呈现出一系列悖论式的运动,资本需要不断地拓展市场空间,极力榨取剩余价值,挤压劳动力成本,必然造成市场萎缩;不断革新技术,开发新产品,创造并积累“物”,但又塑造物的哲学,造成人的物化、异化,反而限制人的全面发展,最终限制人的创新能力;不断地进行增值运动,积累资本扩大再生产,造成生产过剩的瘟疫,演化周期性的经济危机。资本增值、逐利本性反过来成了资本逻辑运动的限制,其中“(1)必要劳动是活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的界限;(2)剩余价值是剩余劳动和生产力发展的界限;(3)货币是生产的界限;(4)使用价值的生产受交换价值的限制”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97页。,资本逻辑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同时也将提高资本的有机构成,剩余价值无法有效地转换为可变资本进行资本再生产,导致整个社会的平均利润率无限地趋近于零。当无利可图,资本逻辑也就丧失了增值逐利的动力,“资本本身就会从交换价值降为使用价值,从财富的一般形式降为财富的某种实体存在”。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97页。资本充分发展了自身本性以后终将还原为货币,驱使资本走向“自我否定”,资本逻辑就此终结,人类历史也将终结以追求财富为最终目的的发展进程。2007年由美国次级房屋信贷危机引起的世界金融危机就是资本逻辑内在矛盾运动的外化形式,深层次原因是资本“平均利润率下降规律”在作用下经济危机瘟疫转向金融领域,本质上资本逻辑内在否定性运动的必然结果。

可见,资本逻辑的内在否定性既是批判由它所宰制的旧世界的基本原则,也是扬弃资本逻辑建构新世界的科学依据,只有放置在资本逻辑内在否定的必然规律上,人类命运共同体才能获得历史坐标。无论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终将走向人类命运共同体,当资本逻辑固有矛盾充分展开,推动工业与技术高度发达,物质财富庞大积累,人类摆脱了物的匮乏以及由此产生的种种异化,建立起普遍而真实的交往,实现了一种自由而又可持续性的生产、生活及思维方式,真正的共同体将得以建立。在这个意义上,人类命运共同体建构既立足于当下,又面向未来。从理想状态来看,扬弃资本逻辑,建立真正的共同体确实是指向未来的;但现实地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当代中国的价值理念与实践方案,是利用并规制资本逻辑的现实运动。

(二)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奠定物质基础是资本逻辑的历史使命

马克思不仅揭示资本逻辑宰制的狭隘历史发展过程必将终结,也指明了资本逻辑终结的条件性与规律性,“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绝不会出现的。”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592页。规导资本逻辑绝非简单地拒斥资本逻辑,资本逻辑并没有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仍然是无法逾越的推动生产力发展方式。马克思指出资本逻辑之所以不可遏制地向全球拓展并开创了“世界历史”,在于资本作为一种能动性要素“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27页。驱动全要素生产率,使得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36页。这是资本逻辑“文明的一面”对世界历史的积极意义,也是资本逻辑推动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历史使命。

中国依然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它不是建立在资本逻辑的矛盾运动实现自我扬弃之后的社会主义,并未充分占有“资本主义的一切肯定成就”。它所面临的首要任务是利用资本逻辑“魔力”驱动生产快速地发展,“生产力的这种发展之所以是绝对必需的实际前提,还因为如果没有这种发展,那就只会有贫穷、极端贫困的普遍化。”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8页。因此,解放发展生产力,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加快实现工业化、现代化,始终是中国在这阶段所面临的根本任务。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逐步突破了对单一公有制、计划经济的教条主义认识,回到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上,积极借鉴包括资本主义所创造的文明成果,在确保社会主义公有制主体性的前提下,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健康发展,确立以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为目标的经济体制改革方向,注重发挥政府在经济转型和发展过程中的作用,主动对外开放,融入全球性生产体系、贸易体系和资本全球化浪潮,由此开创了一条在生产力相对落后的社会主义国家利用资本逻辑的新路径。资本逻辑作为基础性动能,驱动资本、技术、创新、经济主体活力等生产要素快速地拉动生产,充分展示了促进生产力发展的魔力,创造了人类经济发展史连续高速增长的奇迹,短短的几十年就走完了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几百年走过的工业化历程,成为世界上唯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目录中全部工业门类的国家,外资流入第二大国,外汇储备第一大国,货物贸易第一大国,货物进出口总额超过4万亿美元,近年来,中国对外投资流量稳居世界第二位,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稳居第一位,是资本全球化受益者和主要推动者,稳固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链接纽带。

资本逻辑只有经过历史的、充分的发展,才能为自我扬弃创造充分的物质条件。只有占有物,才能超越“物的依赖性”,占有资本才能扬弃资本逻辑。规制资本逻辑的力量必须是物质的力量,利用资本逻辑发展起来的经济资源必然转化为规制资本逻辑的物质力量。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利用与规制资本逻辑的实践,既锚定了社会形态的社会主义属性,又创造了高于资本主义的生产效率和经济绩效,在实践上彻底证伪了西方资本主义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唯一历史选择的执念,为其他后发国家利用并规制资本逻辑探索实现工业化、现代化路径提供了参照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越发展就越能积聚经济资源来解决全球性发展缺位与失衡的问题,以可预期的发展绩效给不稳定的世界以最可靠的稳定性,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建构提供坚实的物质力量。

