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碧蹄馆之战与明、日议和考实*

2020-02-10谢章辉王智汪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明军日军朝鲜

谢章辉,王智汪

(淮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明神宗万历二十年(1592年)三月,丰臣秀吉发兵十六万入侵朝鲜,“时朝鲜承平久,兵不习战”[1]8292,所以日本侵略军从四月十二日登陆釜山至六月十六日攻陷平壤为止,短短两个多月,“八道几尽没”[1]8292。朝鲜国王李昖在逃亡途中多次遣使向明朝请求救援。同年十二月,明朝廷以宋应昌为朝鲜经略,李如松为东征提督,领兵三万四千有余,入朝抗倭。随即在朝鲜官兵的协助下于翌年正月八日光复平壤,又在十九日收复开城,“所失黄海、平安、京畿、江源四道并复。”[1]8292此时分散在各道的日军纷纷撤至朝鲜国都王京(汉城)。二十七日,李如松欲乘胜追击,进军汉城,但在碧蹄馆①突然遭遇日军,双方展开激战,互有伤亡。是役后,明、日间再未发生过激烈冲突,并开始议和。碧蹄馆之战虽然只是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不过它对此后明、日双方在议和方针上的影响却是极其深远的。

一、碧蹄馆之战概述

在明军相继攻陷平壤和开城后,日方的进攻势头遭到阻遏,被迫退守汉城。另一方面,李如松于正月二十三日进驻开城,准备一鼓作气,收复汉城。与此同时,宋应昌也在考虑攻打汉城的问题。早在正月二十一日,他就在给李如松的书信中说:“今各路者总归王京,其势大合,且去爱州道途千里,其为当慎视前犹甚。必须俟我刍粮军火并集充裕,然后进剿,方为万全。”[2]422二十五日,他又写信给李如松说:“如刍饷未至,不若暂守西岸,俟有次第,一鼓下之。何如?”[2]428同日,宋应昌在给明神宗的奏章中表示:“平壤奔遁并各散去倭贼,并集王京约有一十余万,乘此屯聚之时,即当攻剿。”[2]433可见宋应昌赞成乘胜光复汉城,但必须是在准备充足的前提下才能采取行动。只是李如松接连取得大捷,“有轻敌心”[1]6194,没有听取宋应昌的意见。二十四日,李如松召开军事会议,同与会诸将讨论攻取汉城的策略,“俨若推赤心,置人腹中,而献计者纷纷,大率不中肎綮”[3]126,结果也没能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游击将军钱世桢上书说:“倭奴取朝鲜如拉朽木,自来未尝有此败衄,今丧气狂奔,心胆堕地,我整理大军,漫山遍野,多张旗帜,倍设烟火徐行而前为疑兵,若断其归路,彼当恫疑,悾愡之际,忽见大军,势必宵遁;若力争,吾兵虽乘胜,实远来疲罢,倭奴集各道之兵于王京,且有以虎视石之戒,正未可轻敌也。”[3]126钱世桢的建言不无道理。当时在汉城的日军约有五万[4]239,李如松所率明军不足一万,兵力悬殊,且明军粮草不济,器械不全,不适合强攻,只能智取。可惜这条建议没有引起李如松的重视。随后,李如松于二十六日以朝鲜防御使高彦伯为向导,派遣“原任副总兵孙守廉、祖承训、游击李宁等,选领精兵三千哨探王京道路”[2]567,以期为接下来的军事行动提供方便。当日,这支先锋部队在砺石岭遭遇加藤光泰、前野长康率领的日军侦察队数百人,双方交战各有损伤,日方在损失六十余人后退出战场。[4]240查大受得知日军后续部队“悉众而来,阵于砺山岘”[5]1666后,便朝碧蹄馆一带撤退。二十七日,在得知前军初战告捷时,“如松大喜”[6]158,加上“查大受料倭奴必奔,欲功自己出,遂伪报倭奴遁逸者强半,王京可不烦兵下。”[3]126此时,朝鲜民众因为痛恨辽东军士用朝鲜人的首级谎报军功,“以倭弃王京遁告。如松信之”[7]713,遂令“诸将各率百人随行”[3]126,“留杨元领兵一千继后”[2]568,仅和李如梅、张世爵等率领约一千人赶往碧蹄馆增援查大受。途中,李如松接到战报:“贼于前军交扑,酣战已久”[3]126,又遇到高彦伯,“详闻贼势,遂驰往碧蹄”[5]1666,将查大受等接应到碧蹄馆修整,双方陷入对峙状态。临近正午时分,小早川隆景统率的二万名日军先锋突然发动进攻,“如松督部下鏖战。一金甲倭将搏如松急,指挥李有升殊死力救,刃数倭,竟中钩,为倭支解。李如柏、李宁等奋前夹击,李如梅射金甲倭堕马,而杨元拥兵亦至,砍重围入”[8]556,“贼方稍退”。[2]569在这期间,宇喜多秀家率领的二万名日军后队纷纷抵达战场,“分布沿山遍野,由两山夹空,将我兵围住”。[2]568明军虽奋勇击敌,终寡不敌众,难以继续作战,李如松趁机率兵突出重围。日军派出部队穷追至惠任岭,因担心明军设下埋伏,“不敢踰岭,奔还京城。”[5]1667明军于当晚撤退到坡州。三十日,李如松率军退驻开城。至此,碧蹄馆之战结束。

