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荞麦花如雪

徐嘉依

半夜时，猫突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他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中他被巨兽赶出了苗寨，一大群不怀好意的人毁了深山老林，抓走了苗家的壮丁。

猫惊魂未定，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还在苗寨，便又如释重负地倒向床，古老的木床板发出响亮的嘎嘎声，在这静谧的夜晚格外刺耳。

“怎么了，猫？”门外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没啥，只是睡不着。”猫答道。

“阿婆在刺绣，陪阿婆吗？”

“这就来。”猫翻身下床，利索地穿起鞋子，快步走向阿婆。

猫是个苗族男孩，父母生他在晚上，便给他取了这个名。猫从小就没了父母，不知是在外面遭事了还是不肯回来。照顾猫的阿婆是个好心人，老伴去世儿女外出打工，想着寂寞便领养了猫，一养就是十年，猫如今快13岁了。婆孙俩靠着婆婆的刺绣勉强度日。

阿婆见猫来了，腾出石阶上的空位，挪了挪桌板上的火烛。火光照亮了少年的眼眸，他清晰地看见阿婆正绣着好些荞麦花，它们星星点点地坠落在一片漆黑犹如夜幕的底布上。

阿婆的门前便有一大片白色的荞麦花，正值盛夏的夜晚，明月皎洁无瑕，荞麦花开得欢快肆意，好似雪花一般晶莹纯白。

“猫啊，明儿你就得上学了，政府有好政策，外面有人愿意收养你，我就给你报了名。”

猫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与他朝夕相处的婆婆竟然让他走出大山。他拼命地摇头，攥紧婆婆的衣角死死不放，急得哭出了声。

“阿婆，我不要离开，让我留下来吧！”

“傻孩子，走出深山对你有好处，有了政府你饿不着。”

“但是我怕……”

“不怕，孩子。”婆婆柔和地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再说了，我不能陪你一辈子。”

猫伤心着，最后一次弓起身子，蜷缩在婆婆的臂弯。后来，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猫和一些孩子就在寨门口被人接走，各自去了养父母的家。

一晃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个青涩怕生的苗族小男孩大学毕业了，他选择了当村官，回到了那个被荞麦花拥着的苗寨。刚过去的十年里，他丝毫不懈怠学业，一直惦记着阿婆说过的话——不为苗寨也得为自己争口气。

如今的苗寨，在政府的资助下建起了新房，拉上了电线，接通了网络。大山不再寂静幽深了，不再与世隔绝了。苗族姑娘们代代相传的拿手刺繡也走出了大山，上门求绣的人络绎不绝，还有人通过网络平台销售刺绣，甚至还有苗族姑娘搞起了直播经营刺绣买卖……大家的生活越来越好了，曾经沉寂的小寨如今生机盎然。

猫敲了敲阿婆的门，却被邻居告知她五年前就走了，门却一直没上锁。他推开门，看着一如童年记忆里的摆设，阶上留着烛油的痕迹，连屋前的小桌都与原来的一致。这间屋子是苗寨唯一没有翻修过的，它一直在等它的小主人。

门前种的仍是荞麦，只不过还没到荞麦花开的时节，青涩的枝叶让他想起了那夜泪水的咸涩，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阿婆，猫回来了，寨子变得更好了，你在看吗？”猫轻轻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