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医家汪机、孙一奎治痹学术思想探析
2020-02-14李甜甜王素洁
何 松 李甜甜 黄 靖 王素洁
(安徽中医药大学,安徽合肥230038)
汪机(1463—1539),字省之,别号石山居士,安徽省祁门县城内朴墅人,其家世代行医,祖父汪轮、父亲汪渭均为名医,其代表作《医学启源》《石山医案》。孙一奎(1522—1619),字文垣,号东宿,别号生生子,安徽省休宁县人士,生活于明朝嘉靖万历年间,代表作《赤水玄珠》。汪机、孙一奎的生活环境同处徽州地区,徽州一府六县,即歙县、黟县、休宁、祁门、绩溪、婺源。在徽文化的大背景之下,徽商、新安理学等不断发展,新安医学也逐渐兴起,汪机、孙一奎由此成为新安医学的代表人物之一。笔者阅读汪机、孙一奎之著作,论述痹证各有特色,细察又觉颇多联系,认为汪机、孙一奎治疗痹证多遵循经典,注重临床辨证,现对两位医家治痹学术思想的异同作一探析。
1 成长历程与思想起源
1.1 家庭背景与自身的经历 汪机与孙一奎均为弃儒从医,但其原因有所不同。汪机少时勤攻经史,后因乡试多次受挫,“不为良相,愿为良医”,在其父亲影响之下,得悟转医,且医治好了母亲多年疾病,医术水平日益精湛。孙一奎自幼聪颖,好学勤求,生于儒商家庭,从小体弱多病,身体日渐消瘦,后与堂兄外出经商途中,偶得一名医授其秘方,且将此方带回徽州,研究揣摩,服用体健,滋生了学医之念。在学医之路方面,汪机随父学医,得丹溪之法,钻读经典,取各家之长,融会贯通。孙一奎师从黄古谭,而黄古谭为汪机的弟子,故世人均认为孙一奎为汪机的再传弟子。孙氏在拜黄古谭之后远历求学,访问名贤,探冥搜奇,曾远历湘赣江浙等地,经三十年,为人治病多验,学术理论亦颇有建树,逐渐成为新安医学派的代表医家。
1.2 学术思想的形成 汪机与孙一奎的学术思想起源与当时的医学发展环境密不可分。徽州地区多发洪涝干旱,流行疾病广泛传播,百姓饮食不饱,机体虚弱,多生疾患。汪机学医时正值丹溪滋阴学说盛行,他根据自己从医经验,提出了“营卫一气,培本固元”,擅用参芪,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温补理论体系,成为固本培元流派大家之一。孙一奎不但学术上继承了丹溪之学,而且受汪机善用参芪的影响,擅长温补。其将“命门为两肾间动气”“命门动气为生生不息之根”“三焦包络为相火”等理论运用于临床实践之中,形成其临床施治特点,更加重视对三焦原气的保护,反对滥用寒凉之品[1]。命门属阳,为肾间动气,若阳气虚衰,命门火衰,命则危矣,故孙一奎培补元气之时亦侧重于温补之法。
2 痹证分类,遵循经典
2.1 《黄帝内经》对痹证的分类 《素问·痹论》载:“黄帝问曰:痹之安生?岐伯对曰: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其风气胜者,为行痹;寒气胜者,为痛痹;湿气胜者,为著痹也”,认为风、寒、湿邪的共同作用是痹证发生的外因,按照感受风、寒、湿气的多少,分为行痹、痛痹、著痹。其中又有论四时为痹者,如《素问·痹论》又云:“帝曰:其有五者,何也?岐伯曰:以冬遇此者为骨痹;以春遇此者为筋痹;以夏遇此者为脉痹;以至阴遇此者为肌痹;以秋遇此者为皮痹。”究其痹发于内,则载有:“……岐伯曰:五脏皆有合,病久不去者,内舍于其合也。故骨痹不已,复感于邪,内舍于肾;筋痹不已,复感于邪,内舍于肝;脉痹不已,复感于邪,内舍于心;肌痹不已,复感于邪,内舍于脾;皮痹不已,复感于邪,内舍于肺”,对肢体痹与脏腑痹的关系作出准确的论述。风、寒、湿邪侵入脏腑为痹的路径:五体之痹日久不愈,内传所合的五脏;病邪循五脏六腑之腧直接侵入体内,形成五脏六腑之痹。
2.2 汪机对痹证的分类 汪机依据《内经》对痹证分类的学术思想,对痹证的分类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医学原理·痹门》[2]开篇言:“痹者,麻木不仁之谓也。症状多端,是以方书有痛痹、行痹、著痹、周痹、肉痹、骨痹、脉痹等名之异。”汪机认为痹证虽分多法,但都因体质虚弱风寒湿邪侵袭所致。在病因方面,他提出的“风胜为走痹,湿胜为著痹,寒胜为痛痹”之说与《内经》大同小异,并且对五脏痹亦有描述:“春月遇此为筋痹,夏月遇此为脉痹,秋月遇此为皮痹,冬月遇此为骨痹,至阴月遇此为肉痹是也。”
2.3 孙一奎对痹证的分类 孙一奎基于内经对痹证分类的思想,在《赤水玄珠全集》[3]中提出了四时受痹源流,可总结为:冬感风、寒、湿者为骨痹,久不已则内入于肾;春感风、寒、湿者为筋痹,久不已则内入于肝;夏感风、寒、湿者为脉痹,久不已则内入于心;长夏感风、寒、湿者为肉痹,久不已则内入于脾;秋感风寒湿者为皮痹,久不已则内入于肺。孙一奎对痹证的分类与汪机有形似之处,对五体痹与五脏痹之间的联系,且对风、寒、湿邪致痹与五脏的结合较密切,以更好地对痹证进行辨证论治。
