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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网络空间的建设理念和规划思路
——基于科学主义思想与系统功能规划

2020-02-06骆正林

关键词:网络空间空间

骆正林

(南京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美国学者爱德华·W·索亚(Edward W. soja,又译苏贾)曾经提出“第三空间”的概念,他鼓励人们用全新的空间视角去思考地点、方位、景观、环境、家园、城市、地域和领土等问题。第三空间既是真实与虚拟的融合,也是对“真实-虚拟”的超越和修正,更是一种新的地理学想象。网络空间最初是观念的、技术的空间,它寄托了人们对信息社会的想象。随着计算机技术和通信技术的不断进步,网络空间越来越成为一种“第三空间”,成为当代人赖以生存的全新生活空间。网络空间可以精准配置现实的时空资源,创造出没有空间的空间、没有组织的组织和没有时间的时间。

人类生来就是在空间中生存的,人类的实践不断创造空间或空间性。当前各国都在推进信息基础设施建设,网络空间、网络社区成为全球性的文化景观。网络空间让人类第一次实现“全球性在场”,各国在共同创造的网络空间内展开博弈与合作。从信息社会的想象到网络空间的建构,我国政府一直坚持科学性、实用性的建设理念,积极通过国家干预系统规划网络空间的功能,并在此基础上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网络空间版图。

一 网络空间的两个层次与我国网络空间的建设概况

社会科学研究主要有两种视角,即经验性视角和批判性视角。空间理论主要是以批判性面目出现的一种理论,它是马克思主义在都市研究理论中的重要体现。20世纪60、70年代列斐伏尔(Henri lefebwe)在研究都市危机时发展出空间理论,其后经过多位学者的共同努力,到20世纪90年代社会科学研究终于迎来了所谓的“空间转向”。空间转向的目的“绝不仅局限于阐释‘空间’的复杂性,而是要通过考察这种复杂性,来调动现实的改造。”[1]空间理论流行之际,正是网络空间进入人类视野之时,因此,利用空间理论阐释网络空间问题,是21世纪丰富和发展空间理论的重要路径。社会科学的空间转向目的是为更好地阐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寻找到一把有用的钥匙,也是为无产阶级改变现实状况提供了一种物质性、批判性武器。利用空间理论来指导网络空间的规划和建设,既能延续和深化人们对传统空间的理解,也能帮助人类建构全新的生活空间和空间秩序。

(一)空间的三维辩证法与第三空间概念的内涵

20世纪60年代,列斐伏尔注意到哲学研究深受“历史性、社会性”的二元束缚,因此,他在现代性研究中注入了“空间性”,提出了“历史性-社会性-空间性”的三维辩证法。列斐伏尔曾将空间划分为实际空间(自然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实际空间是自然存在的物理空间,它与社会实践相联系,通常被理解为纯粹的、中立的、客观的。精神空间是人们感知的、想象的和表现的空间,它是艺术家、建筑师施展才华的空间。列斐伏尔认为建筑师规划的图纸是虚假的、想象的,它包含城市的意识形态,也包含建筑师本人的思想;建筑图纸具有直观性、可读性和视觉感,但它却欺骗了读者、掩盖了设计意图。列斐伏尔批判图纸的可读性,认为“所谓可读性,就是空白,就是最贫乏的文本!”[2]10他还指出,“作为一个陷阱式的圈套,可读性隐藏了它所省略的那些东西,而一个更细心、更善于分析、更具有批判性的‘读者’,将其暴露了出来。”[2]10-11社会空间则是被建构、被生产、被规划的空间,它是人们对空间的实际占有和功能规划,是人们实际居住和工作的生活空间。列斐伏尔因此认为战后资本主义发展和全球化进程的核心问题就是“空间的重组”。

索亚在列斐伏尔等人的基础上提出了“第三空间”的概念,它使列斐伏尔的空间划分更加清晰,也为空间理论的发展开辟了新的道路。索亚的第一空间、第二空间与列斐伏尔的自然空间、精神空间实际上是对应的。第一空间就是具象的、真实的空间;第二空间是以认知形式存在的想象空间。以城市为例,“当我们从楼房、街道、桥梁等角度来看待这个城市时,我们所看到的就是‘第一空间’;当我们从‘美丽家园’或‘犯罪之都’等角度来看这个城市时,我们所看到的便是各自不同的认知形式中的‘第二空间’。”[3]索亚认为传统城市空间隐藏着丰富的权力统治关系,社会历史领域经常出现第二空间对第一空间的控制,或者说城市意识形态实现了对人的控制或统治。第一空间、第二空间的划分是清晰的,但我们要理解“第三空间”,还需要跟上索亚的思维旅程。索亚试图跳出传统的二维空间的束缚,从他者化、第三化的方向看人类的生活空间。他认为第三空间既包括真实的空间和想象的空间,也包括真实和想象空间的混合,还包括对真实和想象空间的超越。第三空间是亦此亦彼的空间,是向着“真实-和-想象”旅行的空间,它是人类地理性、空间性想象的过程或产品。第三空间充分展示了空间的复杂性,它的内涵和边界超越了人的理解力,人们只能被动接受第三空间,却无法对它进行概括和总结。第三空间是面向未来无限开放的空间,“‘第三空间’中本来就没有秩序,没有稳定的结构形态,只有不断地变化和演进。”[3]

索亚认为十九世纪是历史性的、程序性的世纪,二十世纪是非历史性的、处于旅途中的世纪。随着后都市化时代的到来,城市空间出现了疆域化和再疆域化现象;城市内部因出现地下空间而更具弹性,在哈维(David Harvey)看来,城市外围产生“无休止的郊区化”或“边缘城市”[4]463。在城市化、信息化浪潮中,索亚发现城市空间失去了规则和秩序,或者说城市规则变成一种游牧式的、变化的规则,是一种处在纯粹旅途中的秩序。他认为,后大都市发展不再是资本和权力控制的空间,而是面向未来的无限开放的生活世界。索亚正是从城市的再疆域化中发现了“第三空间”,他认为第三空间超越了人类的传统思维和认知模式,它“克服经济剥削、文化控制和个体压力”[5]476,是“一种反抗统治秩序的空间”[3]。第三空间是从城市从属的、外围的、边缘的地方诞生的,它并不夹杂权力统治的痕迹;第三空间是人们有意识的、策略性的空间实践的结果,是人们对生活世界无限构成的一种陈述。索亚认为第三空间蕴藏着丰富的创造潜能,他能够推动空间正义的实现。但是哈维和索亚的观点有些出入,哈维认为城市郊区化将大多数人维系在城市区域,但也让“城市形态中的社会正义像过去一样捉摸不定”[4]470。

第三空间是一种“虚-实”结合的空间,是一种神秘的地理学想象,具有一定的神秘性和乌托邦幻想。索亚经常脱离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漠视资本和权力对空间建构的制约。在索亚那里,“空间”被当成舞台或容器,表面上平衡了“历史-社会-空间”三元辩证关系,但在实际演出中有意无意地突出了空间性的战略地位。索亚急于发现“第三空间”中的解放潜能和创造理论,“意识上的空间革命对苏贾(即索亚)来说过于重要了,以至于他忘记了这种空间革命还需要客观的社会历史基础。”[3]可以说索亚敏感地观察到人类全新的生活空间,并试图使用“第三空间”概念加以表述,但他却忽视了第三空间生产背后的资本和权力关系,没有看到资本和权力在“第三空间”中的统治更加巧妙和富有弹性。

(二)网络原始空间与网络社会空间的二元分化

资本主义近三百年的发展,既是资本、权力和社会博弈的过程,也是现代生活空间、第三空间的生产过程。马克思主义认为资本主义是“金钱原教旨主义”,正是资本对利润的疯狂追逐才使空间生产成为可能。列斐伏尔从经济学角度考察资本主义的空间生产,认为空间生产就是对经济利益的生产;空间不是起点也不是终点,它是一种中介、手段和工具,“是一种在全世界都被使用的政治工具”[2]24。索亚认为资本和权力可以在空间内“施展智慧和生产策略。”[6]在他看来空间是资本主义生产要素中的决定性力量,正是资本主义的生产竞争促使了“空间呈现”出现了现实化、客观化和碎片化、功能化的趋向。列斐伏尔和索亚等人在研究社会空间、生活空间和第三空间时,因为时代背景的局限并未对网络空间进行深入的研究。当我们用第三空间视角看待网络空间,或者将网络空间当成第三空间的组成部分,或者把网络空间看成是索亚面向未来空间旅行的驿站,那么,我们可以从空间理论中得到很多智慧,从而可以更进一步分析网络空间的社会关系和生产关系。网络空间是空间生产在网络时代的延续,它同样是资本想象力的产物,是多种碎片化空间的汇集和聚合的产品。资本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先锋,但资本背后却是国家权力的规训;资本主义国家的网络空间是资本规划的结果,但实质上也是权力将公众强制安排到网络空间中去的过程。

