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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犬儒主义的现实样态及其伦理矫治

2020-02-11

江西社会科学 2020年10期
关键词:犬儒主义崇高道德

当代犬儒主义不是古代犬儒主义的哲学继承,它不仅丧失了古代犬儒主义的“哲学抵抗”风骨,也迷失了其“价值反叛”斗志,彻底沦为一种“生活的妥协”。当代犬儒主义的主要病症表现为“躲避崇高”“拒绝美德”“质疑榜样”“渴望堕落”“怎样都行”,根本原因是文化生活和经济生活领域对意义的遮蔽和放逐。从伦理社会学的角度而言,当代犬儒主义的伦理矫治一是要“医治病根”,让道德成为真需要;二是要“控制病症”,展开道德实施和道德控制工程。

犬儒主义(Cynicism)作为当代生活的一种生存样态,以“躲避崇高”“拒绝美德”“质疑榜样”“渴望堕落”“怎样都行”等“宣言”,侵入现实生活的各个群体和各个层面,成为一种社会病态。当代犬儒主义接棒古代犬儒主义的“行装”却抛弃其哲学努力,一味宣泄个人主义情绪,表达个人价值迷茫。究其实质,当代犬儒主义是个人与社会之间的伦理紧张所导致的一种个体道德相对主义和道德虚无主义的直白表达,但是,对社会价值崇高的塑造、群体道德美好的引导、先进道德文化的形成和积极道德风尚的营建具有巨大的杀伤力。因此,当代犬儒主义的伦理批判不仅要摹状其病态,还要从伦理社会学的角度窥探其病灶,并努力探寻对它的伦理矫治何以可能。

一、当代犬儒主义与古代犬儒主义的差别

古代犬儒主义产生于公元前5世纪的古希腊,作为一种哲学流派的犬儒主义由苏格拉底的弟子安提斯泰尼(Antisthenes)所创立。安提斯泰尼贯彻并发挥了苏格拉底重视德行的思想,他认为美德是唯一必须追求的目标,而这需要经过肉体的刻苦磨炼才能得到,所以,他鄙视一切舒适和享受。这一伦理思想被其弟子第欧根尼(Diogenēs)所发挥和身体力行。第欧根尼强调禁欲主义的自我满足,舍弃一切除自然的需要之外的任何东西,鼓励放弃舒适环境,并在生活中践行苦行主义,甘愿居住在一只木桶里过着乞丐般的生活,甚至高呼“像狗一样活着”。尽管犬儒主义所呈现的表象被认为是“这种学说除了对于强有力的罪恶是一种抗议而外,当然绝不是一种可以指望促进艺术或科学或政治或任何有用的活动的学说”[1](P295),但是,犬儒主义者对现实的失望和对未来不抱信心的背后,却难掩一种对生活的勇敢反叛和真实抵抗。

从古代犬儒主义作为一种人生哲学形态而言,我们将这种反叛和抵抗称为“哲学抵抗”。其一,就生活追求而言,犬儒主义者有一共同品性就是特立独行,不被世俗名利所惑,不被社会现象所扰,不仅有自己独特的生活理念,也有自己独特的行动原则和自己独特的生活实践,他们坚信“按照自然”生活并努力保持“人性自然”,以一种“出世”的生活方式过上有别于现实社会的世俗生活。其二,就价值坚守而言,犬儒主义者不仅对现有的社会生活和文化生活的价值训导不抱信任,也藐视一切精致的哲学安排和有序的现成规范,而致力于颠覆传统价值,对现有的普遍价值保持怀疑,争做主流价值的“牛虻”。其三,就道德努力而言,犬儒主义者将现有社会道德规范和伦理秩序视作对人性的破坏,从自然真实的人性出发理解人的德行要求,并致力于追求摆脱欲望束缚的道德自由。犬儒主义者的道德努力是对贪欲横流、世风日下的社会衰败做出的一种情感和理性交融的反叛。正是基于此,我们才能够理解福柯在《说真话的勇气:治理自我与治理他者Ⅱ》中指出的:“应该把犬儒主义的生活方式及哲学实践当作一种典型的哲学体验范式。”[2](P174)

