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码牛
2020-02-14刘志阳
刘志阳,江西省湖口县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1993年开始文学创作, 1997年始在文艺出版社及新闻媒体专事记者编辑工作二十余年。2019年重拾小说创作。曾在《星火》《萌芽》《作品》《广西文学》《北方文学》《安徽文学》等刊发表中篇小说七部,短篇小说三十余篇。中篇小说《蛞蝓》获江西省谷雨文学奖。现居南昌。
1
黄牛是温顺的动物。这个从北方引进来的品种,好像还没有适应大湖水系的生存环境,它不会玩水,累了也不会拱轭。它的性格就像它的毛,光滑而柔软。哪怕再累,都不会发脾气。头上两只角只不过是装饰品,不会攻击人。它不耕作时特别安静,要么一心一意地吃草,要么老老实实地睡觉。它睡觉时,耷拉着眼睛,四肢收在腹下,慈眉善目像一尊佛。
秋天的晚上,小黄牛在牛栏里睡得正香,突然被一声咳嗽惊醒。它睁开眼睛,看见两条黑影闪进牛栏。两条黑影背着月光,月光把黑影投射到牛栏里,大得吓人。长一点的黑影拿着手电筒;矮一点的黑影操着牛鞭。那只手电筒,像探照灯,一进来四处乱晃。晃得小黄牛眼花缭乱。晃了一阵,电光聚焦在它的左耳上。它的左耳上有个“V”型缺口,那个“V”就是“密码”。
“就是它!”长一点的黑影指着小黄牛说。矮一点的黑影蹲下来解牛绳。牛绳系在木桩上,打了两个死疙瘩。解开后,矮一点的黑影踢了小黄牛一脚。那一脚踢在小黄牛的屁股上,力度不大,小黄牛没有动。小黄牛不知道踢它干什么。它还小,智商还没发育到解读人类行为的地步。电光转而聚焦到小黄牛的眼睛上。借着电光,小黄牛方才认出,矮一点的黑影是牛大海,长一点的黑影是牛立明。
两人都是牛脚墩人。牛大海的身份这里必须交代一下,因为他将影响到小黄牛命运的走向。牛大海是牛贩子,小黄牛经常看见它的伙伴被牛大海牵走之后没有回来。莫非他们想把我卖掉?当时小黄牛就是这么想的。它这么想的时候就背一拱,四肢一伸站起来。它一站起来,牛大海就抓住牛绳,将它往外面牵。
小黄牛不想走,我是牛立光家的牛,又不是你牛大海家的牛,你哪有权利卖我?!它撅起屁股,四肢前弓,试图抗拒他们。牛大海转过身来,在它的屁股上抽了一鞭。这一鞭力度大,叭的一声。响声在深夜里像炸雷,小黄牛吓了一跳。跳起来落地时,它的脚差点踩到牛大海的脚。牛大海死劲地拉着牛绳,它感到鼻子痛,疼痛通过牛拘传遍全身,让它发毛。
但是,黄牛毕竟是温顺的动物,它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性子,不让自己发毛。它放了一个响屁,把疼痛放掉了。感觉不痛了,就跟着牛大海往外走。它的同伴们都醒了,四头成年牛,两头小黄牛。其中,包括它自认为母亲的母牛。它们醒了,都没有起来的意思。它们眼睁睁地看着牛大海把小黄牛牵走。它们表现得相当地冷漠,或者说相当地温顺。
秋天的深夜,月光冷艳。能听见某户人家壁咚的声音。他们一人在前面牵,一人在后面赶。小黄牛走在他们中间,前后受敌。走到村西头,哐当一声,小黄牛被关进牛大海家的牛栏里。牛大海把牛绳系在柱子上,打了三个死疙瘩。为防止它逃跑,还在它脚上扣了一根沉重的铁链。牛栏空荡荡的,几颗干牛粪散发着酸腐的臭味。它活动四肢,又用鼻子拉了拉牛绳,试图逃出去。它失败了。
在这间陌生而又寂寞的牛栏里,小黄牛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虽然它耷拉着眼睛,但它的神志从来没现在这么清醒。几只高脚蚊子,把它当成美食,嗡嗡地叫着,死劲地叮它。它皮厚,不担心蚊子叮。它只担心它的命运,担心被牛大海卖给屠宰场。它想,如果卖给屠宰场,十有八九会被人杀了吃肉。有些人就喜欢吃牛仔,你有什么办法?在强大的人类面前,它只有听天由命。
牛脚墩是大湖中的小岛。因形狀像牛脚而得名。弹丸之地,牛气冲天。每年十月,大湖开始退水,牛脚墩就渐渐变大,泡在水里的湖滩,慢慢地从水里爬出来。几场夜露过后,变成了大片的湖坪草洲。牛脚墩人除了种地外,把养牛作为副业,少的一两头,多的上十头。每天天一亮,几十户人家把牛往湖坪草洲赶,“风吹草低见牛羊”就成了牛脚墩的写照。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为了节省劳力,牛脚墩成立了“集体牧场”,就像成立托儿所一样,正式告别了自由零散的放牛状态,每天安排一户人家放养全村的牛,每家每户轮流值日。每天早晨,各家各户把牛赶往集体牧场。到了晚上,又各自把牛牵回牛栏。这种方式家家户户受益。为了避免牛与牛混淆,各家各户都在牛身上设置了“密码”。
