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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吞》看“80后”青春写作的别样姿态*

2020-02-10苏安娜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青春作家文学

苏安娜

(沈阳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00)

肇始于1998年的新概念作文大赛,“80后”文学已走过了二十余年。经历了世纪初的公众热议和批评家的挞伐,以韩寒、郭敬明为代表的“80后”作家纷纷转向幕后。于大众而言,他们似乎从先锋式的新世代开拓者变为了屈从于市场的合谋者。“80后”文学也在争议中被贴上了一张张贬义的标签,作品不论好坏,一律被视为商业化的产物,相关内容多是浮于表面的残酷青春物语,透露出对都市消费文化的狂热崇拜,具有极度的个人化、反传统和庸俗化倾向。事实上,“80后”的文学创作并非是铁板一块、停滞不前甚至是日渐衰微,而是在历时性中流动前进,从定势中寻求转型和突围。

近年来,“80后”作家淡化了早期忧伤、叛逆、娱乐化的色彩,开始以严肃深沉的面目出现在大众视野,逐渐获得传统文学机制的青睐与认可。他们一部分是早期“80后”代表作家,像“新概念”写手出身的张悦然、颜歌、霍艳、周嘉宁,都纷纷进入了创作的求变期。一部分是“80后”新锐作家,大多以《人民文学》《收获》《上海文学》等主流文学期刊为阵地,如郑小驴、孙频、王威廉、双雪涛。小部分则以签约写手身份活跃于商业刊物,如签约于郭敬明“最世文化”的陈楸帆,其作品《荒潮》获得了第四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长篇小说金奖。不难看出,这些“80后”作家开启了新一轮的“后青春期”浪潮,他们“集体面向‘后青春期’的生存状态,以较为深沉的视点观察社会现实,并以理性严肃的笔触在生存现实中寻求突围。”[1]136

东北作家郑执就是其中颇具特色的一员。2018年,他凭借短篇小说《仙症》,一举拿下由张悦然的《鲤》和“理想国”联合发起的“匿名作家计划”首奖,赢得了苏童、毕飞宇、格非等作家的颇多赞誉,次年于传统文学期刊《收获》上刊发《蒙地卡罗食人记》,获得了商业媒体与纯文学的双重认可。然而,看似一夜成名的郑执,其实已有十余年的创作历程。2006年,年仅19岁的他在网上连载半自传体长篇校园小说《我们是不是很无聊》(后更名为《浮》),因酷似作家韩寒的文风引起热议。后来的几年,他笔耕不缀,相继出版了一些短篇小说集和长篇小说,但未能取得明显创获。2017年可以说是其创作生涯的一个转折点。他在韩寒监制的文艺生活APP“ONE·一个”上连载的长篇悬疑小说《生吞》,成为该平台的年度最受欢迎连载之一,受到了数十万读者的关注。郑执也以新东北作家的身份与双雪涛、班宇并称为“铁西区三剑客”。因此,《生吞》是一部承上启下的作品,既凝聚了他多年来的创作经验,也直接影响了他之后的创作审美取向。而将《生吞》放置在整个“80后”的青春写作中,可以窥到其对固有青春文学范式的有力颠覆,在一众以“青春”为题的类型文学中展现出了别样姿态。

一、反类型化的城市图景

受制于根深蒂固的乡土记忆和乡土话语,城市往往作为乡村的对立面存在于中国的现代文学世界中。不少作家,尤其是左翼作家不遗余力地描绘乡村的自然风土,讴歌质朴的人性,而将城市塑造成险恶丛生的资本领土,城中人则是沉迷声色的物质奴隶。上世纪80年代,伴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开启和现代化民族国家的建立,文学的古典乡土话语模式开始转为现代城市话语模式。但城市之于大多作家,是陌生的他乡,是凝视的他者。不同文学身份的陡然置换,导致了文学转型的渐进与迟缓,与之相关的创作多是讲述作为外来者的乡村移民是如何进入城市、如何在城市中挣扎生存。作品中的人物或是在艰难奋斗后成为城市的新生力量,或是被城市惊吓而陷于困厄,或是长期游荡在“乡村-城市”的交叉地带,字里行间布满对城市的试探与怀疑、惊惧与痛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文学中的城市都是单向度的存在。