古代犬儒主义在经历了世俗化的演变之后过渡到现代犬儒主义。从公元6世纪开始,古代犬儒主义一度式微而失去影响,到“文艺复兴”时期犬儒主义再度影响西方的一些思想者,并演化为一种以揭露主流文化虚伪价值观为主要目的的社会思潮,主要辅以讽刺、诙谐的文学形式,即所谓的“黑色幽默”为手段,表达自己的价值倾向。这一时期犬儒主义的主要表现是不相信普遍的道德价值观和人类行为真诚的善良动机,对世事常常报以轻蔑、鄙视、嘲讽和怀疑。从18世纪到19世纪,犬儒主义的现代定义逐渐形成,不再是轻蔑、鄙视和嘲讽,而是苦涩、怨愤、嘲骂和吹毛求疵。现代犬儒主义有种种表现,但它们的共同特征是常常因为“不相信”而愤世嫉俗、丧失激情,如现代犬儒主义在政治领域中表现出来的政治犬儒主义曾一度困扰美国的民主政治,许多国民不相信民主有那么好因而失去政治参与的信心和热情。

现代犬儒主义发展到今天,以“当代”的形态得以呈现。当代犬儒主义与古代犬儒主义相比,逐渐背离了对自然生活的追求初衷,背离了约禁欲望和追求自由的基本原则,也背离了愤世嫉俗和颠覆价值的道德坚守,而变成一种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混淆和模糊了道德标准。可以说,当代犬儒主义不再是一种“哲学抵抗”,而彻底沦为一种“生活妥协”。由于生活纷繁芜杂,世界快速变化,在强势的外部世界挤压之下,当代犬儒主义者感到既无路可逃又无力抵抗,只好以自我封闭和自我孤独的幻灭态度面对现实生活,表现出一种无奈、无助的“妥协”。他们要么是“揣着清醒装糊涂”——对现实社会和生活状况保留不满、甚至愤懑,能够清醒地认识现状;要么是“没心没肺地顺从”——不自觉地在强大的现实力量面前选择退让或屈服,活得没主见、没追求,亦没有对未来的真实憧憬,但他们共同的倾向是玩世不恭、甘愿如此,接受、认同和顺从现实生活,并且这种认知态度和生活方式有逐渐扩展,成为生活发展普遍化常态。外在强势力量的挤压、个体应对的无助和无能为力,这种悖论式的内外二重化造成主体的严重撕裂。以“生活妥协”为意旨的当代犬儒主义逐渐成为一种笼罩社会生活的新的“意识形态”,妄图取代传统意义的意识形态对社会生活的影响和控制,迫使“人们不再信奉任何意识形态真实;他们不再严肃地对待任何意识形态命题”[3](P45)成为一种“流行病”。

二、当代犬儒主义的现实样态与归因分析

在当代社会生活中,犬儒主义者由于主体无法应对外在异己力量的强大,转而压缩和侵犯自我空间,并希望通过这种退缩和逃避获得生活的安宁,或者可以这样理解,当代犬儒主义已经转化为一种普遍的情感状态和社会心理。究其实,以“生活妥协”为特征的当代犬儒主义是一种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伦理紧张,其症候是社会伦理病态的表现。

一是“躲避崇高”。当代犬儒主义最突出的特征就是执着于对利己主义和怀疑主义的笃信,不想崇高、拒绝崇高、讥笑崇高,从而背叛了崇高的价值追求。具体表现有三种。第一种是以平庸扼杀崇高。当代犬儒主义者否定信仰、理想和追求,并认为自己已经洞悉生活的真相、看透了人生,奉行“能爽就爽”“能爽一会是一会”的生活原则,标榜自己“活明白了”。第二种是以世俗嘲讽高雅。有人批评“粗鄙”和“生活的粗鄙化”现状,当代犬儒主义者会振振有词地反问:“我们曾经精致过吗?”他们以“未曾精致过”去质疑“需要精致”和否定“对精致的追求”,从而否定崇高的可能性和对进步的向往,进而消解各种意义和价值。第三种是以麻木践踏善好。当代犬儒主义者不仅自己对善良、美好的东西不怀希望,而且还尽力鼓吹利己主义、鼓吹麻木不仁,试图动摇其他人对美好的确信、对善好的笃定和对信仰的坚守,以“没意义”“没多大意思”否定和打击对价值和意义的追求。