有的人家在牛脚上系红绳,有的人家在牛角上刻名字,有的人家在牛拘上套钢环、铁环。村民们把密码烂在心里,不告诉外人。就像为银行卡设置密码一样,除了天知地知自己知,再没有外人知道,保密度极高。一旦谁家的牛与别人家的牛混淆不清,打开密码就一目了然。
那天一大早,牛立光到牛栏里赶牛,发现一头小黄牛不见了。牛栏建在屋后的荒基上,有四十平方米,是用水泥砖砌成的,牛栏有两米多高,上面拉着帐篷,能关十几头牛,还焊了铁门。这样的牛栏,算是壁垒森严了,小黄牛应该跑不出去。他家一共养了四头成年牛,三头小黄牛。其中三头小黄牛中,两头母牛,一头公牛。不见了的是一头小公牛。他数了好几遍,牛栏里只有两头小黄牛。
前一天傍晚,牛立光从集体牧场牵牛回牛栏时,还是三头小黄牛。牛栏门是用麻绳系住的,打了死疙瘩,小黄牛怎么一夜工夫不见了呢?牛脚墩四面环水,岛外人偷牛必须开船来,开船来动静大,容易被人发现。所以岛外人偷牛难度比较大,牛贼一般不敢铤而走险。牛立光怀疑是岛上牛脚墩人偷了。他从本村的牛栏找起。小黄牛身上有密码,他并不担心找不到它。
找到牛发清家的牛栏时,牛发清刚起床,红着眼睛,一见他就傻笑,像是没睡醒。他问,你笑什么?牛发清说,你给我一张“老人头”,我就告诉你!牛立光掏出一包“庐山”牌香烟说,要钱没有,要烟有一包。说着抛给牛发清。牛发清接过烟,嗅了嗅,收住笑说,兄弟,昨天深夜,我在牛宝家打麻将回来,看见牛大海牵了一头小黄牛……
2
秋天的早晨,岛上水雾弥漫,浓得化不开,十几米开外看不清人。牛立光急急地走,哒哒的脚步声,像女人洗衣敲棒槌。棒槌敲到牛大海家时,牛大海正蹲在家门口刷牙,一根牙刷在嘴里来来回回地搅,搅得腮帮一鼓一鼓的,满嘴的泡沫,空气中散发着薄荷的气味。牛立光不跟牛大海打招呼,直接往他家的牛栏里栽。果然,他看见虎头虎脑的小黄牛,孤零零地站在牛大海家的牛栏里。
小黄牛熬了一通宵,红着眼睛。见到牛立光,像孩子见到爹,兴奋地在牛栏里打圈,还撒娇似地叫了三声“嗯呃”。牛立光转过身,对牛大海说:“你怎么把我家的小黄牛赶到你家牛栏里?”牛大海把牙刷从嘴里拔出来,直插在另一只手掌上,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就回屋里去了。等牛大海喷着泡沫,从家里出来时,牛立光将小黄牛牵出来了,正走在牛大海家门前的水泥晒道上。
牛大海冲过去,抓住牛绳。牛大海说,不错,小黄牛是从你家牛栏里牵出来的。不过,牛立明说小黄牛是他家的,是他叫我牵来的。见牛立光不放手,又说,牛立明说了,小黄牛不懂规矩,经常跑到别人家的牛栏里鬼混,担心时间长了说不清,让我帮他把小黄牛卖掉(小黄牛吓了一跳)。你想把小黄牛牵走,得先征得牛立明同意。你把牛立明找来,我们三人,当面锣对面鼓把事情敲清楚。
牛大海说这话时,完全漠视了小黄牛的存在(你把小黄牛卖掉,难道不征得小黄牛的同意吗)。牛立光既不松手,也不去找牛立明,死死地抓住牛绳。小黄牛担心牛大海把它卖掉杀了吃肉,对牛大海很不满,它瞪了牛大海一眼,朝牛立光身边靠了靠,希望牛立光保护它。它还小,关于自己的出身,印象比较模糊。它只记得它是牛立光家的牛,不是牛立明家的。它的记忆力还没有发育到能记住出生时的事。
牛大海沒有读懂小黄牛的肢体语言,他一手抓住牛立光一只胳膊,说准确点,就是肘子。他抓住牛立光的肘子死劲地捏。我们都知道,肘子那里有一个穴位,牛大海的大拇指死死掐在那个穴位上。牛大海比牛立光年轻二十岁,当过三年兵,掐住牛立光的肘子,就像掐住一只鸡爪子。抓得牛立光的肘子发酸、发麻。牛立光终究不是牛大海的对手,他松下牛绳,走了。
牛立光一边走,一边甩着胳膊。看着牛立光的背影,小黄牛很失望,朝牛立光的背影,嗯呃,嗯呃,叫了两声。叫声嫩稚又哀婉。牛立光回过头来,对牛大海伸出一根食指说:“你等着!”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走到家里,老婆陈菊花端了一碗粥从厨房里出来,牛立光大手一挥说,早饭不吃了,你把牛赶到集体牧场去,我到派出所走一趟……
两天后的中午,牛立光正在午休。迷糊中,听见踢踏声。再过一年就古稀了,牛立光对床的依赖越来越严重。他有午休的习惯,他不想醒。这两天,他被小黄牛搅得心神不定,晚上经常失眠,睡着就做噩梦。但那踢踏声由远而近,一声比一声急,越来越清晰。“嗯呃—”一声嫩稚而急促的呼唤从外面传来,牛立光迅速爬起来,身手敏捷得像只猴子。他向外面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牛立明把小黄牛牵回来了!