网络空间也可称为赛博空间,因为西方社会的网络空间建设得更早,所以通常人们认为它也是一个从西方引进的词汇。在希腊语中,作为前缀的“Cyber-”的基本含义是“导航、统治”的意思。当信息社会、信息理论流行的时候,西方学者将其引入英语系统,并在控制论领域指代生物与机器之间的控制和交流。1960年,美国学者克莱恩斯(Manfred E. Clynes)和克兰(NathanS.Klin)在《赛博格与空间》(Cyborgsandspace)一文中使用了赛博格(Cyborg)一词,该词被用来为地外新人类或强化生物体命名,这些新人类或生物体可以借助人工科技显示超人的能力。赛博格的含义与“机器人”的概念相似,但似乎比机器人更具有智慧特征。1984年,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在其代表性的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中使用了网络空间(Cyberspace)概念,他以反乌托邦的口吻对赛博空间进行了表述。因此,网络空间最早是人们对虚幻世界、超能世界的一种天马行空的想象,然而,计算机科学的发展却使这种想象逐渐变成了现实。网络空间是包含真实和想象的空间,但它并非是真实和想象的简单叠加,也不是真实和想象的简单转化,而是人们在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中不断穿越的“第三空间”。

互联网在物质层面是计算机的连接,随着网络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发展,网络空间逐渐呈现出“第三空间”的特色。网络空间既是“虚-实”复合的空间,也是对“虚-实”超越的空间,是对时空资源进行重新组合的人类生活空间。早期的互联网是一种社会媒介,它创造新的人际关系和社会关系;后来的物联网是一种自然媒介,它通过“物际互联”使万物有灵;现在发展的智联网是一种心灵媒介,它利用大数据技术实现了对人的智力的超越。信息社会原本是人们的想象,但网络技术的发展,让信息社会在网络空间内实现,原本虚拟或想象的东西变得更加真实。有学者认为,网络空间是“科学与幻想达成新的同盟,在更大程度上操纵了大众思维,营造了一个虚幻的世外桃源。”[7]这样的认识其实是一种误解或者曲解,网络空间正在成为人类新的生活栖息地,它已将“都市的生活方式延伸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5]4网络技术的发展既是生活空间的生产,也是社会关系的生产。“社会关系是资本的本质,以物为载体的、作为生产资料的资本只是资本的直接表现形态,只有当这种生产资料被纳入一定的社会关系之中才能够成为资本。”[8]资本首先在空间中实现生产,但资本在生产中必然创造新的社会关系。网络通过对时空关系的颠覆和重组,创造了人类全新的生活空间,同时也调整或遮蔽了现有的社会关系。网络空间是信息社会的基础和载体,网络空间也是信息社会的实现和展演。随着人类现实生活不断向网络空间迁移,网络空间出现了大规模的“社区复兴运动”,人类的社会关系和生产关系快速在网络空间内组织。

然而,当克服第一、第二空间的束缚进入网络空间,我们发现网络空间不仅绚丽多彩,而且它和现实的自然空间具有同等程度的复杂性。网络空间主要是权力和资本共同创造的,但网络空间至少包含两个层次的空间:一种是由电脑和连接线创造的物理空间,一种是人们在物理空间内开发的功能空间。为了更深入地理解网络空间的内部结构和权力关系、生产关系,我们将网络空间划分为两种层次的空间,并将其命名为网络物理空间和网络社会空间。网络物理空间是将电脑和线路按照特定规则连接之后所产生的虚拟空间,它也可被称为网络原始空间、网络技术空间。网络物理空间被创造出来后便具有了自然空间、公共空间的特性,最早进入的人可以自由圈定、自然占有这些“电子土地”。一旦电子土地被人占有,它便被赋予特定的社会功能,这些原始的、自然的空间就转变成社会空间。网络社会空间也叫网络功能空间、网络生活空间,它是在网络原始空间内开发出来的,人们实际生存、生产和生活所占有的空间。在社会空间内公众可以创造各种社群,并将人类的生产关系、社会关系迁移到网络空间内,如淘宝商店、百度贴吧、智慧城市等,他们在不同层次占有着网络空间,并规划着人类在网络空间内的生存。最初的网络物理空间是没有秩序的原始空间,谁的资本大、谁的权力大、谁的声音大,谁就在原始空间内具有话语权和操控力。这就像原始丛林一样,谁的力量更强大,谁在博弈中更暴力,谁就可能获得生存的最好空间。随着网络空间的不断发展,各国政府都在积极对网络空间进行管理,网络社会空间的规则和秩序正在快速形成。网络空间是从一般意义上的第三空间向特殊意义的第三空间的转型,当我们从物理空间和社会空间的二元视角进入网络空间,我们会沿着索亚开启的“想象旅程”欣赏到更多的网络文化景观。

(三) 1979—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勾勒的我国网络空间建设图景

“作为一种生产方式,资本主义必然以打破空间障碍和加速周转时间为目标,那对其无情的资本积累的议程来说是基本的。”[4]472空间是资本最好的投资场所,资本在自然空间和社会空间的扩展,不仅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生产和再生产,也是资本主义空间的再生产。在资本主义社会空间内,充满着无产阶级对资本霸权的控诉,也充满着城市边缘群体对空间权利的捍卫。同样,资本主义网络空间也是由资本和权力主导的,它是资本空间化和空间资本化的新形式,也是资本主义对人类生活空间的新创造,最终的目标也是满足资本家对剩余价值的榨取和官僚权力对社会的全面控制。

我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它和资本主义政治制度有着本质区别。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我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国家一切权力属于人民。我国社会主义民主是维护人民根本利益的最广泛、最真实、最管用的民主。”[9]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坚持党的领导、坚持人民当家做主,这在网络空间建设方面体现为始终坚持国家的主导权,确保网络空间建设的社会主义特色。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党和国家领导人高度重视科技发展,并将信息技术作为国家振兴的重要手段。每年两会国务院主要领导都要向全国人大作《政府工作报告》。《政府工作报告》是我国最高级别的行政公文,也是国务院向全国履职和接受人民检阅的重要仪式。《政府工作报告》的基本结构是上一年的政府工作回顾和新一年的政府工作规划;如果恰逢五年计划收官或开局、某届政府任职到期或开始,报告还会增加五年工作回顾和未来五年工作规划。通过对1979—2019年间41年的《政府工作报告》的研读,我们发现报告完整勾勒出我国网络空间的建设理念和规划全景。

网络空间可以简单地划分为网络物理空间和网络社会空间,两个空间的融合发展的最终目标是实现数字空间的智慧化。数字空间、智慧城市建设一般包含六个层次,即感知层(手机、摄像头、传感器、卫星等)、网络层(通信网、互联网、物联网等)、数据层(智慧城市数据中心、各类数据中心)、平台层(安全管理平台、空间信息公共平台等)、应用层(智慧政务、智慧产业、智慧民生等)、运营层(包括政府、企业与公众三大主体)。我国政府智慧空间的建设思路是一个不断学习、不断完善的过程,它包括智慧城市、智慧中国建设的各个要素和各个方面。研究这41年来《政府工作报告》的关键词,我们可以发现中国政府一直对信息社会、网络空间的建设充满激情,政府工作的投入程度呈不断加大的趋势。2000年是一个重要的变化节点。在此之前的21年中,除1993年外《政府工作报告》涉及的相关关键词都在十位数以下;2001年报告涉及的相关关键词达到15个,此后仅有三年关键词出现次数在10次以下,即2005年(7次)、2009年(9次)、2013年(4次),其他年份关键词出现次数均在10次以上;2015年甚至达到了25次。下图1是《政府工作报告》中网络空间相关关键词的走势图。资本只有实现对时空的突破,才能寻求到最大的发展空间。改革开放之初,中国政府就十分重视发展科技,认为科技发展是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甚至提出了“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口号。20世纪80年代初,信息化是科技发展的重要指标,而发展固定电话是信息化的一个突破口。进入21世纪后,网络空间成为政府建设的重要目标,政府希望通过系统规划来建设智慧中国的伟大目标。从信息社会到网络空间建设,中国政府坚持以科学主义为指导,遵循系统规划的建设路线,通过国家力量逐渐引导建设了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网络空间。