二是“拒绝美德”。当代犬儒主义者丧失了古代犬儒主义者远离世俗和物欲以追求真实生活、追求自由和信仰的基本理念,抛弃了其独特的道德标准,也否定人的特有德性价值,转而拥抱世俗并趋向道德虚无。当代犬儒主义标榜“拒绝美德”,主要有三种表现。第一,认为道德或伦理并不反映客观或普遍的道德真理,而主张因为社会、文化、历史或个人境遇的不同,道德都是相对的,因此在当代犬儒主义者看来,道德是个人的事情,每个人的价值选择和道德理想也是因人而异的。第二,蔑视现有的道德规范,认为社会道德规范的统一要求是不可能也是不应该,并讥讽所谓的道德标准,不信任道德标准的约束意义,认为对错、好坏没有严格的区分,个人有个人的喜好,戏言“小孩分对错,大人看利弊”。由于对道德相对性的坚持和对道德要求的漠视,导致第三点,即在实践上模糊道德行为,知善而不行善,知恶而不恶恶,向恶妥协,甚至主动为恶。

三是“质疑榜样”。当代犬儒主义者常常从自己的主观好恶或私利出发,对现实抱持怀疑,既不相信他人,也不相信榜样的真实存在。一方面,犬儒主义者会鼓噪对“榜样”的质疑,向“榜样”泼脏水,以此来摧毁榜样的真实性。他们认为,所有美好和高尚都是一些人为个人私利编造出来的,而对丑恶、低劣、庸俗等的批评不过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编造的。另一方面,犬儒主义者会尽力嘲讽和打击学习的榜样,如果一些人说声称有更高的追求或理想,犬儒主义者就会指责这些人要么是在“装”,要么就是“蠢”,以阻止榜样的示范效应。“质疑榜样”也就是质疑信仰、质疑美好,阻碍积极向上。

四是“渴望堕落”。与古代犬儒主义致力于“真正的生活”、展现超凡脱俗地追寻真理勇气的最大差别是,当代犬儒主义抛弃“真实生活之所是”的思考和行动,将真理放逐,彻底沦为不觉羞耻、善恶不辨、自甘堕落的“狗都不如的生活”①。当代犬儒主义“渴望堕落”主要有两种表现:一种是责任缺失,当代犬儒主义者对政治、社会现实的认知仍然是清晰的,但他们选择了冷漠应对,而这种冷漠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利己主义和推卸公民的责任担当;另一种表现是明哲保身、不思进取。当代犬儒主义者对外采取防御,对内强调自我保存,拒绝努力拒绝奋斗拒绝进取。

五是“怎样都行”。当代犬儒主义者抛弃了古代犬儒主义的愤世嫉俗而转变为玩世不恭,将“怎样都行”奉为圭臬,将玩世不恭进行到底,在行为举止上尽力推崇和践行随波逐流。在他们的口中,“你就那样”“你又能怎样”“没有什么喜欢的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一切都是浮云”等成为行为生活的宣言。一方面,“怎样都行”意味着当代犬儒主义者没有美好生活的价值标准和进步的价值选择,甘愿平庸和沉沦,“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但他们依旧坦然为之”[3](P40);另一方面,他们以孤芳自赏、自以为是的姿态对待自己,以贬抑先进、挫败积极的姿态对待他人,妄图以打击和腐蚀别人掩盖自己内心的压抑和孤独,希望从对方的平庸和低俗中寻找心理平衡和弥补内心深沉的失落。

当代犬儒主义的以上表征弥漫着生活的情绪化和虚无感,归根到底是意义被遮蔽和被放逐的表现。意义的丧失,导致人之生存缺乏目标的追求,也导致了人之在世缺乏精神的支撑。当代犬儒主义何至于如此呢?

