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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一战线与现代国家团结:以社会共同体为视角

2020-02-14戴洁

统一战线学研究 2020年1期
关键词:统一战线

戴洁

摘  要:在充满多样性的现代国家,国家团结是国家治理的理想目标和重要条件。国家团结需要社会团结,而社会团结须接受政治秩序规制,但又增进政治秩序。社会共同体是国家团结的重要表征,重塑有效的社会共同体是现代国家增进团结的重要路径。在向现代社会过渡和转型进程中,由血缘、地缘联结的传统共同体日渐弱化与分化,现代国家亟须重建基于广泛共识的社会共同体。统一战线调节不同社会政治力量关系,追求建设统合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协调利益情感价值的复合共同体。这种共同体存在于国家共同体之中,服务于现代国家团结需要。统一战线促进共同集体意识的塑造、共同社会理想的生成、社会成员的组织团结、社会成员的治理参与,在更大范围内推进社会共同体建设,进而促进现代国家团结。要融合政治学、社会学等多个学科阐释统一战线与共同体的关联,阐释统一战线与国家治理的关系,为建设社会基础牢固的大团结的现代国家提供理论参考。

关键词:国家团结;社会团结;社会分化;社会共同体;统一战线;政治秩序

中图分类号:D613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3378(2020)01-0022-09

一、问题提出:现代国家团结中的社会共同体

国家团结是国家治理的理想目标和重要条件。在高度多样性的现代国家中,国家团结是国家治理的重大议题。近年来,世界上一些国家因政党政治极化、经济政策无力、族群宗教冲突、社会分化撕裂等问题面临治理困境,出现席卷全球的“世界之困”景象。在这些国家,社会离心倾向的加重,不仅使团结形态发生改变,而且给国家常态运行带来巨大压力。换言之,国家治理困境加重了国家团结困难,而国家团结的低效又进一步加剧治理困境。而在当代中国,国家建构注重团结制度安排,在国家治理中保持整体团结,展现出“中国之治”的独特风景。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招待会上指出的:“团结是铁,团结是钢,团结就是力量。团结是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战胜前进道路上一切风险挑战、不断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的重要保证。在新的征程上,我们要高举团结的旗帜,紧密团结在党中央周围,巩固全国各族人民的大团结,加强海内外中华儿女的大团结,增强各党派、各团体、各民族、各阶层以及各方面的大团结,保持党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大力弘扬爱國主义精神,凝聚成一往无前的力量,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航船乘风破浪、扬帆远航。”[1]

国家团结需要社会团结,源于国家与社会之间存在特定关系。马克思主义国家观认为,社会决定国家,国家的本质根植于社会[2];国家作为从社会分化出来的社会管理机构,其内部职能是政治统治职能与社会管理职能的辩证统一[2]168。一方面,国家团结作为国家权力的治理成果,是政治秩序优良的表现,体现鲜明的政治性,社会团结须受政治秩序规制;另一方面,社会团结又能增进政治秩序,维护国家团结。进言之,社会共同体是国家团结的重要表征。在一定意义上,正是由于社会共同体的存在,国家团结才得以建构和维系。近年来,共同体与国家团结问题受到学术界的广泛关注。马丁·阿尔布劳认为,中国形成了一种比世界上任何其他机制都要强大的团结和集体机制[3]。张艳娥认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统一战线呈现出以“阶级联合”为主到融入现代中国国家建构、以中华民族共同体为主的转变过程;改革开放以来,统一战线立足于共同体认同的“爱国者”,把阶级视角的“劳动者”与共同体视角的“爱国者”紧密地整合在一起[4]。李建新认为,机械团结社会的控制方式是国家一元化的统治或管理,有机团结社会的控制方式是以国家和社会二元分立与合作为基础的多主体治理;现代国家治理立基有机团结的社会,其最佳治理状态是善治[5]。