图1 《政府工作报告》中出现网络空间关键词数量的趋势图

二 网络物理空间建设:科学主义思想和国有资本的引导

互联网本质上是一种计算机网络。“计算机网络是指若干台地理位置不同,且具有独立功能的计算机,通过通信设备和线路相互连接起来,以实现信息传输和资源共享的一种计算机系统。”[10]从物理性角度看,计算机网络是由一系列硬件系统和软件系统构成的互联网络。其中硬件系统包括计算机、通信设备、有线或无线线路等;软件系统包括网络通信系统、网络操作系统和网络应用系统。若干硬件和软件组成的计算机网络只是一些子网,这些子网通过“共同协议”才能组成一个逻辑网络。目前国际互联网主要采用的是TCP/IP(传输控制协议/互联网协议),它定义了设备接入互联网以及数据在设备之间传输的标准。设备的物理连接和技术上的软件衔接,他们构成的是一个物理的、技术的空间。网络物理空间具有公共性、中立性,或者说意识形态性淡薄,它是所有人都可以使用的公共空间。网络物理空间的建设牵涉到计算机技术、通信技术、互联网技术等等,我国政府一直将其当作信息技术的重要内容,它们被看成是“先进的科学技术”,是推动中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原动力。因此,科学思维和经济驱动是我国网络物理空间建设的最重要的两个推动力。

(一)经济发展、空间政治与信息社会的建设

空间既是社会实践的场域,也是社会实践的产物。“人类实践活动本身并不是抽象的,总是在一定社会关系下展开的,因此,空间本身也必然反映或承载了一定的社会关系。”[8]资本与空间有着天然的联系,资本主义生产就是对空间的征服和整合。在资本的眼里,空间不再是简单的地理中心、几何中心,而是可以生产和交换的工具和商品。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资本的空间化和空间的资本化成为趋势,因此社会批判理论出现了明显的空间转向,“资本生产的空间化已经成为马克思主义在全球化时代的出场路径。”[8]资本主义生产是“在空间中的生产”(production in space),“时空压缩”加速了资本空间流动的速度,实现了资本在空间中的扩张,进而实现了剩余价值的最大化。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根本制度不同,公有制是社会主义的主要经济特征,国有资本掌控着国家的经济命脉。但社会主义生产同样需要突破空间的束缚,同样需要为资本寻求最广阔的市场。封闭的、狭隘的、单一的市场无法充分调动和整合资源,只有区域化、全国化、国际化的市场才能有效配置资源。只不过在社会主义国家,空间生产不是私有资本说了算,而是国家权力和国有资本联合作用的结果。

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精英深受进化论思想的影响,认为“先进的科学和技术可以打造出一个强大的现代国家。”[11]32只有实现经济上的不断进步,才能保证国家的富强,才能避免亡国灭种的命运。从“师夷长技”到“实业救国”,从“四化”到“经济中心论”,一代代政治精英都梦想通过科技进步实现经济发展、国家富强。改革开放前,中国是一个农业占主导的传统国家,国内市场在空间上具有明显的区块性和隔离感。在旧的国际秩序中,中国处于“第三世界”国家行列,缺乏足够的经济、政治地位和国际话语权。改革开放的重要任务就是拆除行政藩篱,实现我国资本跨地域、跨国境的流动,进而实现地方资本的国际化和国际资本的地方化。因此,改革开放一方面沿用传统精英的经世致用的思想,通过引进国外资金和技术实现富国强兵;另一方面是通过经济发展谋求与大国身份相称的国际地位,最终实现中华民族的和平崛起。在“空间政治”“位置政治”的思维作用下,中国改革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并且以超常的、激进的方式发动。“在邓小平的领导下,科学和技术在促进国民经济发展上的重要性被提升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11]341979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当前以及今后相当长一个历史时期,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有系统、有计划地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能不能在本世纪内实现四个现代化,决定着我们国家和民族的命运。”[12]1979年到2019年的41年中,《政府工作报告》中出现的词汇频率最高的四个词是:发展、经济、建设和改革(如下图2)。中国大胆地打开国门,引进和模仿国外的科技和管理,逐渐创造出一个全新的现代国家,也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国家空间。中国经济的崛起最终挑战了西方霸权建构的传统空间秩序,实现了“对中心——边缘关系的打破、粉碎和超越”[13]106。西方霸权在真实和想象空间内制造的身份和文化差距,正在全新的空间内被中国人的智慧和勤劳一点点改变。

图2 1979—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前100个词汇的词云图

20世纪80年代,全球化、信息化成为社会生产的国际背景。信息社会一般指脱离工业化社会之后的人类社会,是信息技术和信息产业占主导的社会。信息社会包括三个层次六大要素。三个层面是指信息技术的开发和应用,信息资源的开发和利用,信息产品的制造和创新;六个层面指的是信息网络、信息资源、信息技术、信息产业、信息法规环境与信息人才。1979年以来,中国政府以极大的热情和渴望建设信息社会,而电信基础设施建设是信息社会的基础。市场经济需要高效的信息沟通,需要实现对资源的合理配置和有序使用,因此,中国政府和领导人非常重视电信基础建设,动用全社会资源加快电信基础设施投入,期待通过电信发展推动中国经济实现跨越时空的发展。从1982年开始,邮政通信基础设施建设成为《政府工作报告》经常性的内容。1982年报告在阐述第六个五年计划时指出,要“大力加强邮电通信建设,缓和邮电通信紧张的状况”[14]。从80年代初开始,中国政府还加大了科技产业园区的建设,通过创造一批信息技术群岛推动信息社会的发展,其中中关村成为信息技术的核心岛屿。中关村“在1983年,园区里的高科技企业只有11家,到2002年底就迅速增加到了大约12 000家。”[11]39直到2006年,中办、国办还联合印发《2006—2020年国家信息化发展战略》,对新形势下的国家信息化发展做出全面部署。信息社会建设是中国社会所理解的“科技进步”的组成部分,虽然它是后来网络空间建设的重要基础,但网络空间并非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清晰的目标,它是在信息化社会建设中逐渐形成的一个新概念,或者说是信息化社会建设的一种意外成果或收获。在整个信息社会建设中,中国政府坚持科学主义精神,尊重最先进的信息科技,利用信息科技的最新成果推动中国经济发展,也推动中国的信息化社会建设。

(二)科学主义思维与电信基础设施的规划与建设

人类在原始状态中可以自由占有和使用自然空间,但这种空间占有和使用是无序的、没有保障的。只有进入到文明社会后,人类逐渐在空间资源的分配中建立起社会契约,并有意识地对空间资源进行规划性开发,这样才能实现空间资源使用效益的最大化。城市是人类有意识地对自然空间进行规划和建设的成果,“是文化与地理最杰出的作品,是各种力量综合运用的产物。”[15]城市景观体现出第二空间对第一空间的改造和创新。“城市压缩了空间,缩短了时间,让我们可以利用更少的时间和空间完成更多的事情。”[16]1

城市规划(urban planning)是对城市空间和功能进行现实布局和远景规划的过程,城市规划背后体现的是社会主导阶级的价值取向,统治阶层的意志最终决定着空间资源的分配。因此,“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城市规划组织已逐步沦为国家官僚机构的一部分。”[17]73科学主义者(scientism)主张按照自然科学规律来设计人类社会;在城市规划方面,科学规划主义期望从纯粹的科学视角谋划城市布局和功能,通过有序配置空间资源、规划城市景观,帮助政府对城市进行科学有效的管理。新科学主义更是倡导系统科学思维,采用自然科学方法,借助计算机辅助设计,“强调规划决策中的行政和管理背景”,“谋求建立理性化决策”,“试图清除在规划实践当中存在的非理性因素。”[17]76在科学规划主义流行的六七十年代,城市规划方面也出现过民众参与思潮。这种思潮主张超越政府官僚机构的权威,提倡在城市规划中提高民众的参与感。显然,“公民的参与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开放决策中势力的均衡。”[17]76