三、当代犬儒主义形成的原因

(一)文化生活的原因

从文化生活的角度而言,文化生活对“意义”的揶揄或贬抑现象对当代犬儒主义的扩展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其一,对“伪崇高”的宣扬。一是背离真实、背离生活。崇高一旦脱离生活、脱离真实,就会丧失真理的品格,便与“假大空”相生相伴,“崇高”就容易变成钓名欺世的“致幻品”。二是常常与“付出”“牺牲”相连,崇高就附带常人难以忍受的严酷,于是崇高在现实生活中变成令人恐惧的“危险品”。三是将崇高抬升到“高处不胜寒”。当“崇高”成为“一种表达无限的企图”,“而在现象领域里又找不到一个恰好能表达无限的对象”[4](P79)的时候,崇高的要求使得常人难以企及,就容易变成现实生活的“奢侈品”。由于“伪崇高”兼具“致幻品”“危险品”和“奢侈品”的特性,就无法催生人们对其的向往和憧憬,相反使人产生震撼、压抑、拒斥、厌恶和逃避。文化本应该是净化生活、升华生活、激励生活的,因此必须在文化生活中消除“伪崇高”。

其二,对意义和价值的抽空。这就使得真正的崇高从生活中隐退,主要表现在“流行文化”取代革命文化,浸润日常生活,消解日常生活的意义追求。当今走红的文学作品、演艺作品,题材从“宫斗”到“谍战”,从官场到商场,从城市到农村等,充斥着美男靓女、“钱奴”和“娘炮”,无不悬置价值,教人算计他人,布施成功王道。用金钱称量成功,用人气权衡重要,用颜值衡量才华,用流行标榜价值,用嘲讽抵牾高尚,“低俗”就成为现实生活时髦的选择。“文艺复兴之父”彼得拉克的“我是凡人,我只追求凡人的幸福”的名言被犬儒主义者置换成“我是俗人,我只追求俗人的快乐”。从文化层面窥探宣扬的崇高与现实的“反崇高”之间的悖反,人们立刻就可以看出,当代犬儒主义既摧毁道德人心,又彻底流放生活的意义。在病态文化的“挤压”下,大多数人选择退却来降低和压缩自我——尽管这种降低和压缩未必比拔高和张扬自我能够换来更多的自由,宁愿用侵犯自身的内在空间换来暂时的平静、安宁或麻木。

(二)经济生活的原因

从经济生活角度而言,经济生活对意义的扭曲或异化,造成当代犬儒主义在生活中的进一步恶化。经济生活对金钱魔力的鼓噪,使一部分人信奉“钱多者居前,钱少者居后”“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为了追求金钱和追求更多的金钱,人们没时间放眼远望,没时间驻足思考,没时间维护环境,更没时间卫护人心。

首先,“物质主义”和商品拜物教甚嚣尘上,抽空了现实生活的“真实”,加重了当代犬儒主义者“被抛弃”的生存体验。商品经济条件下,物的世界的增值以人的世界的贬值为代价,人与人的关系表现为商品与商品、物与物的关系,“真实”的生活被“虚假”的价值肢解得支离破碎。为了适应或更准确说逃避这种现实挤压,当代犬儒主义者宁愿放弃“真实”,当然也就放弃了希望,自甘平庸,这种放弃毋庸置疑带有挥之不去的怀疑主义的幻灭感。