牛立光喜出望外!从牛立明手中接过牛绳说:“辛苦你了,到我家喝杯茶不?”牛立明摇头晃脑地说,小黄牛是谁家的,自有法律公断。这条小黄牛是六个月前,我花四百五十元钱买来的。卖主叫梁宗兵,是梁贩村人。当时我一共买了三头小黄牛,转手卖了两头,留下一头小黄牛我跟老婆放养起来。为了与其他小牛区别开来,我特意在小黄牛左耳上剪了一个“V”型密码。如果你牛立光不相信,可以去问梁宗兵。
牛立光认为牛立明在说谎。这条小黄牛,是我家母牛半年前生的,怎么可能是你牛立明家的?生下来时,我给小黄牛左耳上剪了一个“V”型密码,你牛立明要是不相信,可以去我家牛栏里看,我家每条牛左耳朵上都有个“V”型密码。原来小黄牛是一条重码牛!两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两户人家设置的密码怎么一样呢?
牛立明认为牛立光在说谎。你牛立光一个文盲,中文字都认不了几个,怎么可能给小黄牛剪英文字母“V”?牛立明说:“你我又不是双胞胎,怎么心心相印啊?”牛立明本来不养牛,他原是乡小学的语文老师,退休后待在孤岛上无聊,跟儿女们一起生活有代沟,生活习惯相差大,就和老婆共养了一头小黄牛玩玩,也就是养“宠物”的意思。有时间,他就自己放养,没时间就赶到集体牛栏里。
牛立明家的牛栏,搭在湖坪草洲上,用竹竿围起来的,上面拉着帐篷,十分简陋,牛想出来溜达,越过牛栏不费吹灰之力。一个月前,他随夕阳红旅游团去云贵川旅游了一趟,回来小黄牛就不见了。他就专挑有黄母牛的牛栏里找,结果,在牛立光家把小黄牛找到了。小黄牛是从岛外买来的,缺少母爱,因为找母爱,以前也失踪过两次。他担心时间长了将来说不清,就打算把小黄牛卖掉,重新买头小黄牛玩玩。
牛立光把牛立明拉到他家牛栏里。牛立光家的牛栏里,每头牛的左耳朵上,都有“V”型密码。那个“V”,像响箭一样,直射牛立明的脑门。牛立明家就一头小黄牛,无法从其牛身上找到物证,似乎理亏。两人为这条小黄牛的归属争吵起来。争得面红耳赤时,两人一同到村民组长牛宝家,请牛宝调解,并找来证人为自己作证。牛立光找来了三位证人;牛立明也找来了三位证人。集体牧场是每家轮流值日放牛的,这条小黄牛在湖坪草洲上放养半年之久,是谁家的,村民心里应该有数。
3
双方证人坐在村民组长家里,分别为双方站台。这种“证人”不好做:大家都是同村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也不想得罪谁。如果证明这头牛是牛立光的,那牛立明就成了牛贼;如果证明是牛立明的,那牛立光就成了牛贼。近年来,牛脚墩盗牛的事时有发生,如果牛立明和牛立光有一人是牛贼,那全村丢牛的人都会找他的麻烦。弄不好,还会出人命。这样的铁证谁人敢做?