二、明、日伤亡情况辨析

关于明、日双方人员伤亡情况,中、日、韩三国的记载存有差异。作为这次战役的实际指挥者,李如松在给宋应昌的揭报上说:“当阵斩获首级一百六十七颗,内有贼首七名,……获倭马四十五匹,倭器九十一件,……查计阵亡官兵李世华、贾待聘二百六十四员名,阵伤官兵四十九员名,射打死马二百七十六匹”。[2]570钱世桢在《征东实纪》中写道:“是日,两军互有损伤,亦得首级一百六十有奇。”[3]126根据当时明朝官员谢杰的记载,“是役也,我众死者什之七,所杀倭亦什之一。”[9]312诸葛元声亦认为:“如松鼓众力战,一以当百,自午至申,杀伤相半,正属危急,而杨元援兵踵至,内外夹攻,斩首一百六十七级。”[10]56《明史·李如松传》[1]6194和《明通鉴》[11]1971则指出,“官军丧失甚多”。《万历三大征考》[12]38和《明史纪事本末》[13]966所载一致:“而我精锐亦多丧”。后面这四部史籍语焉不详,除《万历三大征考》外,其余三者均是在清时编纂,出于为当时政治目的服务的需要,著者对相关史料的选择与历史书写上必定要存在偏颇。再参照亲历者的见闻,可知这些记载是不足采信的。

朝鲜作为战争的受害国,本国官兵又是碧蹄馆之战的亲历者,其史籍中的相关记载具有一定参考价值。碧蹄馆之战次月,接待都监上书国王:“倭贼曾已埋伏,反被中截围掩,斩倭仅一百二十余,天兵死伤一千五百。”[5]1665接办使尹根寿亦启奏国王:“二十七日又进兵,被倭伏发,折损天兵三百,而杀倭贼亦三百,杀伤相当。”[5]1681朝鲜接办使李德馨在上报时说:“臣见奏本中碧蹄之战,以胜捷为言,极为不安。如曰杀伤相半,则庶乎其可也。”[5]1710《近世日本国民史》引朝鲜申炅所著《再造藩邦志》说:“天兵之精锐多死”[14]241,柳成龙在当月二十九日给李氏朝廷的上书中说:“天兵死伤者数百余人。提督家丁亲近者一人亦死。”[15]205以上诸说均是朝鲜官员的估计数字,由于他们无权过问明军的军事内情,自然无法知道具体的战损点验数目。正因如此,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才不会对明军的战果有所溢美或遮掩,所以这些数字大体上还是相对客观的。

