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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隆卉运用蔡氏内异育肾法治疗卵巢子宫内膜异位囊肿经验*

2020-02-16王隆卉何培芝杨碧蓉

云南中医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蔡氏王师桂枝

周 华,王隆卉,何培芝,杨碧蓉

(1.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妇科,上海 201203;2.上海市中医医院妇科,上海 200071)

子宫内膜异位症(endometriosis,EMs)简称内异症,是生育期妇女的常见病、多发病,约10%~15%的妇女受累且发病率呈明显上升趋势,80%EMs患者伴有盆腔疼痛,50%合并不孕[1]。EMs常侵犯卵巢,形成卵巢子宫内膜异位囊肿,其引起的顽固性疼痛、难治性不孕、高复发率及恶变等问题,严重影响了中青年妇女的生殖、身心健康和生活质量,被称为“良性癌”,是妇科领域研究的热点和难点[2]。目前,西医治疗EMs主要采取激素类药物和手术疗法,但其应用有限。中医药具有整体调节、安全有效、可长期应用的特点,在临床上已凸显优势[3]。

蔡氏妇科作为儒医世家,创始于清朝乾隆时期,具有二百多年历史,至今八代相传,代代均为精英人士[4]。蔡氏妇科在医学界延续至今,各方融会贯通,首次建立并提出中医周期调治法,先后创造出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方剂,如专治女性不孕症的育肾助孕周期调治法,专治女性EMs的化瘀散结周期调治法等[5]。临床疗效确凿,至今被广泛运用。2019年,蔡氏妇科被列为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6]。

王隆卉教授是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市中医医院中医妇科主任医师、教授,从事妇科临床、教学工作30余年,师从沪上名医蔡小荪教授,继承蔡老的学术思想,是蔡氏妇科第八代传人,临证运用蔡氏内异育肾法治疗EMs,在缓解痛经、缩小囊肿、促进生育等方面获得满意的疗效[7]。笔者有幸跟随学习,现将其经验介绍如下。

1 病因病机

1.1 宿瘀内结是基本病机 EMs的临床表现最早溯源于《柳选四家医案》[8]记载:“痛经数年,不得孕育,经水三日前必腹痛,腹中有块凝滞,询之闺阁之时无是病,既嫁之后有是疾。”《灵枢·水胀》[9]中记载:“石瘕生于胞中,寒气客于子门,子门闭塞,气不得通,恶血当泄不泄,已留止,日以益大,状如怀子,月事不以时下,可导而下。”这些古籍中所描述的疼痛、癥瘕、不孕的原因,是由于“离经之血”蓄积于下焦,日久酿成宿瘀。瘀血如何形成的记载见于《景岳全书·妇人观》[10]云:“瘀血留滞作癥,惟妇人有之。其证则由经期或由产后,凡内伤生冷,或外受风寒,或郁怒伤肝,气逆而血留,或忧思伤脾,气虚而血滞,或积劳积弱,气弱而不得,总由血动之时,余血未尽,而一有所逆,则留滞日积而以成矣。”可见,瘀血多由外邪入侵、情志内伤、素体因素或手术损伤等原因,导致机体脏腑功能失调,气血失和,冲任损伤,致部分经血不循常道而逆行,以致“离经之血”瘀积,留结于下腹,病久瘀深,成为宿瘀,阻滞冲任、胞宫、胞脉、胞络而发病,引起疼痛、癥瘕、不孕等。因此,血瘀是EMs的病理基础,宿瘀内结是EMs的基本病机。

1.2 肾虚为重要环节 血瘀虽为EMs的病理基础,但其致病多在患者体质虚弱,尤其“先天之本”之肾虚的前提下发生。肾为藏精之脏,主生殖,为人体阴阳之根,人体的防御功能、生殖功能及月事的调节与肾的功能盛衰有关。如《素问·上古天真论》[11]记载:“夫人之生,以肾为主,人之病,多因肾虚而致者。”先天不足或后天损伤,大病久病,房劳多产,损伤肾气,肾阳不足、肾阴亏虚则血失温煦,运行迟缓,肾阴不足,虚火内生,热灼血瘀,瘀血结于胞宫而发病。从阴阳来说,瘀血为阴,若瘀血久积,阻碍气机,阳气阴液被抑,肾阴肾阳被伤,亦致肾虚血瘀,阻滞胞宫冲任,引起疼痛、癥瘕、不孕等。因此,肾中阴阳之偏衰、正气不足是EMs发病的重要环节,经产余血浊液流注于胞脉胞络之中,泛溢于子宫之外,并随肾阴肾阳的消长转化而发作。

