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在故园的雪
2020-02-04张维安
张维安
印象中,故园下过一场大雪,下得到处银白。腊梅园里只听得见雪落的声音,我踮起脚够到盖满雪的腊梅枝,“叭拉”一下把雪含在嘴里,然后揪下几枝腊梅带回家去。
雪化的时候,我去往另一座不怎么下雪的城市上学。这里的春天就像樱花的花期那么短,于是冗长的夏天接踵而至。地理老师在气候分布图上圈圈点点,圈出长江中下游的一小块儿,说:“我们就在这儿,亚热带季风气候,1月平均气温在0摄氏度以上……”
“0摄氏度以上怎么还有雪呢?”马上有人插嘴。“对呀,我还吃过雪呢!”我接嘴道。“0摄氏度以上是平均气温,不排除最低气温在0摄氏度以下啊,况且我们这儿也没下过多大的雪。雪很脏的,吃了小心坏肚子。”老师继续讲下去。
我突然有些怀念那一把可能让我坏肚子的雪,毕竟它能给此刻置身于三十多度高温的我一丝慰藉。这里的夏天很难熬,一下课我就和同学跑进学校拥挤的小卖部,把装雪糕的冰柜门拉到最开,胳膊使劲往里面伸,或者站在冰冻饮料的柜门内侧大口呼吸,满脑子都装着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直到被老板从柜门里拖出来,说我浪费他的电。
夜晚依然很燥热,好不容易睡着,梦里来到了故园。故园下起了大雪,我像文艺片里的女主角那样,在雪地里踩出一脚深一脚浅的脚印,仰着脸任凭雪花落上睫毛,化在唇间。腊梅的幽香润过干燥而寒冷的空气。突然,冰雪在一瞬间融化成略带体温的汗水,我满头大汗醒来,故园和雪都不见了。
夏天熬过,一晃就到了冬天。在我看来,秋天气候适宜,显得有些平淡,所以容易被我的记忆略过。很快,就到了男孩子都忍不住要穿秋裤的时候,天气预报的图案上出现了几片雪花。于是,我和同学们都在等雪。即便是上课,我们都看着教室外阴沉的天空走神。可是天不遂人愿,接连几天都没有一点雪花落下,只有刺骨的风一直钻进棉衣,吹得人脊背发凉。
一天中午,冰子开始敲打窗户,没过多久,盐粒般的雪飘了下来。大家高兴坏了,争先恐后地挤在走廊边用手接雪,任雪一粒粒化在手心里。可是,雪好不容易盖满地面时,突然停了。薄薄的一层雪很快就被踩脏了,融化成了乌黑的雪水。雪地靴被打湿,双脚冻得发疼,也没人敢打吃雪的主意了。我突然很怀念故园的雪,怀念在雪地上潇洒地奔跑的日子。
原来,故园下的雪,才真的叫“雪”,因为记忆中它就像林冲上山神庙那晚的雪那么大,當然也更干净。它化了之后,给妙玉用来泡茶,想必也是极好的。那时候,满园的腊梅都结好了花苞,等着雪上枝头的时候绽放。可是,回故园的安排,总是被繁重的学业耽搁。也罢,故园因为回不去才有意义,大雪也因为迟迟不下才令人期待。(指导老师:陈雄)
【简评】故园的雪,很大很美,它于燥热的夏夜来到“我”的梦中,于校园下起不久即融的小雪时来到“我”的心中。这透露了作者爱美、浪漫的情思。“挤在走廊边用手接雪”,去小卖部吸冷气等细节让人感到了“我”的天真可爱。本文并非单纯写景抒情,更有人生的感悟——“故园因为回不去才有意义,雪因为迟迟不下才更令人期待”。原来,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地剥离和增加、积淀和更新。
【他山之玉】
那天下着雪,落雪的天气通常是比较温暖的,好像雪花用它柔弱的身体抵挡了寒流。堤坝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我和爱人,手挽着手,踏着雪无言地走着。山峦在雪中看上去模模糊糊的,而堤坝下的河流,也已隐遁了踪迹,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了。河岸的柳树和青杨,在飞雪中看上去影影绰绰的,天与地显得是如此的苍茫,又如此的亲切。走着走着,我忽然落下了眼泪,明明知道过年落泪是不吉祥的,可我不能自持,那种无与伦比的美好滋生了我的伤感情绪。三个月后,爱人别我而去。那年的冬天再回到故乡时,走在白雪茫茫的堤坝上的,就只是我一人了。那时我才恍然明白,那天我为何会流泪,因为天与地都在暗示我,那美好的情感将别你而去,你将被这亘古的苍凉永远环绕着!
所幸青山和流水仍在,河柳与青杨仍在,明月也仍在,我的目光和心灵都有可栖息的地方,我的笔也有最动情的触点。所以我仍然喜欢在黄昏时漫步,喜欢看水中的落日,喜欢看风中的落叶,喜欢看雪中的山峦。
几天前的一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有关大雪的梦。我独自来到了一个白雪纷飞的地方,到处是房屋,但道路上一个行人也看不见。有的只是空中漫卷的雪花。雪花拍打我的脸,那么的凉爽,那么的滋润,那么的亲切。
——迟子建《我的世界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