经济发展与空间开发、资源流动紧密相关。正是人类的活动使自然空间转化为规划空间、功能空间,空间逐渐成了稀缺商品。改革开放促进了中国的人口流动、资金流动和资源流动,空间因此被切割成碎片成为最活跃的经济元素。土地、住宅等不动产逐渐动产化,“变成了流动的财富,被卷入(到)交换的洪流中。”[2]104在1979—2019年总计41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经济发展是中国政府的永恒主题。表1列出了41年报告中出现频率最多的前20个词汇。从这个词汇列表中可以看出:改革、建设、发展是中国政府的中心工作,而且是以“继续”“加强”的方式促进增长和提高;同时中国的发展强调在“政策”的框架内进行。正是在“经济发展”的最高目标指引下,中国网络空间建设走的是科学思维路线,是从电信基础设施建设着手开始规划和建设的。

表1 1979—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

续表1 1979—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前20个关键词出现的频次

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指导思想下,中国政府认为“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并将通信基础设施建设和通信技术的使用作为经济工作的重要基础来抓。集成电路和计算机是信息社会的硬件基础,在41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共有五次集中提到集成电路和计算机。第一次是1980年和1983年,报告强调集成电路和计算机,尤其是中小型计算机和微处理机在生产生活中的应用,目的是为经济和社会的长远发展“提供可靠的科学技术依据”[18]。第二次是在1993—1995年间,报告连续汇报了银河Ⅱ巨型计算机、曙光一号并行计算机、计算机集成制造系统的研究成果,并认为这是“达到世界先进水平”的科研成果,是在科学研究方面取得的“突破性进展”。第三次是在2001—2002年再次提出重点支持关键集成电路、新型电子元器件和软件的发展,并将它们纳入到“高新技术产业化重大专项”中组织实施,目的是解决国民经济和社会信息化的“瓶颈”。第四次是2006—2008年间,报告提出要继续加强集成电路芯片和高性能计算机的设计与开发,逐渐形成“具有自主知识产权和市场竞争力的产品”。第五次是2013—2015年、2017—2018年,在五年的报告中5次提到集成电路,1次提到发展超级计算机,并将其纳入到“经济发展方式转变”和建设“创新型国家”的建设专项,而且不断强调要加强“自主研发”能力。从这41年的政府工作来看,中国政府一直将计算机技术、集成电路、电子芯片的技术研发和产品开发作为经济发展的科技基础,不断通过国家力量发展计算机产业、自主研发芯片技术,推动经济转型、提高国家创新能力。当然,信息的全球扩散离不开卫星技术,因此,报告在1991年、2013年、2015年还重点提到了我国通信卫星发展的成就。

集成电路和计算机是信息社会的基础,而通讯则是信息社会的黏合剂。社会发展需要实现对空间的征服和改造,通讯技术则使人类跨越空间的想象成为可能。通信事业的发展一直是中国政府工作的重要内容,从1983年“通讯”首次被写进《政府工作报告》开始,此后仅有2010年、2011年、2013年、2019年的四年没有出现“通信”一词,其他年份都提到了通信基础设施建设。20世纪80年代末,国家力量、国有资本和地方财政的多方集合、多元筹资,中国政府以惊人的速度推进城乡社会的电话普及。“从1988年到1991年,中国主要电话线路数量的平均增长率是国内生产总值(GDP)的两倍。与20世纪90年代的投资加速相一致,电话线路数量的增长率超过了GDP的增长率;平均来说,它是GDP增速的三到四倍。”[11]39在1988—1998年间,《政府工作报告》仅在1989年、1992年没有提及电话,其他年份工作报告中均提到了电话和装机容量。进入2003年,报告首次提到了“移动通信”,并在2006—2009年、2014—2018年两个时间段连续提到了“移动通信”,其中2016年、2018年还提出了“量子通信”的概念。从固定电话到移动通信、量子通信,《政府工作报告》记录了中国电信事业的超常发展和惊人业绩,而且在一些年份还记录了通信事业发展的具体数据。

表2《政府工作报告》记录的我国电信发展成就

年份电信发展的主要成就 1993城乡电话总容量增长1.1倍,达到2 860万门 1994城乡新增电话586万户 1995新增电话交换机近1 900万门 1996电话交换机总容量新增5 800多万门 1997电话交换机容量增加2 000多万门 1998电话交换机总容量达到1.1亿门 2003固定电话和移动电话用户由8 354万户增加到4.21亿户,居世界首位 2008新增电信用户4.94亿户 2015宽带用户超过7.8亿户

政府对信息社会的规划和建设还表现在国家对信息产业的管理。为了实现政府对信息社会的理想架构,中国政府成立了专门的通信信息管理部门。早在1949年11月1日,中央政府就成立了邮电部管理全国的邮政和电信。1969年6月,邮电部被撤销,分别成立国家邮政总局和电信总局。1973年恢复邮电部。1988年在邮电部内部设立中国邮电电信总局(简称电信总局)和中国邮电邮政总局(简称邮政总局),两个机构承担电信企业的商业功能。1995年电信总局改组为国有企业集团,即中国电信,相应地所有邮电企业均改组为企业。为了通过市场机制配置电信资源,中国政府一直对电信部门进行企业化改造。1993年国务院为中国联通颁发了电信运营执照,从而在电信内部引入竞争机制。中国联通是由电子工业部、铁道路和电力工业部以及13个主要国企共同组建的。1998年朱镕基任总理期间对电信部门进行了重组。1998年3月,全国人大批准在邮电部和电子工业部基础上组建信息产业部,其中广播电影电视部网络部门整体并入信息产业部;另组建副部级的国家邮政局,归交通运输部管理。通过强化政府行政管理、引入市场竞争机制,中国信息社会建设走出了政府行政规划、国有资本引导、民间资本配合的综合发展之路。信息社会建设实现了中国资本的空间想象,为中国经济的崛起提供了坚实的信息化基础。

(三)国有资本主导和网络物理空间的建设

信息社会是传统社会的延续,它将信息变量引入到人类生活。网络社会是信息社会的新发展、是信息社会的高级阶段;或者说网络社会是信息社会的具体呈现,是信息社会理想的付诸实践。网络空间“是一个没有边界、迅速扩展、持续传递着人们的网络经验的社会空间。”[19]网络空间既是信息社会的载体,也是人类生活的全新领域,因此各国均将信息社会、网络空间建设纳入国家战略,国家会给予网络空间发展以资金上的扶持和政策上的优惠。城市是历史的、社会的、空间的存在,网络空间是人类分时共享社会活动的基础,因此,网络空间的发展强化了城市生活的辐射力。

从科教兴国到注重电信基础建设,这是网络空间生产的第一步。改革开放之初,政府和国企成为新技术的开发者和利用者。电信企业在基础设施上的投入,创造了中国经济发展的新空间,也奠定了网络物理空间的坚实基础。资本的空间化和空间的资本化是资本在空间布局的两种逻辑。资本空间化是资本通过占领更大空间实现价值增值;空间资本化是将空间要素加入到资本生产中。中国政府在电信业务上的投入,促使了社会主义空间的重组和再造,即资本由“空间中的生产”(production in space)转变为“空间的生产”(production of space)。20世纪80年代中国建设信息社会时,网络概念还处于萌芽状态或者是模糊状态,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网络才逐渐进入中国人的生活。1994年中国接入国际互联网,当时网络被看成是电信的增值业务,电信基础设施成为网络基础设施的重要组成部分。此后电信部门、广电部门等均在网络基础建设中竞相投入,即国有资本之间也出现了竞争性投资。国家权力和国有资本成为网络空间的主导。此后,中国政府从科学、实用、有效的角度顶层规划网络空间,从政治经济学角度去发展网络技术空间。随着三网融合和物联网发展,以及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手段的运用,中国逐渐搭建起具有中国特色的网络原始空间。中国网络空间建设起源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但《政府工作报告》直到2001年才出现了“网络”词汇的身影。表3是《政府工作报告》对网络物理空间的总体规划情况。在科学乐观主义的精神指导下,中国网络物理空间逐渐发生了“质”的变化。

