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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睡美人》看川端康成的“物哀”观

2020-02-11宋佳琪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裸女睡美人江口

宋佳琪

(湖南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一、引言

“物哀”作为日本美学范畴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其发展最早可以追溯至上古时期,在《古事纪》《日本书纪》等作品中就已经出现了“哀”的文学理念,后又经过平安时代的紫式部、清少纳言等人的阐发成为一个成熟的文学概念,直至江户时代的本居宣长提出系统的理论研究,“物哀”俨然成了大和民族一种国民性的审美思想。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伴随文学创作、理论阐释活动的兴盛发展,“物哀”也在不断充盈着自身的内涵,从“悲伤”到“感动”再到“优美的情趣”,“物哀”的表现形式不断发生着变化。而作为开启了日本文学“物哀”时代的集大成之作,紫式部的《源氏物语》影响着一批又一批的日本作家,其中就包括日本的大文豪川端康成。[1]122-130

川端康成自幼喜读古典文学作品,尤其是《源氏物语》,即使是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也是书不释手,而这对他从事文学创作活动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我们有时甚至能够从他的作品中探寻到《源氏物语》的痕迹,如《千只鹤》中的男主人公菊治和父亲的情人太田夫人之间的恋情便是光源氏与藤壶恋情的改写,“物哀”的审美精神深深烙印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之中,他也由此确立了自己的创作风格。但在二战之后,川端康成一改前中期细腻真切的写作风格,重拾“新感觉派”时期的创作经验,转向追求官能刺激,描写病态的性爱,《睡美人》《一只胳膊》《山音》等川端康成在晚期创作的作品在表现淡淡的哀愁和忧思的基础之上,增添了几分“颓废”色彩,尤其是在《睡美人》中,淡淡的哀愁已经变成了对与感伤相连的爱与死的表现。《睡美人》作为川端康成晚期一部极具争议的作品,众人对其评价也是褒贬不一,小说讲述了67岁的老人江口由夫,经人介绍前后5次来到一个名叫“睡美人之家”的地方,并先后同6位熟睡的少女共寝的故事。小说的情节虽十分离奇,但却回避了露骨的肉欲描写,转而关注江口老人的心理世界。从江口老人对行将就木的恐惧到他在沉睡的年轻裸女身上寻找慰藉的行为,川端康成在把握“物哀”古典审美内涵的同时,融合了新感觉派的艺术手法,让作品中的“物哀”情绪随着江口老人这个“知物哀者”意识的流动不断发生改变。

叶渭渠先生曾指出,“对自然物、对人的爱恋的感动和对人生世相的反应,是从更好层次体味事物的‘哀’的情趣。”[2]86而小说《睡美人》的“物哀之美”正好可以从这三个层面进行分析。对于江口老人而言,在年近古稀的年纪还能有抚摸年轻女性美丽胴体的机会,这让他感受到了原始生命的冲动,忘却寂寞和厌世的梦魇;而因沉睡裸女引发的回忆也让我们得以窥探老人的生平经历。同时,江口老人思绪展开和心理变化的过程全部依托于景物的变化表现出来。川端康成通过描写畸形的爱恋关系表现自己对“颓废美”的赞赏,小说中道不尽的悲凉感也正是川端康成晚年精神世界的一种真实写照。

二、裸女之哀:玉脂暗香诉哀情

所谓“知物哀”,便是以“物哀”作为审美对象加以感知和理解,而审美的对象往往是超道德的,无关乎政治道德说教。[3]8-14川端康成自己首先作为一个“知物哀者”,在晚期创作活动中转向审“丑”,其笔下的关照对象从一般意义上的美的事物变成了超出审美和道德伦理范畴之外的事物,因而他在小说中设置了江口老人作为“丑”的符号象征,并让他承担小说中“知物哀”的职责,让他感知裸女之“哀”,欣赏裸女美丽的胴体和年轻女性身上欣欣向荣的生命力,用以消散自己日渐衰老的恐惧感。丑而不丑,丑中见美,川端康成对美的追求首先表现在了对人的感动上。

