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时代的中美战略竞争
2020-02-05
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阎学通
本文节选自《世界政治研究》2019年第2期
上面的分析就引出了一个问题,即传统地缘政治的观念和分析框架是否适于分析在无线网络上进行的大国战略竞争?战略竞争的内容、方式以及效果是否和以往一樣?如今,世界中心在向东亚转移是因为这个地的地理环境重要还是因为这一地区的网络和数字经济发达?由于网络技术与市场、财富、军力、权力以及国际地位紧密相联,大国战略竞争聚集于网络优势。网络技术领域的两极格局很可能成为全球两极格局的基础。
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处于数字时代,从内容和形式上都与传统的地缘战略竞争不同。这还是人类第一次以非自然地理领域为主战场的大国战略竞争,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都没有充足的经验,而且也缺乏历史经验可以借鉴。这给我国带来的一个优势是,虽然美国的网络技术优于中国,但是网络技术更新换代的速度在10年之内,而战略制定需要依据技术变化而调整,因此每次新的网络技术出现都使两国在同一起跑线上制定战略,这就弱化美国的战略优势。数字时代的战略竞争对技术创新有了新要求,即创新在众多领域进行且要求创新速度快。因此,中美两国都不可能靠企业的科技创新来实现这样的战略任务,两国政府都必然会深度介入科技创新,以争取科技创新能力的长期优势。
网络技术成为财富主要来源,技术迭代速度快以及垄断和跨越式竞争,这三个特点对大国领导的改革能力提出了新要求,即竞争的成败取决于领导的改革能力强弱。根据道义现实主义理论,讲道义的政治领导比不讲道义的政治领导改革能力强,赢得竞争的机会大。当一国政府的施政方略在于富民强国的正确方向上,那么带给国家的变化被称为“改革”;但如果处于弱化国家实力的错误方向上,使国家走向衰败则属于“倒退”。这就是为什么特朗普政府提供的领导无论在国内和在国际上都被视为是倒退而非改革。政治领导能力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落实改革政策的能力。只有改革意愿而无改革能力的仍是弱领导。一国政府的改革能力越强,国家综合实力增长的速度就越大,国际权力(也就是国际影响力)也就相应的越大。因此,判断政治领导力的强弱需要从政府的改革方向和落实改革政策的结果两方面进行考查。
改革方向的问题实际上就是政府集中力量办什么大事的问题。各国政府的权力都具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功能。然而,关键不在于能否集中力量,而是集中力量干什么事。集中力量做的事不同,对于国家实力的影响不同。这意味着,中美两国政府在科技创新上看谁更能集中力量办大事。两国的资源都是有限的,谁能将更大的力量集中于科技创新,谁能通过改革使有限的资源发挥出最大的创新成果,谁就有较大的希望胜出。数字时代的特殊性意味着,减少意识形态领域的资源投入,将更多资源集中于科技创新,将是中美战略竞争与美苏战略竞争的一个重要区别。
从大国自身变化角度讲,搞倒退比搞改革对国际格局的影响力度要大。一国只把自己建设好还不足以成为世界领导,还需要对手变得衰败才行。美国只靠自己的建设是无法获得唯一超级大国的地位的,还得依靠苏联把自己搞解体了。苏联如果不解体,两极格局就不会变成单极格局,美国也不能获得主导世界的权力。因此,两个大国之间的竞争不仅要考虑哪一方的改革多于和快于对方,还要看哪一方倒退的少于和慢于对方,倒退快的一方同样会失败。这个原理同样适于当今的中美战略竞争。
金融化的逻辑与反思
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张成思
本文节选自《经济研究》2019年第11期
从金融化的形成逻辑来看,泛金融业的金融化既受到宏观金融发展理论的影响(特别是金融发展利于经济增长的理论研究助推了大力发展金融行业的实践),又受到微观金融市场研究(特别是资产定价与公司金融)主导下的微观金融实践带动,是理论和实践共同推动形成的格局;而微观金融市场研究也带动了股东价值论的兴起,进而影响了微观企业的经营理念,再加之实践中企业趋利避险,从而驱动了微观企业金融化,也是理论和实践共同推动的结果;对于商品金融化而言,最直接的形成逻辑是资本的逐利天性,而金融市场和金融产品缺乏多元性可能是催生普通商品金融化的环境因素,因此普通商品金融化的格局主要是实践推动的结果。
从本质上说,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大国的金融化在宏微中观层次的逻辑根源都在于:经济体量大、市场规模大、资金总量大,国有大银行主导的间接融资金融体系格局下金融产品的丰富程度不足。在此根源背景下,发展中大国宏观层次的金融化更多体现的是规模发展而非竞争和效率提高;微观层次金融化也相应表现为企业投资于货币资产(相较于股权资产)的比重更高;中观层次则表现为新兴的普通商品金融化特征,商品市场的特定部分替代或者说补充了金融市场的部分职能。综合来看,三个层次的金融化都共同指向发展中大国对多元化和市场化金融体系日益增长的需求。
尽管每个层次的金融化逻辑在内容和形式上存在差别和分歧,但是各个层次的金融化逻辑具有诸多一致性。例如,各层次的金融化都说明金融在经济运行中的重要性不断提升,都反映出金融交易的极度活跃性,本质上都是资本逐利天性的必然结果,因为三个层次的金融化都体现了资本向高利润行业(市场)流动的本质:宏观层面泛金融业的膨胀反映了金融行业资本规模的膨胀,是资本向金融行业聚集的结果,或者说金融行业本身就与资本是融为一体的;微观层面企业金融化行为的趋利避险也反映出资本逐利因素对微观层次金融化的影响,这一点可以通过构建微观企业金融与实业两大类投资组合理论模型得到验证;中观层面的商品金融化更直接地反映了资本的逐利特征,特别是普通商品金融化表现为哪个行业或者局部市场盈利高,资本便涌向哪个行业,形成资本轮动和行业潮涌现象。
需要指出,资本的逐利天性并非在所有情况下都是贬义。在资本与实业部门良性互动的条件下,资本逐利就是一种资源有效配置的手段。所谓良性互动,关键是资本逐利背后有真实产业背景(类似商业银行领域的真实票据论),涉及物资周转和产销过程,同时资本的行业集中度相对合理。在这样的背景下,资本从低利润向高利润率行业(市场)流动,而高利润率行业往往是生产更有价值的产品或更缺乏资本的真实行业,此时逐利引发的资本流动可以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当然,当资本逐利与真实产业逐渐脱离甚至形成虚拟经济空转情况时,资本逐利导致经济脆弱性甚至带来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的概率就会上升,此时资本逐利不再能发挥资源的有效配置作用。
当然,金融化也更深层次地暗示出传统经济增长模式出现了微妙的结构性变化(如中国三大产业的结构调整)。这些微妙变化深刻地表明,金融化可以推动实体企业“产融”结合,提升企业市场活跃度,甚至促进大国经济转型发展。相反,过度金融化则很可能会给实体经济带来多重负面冲击,这些负面冲击既包括增加经济体的脆弱性、延长危机时间、加剧收入差距和资源错配,也包括加剧商品价格波动程度、增加政府平抑价格波动的成本。美国2008年金融危机是典型案例之一,中国经济近年来的发展实践中也出现过一些典型的金融化过度带来的负面冲击案例。这些案例的共同特征都是金融化与真实经济的日渐脱离形成虚拟经济空转现象,而且这些案例也暗示出,金融化问题更多是全球范围的而不仅是国别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