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伙伴的贸易合规成本对中国外贸的影响
2020-02-04袁奥博郝照辉
袁奥博,徐 艳,郝照辉
(1.中国信达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广东省分公司,广东 广州510620;2.海南大学 管理学院,海南 海口570228;3.西南财经大学 金融学院,四川 成都611130)
一、引言
2019年,中国对外进出口总值达到31.56万亿元,较2018年增长3.48%。在全球经贸整体放缓背景下,中国对外贸易逆势增长,规模创历史新高。不过,在近期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国际市场需求大幅下降、贸易下行压力加大的背景下,中国2020年上半年的进出口总值仅为14.24万亿元,同比下降3.18%,其中出口和进口总值分别同比下降3.04%和3.34%,中国的对外贸易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收缩。2020年外贸发展所面临的不确定性增多,挑战和压力显著增大。世界银行于2020年6月24日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预计,2020年全球经济将急剧收缩4.9%,比2008—2009年金融危机期间的情况还要糟糕得多。世界贸易组织(WTO)2020年10月6日发布的贸易预测指出,此次疫情冲击可能会导致2020年世界商品贸易额下降9.2%,世界贸易加权指数的下降幅度为4.8%,但这一估计结果仍存在异常高的不确定性,而当前GDP的收缩比2008—2009年的全球金融危机期间要大得多。新冠肺炎疫情作为一个重大的外部冲击,影响了全球经济活动以及经济全球化进程。新冠肺炎疫情一度导致中国大量企业停工停产和供应链中断,对外出口的供给能力萎缩(2020年第一季度出口总值同比减少11.4%),甚至对部分全球性产业链形成威胁。随着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流行和加剧,多重防疫措施促使海外经济活动放缓,企业生产活动处于半停滞状态,自中国进口的需求和向中国出口的能力显著下降。
世界经济形势趋向低迷之时,贸易保护主义往往抬头。近期,美国发起了多起贸易救济调查,除了常规的反倾销、反补贴调查之外,还包括针对欧盟、英国、巴西、印度等10国和组织的数字服务税发起的“301调查”,以及针对稀有金属钒、变压器叠片、铁芯、移动式起重机等产品启动的“232调查”。当前,越来越多的国家在贸易政策上走向内视和封闭,以贸易保护主义为代表的逆全球化思潮日渐高涨,双边乃至多边的经贸冲突可能再度升级,争端解决机制面临严峻挑战乃至陷入停摆,WTO总干事阿泽维多甚至于2020年5月宣布提前一年结束任期。海关总署国际检验检疫标准与技术法规研究中心书记赵明刚于2020年1月指出,贸易摩擦的本质其实是国家利益之争,通过“合规”这一贸易壁垒往往很容易就能奏效,而中国企业在合规方面做得很不够,2019年中国企业因合规问题所带来的损失超过千亿元。
在新冠肺炎疫情引发中国对外贸易萎缩和国外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的背景下,本文实证研究了贸易伙伴的贸易合规成本对中国外贸的影响。为方便表述和理解,如未经特别说明,下文中的进口特指贸易伙伴自中国的进口,出口特指贸易伙伴向中国的出口,贸易特指贸易伙伴与中国的进出口。在本文语境下,贸易合规成本主要指通关合规成本和单证合规成本。
二、文献述评
(一)文献回顾
近年来,除吴小康和于津平(2016)[1]、翁润等(2019)[2]、魏泊宁(2020)[3]以外,国内针对性研究贸易伙伴贸易合规成本对中国外贸影响的文献较少,有关研究主要聚焦于贸易成本所产生的影响,研究主旨略为分散,但总的研究结果基本都认为,贸易成本的降低有利于贸易的增长。胡超(2014)[4]以2006—2012年中国-东盟8个国家的农产品贸易数据,实证分析了进口通关时间的贸易效应,研究结果显示,进口通关时间对农产品产生了显著的负面贸易效应,进口通关时间每延长10%可导致自贸区内农产品贸易额下降5.68%。逯建等(2015)[5]使用2000—2006年的中国海关数据库,构建引力模型的实证研究发现,边境贸易比海运贸易拥有更低的交易成本。吴小康和于津平(2016)[1]基于2013年营商环境调查数据的研究发现,进口国的时间、费用和单证等通关成本越高,中国对其出口越少,通关成本的作用在不同环节、国家和产品层面表现出差异性,且其对出口扩展边际有负面影响,对出口单价有正面影响。周茜(2019)[6]分析了国际贸易成本的组成,认为汇率、政府治理、信息、历史和文化等因素是国际贸易成本的重要组成部分;贸易成本在国际贸易中扮演着核心角色,双边贸易额增长的原因25%来自关税的下降,8%来自运输成本的下降。翁润等(2019)[2]利用2006年世界银行营商数据和中国海关数据,研究了出口国通关成本对中国企业进口频率的影响,零截断泊松回归的结果表明,出口国的通关单证数、通关时间和通关费用等通关成本会对中国企业进口频率产生显著的负向影响。刘晨阳和段文奇(2019)[7]应用2007—2014年APEC成员间的双边贸易数据,实证分析进出口国贸易便利化水平对出口扩展边际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贸易便利化对出口扩展边际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中低收入国家或地区因贸易便利化改革所获得的收益高于高收入国家或地区。