小说按照老人光临“睡美人之家”的顺序先后描写了6个外貌体征各自迥异的沉睡少女,江口老人分别从这些昏睡的姑娘身上体验到了不同的感觉。老人第一次来“睡美人之家”怀抱的是“寻觅老丑的极致”的心态,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并未打算借此机会邂逅美丽。但等到了旅馆,见到了年轻的、昏睡的姑娘之后,江口老人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姑娘那意想不到的美,使老人倒抽了一口气。”[4]7姑娘身上的芳香甜美和乳臭味都刺激着老人的神经,这时老人的心态是欢快的。对少女的牵挂促成了老人半个月后再次前往旅馆,这次接待老人的“睡美人”是一位成熟的姑娘,这时的老人已经能够心安理得的和少女共处一室,并偶尔与这沉睡的美人进行简单的“对话”,在同少女共寝的过程里,江口老人心里却又涌上一种愧疚之感,思忖老人们玩弄一个昏睡不醒的牺牲品是否有罪恶感,但这种罪恶感很快被处于“忘我”状态的江口老人给忘却了。第三个陪老人睡觉的是一个见习的幼稚姑娘,面对这样一个纯洁的“睡美人”,江口老人试图忏悔自己过去的罪孽和背德,以求得心灵的宁静。第四次前往旅馆的老人已经是处于麻木状态了,对陪她睡觉的那个温暖的姑娘也是“麻木不仁”。之后发生福良老人猝死“睡美人之家”的事故之后,江口老人依然前往旅馆,这次陪他睡觉的是一黑一白两个姑娘,在黑姑娘死后,老人的心境也不复从前。

作者通过描写江口老人心理活动的变化,向我们呈现了老人“知”裸女之“哀”的具体情绪变化过程,用“唯我化”的心理描写方式深化了江口老人的主体感情。在江口老人看来,姑娘们的纯洁无时无刻不在映衬着老人们衰老的丑陋,他在感受姑娘们“鲜活”的生命力的同时,也要反复受到因衰老而带来的煎熬。而川端康成之所以在小说中如此关注审丑也与他所接触的佛禅思想密切相关。川端康成曾在诺贝尔文学奖授奖仪式上发表演讲《我美丽的日本和我》,在讲话中提到了禅学大师一休对自己产生的影响,“‘佛界易入’之后,随即加上了‘魔界难入’,得此禅悟的一休深获我心。”[5]201对于艺术家而言,把丑当作身外之物,却又想进入真善美的“佛界”是不切实际的,因为“入佛”的前提便是“入魔”,而“魔界”就是与真善美对立而又互为因果的人生的丑的宿命。[5]202“佛”与“魔”不是一种对立,而是获得终极美感的经历。川端康成在小说中表现衰老的丑陋正是一种“入魔”的状态,通过展现生命的丑陋衬托出事物的美感,我们正是通过年近古稀的江口老人同姑娘共寝获取了对昏睡少女们美的认知,而在丑陋与美丽的对照之中隐藏着的是以江口老人为代表的即将迈入耄耋之年的老人们内心深深的孤独感。虽然江口老人身边有姑娘的陪伴,但这些充其量不过是“活着的玩具”而已,老人和她们并没有实际上的互动,与姑娘的对话也只是因为她们在睡梦中或在老人的折腾之下无意识说出的梦话。江口老人与少女们的对话是单向的、自欺欺人的,与其说是与少女对话,不如说是老人在和自己内心的声音说话,这更加深了老人内心的孤独感。而江口老人作为川端康成笔下的人物,反映的是他的审美思想,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江口老人就是川端康成的化身,他的孤独也是川端康成在现实生活中感受到的悲凉的反映,也是他为寻求终极美感而尝试的“入魔”之举。

三、回忆之哀:亦真亦幻两般看

在与“睡美人”们共寝的过程当中,老人的思绪或随着姑娘身上的味道,或随着姑娘的手和嘴唇而流动,让他接连想起了自己的恋人、女儿、母亲等自己一生中遇见的所有令他印象深刻的女性及自己同她们交往的过往。江口老人在“睡美人之家”的五次经历中生发的对往事的回忆浓缩了他接近一生的记忆,这些记忆被抽象化成为一段又一段的恋情或亲情,隐藏在江口老人记忆里,而老人对这些情感的不断回顾也成了他感知世相的具体方式。在同众多女性交往的过程当中,江口老人作为一个“知物哀者”,对所接触的人和事产生了不同的情感,在所有感情的生发中,老人既是构建女性美的参与者,亦是欣赏美的一个旁观者,在对青春美好爱情和温馨亲情的追忆中,老人由衷地赞叹着她们的美好。但同时,与不同女性交往的深入也让江口老人慢慢体会到了美的衰败带来的空虚感,这种感觉在老人与不同的“睡美人”的相处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在“睡美人之家”里,老人游荡在亦真亦幻的现实与梦境中,从中感受着世间的人情,回味着自己的一生。