现有研究关注了国家团结、共同体对“中国之治”的贡献,且主要从政治学角度进行解析。但相关研究尚未对国家团结重要形式的社会共同体进行深入探析,未对国家视角中社会共同体的历史演变进行充分梳理,也未对统一战线与社会共同体的联结进行分析。鉴于此,本文以社会共同体为视角,对统一战线在现代国家团结中的出场和作用机制进行论析,为探讨统一战线通过建设社会共同体服务中国国家团结提供理论参考。

二、传统国家团结方式:相互熟悉成员间的社会共同体

滕尼斯认为:共同体源自“所有亲密的、隐秘的、排他性的共同生活”[6]。滕尼斯对前现代社会田园牧歌式的共同体生活充满好感,并认为这是传统社会中人类生活共同体的典型形式。在传统农耕文明时代,社会成员的生产与生活主要围绕农业展开,而土地作为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所具有的地理位置固定性、不可流动特质,在客观上使劳动者的生活长期稳定。地理上的稳定性与人口繁衍的血缘性相结合,使社会成员间彼此熟悉,形成基于共同生活的共同体。相互熟悉成员间的社会共同体成为传统国家团结的主要方式。

(一)血缘与地缘联结是传统共同体的形成基因

传统乡土社会中,共同体由血缘、地缘联结并自发自然地形成。首先,血缘关系是传统共同体形成的基础。以血缘为联结纽带的家庭,是基本的社会生产和生活单元;只要具备生产和生活能力,几户家庭可能在乡间世代生存。新生命的出生与家庭紧密相连,血缘的纽带使父母自然地对孩子施以抚育和照顾;同时,在漫长的成长期中,孩子对于父母和家庭也有原始而本能的归属和依恋。血缘家庭对于个体的影响,不仅在于它使婴儿能得到持续生存的必需资源,更重要的是使家庭成员间通过持续的情感投入形成无可比拟的亲密关系。这些因素使血缘家庭天然具有共同体的特质。其次,群体居住的形态进一步加强了共同体。乡土社会中,单户家庭独然而居的情形是罕见的,乡民们选择聚集而居:一是有助于防卫,以农业生产为核心的生活,需要防范山林猛兽等自然暴力、恶意群体等人为暴力对乡民人身和财产安全的威胁;二是有助于协作,群体居住为水利、交通等需要团体合作才能有效建设的工程提供了可能性[7]。同时,群体居住对人们生老病死等重大人生事件的运作与处理显然更具优势。

(二)情感共鸣是传统社会共同体的重要特征

血缘和地缘联结形成的共同体基本形态包括家庭、家族、村落和社区等。村落和社区中乡民之间的关联,尽管不如血缘家庭和家族成员间那般亲密,但依然是密切的、热情的,由千丝万缕的情感纽带交织而成。由于农业生产条件和能力的限制,也由于乡土社会交通和通讯的不便,乡民的生活世界相对封闭和隔离,在自给自足的村落和社区中,乡民之间彼此熟悉,邻里之间相互扶助、互相照顾,即“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8]。村落模式既是生活的现实需要,也维系着乡民共同的情感和归属。相互熟悉成员形成的社会共同体具有情感倾向的同一性。传统乡土生活最初发生在血缘家庭和家族构成的共同体中,并由聚集而居逐步延伸至地缘村落的共同体。在血缘和地缘联结的共同体中,乡民身处共同的生活环境,在语言、行动、交往中形成对于生活的共同理解。共同的生活体验赋予生命以共同的意义,使他们拥有共同的思想情感。此种贯穿亲属、邻里、友谊的关系,共同编织“真正属于人”(滕尼斯语)的共同体。