“80后”作家无疑在填充缺失的城市文学经验上有所助益。他们看似以飞扬的文辞讲述个人的青春故事,实际上是在陈述城市的记忆。因为他们大多成长于城市,参与了城市化进程,不存在老一辈的城乡困扰。同步的成长经历,使得城市与个人融为一体。城市之于他们,不再是张牙舞爪的资本巨兽,而是鲜活多变的现代王国。在他们的文字里,城市好似戴了无数张模糊的面具,是绚烂多姿的,是文艺小资的,也是忧郁残酷的,原本单薄的城市形象在很大程度上丰满了起来。诚如评论家李德南所说,“最初的那批‘80后’作家所书写的都是城市题材,这就使得‘80后’的乡土经验没有得到有效的表达,由此而形成的叙事美学的色调也过于单一。然而,一旦放宽视野,从文学史赓续的规律来看,这一代人的写作优势,恰恰就在于对城市的书写上。”[2]143

遗憾的是,由于生活经历和创作经验的匮乏,早期青春写作中的城市大多流于对物质文化的堆砌和个体情感的泛滥。城市仿佛成了先进文明的代表,如同明清时期西方对东方的想象,是一切财富的发源地。郭敬明的《小时代》系列是其中代表。他以近乎夸张的方式向读者呈现了青春文学中的魔都,制造出一场消费文化的狂欢,露骨地显现出对上流社会生活的偏执迷恋。

郑执的反类型写作有力地反驳了这一文学现象。他不迷恋对城市的符号化表达,另辟蹊径地选择故乡——辽宁沈阳为创作对象。沈阳,在老一辈人的眼中,是当之无愧的“共和国长子”“共和国装备部”。然而,在“80后”的认知里,沈阳经历了世纪初的改革与重建,早已不复昔日荣耀,反而日渐凋敝,沦为了落寞的北方重工业城市。在城市飞速的现代化进程中,它无疑属于欠发达的那一批。显然,沈阳并不符合已有青春叙事对城市的瑰丽想象,它没有北上广的都市繁华街景,也没有多样的生活腔调,而是没落的、厚重的、冷寂的。

在沈阳长大的郑执,游刃有余地遴选富有代表性的现实地理坐标,放置在青春写作中。艳粉街、五爱街、十三纬路、荷兰村,“金”字开头的洗浴中心、“妈妈”迪厅、“老四季”抻面馆……几乎每一处都能唤起沈阳人的熟悉感,也让非东北籍的读者体验到陌生化的审美快感。同时,他将目光投向城市的落后区域。小说开篇的命案发生在铁西区。铁西区是沈阳的盲肠,上世纪末的它充斥着各种重工业的气味。在系列纪录片《铁西区》里,工厂浓黑的煤烟、脏乱的铁水、灰暗的天空、绵延的铁路和大片的棚户区等符号一起组成了这片老工业基地的贫穷景观。受害者黄姝的尸体就被抛在铁西区的“鬼楼”——一栋开发商卷款逃跑后留下的烂尾楼,住着困守十年的钉子户、流浪汉、乞丐和精神病人。王頔和秦理的上学路径,则勾勒出铁西区之外的城市图景。每天,他们都要从沈河区出发,骑车到和平区的一小。但他们所住的沈河区大西菜行附近,同样是底层人民的聚居地。在郑执的口述里,它是一个挺“野”的片区,有着一个个福建土楼式的圈楼。[3]72-81逼仄的环境也可在书中简略的叙述里捕捉到,王頔家里的客厅甚至容不下四个小学生和一个大人。

毫无疑问,郑执从一开始就走上了与其他同辈作家不同的创作路径。他为“80后”青春写作里的城市进行了地理和物质上的祛魅,不再钟情于光鲜发达的一线城市和休闲的物质生活,而是从自己的本土记忆出发,还原欠发达城市中的底层风景,在一定程度上充实了文学中的城市谱系。

二、历史变革的个人表达

面对“80后”的青春写作,青年评论家谢有顺曾感慨,“这一代人如果大多在描写都市生活、时尚生活,必然会导致这种单一、片面的生活对更广阔的生活的殖民——这种新的文学殖民,本质上说,就是一种生活对另一种生活的殖民,一种经验对另一种经验的殖民,它所导致的结果是,沉默的人群消失,渺小的声音失语。”[4]22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当我们回望过去的“80后”青春写作,的确发现,对城市话语的单向叙述和对时尚话语的偏爱,使得很多作家不自觉地忽略了部分无名者,几乎看不到关于农村群体、边地群体和工人群体的生活。这些边缘群体都是现代化的参与者,只是在“80后”的创作里成为了沉默的大多数。