其次,经济的分化造成实质的不公平,扭曲了现实生活的意义原则,增强了当代犬儒主义者的挫败感。当代犬儒主义者无法为实现公平正义贡献什么,也不想贡献什么,只能用满不在乎掩饰内心深处的愤懑不平。世界变化太快,有人一朝成名,有人一夜暴富,有人瞬间走红,有人顷刻崩塌,当代犬儒主义者也许还残留着些许对贪得无厌、腐化堕落、穷奢极欲的拒斥,但他们已然不像古代犬儒主义者那样充当“欲望的批判者”,而是一个无力的旁观者,虽不心甘情愿也只能无可奈何。

再次,经济的价值掩盖或扭曲了生活的意义,道德的形而上价值基础被掘空,加剧了当代犬儒主义者的价值荒芜。经济至高、金钱至上造就的享乐主义成为当代人生活的突出特征:“金钱、声望和权力已经成了人的刺激剂和目的。人在他的行为有益于他自身利益的幻觉下做事,虽然他实际上服务于其他一些事情而非他真实的自我的利益。对他来说,每一件事都是重要的,就是他的生命和生活艺术不重要。他可以为一切,就是不为自己。”[5](P38)“忙着生,忙着死”成为现代人生存样态的真实写照。生活境遇的恶化,价值虚无主义的流行,使得当代犬儒主义者无所适从,自感乏力,而选择遁入孤独和内在,在退回自我中选择平庸。概而言之,经济发展的积极价值没有得到彰显,经济造成的生活消极后果——“感性的世界的干燥,幻想的世界的撒空,精神的世界的无能”[6](P188)却被放大,并在犬儒主义者心里留下深重的阴影。

四、当代犬儒主义的伦理矫治

从伦理社会学的角度而言,当代犬儒主义是一个伦理社会问题。鉴于此,当代犬儒主义的矫治应该从伦理社会学的角度对症下药。伦理社会学的主要任务,一是探讨如何把道德需要作为人自身生活中的自觉需要,二是研究社会的道德实施的具体结构和操作途径。[7](P3)伦理矫治既要医治当代犬儒主义的病根,也要控制当代犬儒主义的病症。

(一)让道德成为真需要:当代犬儒主义的病根医治

当代犬儒主义背叛崇高价值的根本原因是“自我意识”不明,这是当代犬儒主义者乃至大多数现代人最深层的悲哀,由于自我意识的晦暗,对真、善、美的认知就丧失了根基,在行为上就表现为拒斥道德,从而断绝了积极向上的进路。当代犬儒主义者并非道德知识的“文盲”,只是他们不相信道德对公正秩序和美好生活的价值,既不愿意遵循现有的道德规则,也不想为自己设定道德发展目标。这种道德的缺乏归根到底是他们把没有道德变成他们的真需要,并最终坠入道德虚无主义的深渊。

首先,认识人为什么必须有道德。这是让道德成为真需要的前提,也是开启自我意识之门的捷径。现代美国人道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认为,人类的价值体系存在着低级需要和高级需要,前者是沿生物谱系上升方向逐渐变弱的本能或冲动,如生理和物质的需要,后者是随生物进化而逐渐显现的潜能或追求,如精神和道德的需要。维护和谐秩序是道德需要产生的根本动因。人之所以需要道德,乃是在于利益调适的需要:“人类道德的第一动因便是调节和协调各种人际、群际,以及个体与整体之间的利益关系,减弱和消解各种利益矛盾和价值冲突。”[8]利益,或者更准确地说,寻求互利是人们道德行为常见的根本动因。实现自我、完善自我是道德需要产生的基本要求。利益动机论不能完全解释所有的道德行为和道德现象,人类的道德显然有非功利或超功利的根源,这就是人性。人性“既是道德产生的精神土壤,又是道德规范得以实行和调整的内在杠杆。……道德是人性向社会舆论的延伸和表现。道德规范是构筑在人性王国基地上的,用以抵御污秽的社会习俗的城堡;人性又是使道德规范具有生命力的不竭源泉”[9](P9)。自我实现是人性最根本、最完善也最深刻的心理与精神追求,自我实现归根到底就是对自我价值的追问和探求,而一个人缺乏自我实现的冲动,也就缺乏向善向上的道德要求。如不能认识道德的价值,未能感受道德对维护公正秩序和追求美好生活的功效,尤其未能体悟从道德对自我发展和自我提升的意义,当代犬儒主义者的“自我意识”就总是晦暗不明的,也就不能从道德怀疑主义中逃逸出来,就会丧失真理的辨识而倒向颓废、麻痹,以平庸扼杀崇高。