六个村民哼哼哈哈的,东拉西扯,开起了国际玩笑:金三胖子试射导弹了,又有好戏看了,哈哈;韩国部署萨德,我国外交部发言人又抗议了,呵呵;马航飞机失事,有内幕啊,嗯嗯;朴槿惠下台了,这个女人太可怜了……证人们只谈世事,不做公证,好像把他们请来,是参加联合国大会的。见他们尽说废话,牛立明与牛立光轮流给他们打烟。牛立光家的条件差一点,打“庐山”;牛立明家的条件好一点,打“硬中华”。
牛立明打一根,牛立光就打两根。两人先打自己的证人,再打对方的证人,双方证人都不敢怠慢。一包烟打完了,也没有人说过一句有实际意义的话。证人们担心辜负了烟,就踢足球:既然你们俩闹不清醒,干脆去村委会吧。村委会还闹不清楚,再去乡政府。一级级往上闹,总有闹得清楚的地方。牛立明向牛立光眨眼,“去不去?”牛立光站起来,“不去就是孙子!”
村委会在另一个岛上,有十里水路。两人约定第二天吃了早饭去。牛立明用手机拍了小黄牛和梁宗兵家母牛的照片。牛立光也用手机拍了小黄牛和他家母牛的照片。第二天早晨,大雾堵门,浓得化不开,太阳躲在雾里面不露脸。担心没有船,牛立光打电话问牛立明:“今天去不去?”牛立明说:“怎么不去?我到码头了!”牛立光就戴了顶草帽遮水雾,出了门。
码头上,雾气夹杂着水气,好几重青纱。看到牛立明坐在码头上抽烟,牛立光干咳一声,给牛立光打过招呼,也在附近找块石头坐下来。大湖中有许多岛屿,涨水为湖,退水为岛。但牛脚墩却不同,因地势高,即使是涨水季节,小岛依然耸立在茫茫苍苍的湖里,像一只大牛脚。退水后,湖边的树灰头土脸的,树上依然残留着清晰的水痕;湖滩上,朽木、贝壳、鹅卵石、死鱼随处可见,到处布满了湖的残骸。
牛立明给牛立光打了一根烟。牛立光摆摆手说:“我咳!”拒绝了。牛立光有气,但牛立明不生气。两人同年同月生,平时也无抵牾,牛立光两个儿子曾经都是他的学生,他只想把牛要回去,不想与牛立光闹翻。与他闹翻了,牛就很难要回去。他安慰牛立光:兄弟,我跟你文明争牛,你不要生气。现在我们两家的牛重码了,那头小黄牛也许是你家的,也许是我家的,我们找人搞清楚了就行了,这不影响我们的交情哈。
牛立光说:你不打招呼,让牛大海到我家牵牛,哪有交情?从把小黄牛牵走那时起,我们的交情就断了。你不要叫我兄弟,我担当不起,我穷,你富,穷人与富人本来就是两个阶级,是冤家,哪来的交情?这不是给脸不要脸吗?牛立明就不搭理他,拿出手机下象棋。牛立光见牛立明玩手机,一摸口袋,发现自己的手机丢在家里了,便回家拿手机。
牛立明下第三局时,牛立光回来了,码头上已经聚集了上十个人,班船还没来。班船早晚各有一趟,从乡政府开往沿湖小岛。有雾不开,雾散才开,时间随机。他也坐在码头上,拿出手机玩“跳瓶”。两人玩到上午九时许,雾散了,班船达达达地开过来。湖面上微风习习,可能是风把水雾吹散了,太阳露出了半边脸。两人上了船,互不搭理。到达村委会,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
村支书是牛立明表弟,村主任却是牛立光的表妹。牛立明先会了表弟,牛立光也先会了表妹,两人分别向村支书和村主任说明了来意。村支书和村主任商量后,派村委會分管治安的马天光委员负责调解小黄牛纠纷。马天光将两人约到村委会会议室,一人倒了一杯茶。他深怀歉意地说,村委会提倡文明办公,不许抽烟,我就不打烟了。岛上孤寂,是人都抽烟,男人抽,女人也抽。不抽人就不自在。
马天光先让牛立光陈述,牛立光陈述完了,再让牛立明陈述。马天光认真地听,年轻的女文书在做笔录。听完两人的陈述后,马天光看了两人提供的小黄牛和母牛的照片,进行一番对比后,小黄牛是谁家的,一时难以断定。但马天光知道两人之中一定有人搞错了,要不然怎么这么巧,两家的密码竟然是一样的。
马天光行事谨慎,为了息事宁人,他“各打五十大板”:不管小黄牛是谁家的,这条小黄牛作价一千元,两家各出五百元,一方得牛,一方得钱。因为村支书、村主任跟当事人有亲属关系,争执双方觉得这样的处理意见有偏袒一方的嫌疑。于是,两人都说:小黄牛本来就是我家的,凭什么还要我出五百块钱?马天光觉得这事比较棘手,就把足球踢给派出所。
从会议室出来,两人钻进厕所里过烟瘾。过足烟瘾,马天光请牛立明和牛立光吃了工作餐。然后就开着自己的小车,将两人送到了乡派出所。派出所就是“足球网”,这球不能再踢了,就安排片区民警周小然接待两位当事人。周小然认真听取了两人的陈述,给两人作了笔录,一时也难以断定小黄牛的归属。为了将这起纠纷处理得双方心服口服,周小然告诉他们,派出所将聘请一位“土专家”,来协助判断小黄牛的归属。他叫两位先回去,等他的电话。