3 治痹理论异同
3.1 补气温阳,形似质异 金元时期滋阴派提出的“阳常有余,阴常不足”思想,广泛影响了明朝早期医学诊治,时医拘泥于丹溪学说,不经辨证诊脉,盖投滋阴降火之剂,面对痹证,滋阴虽有补虚之效,对虚证痹病有一定作用,但是缺乏温热的祛痹通络药味,反而滋腻养邪。二人都著书纠正这种过用补阴的错误思路,汪机发扬丹溪治痹思想,主张补气,常用参芪。《石山医案》云:“阳不足者,补之以气,参芪气温,又能补阳。故仲景曰,气虚血弱,以人参补之。可见参芪不惟补阳,而亦补阴。东垣曰血脱益气,仲景曰阳生阴长,义本诸此。世谓参芪补阳不补阴,特未之考尔。”丹溪主张不应误用、过用峻猛而忽视病证虚实,是有利于痹证的临床治疗,孙一奎取丹溪辨痹证虚实以用药的精华,在对命门和三焦的研究中,既肯定了丹溪的贡献,又反对盲目认同丹溪学说而不加临床辨别,重新学习《内经》中有关君火、相火的论述,认识到补益五脏之火的重要性。
3.2 临床辨证,有所侧重 汪机在痹证的论治中,极为重视辨证论治,常根据气、血、阴、阳虚衰程度之不同,风、痰、湿、瘀致病邪气之各异,肢体部位以及五体痹、脏腑痹之特点,辨别不同的病机证候,从而或补益、或利湿、或活血、或祛痰、或镇痛、或补泻兼施、或针药并举等,采取合理的治疗方法[4]。在辨证过程中,亦重视脉诊,仲景在《伤寒论》中有言“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可见脉诊在临床辨证论治中的意义。故汪机有言“脉浮而濡,属气虚。脉浮而缓,属湿,为著痹。脉紧而浮,属寒,为痛。脉弦而滑,属痰。脉涩而芤,属死血。脉见关前,痹在上体;关后,痹在下体;关内,痹在下体”,由此可见,汪机在临床痹证辨证之时,针对病因病机,对辨证要求更为严谨,继而治痹大法更为精确。孙一奎对辨证同样重视,认为痹证的病因病机多因后天不足、脾失健运而致营阴不足、卫外不固复感外邪及脾虚变生痰湿,邪气或者痰湿闭阻经络而致痹[5]。在《赤水玄珠·痛痹》中云:“麻木固亦有湿、有痰所致者,而气血不足居多,分而治之,良有特识。设一概而作风、寒、湿治,则虚虚之祸,无有穷已。不独麻木为然,而行、痛、着三痹,其中未能无虚。虚者,或久作风、寒、湿治,用疏风刚燥之剂太过,而气血为之暗损,或气血先虚而后邪”,即强调在治疗痹证时不仅要注意风痰湿的病因辨证,更要注意扶正祛邪以更好地把握痹证的分型并进行治疗。
4 治疗痹证的异同
4.1 循证施药,同中有异 汪机、孙一奎在其著作痹证篇章中均引用丹溪之言,作为治痹理论根源,但对理论的理解角度与运用偏重不同。《医学原理·痛风门》言:“开通郁结,流散寒湿,使其血行气运而痛自止。”丹溪治痛、行痹主取苍术、胆南星、当归,意在开郁除痹,汪机治疗多用“丹溪益元丸”“丹溪龙虎丹”。汪机认为:痹证虽然由风寒湿三气而成,未有不由正气亏败所致,始则客于筋脉皮肉筋骨,久而不已,入于五脏则死矣。由此可见,痹证多为风寒湿为本,兼加有气虚、血虚、挟风、挟痰、挟湿、挟寒、挟瘀血等,治宜补养气血为本,疏理邪气为标。如气虚、血虚,则选择人参、白术、黄芪以及当归、地黄、芍药为主。在《石山医案·病用参芪论》中以大量篇幅论述了参芪之说,善用参芪,培本固元。孙一奎则善用虫类药,在《赤水玄珠·痹门》中运用虫类药物有20种之余,如地龙、全蝎、水蛭、僵蚕、穿山甲等药物,多具有活血通络、燥湿化痰的功效,又多配伍人参、黄芪等药以奏补气健脾之效。
4.2 据证选方,各有特点 治麻痹,汪机认为此乃肺气亏败,不能养血所致,以导气汤主之,补益肺气,方中黄芪补气,升麻、柴胡升举阳气,青皮、橘红疏滞气,当归行瘀血。为风热所触而作痛风者,加味四味汤主之,当归、芍药以补血,白芷疏风,龙胆草退热,桃仁、牛膝行浊血,茯苓、橘红散结气,甘草缓急。孙氏临床治疗痹证时注重祛痰,多选二陈汤治疗,《赤水玄珠·痰饮门》言:“脾土上应于天,亦属湿化。所以水谷、津液不行,即停聚而为痰饮”,“攻之太甚,则病转居而致危殆,须以固元气为本”,认为脾虚生痰致痹,而祛痰用药宜缓,不可过猛而损伤元气,二陈汤具有燥湿化痰、理气和中之效,故用其治疗痹证,体现出祛邪又扶正的治疗特色,亦进一步体现了从脾治痹的思想。
5 结语
以上辨析了汪机与孙一奎痹证诊治思路之异同,两位医家都为新安“固本培元”流派的核心人物,都以固护脾胃为其学术思想内核。汪机善学丹溪学说,温补固元,辨痹准确,用药精准;孙一奎以温养下元为重,将肾元之火用于痹证的治疗,方理切合临床实际。两位医家对痹证的理论理解及治疗的方法,同中有异,各具特色,值得后人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