表3 2001年以来《政府工作报告》对网络技术空间的规划轮廓

政府对网络物理空间的建设,目的是匹配经济全球化、贸易国际化和生活同步化的需要。如果说网络空间是人类生活的“第三空间”,那么网络物理空间将是人类想象的载体,它让人类想象的“缥缈空间”沉淀和回归。网络物理空间的范围和质量取决于一些技术条件,如网络接入技术、网络带宽问题、网络智能问题等等,而实现三网融合是激发网络空间价值的前提。因此,《政府工作报告》体现了政府的“带宽焦虑”和“智能化渴望”。2001年《政府工作报告》第一次提到“网络”一词,承诺要“重点支持建设高速宽带信息网络”。到2011年后随着中国网络空间的发展,“带宽”成为网络发展的瓶颈,因此提高网络带宽成为政府的重要工作。如2015年提出“加快建设光纤网络,大幅提升宽带网络速率”;2016年提出“实现城乡宽带网络全覆盖”;2019年提出“开展城市千兆宽带入户示范”等。网络的最大价值就是数据的共享和数据的关联,因此“三网融合”决定着网络的价值。从2009年开始,《政府工作报告》6次将“三网融合”写进报告,并在2010年还对“三网融合”的概念进行了注解。2009年提出要支持和推进“三网融合”,2010年提出“‘三网’融合取得实质性进展”,2011年提出“加快实现‘三网融合’”,2012年提出三网融合“试点示范工作步伐加快”,2014年提出“在全国推行‘三网融合’”,2015年提出“全面推行‘三网’融合”。从报告中读者能够明显看出,中国政府规划、试点、推广三网融合的全过程,从中也能看到中国政府发展三网融合的决心。

1999年,麻省理工学院的凯文·艾什顿(Kevin Ash-ton)提出“物联网”的概念。物联网(Internet of things)是各种独立设备的彼此连接,它实现了普通物体的互联互通,并向各种机器注入了思考和智慧的元素。物联网和互联网的结合,实现了人与人、物与物、人与物的随时随地的连接,它延伸和拓展了互联网的功能,形成了一个万物互联的泛在网络社会。2010年《政府工作报告》首次提出“加快物联网的研发应用”,2011年报告提出“促进物联网示范应用”;2012年提出“物联网试点示范工作步伐加快”;2015年提出“推动移动互联网、云计算、大数据、物联网等与现代制造业结合”;2017年提出“深入实施《中国制造2025》,加快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应用,以新技术新业态新模式,推动传统产业生产、管理和营销模式变革”;2018年报告在总结过去五年工作时认为,“推动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广泛应用”,是“加快新旧发展动能接续转换”的重要动力,它促进了“新兴产业蓬勃发展,传统产业深刻重塑”。自物联网被写进《政府工作报告》之后,我国物联网发展得到全社会高度关注,物联网成了“中国制造”的核心概念,并因此被贴上了“中国式的标签”。中国网络技术的发展是追赶式、超越式的,物联网在中国的发展带来了社会形态、经济形态的创新和变革,也逐渐让中国进入到网络社会的中心舞台。

当空间被资本创造出来后,空间本身会成为生产要素、进入生产过程,空间的内在属性也会发生根本变化。网络空间原本是想象的空间,后来成为现实社会的网络投射,现在则成为人们的日常生活空间。网络空间凝聚着技术与资本的双重力量,携带着政治与社会的博弈与协作,同时蕴藏着自身运作和传播的深层逻辑。进入21世纪的《政府工作报告》除了规划互联网、三网融合和物联网外,还提到建设工业互联网(2015年、2018年、2019年)、企业互联网专线(2017年、2018年)、在线政务服务平台(2019年)、信用信息交互平台(2015年)、创造空间(2016年)等技术平台。同样,近年报告中提到的数字城市、无线城市、宽带城市等概念,它们既是对物理空间的规划也是对社会空间的规划。正是在科学主义、经济中心等思想的指导下,中国网络物理空间快速发展,并逐渐走到世界的前列,成为中国经济腾飞和奠定中国地位的重要的、坚实的基础。

三 网络社会空间规划:系统的功能规划和管理的技术偏向

自然地理空间具有天然性、神秘性,人类常将自然空间的创世权交给上帝。网络物理空间或者网络原始空间具有人为性,是人对技术的掌控创造了网络原始空间。网络物理空间是权力、资本和技术的共同作用下生产的,它具有无限的开放性和创造性,它扩展了人类无穷的地理学想象。“政府促进互联网基础设施的发展,并不意味着政府总是能够对其实施控制,一旦这样的基础设施建立起来,它就属于公共领域里的公共产品范畴。”[11]48网络物理空间一旦被创造出来就具有公共性,所有社会群体均可以“租借”或“占有”物理空间。当网络空间与人类智慧实现微妙组合时,一个个网络功能空间便被创造出来,并且很快成为人类生存和生活的新空间。功能主义者认为社会类似于生物体,每个组成部分均有独特的功能,各种功能的系统性协调才是完美的生命。因此,涂尔干(Émile Durkheim)就认为社会“凝聚力的基础是它的各个组成部分的相互依赖与合作。”[20]37当网络社会空间出现病毒式扩展时,在历史性、社会性和空间性的三维坐标中,“空间性”变得更加突出和丰富。随着信息、资本、社会关系等向网络空间转移,网络空间吸纳了人类各种智慧、知识和潜能,成为极具创造力的复合型场域。我国政府正是看到了网络社会空间的无穷潜力,始终强调国家权力对网络空间的结构性、功能性规划,期望通过政策和法律保障实现网络社会空间的组织化和有序化。国家力量的介入改变了网络社会空间初期发展的原始性、无序性,网络空间越来越体现出国家意志和人民意愿。

(一)网络社会空间建设与系统功能主义思想

自1994年接入国际互联网,中国政府就在发展网络物理空间的同时,一直进行着网络社会空间的规划和生产。在互联网发展的初期,社会资本进入网络空间生产出很多“新空间”,这些空间曾经一度出现“脱轨”现象,游离在政府的管理之外。随着网络技术的不断成熟、网络空间的持续建构,我国政府更加自觉地通过国家意志对网络社会空间进行顶层设计,并实现了政府在网络社会空间中的主导地位。网络社会空间的开发比网络物理空间更要复杂,因为它在权力、资本和技术之外,又增加了“社会力量”这个不断强化的要素。经过网络社会空间最初管理的茫然期后,政府对网络社会空间的管理逐渐科学化、规范化。政府管理网络社会空间既坚持科学规划原理,也坚持功能主义和系统思维的准则。政府首先将科层制的社会结构向网络空间转移,实现对网络社会空间理性、有序、高效的开发,进而创造出有影响的网络景观、网络社区。然后,在此基础上科学规划空间与政治、空间与经济、空间与社会的全新关系,最终完成国家工业化、城镇化、信息化的建设任务,形成数字城市、智慧中国的全新国家疆域。在表4中,我们大体可以感受到网络空间的系统规划逻辑进路。

表4 《政府工作报告》关键词体现的网络空间系统规划思路

续表4 《政府工作报告》关键词体现的网络空间系统规划思路

早期功能主义先驱如斯宾塞(Herbert Spencer)、涂尔干等把社会看成有机整体,整体之中又包含完成较大社会系统的各方面功能。拉德克利夫-布朗(Alfred Radcliffe-Brown)认为,“社会结构是在特定时刻把某些个人联系起来的全套现实存在的关系。”[20]44功能主义强调是系统的均衡或整合,强调社会实践的合理性、实用性和持续性。我国政府从管理学、经济学、科技论等角度把网络空间当成一种完整的社会结构,但在具体的建设过程中实行的是“板块组合”的思想。即政府通过直接投资或政策引导,一部分一部分地对网络空间各个要素进行建设,最后再复合成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网络社会。《政府工作报告》在2001年首次提出“网络”概念后,中国政府就在网络物理空间的基础上科学设计网络社会空间。政府对网络社会空间的规划分五个层次:首先是建立平台互联网,如发展工业互联网、政务服务平台、信用信息交换平台;其次是发展数据收集与处理技术,如大数据、云计算、数据共享、地理信息系统等;第三是形成网络空间规划的制度保障,如国民经济和社会信息化、上网降费提速、宽带覆盖等;第四是在硬件和软件平台上建设网络功能社区,如网络金融、网络教育、电子政务、智能生活、网络管理等;第五是在多元功能空间基础上建设宽带中国、智慧城市,进而实现现实城市功能大面积地向网络社会空间渗透和迁移。从 《 政府工作报告》关键词体现的网络空间系统规划思路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国网络社会空间规划的科学主义和功能主义的路线,正是政策引导和制度保障才促进了网络社会的有序发展。