日本以胜利者的立场同样对这次战役的结果有所记录。川口长孺指出,“此役明兵溺弊外,兵死一万余。”[4]595德富猪一郎认为:“此役我军损伤二千,敌军则在五六千左右。”[14]248《日本战史·朝鲜役》中则写道:“我军斩敌首合计六千余级”。[10]244根据上文所引中、朝史料互证,明军在碧蹄馆之战中的总兵力大致在五千到八千之间,死伤最多一千有余。此战后,明军还一度发动进攻,只是“倭背岳山,面汉水,联营城中,广树飞楼,箭炮不绝”[1]6194,李如松难有作为,才率军退驻开城。据此推断,日军对碧蹄馆一役明军伤亡情况的记载明显夸大其词,并不具备可信度。

综上可知,碧蹄馆之战中明军死伤人数见诸可靠史籍记载最多的是《虔台倭纂》中说的“什之七”,其时,“如松亲率兵三千骑赴援”[9]312,十分之七也就是二千余名。最少是《宣祖昭敬大王修正实录》中所载的八十人[16]癸巳。而李如松上报的战死人员是二百六十四名。后来针对部分朝官对李如松少报战损的指摘,宋应昌辩诬说:“若谓所报仅十之一,在臣不但不敢为,亦不可为。何者?今臣所调兵马俱系宣、大、蓟、辽、保定、山西等处发遣,与督抚诸臣正辖本地兵马者不同,事完之日,一一臣当发还。且各营俱有将官统领,死者多则存着少,原册可稽,见在兵马可验。”[2]620-621据此,李如松上报的数字是可信的。至于其它如“互有损伤”、“杀伤相半”、“杀伤相当”等说法,没有确切指代,故不做讨论。

三、明军失利原因探析

碧蹄馆一役,明、日双方各有损伤。在判断胜负问题上,各方史料记载不一。李如松在揭报上说自己“以五千孤军冲击数万勍寇,得以斩获微功”[2]570,宋应昌也说李如松“以寡击众,射死倭酋,砍杀倭众,彼实败退。”[2]571李、宋二人观点一致,都认为碧蹄馆之战中,明军作战勇猛,应给予肯定。兵科给事中侯庆远在上书神宗时指责李如松“颇以倭为易与,于是有碧蹄之败。”[17]4835朝鲜君臣私下议论李如松“碧蹄一败之后,畏缩如是。”[5]1739《中国军事通史》(第十五卷·明朝军事史)更是直接批评李如松“轻举冒进,导致失败。”[18]787不过就实际情况来看,碧蹄馆之战仅是明、日双方在没有明确战略目的下的一次遭遇战,双方都没能在战役中歼灭敌方的有生力量,此后又无法组织有效的军事打击,反倒是陷入僵持,最后不得不互相妥协。故碧蹄馆之战实际上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那么明军何以在碧蹄馆失利呢?多数观点认为李如松应当承担主要责任。宋应昌就对李如松说过:“碧蹄轻进丧师,几死于贼。非但汝身可惜,大将一死,皇威大损,何其轻敌如此也。”[5]1717参将骆尚志批评李如松“轻敌贪功”,“大败而还,误了一场事。”[5]1725这些说法未免太过片面,明军在碧蹄馆一役中受挫是诸多因素作用下的必然结果。

第一,明、日之间兵力悬殊。据《日本战史·朝鲜役》载,碧蹄馆之战前,集结在王京内外的日军计有五万余人。其中,小西行长、大友吉统等领一万人留守王京,剩下四万余人分为先锋、本队两部分,共八小队,由小早川隆景和宇喜多秀家分别统领,前往开城准备迎击明军。其军队编制,抄录如下:

先锋:第一阵立花宗茂五千人,第二阵小早川隆景八千人,第三阵小早川秀包五千人,第四阵吉川广家四千人;本队:第五阵黑田长政五千人,第六阵石田三成五千人,第七阵加藤光泰三千人,第八阵宇喜多秀家八千人。[4]241-242