两天后,争执双方分别接到了周小然的电话。周小然说,明天派出所民警和“土专家”将到牛脚墩集体牧场现场调解小黄牛纠纷。牛立明祸不怕天大,把这个信息发到了牛脚墩村民微信群里。第二天,派出所民警周小然和刘卫带着“土专家”来到了牛脚墩的集体牧场。老百姓久居孤岛,谁家的狗咬人了,都是大新闻。村民们从微信群里看到消息后,相互转告,天大的事放在一边,都聚集到集体牧场。
村民渴望一睹“土专家”的尊容,并能揪出深藏不露的“牛贼”。“土专家”名叫王先觉,是当地有名的职业老牛贩子。据说,他贩过的牛不计其数,他还是金牛贸易公司的老总。他鹤发童颜,戴着眼镜,拄着文明棍,有几分仙风道骨。牛立光将他家的母牛和小黄牛都牵过来了,牛立明也将梁宗兵家的母牛牵过来了。村民们自觉地将两家的牛围在人群中间。还有许多听到风声的外村人,也赶了过来。湖坪草洲人山人海,一派西班牙斗牛场的火爆景象。
4
在众目睽睽下,土专家根据他丰富的贩牛经验,先用“相貌鉴别法”进行鉴别。他让牛立光把他家的母牛和争执的小黄牛牵过来,又让牛立明把梁宗兵家的母牛牵来,让三条牛站在一起。“土专家”认真看了小黄牛的眼睛、鼻子、嘴巴、牛角、牙齿、牛脚、尾巴等器官,又分别看了牛立光家母牛和梁宗兵家母牛的眼睛、鼻子、嘴巴、牛角、牙齿、牛脚、尾巴等器官。
看一遍不够,看第二遍。近看不够,又远观。肉眼看了,又用放大镜看。反反复复,仔细鉴别了一个多小时,“土专家”郑重表示,小黄牛和双方母牛的体型、五官、相貌都有点像,也都有点不像。难以断定小黄牛归属。这不等于没有鉴别?有人说,光看母牛是看不出来的,还得看公牛。小黄牛也有可能像它父亲。就像孩子一样,有的孩子长得像母亲,也有的孩子长得像父亲。双方也得把小黄牛的父亲找出来。
可牛脚墩的公牛有上百条,如果小黄牛是母亲与本村的公牛生的,那还有可能找出来。可谁又能保证,小黄牛不是它母亲与村外的公牛苟且生的呢?如果小黄牛是母亲与别村的公牛苟且生下的,那问题就复杂了。要揪出小黄牛的父亲,简直难于上青天。所以“相貌鉴定法”缺乏科学含量。毕竟这是关系到双方利益和名誉的大事,“土专家”不敢贸然决断,于是,他决定改用“亲情鉴别法”。
“土专家”将小黄牛和两条母牛拉到一起,让观众排成两条长龙,将三头牛固定在两条长龙中间。土专家让两位民警,同时举起牛鞭,听他发号施令后,分别抽打两头母牛,往相反的方向赶,看小黄牛跟哪头母牛走。如果它跟牛立光家的母牛走,说明它是牛立光家的。如果它跟梁宗兵家的母牛走,说明小黄牛是牛立明家的。如果两条母牛都不跟,说明小黄牛既不是牛立明家的,也不是牛立光家的。
自从牛大海将小黄牛从牛立光家的牛栏里牵出来后,小黄牛的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简直就是青草不思,夜不能寐。它一直担心,牛大海会把它卖到屠宰场,杀了吃肉。后来,牛立明又将它牵回牛立光家,这就把它搞糊涂了。它以为它安全了,不会被人杀了吃肉。睡了两夜好觉后,又被赶到集体牧场。集体牧场人山人海,它发现它太乐观了,这种万众瞩目的场面,怎么看都有点像传说中的屠宰场。
所以当土专家一声令下,喊出那个“打”字时,小黄牛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当啪的一声响过后,两头母牛分别朝相反的方向狂奔时,它竟然一动不动。“跑呀,快跑呀!”观众盯着魂不附体的小黄牛,挥舞着拳手,焦急地高喊。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直沖霄汉。小黄牛先是不动,接着开始发抖,抖了一分钟,竟然当着观众的面,哗啦一声拉了一堆??。拉完??,它四处张望,然后朝牛立光家的母牛踢踏而去。
“土专家”回过头来,咬着周小然的耳朵说,根据“亲情鉴别法”鉴定,小黄牛跟牛立光家的母牛亲一些,可能是牛立光家母牛生的。周小然将牛立明和牛立光叫到一边,悄声地说,根据“土专家”的“相貌鉴定法”和“亲情鉴定法”鉴定,小黄牛跟牛立光家的母牛亲一些,可能是牛立光家的。牛立明马上提出反对意见:小黄牛与梁宗兵家的母牛分开差不多半年了,而最近一段时间,天天跟牛立光家的母牛在一起生活,当然跟他家的母牛亲一些,这种方法也不科学!