其次,优化文化生态。当代人生活在多元文化的氛围中,网络文化的兴起使得亚文化异彩纷呈,网红、直播、游戏、粉丝、嘻哈、说唱、街舞、同人漫画、霸道总裁文等,其中不乏庸俗、低俗、恶俗甚至“有毒”的东西,造成文化环境的污染和主体精神的伤害。在负性文化的浸润中,犬儒主义的触角深入当代社会生活的每一个层面和角落。鉴于此,优化文化生态一是要让平等、公正、诚实、自由、民主、法治等核心价值成为政治运行、社会交往、个人生活的伦理原则和道德要求。需要强调的是,对核心价值的理性认知并不是对文化多样性的统一专制,也不是对生活多样性的整体化约束,而是要在公共领域破除专制独裁和个性压制,以形成坦诚、正直、尊严、高雅的公共交往理性。二是要从文化心理和思想品行方面改变主体的认知理性和生活态度,激励所有人敢于同黑暗斗争,敢于维护权利,敢于为公共利益发声,在推动文明与进步的同时实现个体的发展。强劲的历史惯性、固化的社会体制、沉重的经济压力、无力的生活适应、逆向的社会淘汰,常常会禁锢个体的能动性和积极性,这就是为什么犬儒主义者会沉沦于敷衍求全、得过且过、低迷颓废。三是加强法治文化“启蒙”和公共理性建设。法治文化启蒙实则是让公民树立法律意识,使其“心中有法”,在法治的阳光下培育公共理性。公共理性“是公民的理性,是那些共享平等公民身份的人的理性。他们的理性目标是公共善,此乃政治正义观念对社会之基本制度结构的要求所在,也是这些制度所服务的目标和目的所在”[10](P225-226)。在公共理性的工具性和价值性的引导和作用下,每个人才能实现外在自由与道德自由的和谐统一。

再次,发挥良知效应。在儒家传统伦理中,良知是一种天赋观念或先验的心理现象,如“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良知也”(《孟子·尽心上》)。“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於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传习录》)在这里,发挥良知效应并非将人的道德能力先验化,而是借“良知”之名强调后天经验的道德直觉和经验中获得的道德责任感。道德作为一种反映社会存在的社会意识,是一种指导和规范人们行为的特殊规范体系,是一种以善恶观念把握世界、塑造和体现人格品质的实践精神,其显著的特殊性在于具有“超前性”,也就是说,要发挥道德社会作用,不是倚重于其对行为后果的警示和惩戒,而根本在于发挥其积极的“事先”引领作用,通过精神化的实践活动以善恶观念把握世界,塑造人格品质,改良社会风尚,从而为行为指明方向,为生活点亮明灯,为社会指示真善美。

概而言之,让道德成为真需要,实现道德价值的觉解和道德权威的塑造,促使当代犬儒主义者重拾价值、践行高雅、拥抱崇高、呼唤真理才能真正成为可能。

(二)道德实施:当代犬儒主义的病症控制

当代犬儒主义者的诸多病症并未触犯法律,而是在道德场域中的退缩、避让和逃遁,因此如何展开道德实施,通过道德控制的方式对犬儒主义进行矫治成为必然。

道德实施即建立“病症控制”的社会良性运行系统。道德实施是每一个社会运行的系统工程,遵循的是“道德影响—道德行为—社会生活—道德现实”的螺旋式发展进路。针对当代犬儒主义病症的道德实施,就是要建立健全道德的社会运行系统,通过对社会成员施加道德影响,并使之转化为社会成员的道德行为,从而将自律的道德活动变成社会运行、管理、控制的社会生活,实现良性的社会发展。道德实施主要操作可按如下方式展开。