由上可知,碧蹄馆一战中,日军计划投入兵力达四万一千余人,但实际参与战斗的,除去没有见诸史籍记载的石田三成所率五千人和加藤光泰所率三千人,仅有三万三千余人。

明军方面,范景文认为李如松仅“引枭骑二千前往踏勘”[19]227,被日军围困后,乃是杨元率领援军将其救出。这里没有查大受引三千精兵先行哨探的记载,援军人数亦不明。《李朝实录》则指出:“先是,提督以粮饷不敷,中分其一半留镇东坡,一半渡江”,在所率三千人陷入苦战后,“急遣人促招后军”[5]1666-1667,日军在发现明援军后,随即放弃追击,撤往汉城。按此说,明军兵力达到六千,只是实际投入战斗的人数仅有三千。据李如松揭报上说,他先是派遣查大受等率三千精兵前往探路,随后自己亲率二千家丁赶赴救援,前后投入兵力共计五千人。由于前两种说法出现年代较此役晚,可信度不足。故综合各说,明军兵力在五千左右。

综合上述,日军在碧蹄馆之战中投入兵力是明军的六倍有余。李如松又是在明知敌我差距的情况下突进战场,率军奋勇杀敌,最后取得明、日两军死伤相当的战果。从这个角度看,李如松不应受到过分苛责。

第二,军事后勤的不济。明军入朝前,宋应昌曾与朝鲜官员讨论粮饷供应问题,朝鲜答应支付明军两个月的粮饷。据朝鲜官员上报国王李昖:“天兵共计四万八千五名,……则四万八千五百八十五名之粮,一日约七百二十石,二个月则为四万三千七百三十石。马二万六千七百匹之料,一日约用豆八百一石,二个月豆四万八千六十余石矣”[5]1605,可以看出明军队对粮草的需求量之大。而朝鲜君臣为了促使明军早日入朝抗倭,谎称“已办五万兵马一个月支用矣”[5]1607,但实际情况是,朝鲜在日军入侵后的两个月内丢失大部分领土,根本无从筹集足够的粮草。李昖自己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天兵将近,接济无策,何以处之?”(柳)成龙曰:“列邑空虚,所在焚怯,此实痛骇。”[5]1552所以当明军渡江后,李如松便察觉到“战马草料甚为吃紧”[2]337,宋应昌紧急发去檄文,令朝鲜官员“买集草束,积贮义州接济。”[2]337-338正月八日攻下平壤后,李如松向宋应昌抱怨说:“前日,闻四十日储粮之言,入于平壤,则翌日粮尽。前言四十日粮之言,果安在也?”[5]1704直斥朝鲜君臣不讲信用。纵使有粮,亦十分简朴,“菜肉豆豉之类,无由入口”[20]4361,以至于朝鲜官员发出感慨:“臣自七星门入平壤城,见各卫所屯天兵,皆极瘦瘠,虽复留养十数日,未可用于战阵,而倒损者不知其几。”[5]1700平壤一战后二十余天随即发生碧蹄馆之战,粮草问题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得到解决。故粮草问题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明军的军事行动。

此外,疾疫也是妨碍明军作战的重要因素。二月初十日,宋应昌接到报告,称“朝鲜地方瘟疫流行,军士多病。”[2]490十二日,宋应昌给石星写信说:“我兵又卧冰雪中,冷疫俱兴,食死马肉,疔毒又发,兵甚疲羸。”[2]493三月,明钦差刘黄裳、袁黄等人联合向朝鲜国王递交公文说:“今将士之力战功高也,不思敬戴以劳之;军卒之裹疮疾病也,不思惜而饱怀之;马瘦而死者半也,不思饲而医药之。”[5]1733据此推测,自明军渡江后,出于水土不服和时雨连绵等因素,军马多病,又得不到及时救治,因此军队战斗力大减。