(二)多元资本的联合开发与经济生活的网络化

资本只有在弹性灵活的空间中,才能压缩资金周转的时间,提高资金周转的速度,因此,资本的全球扩张是资本主义的必然结果。世界上没有总体上组织化的资本主义,但资本主义却拥有各种组织结构。那些大大小小的资本主义企业,他们不断在全球开拓国际市场,通过对空间的精确计量,在全球分配剩余价值。因此,资本主义生产是空间的生产,也是经济活动在空间的布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同样需要全球市场,网络空间恰恰为中国经济提供了可以跨越的空间,同时它也帮助中国快速进入到全球市场体系。网络物理空间可以被理解为埋在地下的网线,以及安装在自然空间内的电脑、线路等软硬件设施。网络物理空间需要获得独特的IP地址,这样它们才会拥有“门牌号”,公众才能通过路标找到这些空间。网络空间获得IP地址并被功能化的过程,就是网络社会空间形成的过程。网络物理空间的基础规划是由行政力量推动的,网络物理空间的基本架构也是由行政力量搭建的。但是,网络空间的社会功能的开发却是由多元资本实现的,它既有国有资本的作为,更有民间资本的努力和探索。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民间资本的积极介入,中国互联网才会有今天这般精彩。

多元资本积极投身网络社会空间建设,致使我国网络域名数量持续攀升,上网人口毫无争议地成为全球排名第一。第4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中的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12月,我国域名总数为3 792.8万个,较2017年底减少1.4%。其中,‘.CN’域名总数为2 124.3万个,较2017年底增长1.9%,占我国域名总数的56.0%;‘.COM’域名数量为1 278.3万个,占比为33.7%;‘.中国’域名总数为172.4 万个,占比为4.5%。”[21]除此之外,我国网民规模达8.29亿,互联网普及率为59.6%;网络新闻用户规模达6.75亿,手机网络新闻用户规模达6.53亿;网络支付用户规模达6.00亿,网络视频用户规模达6.12亿;在线政务服务用户规模达3.94亿等等。在全球工业化时代,中国经济处于世界经济的边缘;但在互联网经济时代,中国经济逐渐发挥其规模优势,已经当仁不让地走到互联网经济的中心舞台。美国人玛丽·米克尔(Mary Meeker)每年都发布一次《全球互联网报告》,该报告“有见地的评论”和“严密的数据”深受全球投资人的欢迎,因此,1998年《巴伦周刊》将米克尔评为网络女皇(Queen of the Net)。网络女皇发布的《2018年互联网趋势报告》列出了全球20家大互联网公司,其中中国就占有了9席,它们是蚂蚁金服(9)、小米(14)、滴滴(16)、美团(19)、今日头条(20)。玛丽女皇对他们的估值分别是:蚂蚁金服1 500亿美元,小米750亿美元,滴滴560亿美元,美团300亿美元,今日头条300亿美元。[22]这些全球知名的网络公司在网络空间内重建生活社区,它们将真实世界与虚拟世界融合起来,构建了现代中国人全新的互联网生活。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中国政府将网络经济作为新的经济增长点。2000年后,随着网络基础设施的完善,中国经济快速出现了网络化、虚拟化的趋向。2002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国民经济和社会信息化”的概念,2002年、2003年、2006年、2007年四次提出推进或继续推进“国民经济和社会信息化”。2011年报告提出:“坚持走中国特色新型工业化道路,推动信息化和工业化深度融合,改造提升制造业,培育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23]在这个总的国家信息化的发展目标下,中国互联网经济逐渐出现了较大的发展势头。从2002年以来,报告先后强调电子商务、网络购物、跨境电商、互联网金融、移动支付、数字经济、共享经济、平台经济、线上线下消费融合等概念。因为《政府工作报告》是中国最高的行政文书,报告中提出的互联网经济类别就是中国社会已经取得的发展成果。从表5可以看出,在行政力量的推动下,中国经济不断实现着互联网转型和创新。

表5 《政府工作报告》呈现的中国经济网络化进程

电子商务(Electronic Business)是商业活动的电子化、数据化和网络化,它将传统商务活动的每个环节都转移到“第三空间”,通过节省时间、压缩空间达到节约交易成本的目的。1998年3月6日,我国第一笔网上电子商务交易成功,它预示着中国的电子商务时代的到来。2002年《政府工作报告》将“电子商务”作为现代服务业“加快发展”,此后中国的电子商务进入了坚定、稳步的发展时期。随着大数据、云计算技术的突飞猛进,电子商务更是朝着“智慧化”的方向发展。在2010—2012年间报告连续三次将“电子商务”作为新型服务业“积极发展”。2014年报告提出“鼓励电子商务创新发展”,2016年又提出“推动电子商务进农村”。2017年报告在总结过去五年工作时认为“高铁网络、电子商务、移动支付、共享经济等引领世界潮流。”电子商务最广泛的一个终端就是“网络购物”,网络购物的发展状况是电子商务的重要指标。2011年报告提出积极发展“网络购物”;2014年报告提出降低流通成本,促进网络购物发展;2016年提出“鼓励线上线下互动,推动实体商业创新转型”;2018年提出“推动网购、快递健康发展”。

电子商务实现了商业全过程的信息共享,创造了中国网络经济的新天地,也在网络空间内为中国人创造出“第二人生”。网络空间具有全球性、广延性和无限性等特征,“跨境电子商务”突破了地理空间的束缚,完美地实现了网络潜能与商业价值的结合。跨境电子商务可以有效规避地理、政策和文化壁垒,通过“无国界贸易”优化配置多边资源,进而为成长中的“中国经济”寻找到广阔的国际市场。2014年报告提出“扩大跨境电子商务试点”,2015年提出“扩大跨境电子商务综合试点”。此后跨境电商成为资本市场的新热点,跨境电商成为对冲中国经济增速减缓的重要武器。2017年报告在回顾工作时指出全国“新设12个跨境电子商务综合试验区”,2018年工作回顾中提到全国“设立13个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2019年工作回顾指出还将“新设一批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可以看出跨境电商成为中国经济走向世界的新模式、新手段。

网络社会空间的不断开发,使信息处理和交换更加便捷,经济活动也越来越依赖网络,从而创造出一种崭新的经济形态——互联网经济(Internet economy)。一般认为互联网经济包括电子商务、互联网金融、即时通讯、搜索引擎和网络游戏等五大类型,电子商务仅仅是互联网经济中一个组成部分,只不过它更加拥有群众基础。近年来,报告对互联网经济的推进力度是持续加大的。2015年报告提出“推动‘互联网+’深入发展、促进数字经济加快成长”;2019年提出系统性的数字经济思维,“深化大数据、人工智能等研发应用,培育新一代信息技术、高端装备、生物医药、新能源汽车、新材料等新兴产业集群,壮大数字经济”。“坚持包容审慎监管,支持新业态新模式发展,促进平台经济、共享经济健康成长”。[24]互联网金融(Internet Finance,缩写为ITFIN)是互联网创造的新型金融业务模式,它是互联网技术和金融功能的完美结合,是人类未来金融生活的新领域。2014年报告提出要“促进互联网金融健康发展”;2015年在工作回顾中指出,“互联网金融异军突起”“促进互联网金融健康发展”;2016年提出“规范发展互联网金融”;2018年提出“健全对影子银行、互联网金融、金融控股公司等监管”。