(三)真实互动是传统社会共同体的运行基础

家庭和家族、村落和社区形态下的共同体成员之间存在真实的互动关系,乡民在社会生活中能展开面对面的互动。其形成条件主要在于:一是生产力不高。乡土社会生产能力有限,一家一户所能开垦和耕种的土地有限,家庭居所和农业耕地连接在一起,乡民聚居在相对邻近的空间中。二是成员之间具有血缘联系。村落中的乡民多是由世代的子嗣繁衍而聚居,相互间存在由于血缘而生成的或近或远的联结与交往。由于乡民生活在由血缘和地缘共同构成的生活空间里,他们之间的联系是现实存在、可被直接经历和感知的。共同居住在一起的乡民对于彼此之间社会互动、社会交往、社会生活有着直观的、共同的感受和体验。在真实的感受和体验中,他们对共同生活形成的特定集体情感和习俗规范产生本能、自发的认同。滕尼斯指出,自发而生的共同体是有真实的共同生活,能相互感知、体验、理解和认同的有机生命体[6]96-99。在此种共同体中,真实的互动和交往把家庭、家族和村落成员联结在一起,成员间形成一种共通的感受。彼此能明确地感知到,在共同生活中,社会成员所应采取的常规态度以及与成员之间相互交往的通行规则。由于传统社会共同体的交往围绕生活展开,真实互动的共同生活促进了共同体的长期稳定。

(四)集体意识确定了社会共同体的精神价值

在血缘和地缘联结、情感共鸣、真实互动三者作用之下形成的集体意识,是传统共同体最重要的团结机制。传统社会中,社会成员在相对稳定和封闭的共同体中生活,凭借共同的集体意识整合在一起。关于集体意识,迪尔凯姆指出:那是一种社会成员共同信仰和情感的总和;并且集体意识形成之后,有其自身独具的生命体系。集体意识“有着集体性的根源,有着普遍性、永恒性和内在的紧张性,它们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力量。它们在本质上不同于我们的其他意识,这些意识同它比起来显得非常虚弱。它们驾驭着我们,也就是说,它们似乎拥有着某些超人的性质。同时,它们又把我们同某些事物牵连起来,而这些事物却存在于我们的时间之外”[9]。在传统社会,由集体意识导出的行动规范清晰而明确,在集体意识基础上产生的正式和非正式制度、礼法、习俗等,构成对社会共同体成员行动的指引。乡土社会中的集体意识是社会成员共同的理解和默会,是社会群体自发地承认和默许的规则,个体须遵守共同体的集体意识和规范,否则会遭遇共同体的拒斥和现实的惩罚。由此,在传统社会共同体的弧顶之下,社会处于同质团结的形态之中。

三、现代国家团结境遇:社会分化导致传统共同体弱化

工业革命使世界主要国家走上了现代化道路。现代社会中,建立在科学技术飞速发展基础上的机器化、规模化工业生产,迅速取代了传统自给自足的农业耕种。与生产方式转变相对应,传统社会所具有的稳定、封闭、由血缘和地缘联结的传统共同体受到强烈冲击,并趋于分化和弱化。

(一)精细劳动分工引致社会成员间的陌生化

对生产效率的追求促进了社会劳动分工。现代社会的一个目标即创造、制造和生产更丰裕的物质产品:一方面,依托科学技术的精进发展与广泛应用,不断提升生产能力;另一方面,把一项工作越是分解成多种工序,生产出的产品数量就会越多,劳动分工能提供更丰富、更优质的产品[9]133。现代劳动分工与科学管理的基本流程包括:把工作任务进行科学分解,测算完成一项工作必需的能力和必要的时间;根据工作岗位的要求,挑选学历、知识、技能、经验合适的人选;对每种工作岗位给予与工作要求相适应的报酬;把管理者和工作者分开,建立层级式管理体系[10]。劳动分工培育出熟练的工人群体,极大地促进了现代社会生产能力和效率的提升。诚如斯密所言:若采取专门分工,“一个小工厂的工人,虽很穷困,他们的必要机械设备,虽很简陋,但他们如果勤勉努力,一日也能成针十二磅……即一人一日可成针四千八百枚”[11]。可见,随着现代工业社会轉型升级,人口不断聚集,社会密度不断增加,社会生产中的劳动分工日益精细化。但是,伴随分工专门化和精细化,社会成员的工作内容和生活异质性大为增长,精细劳动分工使社会成员走向彼此陌生。