更值得注意的是,文本里的“80后”也变得大同小异,他们的学习、生活与情感有着同质性,满是疼痛残酷的青春记忆、糜烂凄凉的生活日常和剪不断理还乱的两性情感。不仅如此,不少“80后”作家也常缺乏对历史的回顾与叩问。他们没有经历父辈们上山下乡的岁月,大多注重当下的书写,极度张扬个人意识和个人经验,对沉重的历史乃至上一辈的生活有所回避。这种写作态度固然有其存在的时代意义,但他们对历史的疏离态度,是否会带来代际话语的断裂?是否会斩断历史与当下的隐秘联系?当写作变得去历史化、去传统化,“80后”作品中闪烁的先锋光芒,也慢慢淹没在了膨胀的自我表达欲望中,缺少了穿透语词和时空的张力。

好在一些“80后”作家已注意到这一症候,积极地在创作实践中实验。郑小驴就是一位富有鲜明历史意识的“80后”作家。短篇小说《1921年的童谣》《一九四五年的长河》《1966年的一盏马灯》的标题显现出他以时间为序列建构家族史的勇气和野心。然而,时空距离过长,导致他在题材驾驭上不具优势,难免笼罩在“60”“70”代作家的氛围之中,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故而,书写“80后”的共同经历,并将历史经验融入个人表达,无疑成为了新一批“80后”作家的创作自觉。郑小驴的长篇小说《西洲曲》通过孩子的心灵成长过程,展现了计划生育政策带来的社会历史变迁。

郑执也循着相似理念进行个人创作。《生吞》选取了20世纪90年代的东北国企改制和工人下岗作为叙事背景,表达了渺小个体对历史变革的反思。那是一段鲜少在文学中出现的历史,人们更多地通过报纸和传闻来建立对它的认知,相关文字又常含着骇人听闻的元素,如“夫妻下岗,妻子被迫去洗浴场做皮肉生意”“沈阳下岗厂长杀七舞女后碎尸”。[5]44-58抛去真假不谈,以上信息传达出这样一个讯号,即这一历史事件中的“80后”并不是主角,而是他们的父母。“下岗潮”之于他们,是一切苦难与凶案的来源。《生吞》延续了这种沉重感,为那段已经被遗忘的国家历史变革和工人阶级群体作了文学填补。

他设置了跨越代际的叙事视角,以“子一代”王頔的主观视角为核心,在追思中建构出了两代人的历史回忆。在孩子眼里,下岗带来的打击并不直露赤裸,而是藏在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里。首先,是父亲职业变化带来的性格转变。王頔的父亲原本是重型机械厂的车间工人,体制内集体劳作的优越感培养了他强烈的尊严意识,认为“男人行走世上就分两种,一种欺负人,一种被人欺,他的儿子怎么着也不能被人欺负。”[6]61下岗之后,他成了贩卖炸串儿的底层,身上原本的锐气也一下子隐没了,万事能忍。哪怕王頔被同学打破了头,他也只能说一句“爸没本事”,默默收下了对方家长的五千块。其次,是经济条件带来的家庭压力、教育压力和隐形的阶级歧视。下岗带来的经济压力,直接致使王頔在物质上的降级,会因为吃到父亲卖的肉串而欣喜,认为是沾了同学秦理的光。紧张的家庭条件加重了教育压力。在小说里,上初高中需要各交九千块,但第一名能拿到公费名额。对于下岗家庭来说,九千块无异是不菲的开支。王頔在父母的期望中努力学习,坚信只要考上育英,就能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让家庭免于辛苦卑微的境遇。同时,家庭条件的降级也加速了阶级的分化。在学校,有钱的孩子可以上补课班、拿高分,犯了错也能用钱来解决。于是,少年秦理受到同学李杨的霸凌,只能以暴制暴。王頔在知道同学上补课班后也无能为力,反而自我嘲讽。