以感染增强道德意识。道德不像法律以强制提升法律意识,而是以感染的方式实现“道德共情”,从而增强主体的道德意识。当代犬儒主义者躲避崇高、拒绝美德,实际上是躲避高高在上的“道德训诫”,拒绝“道德约束”,是对不自由的反感和抗拒。道德激励人并不是靠指责、训斥,而是靠感染,靠一种润物无声的深沉渗透,提高主体的道德意识,进而提高道德感知能力。正如席勒《论崇高》一文中所言:“感受崇高的能力,是人的天性中最壮丽的天禀之一,它既值得我们尊敬,因为它来源于自主的思维和意志,也值得最充分地发展,因为它能对道德的人起作用。美仅仅是为人服务,崇高是为了人身上的纯粹的精灵服务。”[11](P267)正如其是,感染实现了从感情、思想和意志上的主体触动,使主体自觉而不是被迫地拒绝低俗和虚无,主动而不是被动地接近崇高和美德。

以监督强化道德影响。监督是对行为者的监视、举报和督促,有利于道德深入人心。监视就是密切关注行为的倾向和动态,一是对良好现象进行动态把握,二是对不良现象进行监测和预警。举报就是要向社会公布、宣扬,既要对良善行为进行“举”,也要对不良行为进行“报”,通过公布和指出,实现扬善抑恶。“督促”旨在促使行为者改过,改过才能促新。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监督的方式方法也可以实现创新,如“网络监督平台”“网络信息公布”“网络举报”等。当代犬儒主义与社会主义道德新风尚的要求格格不入,监督则是要通过警示和引导,强化道德影响以提高行为者的道德认知能力、改善道德认知结构,实现真正的从善如流。

以仲裁优化道德评价。当代犬儒主义者往往认为自己的主动放弃、自愿逃避、推卸责任、自我保存等,是自我的自觉自愿选择,不需要也不能进行所谓的道德评价。实际上,当代犬儒主义者对政治现状和社会现实的冷漠,不过是为了遮掩其利己主义的处事原则和公民责任缺失的行为事实,对社会的进步危害巨大。如果不对其行为进行仲裁——自我仲裁、他人仲裁、社会仲裁,行为者和旁观者就无法明辨是非、甄别美丑、扬善抑恶。道德仲裁当然不可能像法律仲裁有严格的处置机构和专职人员,但是,在各行业、各单位建立相应的道德仲裁机构,制定相应的道德评价标准系统,不失为可行的道德实施方式。如教师、医生、公务员等各种职业道德仲裁,通过评价、曝光、劝诫、思过等方式将把犬儒主义从各个行业领域驱逐出去。

以矫正规导道德行为。当代犬儒主义者标榜所谓个人自由,往往是虚无主义的无可奈何,导致行为的退缩和侏儒化,也导致铺天盖地的消极、冷漠、空虚、迷茫的行为后果。因此,当代犬儒主义者对各种行为的消极甚至恶性影响需要加以警惕,并积极矫正。一是“见贤思齐”,树立贤能标杆。对身边真实的榜样和生活中真正的先进加以激励,以优秀者的尺度要求自己,从而矫正自己的道德过失。二是道德疑难释惑,建立专门的道德咨询机构。道德归根到底是心理矢量的运行,正像心理咨询机构解决心理困惑和心理疾病一样,道德的“两难”和道德的病态也需要专门的机构和专门的人员来解难释惑。通过“病例”的收集掌握道德流行趋势,通过“病理”的针对性疏导打开道德心理病态者的心扉,这就是道德咨询机构的分内职责。三是“多管齐下”,实施多种矫治方式。道德矫治不是靶向的药物治疗,而是整体的机理调和,如运用思想疏导、心理激励、认识补救、精神支持等方法,从道德价值导向上对犬儒主义者进行“价值纠偏”,从道德价值选择上对其进行“行为引导”,从道德价值评价上对其进行“责任塑造”,从道德价值理想上对其进行“崇高确认”。