(二)社会流动加速引致社会成员间的陌生化

与传统乡土社会相比,现代国家的社会流动不断加速。传统社会受农业生产能力限制以及土地固定性的束缚,社会成员安土重迁、社会流动率低。而科技革命推动的工业化生产迅速取代小型手工作坊,在城市中建起密集的工厂,吸引规模庞大的劳动人口,以高效率产出工业产品。原本在乡土村落中的成员从血缘家庭、地缘社区中抽离出来,离开原居住的村落共同体,开始主动或被动地大量流向城市,进入以实现特定现实功能为主要目的的城市社会空间。生产要素的配置依据劳动生产效率快速流动,这决定了工作和生活机会的动态变迁,使人们在城乡之间、区域之间频繁流动,日益变得彼此陌生,对传统社会共同体的稳定造成冲击。

(三)利益分化加剧引致社会成员间的陌生化

市场机制加剧了社会成员间的利益分化。与工业文明伴随而来的市场体系,是以商品价格为核心机制调节社会生产并实现供需平衡的资源配置方式。市场一方面优化配置资源、提高生产效率,另一方面蕴含着优胜劣汰的竞争模式,加速社会成员间利益分化。若这种分化不能得到平衡和制约,则会产生马太效应,持续扩大社会成员间的差距。市场机制对社会成员进行利益配置:一是明晰产权,使有价值的物品常被确认为某个特定个体的拥有物,社会成员很难再像乡土社会中那样,拥有一些“共同的物品和财产”;二是确定价值,物品常以某种价格标示,导致社会成员间的联系不再像乡土社会那样在共同生活的彼此互助和協作中建立,而是依据等价交换的原则建构起非真实的关联[6]130-135。在市场机制下,社会建立起一套有效的激励机制即职业等级制度,赋予不同工作以不同报酬;职业报酬的制度安排能把适合不同职业的社会成员分配到合适的工作岗位。在激励机制的影响下,不同社会成员进入不同工作岗位,获得不同职业体验及相应报酬,并以此展开社会生活的图景。现代职业分工体系的规模、广度和深度胜过以往任何人类社会形式,以职业为依托,拥有不同收入、声望、权力、地位等的群体与阶层分化必然格外多元和深刻。利益分化使社会成员走向彼此隔阂与陌生。

(四)诉求表达公开化冲击传统社会共同体

西方主要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中,出现了一系列以增进公民权利、实现公平正义、促进社会进步为主旨的社会运动。这些社会运动深刻反映了现代社会生活中,社会成员间存在诸多立场、价值并寻求公开表达与实现的社会景象。同时,参与社会治理的主体不断拓展,各国政府逐渐淡化封闭、僵化、自上而下的管理模式,吸纳多元社会群体共同参与社会治理。由此,不同特质、身份、地位的社会成员,依据性别、年龄、民族、种族、阶层等属性,形成具有一定利益代表性的群体,参与社会政策的制定、实施与成果分享。由于各群体在利益分配中的博弈,冲突此起彼伏。

可见,传统乡土社会是“熟人社会”,存在由血缘和地缘联结的生活共同体形式,乡民之间紧密、真实、团结地联结在一起;联结乡民之间关系的是本能性的情感和归属,源自人类的生命、记忆、文化和习俗传统。但是,在现代工业社会中,社会成员的生活场景得到极大拓展,转变成“陌生人社会”,主要依靠理性和“抉择意志”建立起关系;社会成员之间的联系,需要通过市场、交换、契约等形式产生和维持。现代化转型引致激烈社会变迁以及社会分化骤然加剧,使现代工业社会中传统社会生活共同体的特质弱化。

四、现代国家走向团结的进程:重建现代社会共同体

19世纪中叶以来,世界主要国家在工业革命的推动下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方面,科学技术的进步和生产力水平的提升,使社会的物质生活与文化发展欣欣向荣;另一方面,人们恋恋不舍地与传统乡土社会的生活道别。由于传统共同体的生活方式在现代社会的冲击之下式微,现代国家面临重建团结的需要。社会是国家的基础,现代国家走向团结须重建社会共同体。