可见,“80后”不是“下岗潮”的直面者,却是历史的亲历者,变革所带来的贫穷、阶级和权力的阴霾同样笼罩了他们的青春。在父母从主流沦为失败的边缘群体后,他们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时代的余震。少年人不再是青春文学里为爱自伤的独奏者,他人眼中如同监狱般的学校“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只是人间。”[6]118郑执不沉溺于自我经验的私语化表达,而是以克制而冷静的书写,借个人经验描绘出两代人的生存镜像,传达了社会现代化进程中被遗忘的工人阶级及其后代的时代阵痛,为无名的工人阶级父母奉上了一首压抑悲伤的变奏曲。

三、青春暴力中的多维人性

在早期的青春议题里,性与暴力一度被添加、放大并成为了叙述程式中的有机组成符号。男性们的打架斗殴被渲染为荷尔蒙的象征和男性气质的表现,两性间暧昧隐秘的情感则伴随着早恋、早孕、自杀等设定,青春写作最终陷入了贫瘠的叙事窠臼,在奇崛的情节发展中失却了对人性异化的拷问和社会问题的反思。

当“80后”步入而立之年,思想的积淀进一步助推了创作上的成熟。许多作家有意识地削减了负面色彩而强化了社会背景与人性追思。譬如蒋峰的长篇小说《白色流淌一片》,在书写个人的成长与苦难的同时,探讨了儿童教育、残疾人生存等社会问题。然而,随着作家群体年龄的增长,作品的主角和聚焦点也发生了转移,关于校园、关于青春的笔墨似乎越来越少,更多的是成年人、几代人的欢喜悲辛。

《生吞》许是为数不多坚持以青春成长为主题的作品。父母一代的故事更多地存在于孩子只言片语的叙述之中,小说叙事的主体和中心依然是作为少年的孩子。郑执以王頔(“我”)为主视角,讲述了王頔、秦理、黄姝、冯雪娇和高磊的校园故事。一如小说的标题“生吞”,孩子们是被“生吞”的对象,他们几乎都遭遇了青春的暴力,其中又以黄姝和秦理最为坎坷。

青春的暴力,首先来自孩子们的霸凌。一如《少年的你》中,陈念因为给跳楼的胡小蝶盖上外套,被迫遭受施暴者的欺压。秦理和黄姝也因为不合群遭到了集体的霸凌。秦理是天才少年,过目不忘,连跳两级升学。智力上的悬殊和年龄上的差距,令同学对他天然地产生隔阂。而美貌的黄姝由于转学生身份的神秘气质,无形之中也成了外人。孩子们以拉帮结派的方式,自觉地维护群体的内在运行机制和规则,对所在群体进行高度提纯,合群是孩童世界的生存之道。

但真正导致校园霸凌的原因,是二人特殊的家庭。秦理的父亲是犯罪团伙主犯,黄姝的母亲是入邪教的精神病人。在孩子们的眼中,父母的社会身份是他们看待世界的重要依据。本就是外人的秦理和黄姝,被粗暴地贴上了负面的标签,同父母一样沦为了集体中的“罪犯”。孩子们简单、纯粹、无逻辑的思维方式,催生了低劣幼稚的行为举止。他们拉扯黄姝的马尾,将鼻涕涂在头发上,敲秦理的后脑勺,涂花踩乱他的课本。就连王頔在得知黄姝身世时,都觉得“美好本身却来自一场不可饶恕的丑行……我喜欢黄姝也是一种犯罪。”[6]35在成年人的想象里,孩子是纯真善良的存在。然而,郑执却冷峻地戳破了脸谱化的美好,孩子不全是天使,非黑即白的价值观令他们变相作恶。

孩子们没有带来温暖,成人世界又给了他们重击。黄姝寄居在流氓舅舅家,过早步入社会。有性癖的老板殷鹏看上了她,以借钱的名义将她骗到别墅里施虐。在回家的路上,司机又一次强奸了她,终于让她丧失了生的勇气。秦理因生病影响了大脑,被功利的学校赶出少年班,还被富二代冤枉私藏不雅录像带。在偶然被锅炉炸伤失聪后,本该赔偿的学校设计逃脱了这笔款项。如果说,孩子的恶是纯粹的恶,那么,成年人的恶就是复杂的恶。小说戏剧般的情节营造出苦闷又无力的氛围,对困境的逼真描绘时刻提醒着读者,成年人的现实与钱权会造出张着巨口的怪兽,将无辜的孩子们悉数生吞。