在《睡美人》中,江口老人先后共五次同“裸女”同床,对于陪江口老人睡觉的“裸女”们,川端康成花费的笔墨少之又少,赋予她们“美”的色彩相较于江口老人回忆中的女性也偏少,除了“睡美人”这个称呼,加上她们零星的梦话片段之外,再无过多的描述。对于江口老人而言,她们只是“活着的玩具”,纯粹的被欣赏者,而唯一证明她们还活着的证据只在于体肤特征和身上的味道,这些“睡美人”的存在成为方便江口老人陷入回忆的“工具”。除了这般对“睡美人”们的描写之外,川端康成对整个“睡美人之家”也未做细致的描述,读者通过文字能了解到的“睡美人之家”仅是一个坐落在海边悬崖上的小旅馆,种在院里的松树和枫树时不时在刮着大风的夜晚随意摇曳,房子里面有着深红色的天鹅绒帷幔,在里面工作的老板娘是一个神秘的女性。此后,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小说里有关“睡美人之家”的描写大都安于故俗,大同小异。连同“裸女”们一同组成的这个“睡美人之家”在川端康成笔下颇具神秘气息,同时也让他有足够的叙事空间营造一种“颓废”的哀感,阴冷的冬季和熟睡的少女,诡谲的气氛呼之欲出,而小说设置的场景虽是现实却又都远离现实,整体营造出的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因而,在这样一个充满着“空虚感”的现实世界,川端康成首先让江口老人成了一个单纯欣赏女性胴体之美的“知物哀者”,对于被赋予了残缺的、虚无的美感的“睡美人”们,江口老人的心态也由第一次进入旅馆的惊喜转向后来的惋惜和哀叹。

如果说,老人在光顾“睡美人之家”的过程中感受到了是一种充满着颓废色彩的“哀感”的话,那么对于老人在“裸女”身旁追忆往昔、追忆初恋情人的做法则为他“知物哀者”的身份赋予了更多可阐释的空间,他对每一段感情的追忆都加剧了睡在“裸女”身旁的孤独感。第一次与“睡美人”同床的过程中,姑娘身上的乳臭味勾起了老人两段短暂的回忆,一段是同艺妓的交往,另一段是同“贤夫人”的交往,这两段回忆让江口老人感到讨厌和无聊。对于艺妓和“贤夫人”,江口老人的态度是消极的,他无法从她们得到自己想要的美感,反而是因为她们内心的焦虑和空虚寂寞加深了老人的孤独感。而后老人又回忆起自己年少时曾一起私奔的女孩,二人历经曲折也未能在一起,多年后两人在不忍池畔的相遇让老人再度回想起了姑娘无与伦比的美丽。对于老人来说,姑娘的美亦是自己年少青春记忆的一部分,尚属情窦初开年纪的自己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纯粹属于自己的独特美感,这让老人感到快乐,但与这种美好的回忆掺杂在一起的却是接连而来的噩梦:长着四条腿的女人缠住自己,女儿剁碎了刚出生的畸形儿,在服用安眠药后的老人无法获得宁静,这让他感到毛骨悚然。年老的恐惧与年少的快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老人的恐惧感在药物的作用下也愈加明显。对每段恋情的回顾都让老人感受“繁华易逝,人事难留”的寂寞感,表面的风流背后蕴藏的是更大的悲伤,一种深沉而纤细的悲哀。[2]195除了爱情之外,存留在老人回忆中还有亲情,江口老人在小女儿的身上也察觉到了一种可爱的美感。老人因第二个“睡美人”纤细的手腕压在自己的眼帘之下出现了新鲜而又丰富的幻想,随之勾起对三个已婚女儿的回忆,尤其是对自己的小女儿的怀念,老人想起了女儿婚前与自己的告别旅行,想起了“结婚后的小女儿犹如一朵绽开的少妇之花,变得越发美丽了。”[4]38这一晚老人没有做任何梦,完全沉浸在美好的回忆和姑娘的温柔乡之中。沉浸在亲情回忆中的江口老人在那一瞬间察觉到的是一种成熟的美,这也让老人忘却了衰老的烦恼。在第五个夜晚,老人由黑姑娘的嘴唇联想到了四十年前的一个吻,联想到了在自己十七岁就逝世的母亲。在对母亲的回忆中,我们似乎能看到江口为何执着于欣赏年轻女性身上的美感以及来“睡美人之家”的原因。“母亲临终,江口抚摩她的胸膛时,当然接触到母亲衰颓的乳房。”[4]79母亲的早逝让江口由夫只对母亲留有模糊的印象以及自己年轻时摩挲年轻母亲乳房入睡的幼年时代的日子。对于江口老人而言,与年轻女性的交往正是自己弥补缺失的母爱的一种方式。