1.3 湿、浊、毒为病理产物 血瘀、血瘀夹肾虚是EMs的重要病机,而痰湿、浊毒亦是EMs发病过程中的关键产物。瘀阻气滞,可致津液敷布失常而水湿继生,如《金匮要略》[12]所谓:“血不利则为水。”湿为有形之邪,易阻滞气机,气滞则血瘀,形成湿瘀互阻。气血津液运行失常,停蓄为瘀血、水湿、痰湿,日久化浊酿成浊毒。瘀、湿、浊、毒互结,渐积形成癥积。这符合卵巢子宫内膜异位囊肿的粘稠状囊液和异位结节周围充血、水肿、粘连的表现[13]。

2 治疗特色

2.1 以经典名方桂枝茯苓丸加味的蔡氏内异方,气血水同治 蔡氏内异系列之内异III方由桂枝茯苓丸加石见穿、皂角刺、鬼箭羽、莪术组方,用于EMs非经期治疗,具有活血祛瘀、化痰消癥之功效。桂枝茯苓丸是治疗癥瘕的经典方药,该方出于张仲景《金匮要略·妇人三篇》[14],原治妊娠合并癥瘕者。组方配伍合理精简,方中桂枝辛甘而性温,可通血脉而消瘀血,助气化而行津液,一药而两擅其功;桃仁性味甘平,消癥瘕而不伤正;茯苓甘淡性平,善“益脾除湿……下通膀胱以利水”,并能利腰脐间血,与桃仁合用,活血祛瘀,利水渗湿;芍药柔肝理脾调气血;丹皮味辛苦性微寒,善化凝血而破宿癥,其活血之功使消癥之力益彰,并能凉血和兼顾瘀久化热之病理[15]。临床和实验研究已证实,桂枝茯苓丸可有效治疗EMs和抑制异位内膜生长[16]。王师继承蔡老的学术思想,认为EMs的形成乃宿瘀顽疾,积留日久而成癥瘕,病程较长,非短期所能奏效,以桂枝茯苓丸活血化瘀、缓消癥块的同时,配伍石见穿、皂角刺、鬼箭羽、莪术、大血藤,相辅相成,协同增效。石见穿药性平和,不燥不寒,具有活血化瘀、清热利湿、散结消肿之功效,被广泛用于妇科癥瘕疾病,且疗效明显。皂角刺辛温锐利,穿透破坚,直达病所,软坚散结。王师考虑EMs是顽固难治之病,药力药量应给足并重用,石见穿、皂角刺用量达20~30 g。大血藤味苦性平,能清热解毒、活血止痛,为治疗妇女经痛要药,研究证实大血藤可抑制EMs大鼠异位内膜生长[17]。鬼箭羽专功于女子之血分,可逐瘀消癥。莪术性温味苦,既入血分又入气分,能破血行气,消积散结。此外,王师喜用白花蛇舌草、半枝莲,二者合用可清热解毒,化瘀消癥。有研究推测清热类药物可能通过降低血清E2水平,防止异位内膜种植[18]。蔡氏内异III方经几代人临床经验凝练而成,具有气血水同治、温通化瘀、消补并用之功效,针对EMs合并癥瘕包块的非经期治疗。

2.2 审时论治,育肾调周 蔡氏妇科第七代传人蔡小荪教授,根据天人相应,阴阳和合的理论,创新性提出育肾调周融合化瘀散结法治疗EMs独具特色。临床观察,EMs所形成的瘀血痰湿与肾气、肾阳不足关系密切,阳气不仅能推动气血的运行,且有助于瘀血痰湿的吸收和融化。这种“经产余血”“离经之血”本属于阴,阴得阳气所化,随着肾阴肾阳的消长而变化。王师根据经后期“阴长阳消”的特点,在化瘀散结基础上,辅以平补肾阴之品和结合阴阳互补之理论,临证以内异III方加菟丝子、鳖甲、牛膝等,有助于消散宫内瘀结痰湿,促进阴阳转化。王师多年临床经验认为,经后期为化瘀散结消癥的关键时期,同时配合补肾扶正药能提高疗效。经间期“重阴必阳”,经前期“阳长阴消”,治以化瘀散结之同时,宜补肾助阳,选用淫羊藿、肉苁蓉、阳起石等扶助阳长,有利于温暖子宫、疏利内膜和温化阴浊、排除水湿,也为经血如期排泄提供条件,有生育要求者酌减活血重剂。行经期“重阳必阴”,此期血中重阳下泄,排除瘀浊,促进新生,治宜活血调经、祛瘀止痛,以桃红四物汤为基础方进行加减,伴有痛经者加生蒲黄、徐长卿、元胡索等活血止痛;伴有月经量多者加三七粉、花蕊石等化瘀止血。育肾调周化瘀法治疗EMs的优势在于调整女性肾中阴阳平衡,使其顺利转化,达到阴阳协调、气血调畅,从而起到缓解痛经、缩小囊肿、促进生育之目的,体现蔡氏妇科“求因为主”的学术理念。笔者既往的研究也证实补肾活血中药可抑制EMs内膜细胞增殖[19]。