正是在国家力量规范、国有资本引导、社会资本参与的基础上,我国逐渐在网络空间内规划出一种全新的互联网经济体系,或者说规划出中国人特有的互联网经济社区。

(三)政府积极为网络空间提供政策支持和服务保障

网络空间是第三空间的核心单元,也是当代城市空间的重要内容。索亚认为,“城市空间既是真实的又是想象的,是实际的又是虚拟的,它同时是个人、集体、机构经验构成的轨迹。”[25]网络空间是人类对“时空征服”欲望的一种满足,是人类创造的虚拟空间,也是人类无穷想象的结果。网络空间改写了空间和疆域的定义,模糊了空间和疆域的界限,现实中的方位、环境和资源均发生了重大变化,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独特的疆域地理。然而,空间总是权力的再现或再现的权力。无论感知的空间,还是构想的空间、实际的空间,它们均是权力表现和运行的场域。福柯(Michel Foucallct)将资本主义权力在空间运行的方式概括为三种,即征服、统治和剥削。从某种程度上看,西方社会的文化霸权和种族隔离皆是资本霸权对空间操纵的结果。

我国的国家权力是社会主义性质的民主权力,它和资本霸权有着本质区别。作为一种公共权力,我国国家权力更多体现为管理社会资源、规范公众行为和促进社区融合等服务功能。索亚认为第三空间是后现代式的、开放的、反抗的空间,第三空间体现的是一种崭新的文化政治。在空间的占有和开发史中,公共权力既是宏观空间的规划者,也是微观空间的争夺者和规训者。网络物理空间是权力和资本规划的虚拟空间,这个空间一旦被生产出来后就具有一定的公共性,任何人都可以在期中开辟属于自己的网络地盘。在个人的社会空间内,“每个人都在一个抽象的空间上进行操作,按照他自己的标准、他自己的比例。”[2]12当个体之间按照软件设计的程序实施交往时,人类便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社会空间和全新的社会关系,微信、QQ、Twitter等社交软件成为社会关系的重要纽带。网络社会空间最早由民间社会发起和创造,公权力在网络社会空间建设初期经常是缺位的、滞后的。因此,当网络原始空间搭建起来后,市场力量对网络空间进行功能性开发,形成的是很多碎片化、分散化的生活空间,整个网络空间成为一种杂乱无章的大拼盘。自发状态下的网络社会空间缺乏必要的交往契约和管理规范;那些因资本、技术和知识而获得管理地位或变成舆论领袖的人,他们成为网络社会空间中的“封建诸侯”,网络社会空间内普遍存在着蔑视和霸凌。

只有在宏观上对网络空间进行整体规划,才能更好地发挥网络空间的社会效益。随着网络管理思想和管理技术的成熟,我国政府更加重视对网络空间的有序化改造。首先,政府注重对民间化的网络社会空间进行规范管理,将其纳入到国家战略规划的框架中“在轨”使用;其次,对网络空间进行整体性的战略规划,将国家治理功能向网络空间延伸,不断丰富网络社会空间的内涵。通过对网络社会空间的生产、征用和分配、管理,现实的管理制度、生产关系和社会利益向网络空间迁移,网络社会出现了权力化、结构化和现实化的趋向。网络社会空间建设的早期,网络空间内的舆情力量经常为社会治理添乱;随着网络空间管理力度的加大,网络社会空间变得更加井然有序,网络空间成为政府管理的全新实践空间,国家权力因此开阔了视野,延伸了范围,也强化了权威。正是得到技术、政策和法律的保障,网络空间由边缘性的第三空间,逐渐成为核心的人类生活空间。

“社会系统要持续生存下去,它们必须在某种程度上与他们所处的环境保持协调。”[20]36从1979—2019年总计41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我们可以读到政府出台系列管理政策和服务措施,实现网络物理空间、网络社会空间的协调发展。在农业社会,政府可以分配给农民土地,然后引导他们耕种;在网络社会,政府同样可以开发功能空间,然后引导社会资本在虚拟空间开展生产。从2015年到2019年,报告先后提出并建设“工业互联网”“企业互联网”“在线政务服务平台”“信用信息交互平台”和“创造空间”,这是政府为中国经济的“网络大开发”圈定了“数字土地”。传统土地需要防风固沙、修渠引水、深挖施肥来改善土地的品质,“数字土地”同样需要技术保障来提高空间的质量。从2001年到2018年,报告先后提出“数字化”“大数据”“国家大数据战略”“大数据发展行动”“云计算”“门间数据共享”“地理信息”“宽带信息”等建设目标。国家在技术上的不断投入,不断改善技术环境,实际上就是提升了“数字土地”的肥沃程度。

网络社会空间是网络社会功能开发过程,也是网络社会的缔结和创造过程;无数的网络社会空间如毛细血管一样,分散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才能融会贯通成系统性的网络社会。因此,在网络社会空间的开发过程中,政府可以建设国家控制和管理的社会空间,如电子政务、智慧交通、电子征信系统等等。但政府无法包办对网络社会空间的建设,它需要依据市场原则调动整个社会力量参与开发,政府的主要职责是提供政策引导和公共服务。早在2002年,朱镕基在报告中就提出“推进国民经济和社会信息化”;到2014年、2015年、2017—2019年,报告五次提出要推进“社会信息化”“国民经济和社会信息化”。在此期间,报告不断释放政策红利,为网络社会空间的建设提供保障。2014—2019年间,报告先后提出“城市百兆光纤工程”“城乡宽带网络全覆盖”“高速宽带城乡全覆盖”“城市千兆宽带入户”,这都是政府和国企在网络社会空间开发中的基础性投入。2014年、2015年、2017—2019年间报告五次提出“降费提速”的要求。2014年提出促进信息消费,“加快发展第四代移动通信”“大幅提高互联网网速”;2015年提出“加快建设光纤网络,大幅提升宽带网络速率”;2017年后这种政策红利变得更加明确、具体。2017年提出“今年网络提速降费要迈出更大步伐,年内全部取消手机国内长途和漫游费,大幅降低中小企业互联网专线接入资费,降低国际长途电话费,推动‘互联网+’深入发展、促进数字经济加快成长,让企业广泛受益、群众普遍受惠。”[26]2018年报告提出“加大网络提速降费力度,实现高速宽带城乡全覆盖,扩大公共场所免费上网范围,明显降低家庭宽带、企业宽带和专线使用费,取消流量‘漫游’费,移动网络流量资费年内至少降低30%,让群众和企业切实受益,为数字中国建设加油助力。”[27]2019年报告提出“持续推动网络提速降费。开展城市千兆宽带入户示范,改造提升远程教育、远程医疗网络,推动移动网络扩容升级,让用户切实感受到网速更快更稳定。今年中小企业宽带平均资费再降低15%,移动网络流量平均资费再降低20%以上,在全国实行‘携号转网’,规范套餐设置,使降费实实在在、消费者明明白白。”[28]这是利用国家权力强制要求电信部门提速降费,目标是让整个社会更加积极、方便地进入网络社会空间。

网络社会空间是观念的空间,也是行动的空间,更是广大公众参与建设的空间。中国拥有8亿多网民规模,网络社会空间搜集了他们的心理和精神能量,在数字经济和数字生活中体现了中国智慧和中国创造。网络社会空间建设初期,网络空间被资本和社会力量切割,区域化、私有化、私人化的特征比较明显,社会效益的创造潜能受到很大限制。近年来,我国政府更加认识到网络社会空间的价值,不断通过政策引导、技术控制和法律约束对网络社会空间进行“重新社会化”,网络空间内公有制、集体制的色彩有所加强,国家权力和国有资本不断尝试将网络空间纳入社会主义管理体系,形成一个既体现民间社会空间的效率,也体现公共社会空间的公平的新空间格局。

(四)在系统规划网络空间的基础上建设智慧中国

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认为技术是一种意识形态,技术也是一种霸权。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和马尔库塞观点相反,他认为科技进步是人类文明的新坐标,科技是资本主义“第一位的生产力”,为此他还专门论证了“社会的不断合理化与科技进步的制度化的关系”。[29]哈贝马斯认为科技进步可以成为统治的合法性基础,但这种合法性不是靠强权奠定的,而是由下向上“从社会劳动的根基上”获得的;即统治者依靠科技进步的成果实现对公众需求的有效补偿,从而获得广大群众对现有制度的忠诚和支持。虽然马尔库塞和哈贝马斯的观点具有对抗性,但他们都承认科技进步具有政治性,科技可以成为政治统治的有效工具。网络创造了人类全新的生活空间,各国政府均期望将网络空间纳入到制度轨道。美国是网络原始空间的最初缔造者,它掌控着全球13个根服务器中的10个。美国政府和美国社会正是通过网络原始技术,对全球的网络空间实施控制或施加影响。