老人的悲哀在于母亲早逝之后美感的缺失,因而通过老人的回忆我们能够看出,他早年通过与女性的交往寻求着内心的宁静,通过赞赏女性的美获得感知美的能力,但又在年老之后陷入衰老的恐慌中不能自拔,渴望再次借昏睡的年轻裸女们舒缓自己行将就木并逐渐成为丧失性功能的“非正常男人”的恐惧感。老人的思绪在真幻交织的世界里不断游走,而黑姑娘的死亡让老人的思考戛然而止,在现实和梦境的双重冲击下,老人此时的“入魔”程度最深,致使他在“佛魔一念间”实现了对人生的顿悟:福良老人的死亡已经让江口感受到了恐惧,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死状,同时他还意识到,无论此刻的瞬间是多么欢愉,最终都会不可避免走向终结,而自己也将走向生命的尽头,此时老人心中除了恐惧,还增添了一份释然,江口老人回忆里时间的倒溯也让他慢慢回到生命的源头,对死亡的畏惧在梦到自己母亲,完成内心救赎之后得以缓解,实现了内心的平静,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灵魂的救赎。

四、自然之哀:雪花月时最怀友

川端康成在《我在美丽的日本》中提到,“雪花月时最怀友”真切地表现了日本美术的特色,美的感动,强烈地诱发出对人的怀念之情。[6]170-171雪、花、月作为日本文学美意识的核心,包含着山川树木、宇宙万物,大自然的一切,乃至于人的情感,日本的文学作品极少纯粹描写客观的自然美,而更多表现自然美与人内心情感的契合。在川端康成的笔下,“物之哀”的情感则表现得更为明显,小说将对不同女性的人物刻画通过自然景物的变化过程呈现出来。同时,川端康成的“好色”意识让他在写作的时候赋予景物不一样的色彩,在颜色的转换当中衬托出老人内心感情的起伏和变化。[7]325-333

同昏睡的裸女们共寝的经历勾起了老人对故人故事的回忆,但这些回忆并不是直接从一个人联想到另一个人,更像是睹物思人,老人的每段回忆中都出现了一个具有象征意味的物品。在江口老人回忆起自己与初恋情人的交往时,彩虹成为遗留在老人内心深处的痕迹,绚烂的颜色是老人年少初次接触到女性的美的内心活动的直观表现;而散瓣山茶花正好衬托出小女儿的美由素雅的白净变成了淡雅的粉嫩,风韵更加;鲜红的西番莲在滴血后添染了几分神秘色彩,而这正是江口老人心底存留的对母亲的印象。川端康成在小说中分别用不同的花代表女性,除了过往的故人,“睡美人之家”里昏睡的姑娘们也有与之对应的花——紫色风信子,花之易凋零潜藏着令人怜惜的哀愁情绪,更加表现出作品中淡淡的哀愁感,增加了小说的美感。除了用花来象征女性之外,川端康成还通过客观环境的描写映衬着年近耄耋之年的老人们的内心世界,他以呈现带有强烈死亡情绪的哀愁作为写作的出发点,真实呈现出作品浓厚的“物哀”感。“睡美人之家”作为小说中的主要场景,同时也是“生”与“死”的交界点,坐落在海边悬崖上的旅馆周边全是飘零的落叶,岸下的大海也是“阴晴不定”,时而惊涛拍岸,时而风平浪静,在雨雪天气中的“睡美人之家”充斥着一种颓败感。同时,这个地方还是“非正常男人”最后的归宿,迈入古稀或耄耋之年的老人们丧失了作为正常男性应有的“雄风”,为了排遣对衰老的苦闷和死亡的恐惧来到这里,老人们的衰老与旅馆的破败互相映衬,而福良老人和黑姑娘的死又为这个旅馆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但同时,旅馆里的“睡美人”们,虽然被赋予了极少的“美”的色彩,并不影响她们成为一种“美”的化身,她们虽然沉睡着,从她们“不安分”的手脚和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身体依然可以感受到她们活着时的生气。枯黄的树叶、惨淡的白雪、“朝荣夕毙”的花朵,无一不是“瞬间美”的象征符号,这些容易消逝的事物蕴含的是一种无常的哀感,而这正是川端康成小说“物哀美”精髓所在。[8]133-137