(一)功能依赖是现代社会共同体的主要运行基础

在现代国家,社会共同体从传统走向现代。面对现代社会的剧烈分化,有学者对传统共同体的迅速衰落忧心忡忡。在滕尼斯看来,真正的生活共同体时代已然逝去,现代社会建立在工具理性基础上的市场契约和法理规范,尽管也能把社会成员联结在一起,但难以形成共同情感与集体意识。但是在迪尔凯姆看来,基于传统集体意识的社会团结是一种机械式团结,社会成员间的联结主要是基于彼此同质性而非功能性的相互依赖。而更高级的有机团结则是,“社会并不是由某些同质的和相似的要素复合而成,它们是各种不同机构组成的系统。其中,每个机构都有自己特殊的职能,而且它们本身也是由不同的部分组成的。社会各个要素不仅具有不同的性质,而且也具有不同的组合方式”[9]68。现代社会日益精细的劳动分工,不仅极大地提升了生产力和生活水平,更构建出一种新的社会团结形式,即以结构分化和功能互补为基础的社会整合。社会成员在精细分工的情形下难以自给自足,需要依靠他人的劳动和产品,而使社会呈现出类似于有机体各部分之间的依赖性联结。正如斯密所言:“我们每天所需的食物和饮料,不是出自屠户、酿酒家和面包师的恩惠,而是出于他们自利的打算。”[11]14

(二)社群联结是现代社会共同体的主要组织形式

社会成员之间的陌生化需要通过有效的社群联结来改变。尽管现代社会具有功能依赖的团结基础,但并不总能自然实现,因为在剧烈分化的现代社会中,功能性社会团结需要前提条件。如若建立在适宜、有规范可依、公正平等的社会分工基础上,功能性的团结有可能实现;若非如此,社会分工是失范的、失序的,只会导致社会成员的原子化,而不再能整合[9]231。对失范型社会分工,迪尔凯姆不无忧心地指出:“所以工业不再继续被看作为了达到一个超越它的目标的手段,而是变成个人和社会的最高目标。但是工业所引起的种种欲望却可能摆脱限制他们的任何权威。可以说,这种把幸福神化的做法,在使欲望变得神圣不可侵犯的同时,也使欲望高于人类的任何法律,似乎制止欲望就是一种亵渎神圣的行为。因此,甚至工业界本身通过同业公会对各种欲望实施的纯功利主义的规章制度也没有成功地保持下去。”[12]

有效的社群联结有赖于社会成员间的理性互助。若社会成员完全只考虑自身利益,而不顾及他人,若人们始终处于互相争夺利益和欲壑难填的状态,整个社会将陷入原子化的境地。有效的社群联结有赖于新型社会组织与团体的建设。克服社会原子化的陷阱,需要重新借助社会集体性的力量,建构具有共同体特质的社会团体与社会组织。迪尔凯姆提出,现代社会需以职业伦理为基础,建构法人团体与职业共同体;作为现代社会成员真实可感的共同体,使他们在心灵、情感、意志上重新得到整合。此外,在社会生活中,有相同或相似兴趣、意愿的社会成员也能结合成社群,满足人们生活中社会交往与集体生活的需求。仰赖种种社会团体,社会成员在其间密切地联系,由此创造出整体感,让社会成员情不自禁地依赖整体、与其休戚与共[13]。

(三)公共参与是现代社会共同体成员的主要行为模式

社会团体需成为共同或公共利益的载体。事实上,在现代社会中,仅依托社群和社会团体把个体性的社会成员联结到特定的组织和团体中是不够的。若多种多样的社会团体形成之后,仍如同完全以自我利益为中心和导向的狭隘个体主义一样,以自身团体的利益为全部追求,而与其他社会团体相互隔离、相互冲突,任其自私的欲望膨胀,则会陷入托克维尔所言的“集体个人主义”[14]。“集体个人主义”表面上是集体,实质是以职业法团、行业组织、协会团体等形式谋求私利,尚未进入公共利益与公共生活的领域。