我国政府一直谋求对网络空间的有效管理,政府期望对网络空间实施整体规划,利用网络改善社会生产和人民生活,进而构建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网络社会。智慧城市、数字城市、智慧中国等理念,就是中国政府对网络空间的整体规划和布局,它体现了公共权力在中国网络空间建设中的主导作用。1998年美国副总统戈尔(Albert Arnold Gore Jr.)提出“数字地球”的概念,1999年北京就承办了首届国际“数字地球”大会。此后中国学者和官员先后提出数字中国、数字城市和数字社区等概念,并很快将会议口号落实为地方发展的行动,纷纷建立起具有本地特色的数字空间,如数字海南、数字福建、数字江苏等等。2011年中国电信全面启动“宽带中国·光网城市”工程,为智慧城市构建起综合业务平台,此后数字城市、智慧中国成为《政府工作报告》的重要内容。2015年报告提出“发展智慧城市”,提升城镇规划建设管理水平。2016年报告提出“建设一批光网城市,推进5万个行政村通光纤,让更多城乡居民享受数字化生活。”“打造智慧城市,改善人居环境,使人民群众生活得更安心、更省心、更舒心。”[30]

网络空间是一个电子新大陆,是一个等待开垦的具有无限价值的“土地”。智慧城市将网络空间看成有机的生命整体,管理者以科学治理的精神,将人类体验的幻象世界真实化。智慧城市是数字城市的高级阶段,它具有全面感知、互联互通和高度智能等特征。智慧城市、智慧国家是数字城市、数字国家发展的最终目标,它能够实现数字资源的共享和整合,从而为社会提供更广泛的公共服务,提升政府的管理水平和效益。智慧城市涉及智慧环保、智慧社区、电子政务、电子执法、数字城管、应急系统、平安城市、数字校园、数字景区、数字医疗、智能交通、智慧公共事业、智慧商务、智慧物流、智慧节能减排等等方面。当然,建设数字城市、数字国家或智慧城市、智慧国家不是一蹴而就,它是一个系统规划、不断建设的过程。从《政府工作报告》来看,智慧城市、智慧中国是政府长期规划的结果,而《政府工作报告》基本记录了这种规划的轨迹。以智慧教育为例,报告体现了“远程教育—在线教育—网络教育”的发展过程。在2002—2010年间仅有2003和2009年除外,其他年份均提到了发展“多媒体远程教育”;2017年报告提出发展“在线教育”、2018年提出发展“网络教育”,实现“儿童托育全过程监管”;2019年报告再次提到发展“远程教育”,但此时的“远程教育”与最初提到的“远程教育”已经是两个概念,现代的“远程教育”更具有智能化、智慧化。2015年《政府工作报告》首次提出“互联网+”口号,此后报告中相继出现了“中国制造+互联网”“互联网+政务服务”“网络+农业”“互联网+监管”“互联网+督查”“互联网+教育”“互联网+医疗健康”“智能+”等概念。此外报告还提到智慧生活、电子政务、智慧医疗、联网收费等政策措施。正是这一系列的政策措施,才保证智慧中国有条不紊地推进。

城市是文明的浓缩和标志,也是财富和权力的中心。城市智慧化是城市工业化、电气化和信息化的延续。智慧中国、智慧城市、智慧乡村等工程,既是网络物理空间的建设工程,也是网络社会空间的整合工程。智慧城市的网络基础是互联网、物联网和宽带移动网络;技术基础是遥感定位、地理信息和仿真虚拟等技术。无数终端设备搜集城市基础数据,运算平台对数据进行计算和维护,然后通过可视化的方式,多尺度、多时空地对城市进行三维描述。正是“无处不在的传感设备,无障碍的通信高速路,无所不能的智能应用系统,让整个城市建设基于智慧的神经感知。”[31]智慧城市包含产业、生活和公共三大核心数据平台,而政府在智慧城市的运行中占据主导地位。“城市是客体在空间中的一种配置;城市主义是一种生活方式。”[32]智慧城市以现实城市为基础,但不局限于现有城市,它实际上是将整个乡村不断纳入到智慧城市中。乡村通过网络连接到城市板块中,成为可视化城市的组成要素。乡村居民可以在智慧城市中方便体验到城市的精彩生活,进而实现城乡的一体化发展。因此,智慧城市不仅是一种虚拟城市概念,更是一种现代中国人信奉的数字城市主义。它如同一个巨大的磁场,既把大量的资本和劳动汇聚到大城市,而且也将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变成大城市的腹地。

智慧城市将人重新组织起来,形成新的空间秩序、社会秩序。“过去,城市里充满着陌生人群,也不乏各种邂逅。而现在只要拍一张照片,就能马上描绘出社交图景。在云中运行的算法可以告诉口袋中的小设备我们应该去哪儿吃饭,和谁约会。”[16]16当城市生活向网络空间转移,智慧城市的规划与设计成为政府的重要工作,一种全新的智慧城市规划设计理念诞生了。和现实的城市规划不同,智慧城市是建立在网络技术基础上的,信息公司和技术官僚成为城市规划项目的直接承接者。当“模拟变得如此可信以至于你不再能够分辨出模拟和真实的区别,你就能真正进入充分展开的超现实世界。”[5]468当然,在我国智慧城市发展过程中也出现了技术公司、技术官僚垄断,各地简单克隆的负面现象,但这些现象依然无法遮蔽智慧城市带来的巨大能量。

四 结 论

启蒙运动提出的民主、平等和人权等现代性理想,曾经给封建社会的生产关系和权力关系提出挑战。现代政治文明是从现代性思想中发展起来的,它“围绕着诸如阶级、种族、种族特征、民族性、殖民地地位、性、性别等文化仪式范畴”[13]112。现代政治文明承认社会差别,强调整体化和空间化的生存。网络空间作为第三空间,现代性社会关系和权力关系也在遭遇挑战,人类在新的数字疆域正在开始新的政治征程。福柯曾将第三空间称为“异托邦”,他认为“我们生活其中的空间,它使我们脱离自身,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时间、我们的历史,都在其中遭受腐蚀。”[33]陈卫星认为,“任何一次技术革命的背后,实际上是一种主体性质的观念革命,而且在这个过程当中一定会产生新的社会呼唤,因为它涉及我们怎样重新定义象征世界、重新组合社会群体、重新确定信息边界以及重新铸造权力秩序。”[34]

我国政府在主导和推动网络建设的过程中,始终坚持科学主义和功能主义的原则,努力通过国家意志来为网络空间输送正能量。首先,政府在建设信息社会的过程中,不断学习、借鉴最先进的信息化技术,不断形成建设网络空间的清晰思路。其次,政府始终将网络空间当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国家力量、国有资本、社会资本充分协调配合,然后在国家力量的主导下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网络空间。第三,我国网络空间走的是科技驱动、经济驱动、产业驱动的路线,网络空间在服务经济发展和改善人民生活中具有明显的作用。第四,网络空间发展思路和政策深受功能主义、实用主义影响,政府一方面为网络社会空间提供坚实的物理基础,另一方面不断创新网络空间的规则和契约,网络空间更加体现国家的意志和人民的愿望。经过近四十年的建设,我国政府不仅在网络物理空间占据主导,而且在网络社会空间也变得越来越主动。

理性科学的规划,实用谨慎的管理形成了中国网络空间的基本规则和网络情操,使网络社会从早期的“机械团结”不断走向“有机团结”,网络正在成为凝聚社会的重力量。但是,我们还应该保持足够的反思精神,对科学主义、功能主义、经济驱动的实用性保持警惕,防止经济实用主义、管理实用主义阻碍了我们对网络空间多元功能的认知。同时,在对网络空间进行全面的系统的结构功能规划时,还应该不断吸收民间社会的智慧,努力让网络空间发挥全球智慧互联的最高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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