以控制维护道德秩序。这里的“控制”即道德控制,也就是借助社会舆论和良心力量发挥道德的约束力,使人们遵从道德规范,从而实现社会秩序稳定、人际和谐与个体发展。道德控制是不同于政治控制、法律控制的社会调控手段,具有社会心理的特殊性,有三种具体方式。

一是“组织控制”。道德控制的主体一般是由组织来完成。这是因为,道德的发生学基础在于利益关系的调适,而个体的利益意识具有差异性,个体与群体的、社会的整体利益就会常常发生矛盾,这就必须借助超越个体的力量,即组织的力量才能有效调适矛盾。实际上,现代社会的人们生活在各种组织中,只有发挥组织的权威,才能更有效地实施对个体的道德控制。当代犬儒主义的政治冷漠、制度排斥、个人主义、自由散漫,正是个体主体“自由化”的极端表现,对组织、集体缺乏应有的责任。现代生活中每一个人都不是“孤岛”,个人无法逃避他人、逃避社会,而总是通过“他人之镜”实现对自我评价和自我认知。“组织控制”作为一种道德控制方式,就是倡导和维护集体主义基本原则。

二是“适度控制”。个体与组织之间总是处于紧张当中,适度控制就是要协调组织控制与个体需要的紧张关系。如果组织能够有效满足个体成员的需要,个体就愿意接纳组织的规导,形成良好的向心力;如果组织漠视个体成员的需要,成员往往就会反抗以对,但组织常常是强大的,成员只好采取冷漠、逃避、拒绝等方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拒绝组织的号召和崇高的宣扬,在无可奈何中自甘堕落,在刻意逃避中陷入犬儒主义的粗鄙。因此,道德控制必须掌握适度原则,“过度”就会造成个性压抑、毫无自由、社会停滞,“不力”就会造成秩序混乱、欲望横流、社会腐败。

三是“理性控制”。理性控制反对沉湎于欲望,也不赞成弃绝欲望,而是要促使理性、感性和欲望保持正当的关系,建构合理的社会道德秩序,并塑造有条理的德性灵魂。一方面,理性控制强调理性对欲望的合理把握,因为当“有用价值凌驾生命价值”,就会造成舍勒在《道德建构中的怨恨》一书中指斥的“现代道德中的怨恨及其价值位移”[12](P109);另一方面,理性控制不是为了扼杀个人利益,相反是为了保护和发展个人的正当利益,因为当有用价值游离了生命价值,当代犬儒主义者对自我的“珍视”也不过是以抱残守缺的方式逃避真正的生命价值——这实际上是缺乏自我价值的表现,而“当一个人缺乏自我价值的时候往往也缺乏道德”[13](P46)。

五、结语

现代社会生活纷繁芜杂,我们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整齐划一地“奔赴崇高”,但是,我们也不能任由当代犬儒主义的“精神贫困症”“心理麻痹症”“行为逃避症”肆意蔓延。我们的伦理忠告是:我们在躲避崇高的时候,也许并未真正理解崇高的真义,我们所躲避的只不过是“伪崇高”,而当一个社会中崇高的真正价值被遮蔽和疏离时,对崇高的践踏就只能是在作践和伤害自己!“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陶渊明《闲情赋》),拒绝“犬儒”,拥抱生活,这不失为平凡生活的安静去处!

注释:

①福柯认为“狗的生活”有四个特征:狗是不觉羞耻的,公开展示自己的身体与欲望,因此它也是不善欺骗的;狗是自足的,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不动心,对除了能够即刻满足自然需要的其他事物没有任何欲求;狗感觉灵敏,善辨好坏;狗爱憎分明,有为主人献身的精神。参见:Michel Foucault.The Courage of Truth (The Government of Self and Others II):Lectures at the Collège de France 1983-1984.Eds by Frédéric Gros,Francois Ewald & Alessandro Fontana.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11,P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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