民警们觉得牛立明的话是站得住脚的,宣布鉴别暂时结束。小黄牛到底是谁家的?等他们将“土专家”的鉴定情况带回派出所,由派出所召开专题会议,讨论决定。这样的结果,观众都不满意,尤其是那些特意从外地赶来的群众,不免牢骚满腹。特意来看揪牛贼,结果牛贼没揪出来,却看到小黄牛拉??。
牛立明认为,小黄牛归属没解决之前,小黄牛不能只牛立光一家玩,得他和牛立光两家平均玩。他得把小黄牛牵回来。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土专家”用“亲情鉴别法”鉴定出来了,小黄牛跟牛立光家的母牛走,小黄牛就是牛立光家的。只是结果没有公布而已。牛立光岂能让牛立明把小黄牛牵走?牛立明牵不走小黄牛,转而让老婆柳爱琴去牵。牛立明是退休老师,得保持文化人的风度。
没想到,柳爱琴牵了两次,牛没牵回来,还被牛立光推倒在牛栏里,身上糊了一身的牛粪不说,头上还碰了一个大包。三个在外工作的儿子,听说母亲受伤了,纷纷从外地赶回家,摩拳擦掌,要狠狠教训牛立光,夺回小黄牛,替母亲出气。牛立明担心孩子们把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就劝儿子们别冲动,冲动是魔鬼。但儿子们认为牛立明这个臭知识分子太软弱,家里的小黄牛保护不了也就罢了,连老婆被人打伤了也听之任之,非要把牛立光的家抄了不可。
牛立明只好打电话,让乡派出所民警做儿子们的工作。牛立光的四个子女听到风声后,也从外地赶回家,誓死要保护小黄牛和他们的家。一场斗殴一触即发。派出所办案民警周小然觉得这样闹下去,肯定要闹出人命来,便带领民警赶到牛脚墩阻止斗殴。为了防患于未然,派出所将两家人召集到村民组长家开会。经过一天的思想工作,总算让双方平息下来。但是,只要小黄牛的归属一天没解决,小黄牛就像一个炸药包,随时会引爆。
5
为了彻底解决小黄牛的归属问题,派出所经过几次专题会议,商讨出了一个科学的办法——DNA鉴定!他们认为只有DNA鉴定才能解决问题,其他的方法,都是隔靴搔痒。周小然给双方打电话说:你们不要闹了,DNA鉴定是最科学的方法,准确率百分之百,连孩子是谁生的都能鉴定出来,何况牛乎?但是DNA的鉴定费不菲,如果争执双方愿出这种冤枉钱,派出所是可以委托司法部门为他们做这种鉴定。
为牛做DNA鉴定,这话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其实,周小然只是想吓唬双方一下。令周小然没想到的是,此话一出,争执双方竟然表现出了巨大的热情,这种热情,就像他们争执的不是小黄牛,而是他们的孩子。“太好了,只要能鉴定出小黄牛是谁家的,出再多的钱我都愿意!”双方的回答出奇地一致,再次呈现出双胞胎般的心心相印。真是活见鬼!