社会团体需积极推进或参与公共事务治理。一是推动公益组织建设与公益事业发展。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广泛兴起的“第三部门”运动,即在政府组织、企业组织之外,社会成员相互之间以自愿、自主的方式,成立社会团体和社会组织,不仅实现社会生活的团结与整合,并以互惠互助、公益慈善等方式关怀弱势群体、发起公益性活动。二是推动社会团体参与公共治理。社会团体建构的共同体中蕴含着宝贵的社会资本,诸如信任、互助、友谊、合作、亲密、归属感等[15]。它们是现代公共治理一项重要资源。因此,需鼓励社会团体关注公共议题、关切公共生活,培育社会觉悟和社会责任感;吸纳社会团体参与公共治理,使其在改造社会与公共生活方面有所作为。

面对传统社会共同体的衰落,现代社会正在探索新的共同体形式,希望在社会分化的同时,建构起功能依赖的有机共同体。但是,功能依赖的共同体不能自发形成,需要依靠集体性的力量进行建构:一是把个体社会成员整合到社会团体和组织中,防范社会成员的原子化;二是推动社会团体和社会组织参与公共事务,防范落入“集体个人主义”的陷阱。

五、现代国家团结的重要机制:统一战线建设社会共同体

现代社会的发展逐渐解构了原有共同体存在的基础,使传统共同体衰微。但是,加入群体、拥有集体生活是人类的本能需求,现代社会依然需要建构和正在建构共同体。统一战线作为政治联盟,调节不同社会政治力量关系,追求建设统合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协调利益情感价值的复合共同体。这种共同体存在于国家共同体之中,其建设服务于现代国家团结。统一战线秉持社会团结理念,致力在快速分化和多元化的现代社会建构共同体。在经济与社会生活持续丰富和多元化的趋势下,统一战线树立牢固的社会共同体意识,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激发共同体的情感,不断促进各种社会力量有序组织,在更大范围内促进社会共同体建设,进而促进现代国家团结。

(一)统一战线促进共同集体意识的塑造

集体意识是共同体得以形成和维系的重要基础。在血缘与地缘联结的共同体中,集体意识由生产与生活领域的价值观念和社会规范构成,其对社会成员的思想和行为具有强大的指导作用。在集体意识的引领下,社会成员能共同维护生活共同体的秩序,并惩罚破坏共同体的行为。到现代社会,由于不再依赖土地生产与生活,社会总体流动性迅速加快。同时,精细化的劳动分工带来社会职业不断分化,社会成员的工作与生活场景日益异质性和多元化。建立在传统社会同质性基础上的集体意识,尤其是指导社会成员经济生产与社会生活的具体行为规范,显得不再适宜和有效。但是,共同体存续对根本性集体意识的需求依然存在。

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增进国家团结需要根本性集体意识作为共同体建构的基础。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对共同体作出了系列重要论述。他主要论及三种共同体及共同体意识:一是以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二是以港澳与内地、台湾与大陆的命运共同体意识构建港澳与内地、两岸命运共同体;三是以同心共筑人类梦为集体意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统一战线需秉持上述三种重要的集体意识,开展团结联合工作。集体意识的核心是“同心”,在“同心”的基础上构建执政党与各民主党派的团结合作共同体、民族团结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宗教和谐共同体、新的社会阶层责任共同体、两岸命运共同体与人类命运共同体[16]。

(二)统一战线促进共同社会理想的生成

共同理想和目标能激发社会成员的共同情感,是形成和维系共同体的重要基石。人民群众对建设统一强盛国家、和平安宁生活的向往能促进社会团结。在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建立国民革命联合战线、工农民主统一战线、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人民民主统一战线,团结相关社会政治力量建立新中国,追求建立理想的共同体。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中指出:“到现在为止,中国人民已经取得的主要的和基本的经验,就是这两件事:(一)在国内,唤起民众。这就是团结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城市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在工人阶级领导之下,结成国内的统一战线,并由此发展到建立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二)在国外,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的民族和各国人民,共同奋斗。”[17]