由此观之,朝鲜政治的腐败严重削弱了其军事后勤保障能力。从明军入朝抗倭之日起,朝鲜始终无法保证足够的粮草供应,还不能有力控制疾疫的横行。这些无疑都直接削弱了明军整体的作战能力。

第三,军事装备的落后。在冷兵器和热兵器交杂使用的年代,军事装备的好坏往往决定着战争主动权的归属。碧蹄馆一役中,李如松在没有大军为后援,又没有南兵炮军掩护的情况下,仅率领少数轻骑与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日军交战,最终导致失利。

柳成龙在《惩毖录》中有关于当时双方军备的详细记载:“时提督所领皆北骑,无火器,只持短刃钝劣。贼用步兵,刃皆三四尺,精利无比。与之突斗,左右挥击,人马皆靡,无敢当其锋者。”[15]45《近世日本国民史》引《再造藩邦志》说:“提督所领皆北骑,无火器,只持短剑。”[14]239《李朝实录》也有“天兵全无器械甲胄,徒手搏战”[5]1666的说法。另一方面,日军早已枕戈以待,仅是立花宗茂所属一分队计二千六百零七人,就配备有二百一十二匹马,三百五十梃铁炮,九十一梃弓和六百四十一柄鑓(枪)[14]259。相较而言,明军在装备方面显然要落后于日军。再者,“会天久雨,地俱稻畦水解泥深,骑不得逞”[8]556,辽东铁骑受到限制,不能发挥优势。因此,明军在碧蹄馆一役遭到失败,有其必然性。

第四,明军内部矛盾的激化。据宋应昌所云,援朝明军调自全国多个省份,总计三万四千六百九十七名[2]307-309。其中,以地域不同大致可分为南北两派。南兵,多为浙江兵,时人云:“浙人始力能胜倭,志在杀倭,至今称南兵,皆其遗也。”[21]77北兵,多为李如松亲信部队及其倚重的九边各镇官兵。

战争初期,南北兵通力合作,取得平壤大捷。但正是在这次战役中,南北兵的矛盾日趋激烈。在攻城前,为了不耽误时机,李如松下令“有敢下马取首级者,斩。”[3]125但辽东官军却无视这项禁令,战后,钱世桢看到“提督公家丁首级满马项,始知号令之不严。而首级已为人掠取,不复可得,无如之何。”[3]125不仅如此,“辽人窃级上首功,南人、西人皆无级,一时哗然。”[22]323南、北军由此结怨。为提高军队作战积极性,李如松还“许以先登者赏银一万两,世袭指挥使”,于是三军“无不以一当十”[2]559,最终光复平壤。至于“先登”首功归属,《明史》如是记载:“如松已督副将杨元等军自小西门先登”。[1]6194宋应昌也说“幸将军(杨元)亲冒矢石,奋勇先登,遂下平壤,功在社稷。”[2]423朝鲜君臣却认为应该是“浙兵先登,拔贼帜,立天兵旗麾”[5]1651,并且骆尚志与吴惟忠“二将皆先登焉”[5]1695。事后吴惟忠“亦为功高不录于首功,心里怏怏”。[5]1663总之,明朝廷将首功归于杨元,引起南兵将领的普遍不满,“平壤之捷,先登者各有其人,而归之杨元,则众论不平。”[17]5037李如松在战后论功上赏罚不平,进一步激化了南北军之间的矛盾,使其关系愈发僵化,致使“南兵与提督有隙”[5]1665。最后在碧蹄馆一役中,“留南兵炮手于江边”[5]1668,“只带家丁”[5]1725,导致失利。总括而言,李如松在碧蹄馆失利一事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放任军队中南北兵的对抗情绪,这种矛盾造成了明军战斗力的急剧下降,使其在军事冲突中落于下风。