民警们经过打听,省内没有这种鉴定机构,得到国家林业局森林公安局野生动植物刑事物证鉴定中心去做这种鉴定。而“中心”的地点在南京。鉴定费不菲不说,就是往返差旅费也不少。为了保证鉴定顺利进行,防止双方事后反悔,民警提议双方先拿两万元作押金。由派出所牵头来做这种鉴定,其权威性不容置疑!双方都认为牛铁定是自家的,到哪儿鉴定都不怕,并希望通过鉴定把牛贼揪出来。
双方开始为两万元押金而忙活。牛立光夫妻年近古稀,又没有“社保”,靠养牛为生,收入有限。儿女们都自立门户,要拿出万元押金绝非易事。牛立明虽然有退休金,但妻子体弱多病,去年儿子在省城买房,积蓄都被掏空,两万块钱一时也无着落。看到两人为押金衣带渐宽,村民组长牛宝主动做两家人的工作,劝他们不要做这种劳民伤财的鉴定,一条小黄牛才值几百块钱,花几千元钱做DNA鉴定不划算。
牛宝说,万一鉴定小黄牛不是自己的,“牛财两空”不说,还落个“牛贼”,臭名远扬。牛立光说,事情已经闹到这地步,全县人民都知道了,谁打退堂鼓,谁就等于承认自己是牛贼,这个DNA鉴定非做不可。牛立明也对牛宝说,这两万元钱押金我拿去美国旅游不好?但人生一世,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个人的名声是大事,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教了一生的书,桃李天下,不能留下骂名,我要用鉴定来证明牛立光是骗子。
事情闹到这地步,两人争的不仅仅是小黄牛,争的是自己的名声和立世之本,争执上升到天空高度,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做这鉴定。没有钱,牛立光最先想到的办法是卖牛,他一口气将他家四头成年牛都卖了,牛立明家没有牛卖,他向三个儿子各借了五千元,又向朋友借了五千元。一个月后,两家终于将两万元押金筹齐了,交给了派出所。
在派出所和村委会的协调下,一切按程序走,争执双方先签订了一份《诚信协议书》。约定,争执两家各拿出两万元钱,作为DNA鉴定的费用。如果鉴定结果小黄牛属争执一方,则小黄牛归一方所有,所有送检费由另一方全部承担,公安机关将依法对另一方进行处理;如果鉴定小黄牛不属于双方中的任何一方,则小黄牛由派出所变卖,变卖的钱上交国库,所有费用由争执双方各承担一半。
协议还约定,在未做鉴定前,争执小黄牛由牛立光暂行管理。在此期间,如果小黄牛出现意外,则由牛立光承担一千五百元损失。不得反悔。牛立明和牛立光都在协议上签了名,按了手印。县公安局派法医到牛脚墩取样。法医在派出所干警、村委会干部,及争执双方到场的情况下,先提取了争执小黄牛的血液与口腔唾液,接着又提取了牛立光家母牛和梁宗兵家母牛的血液与口腔唾液。牛立光家的母牛编号为1号,梁宗兵家的母牛编号为2号。
县刑侦大队工作人员,将血液与口腔唾液样本,当着双方的面装进信封、封口,再让双方在上面签名,从县邮局寄给南京的“鉴定中心”。二十天后,派出所收到了“鉴定中心”寄来的DNA鉴定邮政快件。派出所民警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争执两家到派出所看结论。争执双方到场后,周小然将原始邮件展示给双方看:“鉴定结果寄来了,你们看没有人拆过吧?我现在拆给你们看!”
牛立明、牛立光紧张地盯着那个信封,如同等待着命运的判决。过了一会儿,信封拆开了,周小然念道:“鉴定中心做出的结论是:2号母牛更可能为小黄牛亲生母亲!”牛立明扬眉吐气地说:“牛立光,你现在总应该把小黄牛还给我吧?!”牛立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到牛立明兴高采烈的样子,他才反应过来,气愤地说:“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牛立光拿过鉴定书,看到上面果真写着“2号母牛更可能为小黄牛亲生母亲”一行字时非常震惊,心想,这下我不就成了传说中的牛贼了吗?小黄牛明明是我家的,现在怎么成了牛立明家的?今后我在这个小岛怎么做人?“不行,我要重新鉴定!”牛立明丢下一句话,气呼呼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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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执尘埃落定!派出所民警按照《诚信协议》的约定,将两万元押金退给了牛立明,而从牛立光的押金中,扣除了鉴定费加其他费用一共六千元左右。并要求牛立光将争执小黄牛还给牛立明。然而,牛立光坚信鉴定出错了。村民组长开导牛立光:牛立明家的小黄牛是从外地买来的,缺少母爱,假如你家的小黄牛被人偷了,恰巧这时,牛立明家的小黄牛寻找母爱,找到了你家的母牛,而你家的母牛又愿意给予小黄牛母爱,收留了小黄牛呢?