(三)以共赢共享的原则规制资本逻辑的分配原则

资本逻辑促进生产力快速发展,创造巨大物质财富,促进建立普遍联系是它的“文明的一面”。但“文明的一切进步,或者换句话说,社会生产力(也可以说劳动本身的生产力)的任何增长——都不会使工人致富,而只会使资本致富”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第268页。。资本逻辑主导生产的前提条件是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相分离,生产资料所有制形式制约着分配方式,分配原则建立在对生产资料的不平等占有基础上,必然导致贫富差距、两极分化问题,其本质是“一些人凭借他们拥有的资本而依赖他人的劳动为生”。④[美]约翰·E.罗默:《在自由中丧失:马克思主义经济哲学导论》,段忠桥等译,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30页。资本逻辑驱使跨国资本在全球范围内追逐剩余价值,资本逻辑的分配方式也越过国界走向全球,一边是财富的积累,一边是贫困的积累,资本快速向资本家阶层集中,全球相对贫困人口不断增加。法国学者托马斯·皮凯蒂用翔实的数据证明,资本的收益率远高于经济的增长率,寄托于资本所驱动的经济增长或市场机制来降低财富不平等、促进社会和谐,只是一种幻想。⑤[法]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巴曙松等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386页。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不平等程度已经到了历史最高水平,许多国际组织也已多次呼吁要积极应对趋向失控的全球财富和收入不平等。“财富和权力的巨大不平等、帝国主义战争、愈发沉重的剥削和越来越压抑的状态:如果说这些都是当今世界的典型特征,那么其实也是马克思主义近两百年来一直不断思考并着力解决的问题。①[英]特里·伊格尔顿:《马克思为什么是对的》,李杨等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7年,第9页。马克思资本逻辑批判旨在把人与人的关系从物化逻辑的制约中解脱出来,消解资本逻辑的主体化倾向,将“以资为本”转变为“以人为本”,确立以为人为目的的生产。建立公平正义、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是以人类解放为己任的马克思主义基本价值追求,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秉持这一价值原则,坚持合作共赢的价值理念,主张建立一个普惠、共享的共同体,解决全球性发展失衡的问题。既要利用资本逻辑实现经济快速发展,做大蛋糕,又要规制资本逻辑,引导全球化生产体系健康发展,着力解决公平正义问题,分好蛋糕。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方案是由“一带一路”、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丝路基金等一系列具体的举措支撑,这些举措致力于投资周期长、回报率低、但能够支撑可持续发展的基础设施建设,规制了资本逃离利润率低领域的冲动,有效回应“反全球化”“逆全球化”的反噬。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方案还有放宽市场准入、优化投资环境、加强知识产权保护、主动扩大进口等一系列政策措施保障,中国将持续扩大开放,不断吸引优质资本,鼓励资本走出去,积极有效对接各国发展战略、区域和国际发展议程,拓展合作形式,推动更多国家和企业深入参与合作,帮助发展中国家打破发展瓶颈,携手做大共同利益的蛋糕,将自身发展与世界各国分享,努力解决全球性发展缺位与失衡问题,促进世界秩序和治理体系健康发展。

(四)以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规导资本的形而上学

马克思资本逻辑批判揭示了塑造资本形而上学的物质生产根源。资本的形而上学与利己主义使人们饱受普遍抽象的统治,非理性欲望与竞争极易引发拜金主义和极端个人主义,形成冰凉的利己主义算法。个人主义被推崇到极致,塑造成一种利己主义的思维方式,将个体利益与共同利益、民族国家与人类共同体对立起来,造成个人的孤立及个人与共同体的撕裂,在国际交往中演变成单边主义、霸权主义、欺凌主义,不仅妨碍共同体利益,也终将限制个人发展与权利的实现。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方案蕴含着中国价值观和共同体意识,它不是先验的价值主张,而是生成于对现实的资本逻辑运动建设性反思与规制实践。现时代,不同类型、层次的资本深度融合在一个资本链条上,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依存格局,必然要求在同一个共同体内的“关系”中把握个体与共同体、国家与国家以及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关系,将个体利益与公共利益、民族国家与人类共同体内在地统一起来。共同体对个人、民族国家而言,绝非是可有可无的抽象存在物,而是人生存发展的前提条件,共同体的类型与属性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个人、国家存在状态和发展实现的程度。“每个人”“其他人”及“一切人”都处在利益攸关的交互活动中,“每个人是手段同时又是目的,而且只有成为他人的手段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第473页。,民族国家的特殊目标必须经过人类共同体确认与加持才有可能实现,而人类共同体利益的实现是各民族国家利益相互作用的结果,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不是哪个国家的特殊诉求,也不是以抽象的人类意志对哪个国家意志的抹杀,而是各民族国家以及个人发展的手段和条件。

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还在意识形态上突破了对资本逻辑与社会主义对立的教条主义认识,重塑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关系,从命运共同体的角度看待对方,社会主义不再简单作为资本主义的对立者,摆脱了抽象观念和极端利己主义思维的操纵,将对立思维转变为对话思维,不再从外在的联系上来说明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之间的关系,不再把二者视为相互对峙的系统,促使人们意识到当今世界的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可以彼此兼容、合作共赢,摒弃了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思维,赢者通吃、零和博弈的陈旧观念,社会达尔文主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人类命运共同体建构不是世界历史的终结,也不是资本主义主导的“特殊史”转向由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主导的“特殊史”,亦不是所谓的“中美权力交接”或建立某种均势与再平衡,而是本着共商共建共享原则,世界各国一道合作共赢,在交互关系中建构命运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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