双重的青春暴力编织出身体和精神上的苦难与困厄,触及少年成长的柔软与坚硬。郑执并未掉入匮乏的叙事陷阱中,而是以不同人面对青春暴力的态度,探讨阶级分化下的不同人性。对上层人和底层民众,郑执的价值取向非常鲜明。拥有钱权但行凶作恶的上层人是郑执极力嘲讽鞭挞的群体。找秦理顶罪的李杨在同学会上被悔悟的高磊暴揍。迫害黄姝的殷鹏在贪腐资本的象征——荷兰村受到清算,其反讽意味不言而喻。与之相对,底层人秦理和黄姝在面对家庭的缺位、同学的霸凌和成人的折辱时,仍然保持最为纯洁的灵魂。黄姝在自杀前,拿着殷鹏的钱给秦理买了助听器。秦理为了报仇,蛰居十年让殷鹏伏法。在同龄人都遗忘了过错、坦然成长的时候,黄姝和秦理保留了最为完满的生存形态。前者被贬损,却保有传统女性的善良、宽厚与体谅。后者为了爱意与天理,执着地追寻公平,甚至到了偏执的程度。《生吞》在逼仄的底层生活中刻画了二人相守相依、交付真心的美好情感,赞颂了赤子不计回报追索正义的青春魅力。这种超越想象的奋不顾身,实现了对暴力的反叛与救赎,也映照出了青春岁月里人性的温暖。

当然,郑执构筑的二元对立过于鲜明,也致使小说有些流于少年式的孤愤和执拗。好在他设置了王頔这一角色,承担起青春写作里最具现实感的部分,显现出了人性的光芒与阴翳。王頔如同夹心饼干中的夹心,尴尬地处于上层人与底层人之间。为了合群,他跟着同学一起叫老师外号。可当大家欺负秦理和黄姝时,他气愤地抄起了椅子。只是,当成人世界将现实的诱惑摆在他面前,王頔动摇了。他选择把李杨的错误推给朋友秦理,间接成为了制造悲剧的推手。在黑与白的战争里,王頔的两难抉择展现出现实世界人性的灰度。他不是纯粹地行恶,而是被成人世界推动着作恶。他的善与恶难以分辨,更多的是不公、权力、贫穷加诸下的无奈。人性中依然湿润的部分,也时刻提醒着他曾经的罪恶。在王頔身上,非黑即白的价值决断已不可靠,郑执借此触及了“徘徊在那些暧昧的、模糊的、不可言说的区域。”[4]23

郑执把青春作为一面映照的镜子,照出故乡沈阳在现代性社会的情调和落寞,照出上一代在突如其来的历史时刻中的悲苦欢欣,照出孩子们在逝去的青春过往中多元复杂的人性。他以文学独有的方式,在丰富的人物矩阵里完成了对底层群体的观照以及历史的反思,实现了“80后”青春写作与社会现实的有机融合。不过,他对青春叙事传统的背离,是在回归主流观念与父辈文化的过程中实现的。《生吞》的城市书写、底层叙事和现代性反思,都与主流文坛的创作审美取向两相契合。这看似是郑执在“后青春期”的一场个人“蝶变”,但背后映射的,是“80后”作家转型的集体征象。比如,安妮宝贝以更名的方式同过去决裂,后续创作一改阴郁颓靡的文风。霍艳更是刻意摆脱了原本的宣泄姿态和天真面貌,冷峻节制地描摹社会现实和底层人物。他们勇于自省的批判精神,以及对文学自觉的追求固然需要肯定,但相似的转型趋向更值得深思。“80后”作家想要颠覆原有的青春文学范式,是否只能以另一种形式的“自我反叛”来达成?他们的未来创作走向,是否只能向主流意识形态靠拢?此路径有合理之处,但不应成为这代作家的最优解。他们曾以文学为刃,在中国当代文学版图里书写了独属于这代人的热血与感怀。因此,笔者有理由期待,“80后”作家能在青春的告别式里保留好骨血中的个性与冲劲,开拓出一条区别于父辈们的文学道路,再度掀起文学的别样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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