牛立光不认可村民组长的推理,小黄牛是牛,不是人。怎么能拿人跟牛来打比方呢?如果小黄牛懂得母爱,那也懂得父爱,为什么它不去找父亲,偏偏只找母亲呢?这种推理不成立。村民组长这样推理,是在偏袒牛立明。牛立明当过三十多年的老师,他教过村民组长的书,是村民组长的老师,中国有句古话:一日为师,百日为父。这种偏袒是客观存在的。
为了防止重复丢牛,牛立光将小黄牛牵回家,藏在老两口的卧室里。等待有朝一日重新鉴定。可当地公安部门认为鉴定程序合法,不同意重新鉴定。鉴定结果一出来,牛脚墩沸腾了,村民们吃了饭,天大的事也不做,都聚在一起议论“小黄牛事件”。牛立光一夜之间,成了深藏不露的“牛贼”。
牛立光每次出门,都如芒在背,他戴着鸭舌帽,将帽舌拉得低低的。有时假装感冒,担心传染给别人,戴上大号口罩,将脸面遮住。有村民认出他,不怀好意地问他:“你什么时候读过英语啊?也会给牛留洋密码?”有人甚至给他取了个外号—“牛V”。还有人更有过之而不及,反讽他:“牛立光,你戴个大口罩,连脸也不要了?”虽然乡亲们没有明目张胆地叫他牛贼,但他们的风凉话比叫他牛贼更让他锥心。
损失几千块钱是小事,成了“牛贼”是大事。一世英名,怎么能栽在小黄牛身上?牛立光咽不下这口气。他对派出所的民警说:“除非你们重新鉴定,否则谁也别想将小黄牛牵走!”然而,牛立明不答应。每天指使老婆去牛立光家牛栏里牵牛,每次去,都要跟牛立光夫妻俩吵架。村里人都说,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好戏看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怀着一腔悲愤,牛立光向县人民法院提交了民事诉讼状,将牛立明告上法庭,要求法院判决争执小黄牛归他家所有。同时申请法院重新鉴定。县法院驳回了牛立光的诉讼请求。这时,牛立明反倒轻松了,他用手机将DNA鉴定结果和法院判决书拍下来,发到了牛脚墩的村民微信群里,然后带着派出所退回的两万元钱押金,到三亚旅游去了。
牛立明毕竟当过老师,胸怀要开阔一些。反正官司已经赢了,捍卫了自己的名声。牛立光虽然霸占着小黄牛不还,但他输了官司,还损失了六千块,落了个“牛贼”的名声,输钱、输官司、输人。按牛脚墩人的话说,输得脱裤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乐得做个好人,不再追究小黄牛的归属了。不就是几百块钱的小黄牛吗?少旅游一次就赚回来了。
而牛立光却承受着巨大的社会压力和诚信危机,他发誓在生之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要重新给小黄牛做一次DNA鉴定。只有DNA鉴定才能还牛立光清白。所以,他要保护好小黄牛,不让它出一点差错。牛立明离开牛脚墩后,牛立光总担心牛立明又到外面活动去了,过不了多久又会回来要牛的,小黄牛留在小岛上危机四伏。他决定趁牛立明不在,把小黄牛牵到外县女儿家寄养。
初春的早晨,牛立光把牛往码头上赶。小黄牛一出门就觉得情况有些反常:以往牛立光一般都是把我往湖坪草洲上赶,为什么今天把我往码头上赶?到了码头,看见一望无际茫茫苍苍的滔滔湖水,小黄牛心虚起来。等了一个多小时,班船来了。聚集在码头上的人,纷纷往船上走,牛立光将小黄牛往船上赶。小黄牛上了船才知道,它将面临着危险。
小黄牛不想离开小岛,也不想离开它的伙伴。想起近日来,牛立光将它关在家里,不让它出去,它觉得这可能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当班船发动,达达达的马达声惊起一片水鸟时,小黄牛才猜想,牛立光可能是要把它卖给屠宰场。它想起了牛贩子牛大海,想起了他的话。小黄牛惊慌起来,仿佛世界末日来临。船开了,受了惊吓的小黄牛躁动着,时而望望湖水,时而嗯呃嗯呃地叫,叫聲嫩稚而凄切。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突然,小黄牛掀起四蹄,高高跃起,仰天长啸。它挣脱牛绳,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船上一边来来回回地奔跑,一边用头朝栏杆上撞。它把栏杆撞歪了,血从它头上流下来。小黄牛像发疯了,随着它的奔跑,班船大幅度地摇晃起来。船上的人躲闪不及,乱作一团。小黄牛在船上跑了几圈后,又高高跃起,纵身一跳,跳进滔滔的湖水里。船上的人都惊呆了。
小黄牛在湖里扑腾了几下,就没了踪影。水面上冒出一连串美丽的水泡。牛立光看着水泡由大到小,慢慢平息,直到湖面归于平静,才长叹一声:“我的牛啊!”黄牛是一种温顺的动物,这不可否认,这个从北方引进来的品种,还没有适应大湖水系的环境,它不会玩水,累了也不会拱轭。它的性格就像它的毛,光滑而柔软。但小黄牛总归是牛,是牛就有牛脾气……
一天早晨,牛立光赶牛去集体牧场,他打开牛栏门,惊奇地发现小黄牛回来了。他数了好几遍,牛栏里有三头小黄牛,一头也不少。特别是那头小公牛,他掰开左耳朵仔细地看了又看,它左耳朵上有个“V”型密码,这千真万确!小黄牛见他看耳朵,摇着尾巴,嗯呃嗯呃地叫,身子往他身上蹭。他抱住小黄牛的头亲了又亲,老泪纵横。他这才知道是他错了,便拿起手机给牛立明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