红白交替变换是川端康成在《睡美人》中最为明显的写作特征之一,“白蝴蝶”“婴儿的白帽子”和“红色的西番莲”“深红色的天鹅绒帷幔”贯穿小说写作始末。除此之外,小说中还出现了“紫色风信子”、“金箭”这些蕴含着不同色彩的意象,作者对色彩的敏锐感知赋予了江口老人这一人物形象更为丰富的内心世界,老人内心活动的变化依托于色彩的转变之中。白色作为纯洁的象征,富有巨大的诱惑力,是令人向往的。[2]53对作者而言,蝴蝶和婴儿的帽子和荷花这些自然界中容易消逝或脆弱的生命有着独特的美感,而为之添上白的色彩更能显示出这些事物的纯洁性和魅惑力,江口老人关于白色的记忆承载的是他心中美的理想,但被赋予这些色彩的人事却又是自然界中最脆弱的存在,美的易逝让老人内心充满了惆怅。除了白色,紫色和金色也是老人心中关于美的颜色的体现,江口老人梦境中的金色的箭,箭头紫色的风信子和箭尾别着的各色各彩的兰花,绚丽而崇高的颜色象征的“睡美人”身上自带的高雅气质,对于老人而言,昏睡少女的“美”是一种崇高的“美”,是将他从对死亡的恐惧中拯救出来的“生”的希望。而红色在日本古代文学中多含有“凶险”的意蕴,小说中有关红色的描写正是选取了这个方面的含义,“深红色的帷幔”装饰着旅馆的房间,但这抹红色映衬的却是老人内心的恐惧和无尽的虚无感,“红色西番莲”也出现在自己的噩梦中,同自己年少缺失的母爱和审美感知联系在一起。

川端康成通过一系列景物的描写向读者们展现了女性身上所具有的不同美感,而又通过江口由夫这个“知物哀者”欣赏着不同类型的美,并通过赋予景物色彩展露出不同类型的美中不约而同的凄凉感。同时,通过“雪花月”生发的对过往的怀念,作者想让我们看到的是作为“知物哀者”的江口老人在美的体验中感受到的人至晚年后的孤独感和悲哀感。[9]225-233

五、结语

一部《睡美人》,在继承前中期创作“物哀美”意识的基础之上,让我们看到了作者关于生死命题的思考,作品里仍有川端康成对世相的关注,对女性美的赞赏,只是这些审美意识更多增添了“颓废”的色彩。从早期创作风格的“真善美”到战后充满颓废感和虚无感的“丑恶假”,川端康成的笔尖不曾在固有的写作方式上停留过久,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他对世相万物的感知方式如同《睡美人》中的江口老人一样,在不断“入魔”的过程中获得对“美”的认知,藉以寻求“入佛”的路径,期盼着灵魂能够抵达更高的境界。而随着愈加深入危险的“魔界”地带,他后期的创作也不可避免地倒向了更为倾颓的风格,其战后创作的小说也被冠以“魔界小说”的称号。川端康成晚期欲入“魔境”的心态使他转向关注丑陋事物的同时,得以从一个更加奇特的层面深入理解“美”的本质,就像川端康成在小说中创造的充满着恐惧和不安的“睡美人之家”起初给读者造成的不小的冲击,但随着阅读的深入我们可以发现,书中人物“恶”的想法与思想的自我净化在彼此对抗中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平衡,“美”和“丑”的关系就像“佛魔”一样,为了“入佛境”,审“丑”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可以看到,无论是早期的“真善美”,还是战后的“残缺美”,川端康成从未放弃过对美的追求,这也是他在创作中不断寻求灵魂救赎的最佳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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