四、明、日议和

碧蹄馆一战失利后,李如松于正月三十日退驻开城,并“久留开城, 粮运垂乏, 无意进取”[5]1688,“宋应昌亦欲暂休师”[17]1972。以石星为首的一批朝臣再次力主与日本议和,“封贡之议复行”[17]1972。日军也有意媾和,在三月三日向明军营中射去书信,“与沈惟敬申前款议”[19]227。八日,宋应昌在给李如松的书信中说道:“昨闻平行长移书沈惟敬,恳求封贡东归之意,……如听从,亦不战而屈人兵矣,功亦非细。”[2]602最终在谢用梓、徐一贯和沈惟敬的斡旋下,双方达成协定。日军于四月十九日尽数退出汉城,但在临行前却撕毁和议,将明使、李朝王子和被俘朝臣等押往釜山。李如松遂率领明军渡过汉江,尾随其后,“计乘间击惰归”[12]40,结果日军早有准备,只得作罢。二十日,李如松与宋应昌进入汉城。五月十五日,明军攻克开庆。之后,明军又收复天险鸟岭,迫使日军放弃侵占忠清道的企图,“前移釜山浦筑居屯种,为久戍计。”[13]967此后,明、日之间再未发生过大规模的冲突,并开始了长达三年之久的和议。

如上所述,碧蹄馆之役后,明、日双方在战场上难以再有作为,便都倾向于停战议和。同时应该清楚地认识到:首先,和谈是由日方主动提出。据《两朝平壤录》记载,碧蹄馆之战后,明军在短时间内无法光复汉城,因此两军对峙数月,期间有人向宋应昌建议应该罢战,与日军和谈。宋应昌回道:“吾知为国,何暇身图,且淝水、赤壁,岂在多寡?”进言者“乃以此说送枢府,而沈惟敬复于右司马处呶呶不已。”[10]56-57许重熙也指出是日军主动向明军递交求和书信,“适副将查大受得倭文一角,词意甚谨。先是倭以天正纪年,至是称万历,称陪臣云云。”[7]719《李朝实录》亦载:“平调信书曰: “……于越(是)吾诸将犹以事大之意, 不复其怨, 再寄书沈游击求讲和。”[5]2082可见,宋应昌从未在日军示好之前表示过和谈的意愿。其次,宋应昌等人不是毫无原则性的讲和。三月八日,宋应昌向小西行长提出了议和的三个前提条件:一是“尽还朝鲜故土,并还两王嗣,以及陪臣等”;二是丰臣秀吉“上章谢罪”;三是侵朝日军“速宜束装回国”。[2]604四月一日,宋应昌对朝鲜官员洪进说:“近者倭奴悔罪求贡,其辞极哀,至于再三,我姑许之。且以义责之,约于四月初八日尽还王子、陪臣等,渠即回巢。”[5]1751然后才遣使往日本敕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并准许其由宁波入贡。四月三日,宋应昌在这三条款项的基础上,又要求日军“留倭奴将领有权者质于王京,”后进行和谈,“倭俱听从”[23]57。由此足见宋应昌对日和谈的态度强硬。同时宋应昌没有完全信任日军,他向朝鲜君臣保证,达成和议后,“亦当留兵,或满万,或五六千,使守要害”[5]1752,用以保障明军撤退后的朝鲜安全。