中国共产党领导建立具有统一战线性质的新中国国家政权。它坚持中国共产党一党领导,契合中国大国建设需要,是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的复合共同体。新中国成立前,毛泽东就对这一复合共同体进行实践总结和理论设计。他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指出:共产党人多年以来坚持奋斗的目的,“在于建设一个中华民族的新社会和新国家。在这个新社会和新国家中,不但有新政治、新经济,而且有新文化”[18]。改革开放后,实现现代化成为现代国家建设的重要目标。统一战线从阶级联盟转变为政治联盟,高举爱国主义和社会主义两面旗帜,在包容多样性中增進一致性。统一战线构建和谐政党关系、民族关系、宗教关系、阶层关系、海内外同胞关系,追求实现团结包容、和谐有序的社会理想。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中国共产党实现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的初心使命,要凝聚磅礴力量、建设高度团结的社会共同体。

(三)统一战线促进社会成员的组织团结

改革开放推动了中国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我国的社会结构、社会形态发生了重大变化:一是原有乡土社会成员间同质化的社会生活,逐渐展现出日益增长的异质性和多样性,社会分化的境况逐步凸显;二是原有乡土社会能给予社会成员情感共鸣、认同感和归属感的生活共同体日趋衰落,传统社会解构的风险增加。当前,我国面临新一轮的经济与社会转型,以信息技术为依托,社会发生比以往更加多元、更加丰富的分化,社会成员的工作与生活场景更为多样化。同时,由于移动互联、物联网络的兴起,互联网+产品(服务)日益普及,社会成员的个体化需求能得到更充分满足。正由于此,社会成员分化持续加速,需要防范由此产生的社会原子化。

现代国家面对社会原子化趋势,要通过加强社会成员的组织团结来促进国家团结。统一战线以大团结大联合为主题,具有加强社会成员组织团结的职责和优势。一方面,加强新兴群体力量的内部组织联结。在新一轮的经济与社会发展变迁中,伴随经济生产方式不断变化,社会结构中出现诸多新兴社会力量。当他们以原子化的方式存在时,由于数量众多、规模庞大而难以知晓其政治社会态度以及诉求,需要统一战线搭建组织化平台,推进个体成员的有序组织化,通过形成社会团体推动相互整合。另一方面,促进相似职业和阶层地位的社会团体和组织间的联结。社会团体有与其他团体联结的需求,统一战线可帮助相似的社会团体和社会组织加强沟通和交流,并在此基础上形成更大的社会共同体。此种共同体尽管互动频率、关系密切程度不如传统共同体,但在现代社会中仍可满足社会成员的团体生活需求。

(四)统一战线促进社会成员的治理参与

经济与社会领域的高度专业化和复杂化,使国家难以直接管理所有的经济与社会活动。国家治理要在发挥政党、国家主导作用的同时,发挥其他主体的积极作用。《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  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指出:“我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国家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必须坚持人民主体地位,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健全民主制度,丰富民主形式,拓宽民主渠道,依法实行民主选举、民主协商、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使各方面制度和國家治理更好体现人民意志、保障人民权益、激发人民创造,确保人民依法通过各种途径和形式管理国家事务,管理经济文化事业,管理社会事务。”[19]

统一战线参与治理是人民民主的内在要求,具有渠道优势和积极作用。一方面,统一战线需引导成员超越自身在社会结构中的位置,关注公共生活与公共议题。这意味着统一战线要发挥“组织起来”的优势,把个体化的社会成员组织起来;对组织起来的社会成员加强政治引领,防范陷入“集体个人主义”的自我封闭。新时代应以最广泛的统一战线推进公共领域的多元参与,形成公共议题共识,促进社会共同体形成。另一方面,统一战线利用参政议政平台鼓励社会成员进行意见表达和参与社会服务。一是引导统一战线成员中的专业技术人士为公共决策服务,表达对于公共议题的看法与建议。二是鼓励统一战线成员积极参与环境保护、社区治理、扶危济困、志愿行动等社会服务,既体现社会成员之间彼此互助关爱,又促进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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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  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2019年10月31日中国共产党第十九届中央委员会第四次全体会议通过)[N].人民日报,2019-11-06(1).

责任编辑:林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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