2.3 调和气血,顾护脾胃 蔡氏妇科处方简而精,多重视脾胃的治疗,辅以气血的调理。脾胃为后天之本,水谷之海,气血生化之源。《济阴纲目》[20]云:“善治癥瘕者,调其气而破其血,消其食而豁其痰,衰其大半而止,不可猛攻峻施,以伤元气。宁扶脾胃正气,待其自化。”女子以血为本,脾主生血和统血,脾胃健旺,气血充足则痰瘀可化,癥瘕得消而正气不伤,故扶正有利于祛邪。忌用有损气血的峻猛之药,慎用有碍脾胃的瘀滞药物。王师临证常加入党参、白术、淮山药等健脾助运,注重“养正积自除”,扶正消癥,攻补兼施。

2.4 安定心神,疏肝解郁 临床上EMs所导致进行性加重的痛经、复发和不孕的困扰,常常影响女性的身心健康而表现出焦虑、抑郁、失眠等。《素问·至真要大论》[21]云:“诸痛疡疮,皆属于心。”《素问·灵兰秘典论》[22]云:“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表明心主血脉和藏神,疼痛与心神有密切关系。王师临证中测BBT(基础体温)发现这类患者低温相偏高和下降缓慢,月经前常出现精神抑郁、胸闷烦躁、乳房胀痛、心烦失眠等心肝症状,王师认为现今EMs的治疗不能忽略宁心疏肝法的运用,加入合欢皮、枣仁、郁金等安心宁神、疏肝解郁之品,有利于疼痛的缓解和改善。

2.5 中西合参,互补互用 王师治疗卵巢子宫内膜异位囊肿,注重个体化治疗,结合西医优势,衷中参西,选择合适的治疗方法。对于久治不愈的顽固性痛经且无生育要求者,配合西药避孕药或曼月乐环治疗;对于III-IV期EMs不孕者,结合IVF助孕;对于性质不明、生长速度较快或较大的卵巢子宫内膜异位囊肿则应尽早手术治疗,以免囊肿破裂引起盆腔广泛粘连或囊肿恶变。王师指出,EMs病程长,病情顽固,需要长期管理,中西医结合应取长补短,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手术后及时配合中医药缓解疼痛,防止囊肿复发,改善卵巢和输卵管功能、促进和保护生育能力。

3 验案举隅

张某,女,28岁。初诊日期:2020年3月20日。

患者月经规则,初潮14岁,周期28~30 d,经期5~6 d,量中,伴血块,无痛经。半年前出现经行腹痛,经行第1、2天小腹疼痛,伴恶心呕吐、腹泻,影响工作,需口服芬必得止痛。2020年2月16日,突发下腹痛,当时正值月经前,阴超检查示:左侧卵巢内膜样囊肿,大小为53 mm×44 mm,测CA125水平143.30 U/mL,外院诊断卵巢内膜样囊肿破裂,患者拒绝手术,给予口服优思悦治疗。末次月经3月12日,量中,色暗红,夹血块,经行第1、2天小腹疼痛,伴恶心欲吐、腹泻。婚育史:已婚2年,无生育要求。患者口服优思悦1盒述胃不适,为求中医药治疗,故来王师门诊求治。症见:腰酸,经前乳房胀痛,纳可,二便调,带下色微黄,舌暗,苔黄腻,见瘀点,脉细弦。

西医诊断:卵巢子宫内膜异位囊肿,痛经。中医诊断:癥瘕,痛经。中医辨证:肾虚血瘀,湿热内蕴。治法:补肾活血,化瘀散结兼顾清利湿热。方药:蔡氏内异III方加味。

处方:茯苓 9g,赤芍 9 g,桂枝 3 g,牡丹皮 9 g,桃仁 9 g,石见穿 20 g,皂角刺 30 g,鬼箭羽 9 g,莪术9 g,大血藤 9 g,白花蛇舌草 15 g,半枝莲 15 g,菟丝子 9 g,鳖甲 9 g,牛膝 9 g,炒白术 9 g,淮山药 9 g。14贴,每天1剂,水煎服。