双方在此时选择和谈有其客观性与必然性。起初,宋应昌和李如松均是坚定的主战派。宋应昌在得知日本入侵朝鲜时,对明神宗说:“盖朝鲜与中国,势同唇齿,……休戚与共,是朝鲜为我中国必不可失之藩篱也”[17]5551,“我救朝鲜,非止为属国也。朝鲜固,则东保蓟、辽,京师巩于泰山矣。”[13]968明神宗于是决定援朝抗倭。李如松入朝后积极备战,他在给朝鲜官员柳成龙的题诗中写道:“提兵星夜渡江干,为说三韩国未安。明主日悬旌节报,微臣夜释酒杯欢。春来杀气心犹壮,此去妖氛骨已寒。谈笑敢言非胜算,梦中常忆跨征鞍。”[15]42此时李如松意气风发,对光复朝鲜全境抱有十足的信心。“及碧蹄败衄,如松气大索”[1]6195,态度逐渐从主战转向议和。宋应昌此时也认为议和是为朝鲜“善后之策,万全之计也”[5]1752。这其中除了在碧蹄馆一役失利所导致的意志消沉外,更多的是客观条件上的限制,如敌我兵力悬殊、粮草不济、疾疫肆行和明军内部产生分歧,等等。明军因此在战场上难以再有所进展。在“封贡之议起”[1]8358,王锡爵又对李如松宣谕“朝廷不责公以速战”[20]4277的情况下,李如松自然就“颇附会文帅宋应昌及本兵石星,速成其事,以结东征之局。”[24]438日军同样处于困境。“倭刍粮亟尽,众生恶疮,闻我益发虎蹲等炮,及战车列江上,声日张。其酋行长亦惩平壤之败,有归志。”[19]227-228其实早在平壤之战后,敌将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的矛盾便日益加深,小西行长曾对沈惟敬说:“吾等率七万兵而无功,清正提二万兵得朝鲜王子,彼自以为功,吾深愤焉。若许贡则请卷兵而归。”[2]604再加上碧蹄馆一役中“倭以十倍众杀将损军,提督群从俱无恙,稍稍有中国神灵之惧”[9]312,遂心生怯意,不久即向明军提出议和。

五、结语

碧蹄馆之役从规模上看仅是一次小型遭遇战,它不是能够扭转壬辰战争基本走向的关节点,却对交战双方都有着深远的影响。短期而言,李如松因为亲兵“李有升及勇士八十余人被砍死”[16]癸巳而恸哭不已,锐气大减,从此消极避战,甚至一度“密奏汉城贼兵二十万,众寡不敌,且引疾辞职。”[16]癸巳另一方面,明军在碧蹄馆一战中的勇猛表现给日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自是群倭咋舌咬指,无敢与天朝兵相抗矣。”[10]56于是双方在均陷入被动的情况下,开始积极谋求武力冲突以外的方法来化解当前的困境。朝鲜方面却急于收复国土,反对媾和,并独自组织军队与日军作战,可惜遭到失败,只得改变立场,“欲定许倭夷欵贡”[5]2070,以保全社稷。长远而言,在此役后长达三年之久的和议期间,以兵部尚书石星为首的明廷官员,既不能以武力镇服入侵者,也没有识破其借和谈以重新积聚侵略力量的阴谋,完全把日军撤退一事寄托在和谈上。李氏朝鲜亦是如此。王廷上下非但不能吸取教训,加强防务,相反,党争日甚,政治更加腐败。而战后日本大势仍在,作为战争的始作俑者,丰臣秀吉也没能受到应有的惩罚,此外明军并不是以战迫和,因此和谈对日本来说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等待时机一到,日本还要发动侵朝战争。

总之,明、日和谈是双方政治、经济、军事等因素共同造成的结果,但议和局面的出现又与碧蹄馆之役密不可分。从明军入朝时便面临着兵力悬殊、粮草不济的困境,虽然其作战勇猛,很快就光复平壤,可随即在碧蹄馆一役中遭受打击。当发现不能用武力将日军驱逐出朝鲜国境时,明朝廷日益倾向罢战议和。日本方面同样“有饥色,粮乏……疲残无勇”[15]235,再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双方怀抱各自的政治目的,终于在碧蹄馆之战后选择了和谈。

[注 释]

①碧蹄馆位于汉城与坡州之间,是朝鲜官员迎送中国使臣的驿站馆舍。

猜你喜欢

明军日军朝鲜
明中后期对后金之情报活探析
壬辰倭乱时期移居明朝的朝鲜流民考
被抹黑的明朝中日惨战
侵华战争中的日军“三羽乌”
朝鲜国庆"轻松"阅兵显自信
朝鲜试爆氢弹,中方坚决反对
切好的牌还能变回去,猫腻何在?
切好的牌还能变回去,猫腻何在?
朝鲜平静度过“金正恩生日”
韩要求朝鲜为泄洪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