二诊(4月4日):末次月经3月12日,量中,舌暗红,夹血块,经行第1、2天小腹疼痛,伴恶心欲吐、腹泻。述月经前因恐惧痛经,感焦虑,腰酸,乳房胀痛,入睡困难,纳可,二便调,舌暗,苔黄腻,见瘀点,脉细弦。辨证属于肾虚血瘀,治以温肾活血,佐以宁心疏肝。

处方:熟地黄9 g,淫羊藿9 g,肉苁蓉 9 g,阳起石 9 g,续断 9 g,淮山药 9 g,当归 9 g,川芎 9 g,赤芍9 g,桂枝 3 g,牡丹皮 9 g,大血藤 9 g,鸡血藤 9 g,吴茱萸6 g,酸枣仁9 g,合欢皮9 g,郁金9 g。7贴,每天1剂,水煎服。

三诊(4月11日):末次月经4月11日,量不多,舌暗红,血块较前减少,经行第1天小腹轻微疼痛,未服用止痛药,自述痛经较前明显改善,纳可,寐安,二便调。舌暗,苔薄黄,见瘀点,脉细。辨证属于肾虚血瘀,治以活血调经、祛瘀止痛。

处方:熟地黄 9 g,当归 9 g,川芎 9 g,赤芍 9 g,牡丹皮 9 g,桃仁 9 g,吴茱萸 6 g,小茴香 6 g,乌药6 g,延胡索 9 g,川楝子 9 g,生蒲黄 9 g,徐长卿 9 g,怀牛膝9 g,鸡血藤9 g。5贴,每天1剂,水煎服。

如此治疗3月后痛经明显缓解,6月18日复查阴超检查示:左侧卵巢内膜样囊肿,大小为41 mm×34 mm,测CA125水平67.24 U/mL。

按子宫内膜异位症发病机制错综复杂,乃妇科难治之症。本案患者半年前出现经行腹痛剧烈,口服止痛剂疼痛缓解后未进行正规检查和治疗,导致病情拖延,后发生卵巢内膜样囊肿破裂。根据中医“久病伤肾”之理论,其证属于肾虚血瘀、湿热蕴结胞宫。肾阴肾阳之偏衰,机体脏腑功能失调,痰瘀湿毒内结胞宫,血行不畅,不通则痛,故小腹疼痛;日久形成癥瘕包块故见囊肿。首诊正值月经后期,王师认为此期化瘀散结消癥效果最为明显,治宜补肾活血,化瘀散结兼顾清利湿热,以蔡氏内异III方为基础,方中以桂枝茯苓丸加石见穿、皂角刺、鬼箭羽、莪术、大血藤、白花蛇舌草、半枝莲活血化瘀,清利湿热,散结消癥,同时注重育肾调周和顾护脾胃,加入菟丝子、鳖甲、牛膝、炒白术、淮山药促进阴阳转化和健运脾胃。

二诊月经前期,王师根据经后期特点,认为此期化瘀散结的同时,应结合补肾助阳,选用温肾阳之药物有助于促进余血浊液和癥瘕包块的消散,从而缓解痛经,与此同时患者由于惧怕痛经,临证出现焦虑、失眠、乳胀等表现。王师治以桂枝茯苓丸加减,并加入淫羊藿、肉苁蓉、阳起石、大血藤、酸枣仁、合欢皮、郁金等温肾活血,宁心疏肝。

三诊月经期,痛经明显缓解,量少不畅,血块减少。王师认为此期应祛瘀生新,治宜活血调经,祛瘀止痛,以桃红四物汤为基础方,加入生蒲黄、徐长卿、元胡索、吴茱萸、小茴香、乌药、牛膝等温经活血止痛。如此治疗3月后痛经明显缓解,囊肿缩小。

纵观本例医案,王师治疗卵巢子宫内膜异位囊肿本着活血化瘀之大法,同时结合育肾调周法,调整肾中阴阳平衡,临证注重应用顾护脾胃,宁心疏肝之品,仅仅经过3个月的中药治疗,患者痛经明显改善,卵巢囊肿缩小,为患者免除手术之痛苦,实乃中医药治疗子宫内膜异位症之典型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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