陈乔和程成(2019)[8]采用1994—2015年45个国家的面板数据,分析了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与中国进口贸易的关系,其研究结果表明,货物周转时间与进出口贸易呈显著负相关,且对进口贸易的阻碍作用小于出口贸易。林乐芬和付舒涵(2020)[9]指出,货币互换协议旨在通过降低双边贸易成本、规避第三国汇率波动来促进双边贸易发展;其利用系统矩估计模型研究了货币互换协议对双边贸易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中国货币互换协议对双边贸易具有创造效应,但仍存在效用滞后和力度不足问题。张静等(2020)[10]基于1992—2017年的农产品贸易数据,检验双边贸易成本对中国农产品出口边际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中国与主要贸易伙伴国双边贸易成本不断下降,双边贸易成本对中国农产品出口扩展边际、集约边际具有显著的负影响。顾丽华等(2020)[11]基于2007—2016年84个国家的企业调查数据,实证分析发现,出口通关时间增加会显著减少企业的出口,口岸营商环境对存在进口投入品企业、低生产率企业以及中等经济发展水平国家的企业的抑制作用更为显著。魏泊宁(2020)[3]基于2014年的贸易数据构造扩展引力模型的实证结果表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口岸营商环境的优化有利于提高中国的产品出口,通关费用、时间和单证数的减少对中国新增出口产品的促进作用大于原有出口产品。
而在国外,有一些文献从不同国家和地区视角,分析贸易合规成本或贸易便利化与国际贸易的关系,得出总体结论是,贸易合规成本的降低或贸易便利化有利于贸易乃至经济的增长。Evans(2008)[12]指出,合规成本很难轻易解决,因为贸易和海关合规成本取决于规则和程序更改的频率;每当规则和程序发生变化时,企业都需要自费对自身的合规流程进行适应性调整。Widdowson 等(2014)[13]总结了一项由澳大利亚国际贸易和运输业委托进行的研究后发现,无法符合合规标准是澳大利亚出口商最大的潜在不利因素,为保障供应链的安全,应当制定以合规为重点的贸易方案,并且满足出口目的地最低的合规和安全要求,从而最小化合规成本和避免贸易竞争力受到损害。Grainger(2014)[14]认为,海关部门越来越多地被用来巩固国家经济竞争力;其基于英国肉类进口商的案例研究发现,仅贸易合规成本(不包括与实物检查有关的成本)就相当于运输成本的40%~80%,而且其中大部分费用不直接受到海关的影响。Mutuku 和 Mbithi(2017)[15]基于2012年至2016年期间肯尼亚自14个国家和地区的季度进口数据和肯尼亚的进口标准与审查程序数据,使用面板引力模型的分析结果显示,由于获取合格证书所涉的冗长程序,肯尼亚的进口标准与审查程序实质上构成了肯尼亚进口的技术性贸易壁垒,这不但影响了肯尼亚的经济增长,还导致了出口贸易向肯尼亚以外的其他国家转移。Perera等(2017)[16]基于南亚的数据分析结果表明,糟糕的贸易便利化会增加贸易成本,从而限制国家之间的贸易,贸易延误对南亚的内陆国家的影响更大,高效便利的贸易体系将使这些国家更积极地参与全球贸易;但是由于贸易便利化措施的复杂性,很难确定哪种贸易便利化措施对南亚最重要。Bou⊇等(2017)[17]回顾了关于非洲贸易一体化的文献后认为,非洲贸易一体化十分薄弱,尤其是与世界其他地区的贸易一体化,这是因为非洲的关税、非关税措施和其他贸易成本(例如通关和单证合规相关的成本)等贸易成本较高,这也使得非洲的贸易伙伴数量少,产品多样化程度低。Shiferaw和Hagiwara(2017)[18]基于全球贸易分析模型的实证分析结果显示,贸易便利化指标中的通关和单证合规成本均能明显减少海关清关时间;一般均衡模型的结果表明,减少通关时间可以增加中低收入国家的GDP,但欧盟地区和高收入亚太地区的福利会因为分配效率和贸易条件而遭受损失,但贸易便利化政策能够改善世界福利和促进国际贸易。Reddy和Darza(2019)[19]基于埃塞俄比亚机场海关的问卷和访谈数据,通过数量分析得到的结果表明,海关合规成本与清关程序的时间成正相关,这是因为清关程序效率低下,以及各监管机构之间缺乏协调,延误和成本增加,进而对贸易便利化形成挑战;其认为,海关应当采用基于风险控制的措施,而不是过度检查和评估进口产品。Randau和Wenzel(2019)[20]认为,低效的贸易程序会显著减少贸易量;其基于欧盟的贸易合规成本面板数据,使用固定效应泊松引力模型的分析结果显示,单证合规时间的减少增加了欧盟的进口量,但贸易合规成本却不会影响欧盟的进口量;基于人均收入的分组估计结果显示,贸易合规成本与进口的关系是否为线性的,取决于各国的实际情况。
(二)文献述评
近年主要文献中与本文的研究主旨相近的是吴小康和于津平(2016)[1]、翁润等(2019)[2]、魏泊宁(2020)[3]的研究。吴小康和于津平(2016)[1]主要基于2013年的产品-国家层级截面数据,研究了进口国通关成本对中国出口的影响,其主要结论是,进口国通关成本越高,中国对其出口越少。翁润等(2019)[2]主要基于2006年企业-产品-国家层级截面数据,研究了出口国通关成本对中国企业进口频率的影响,其主要结论是,出口国的通关单证数、通关时间和通关费用等通关成本会对中国企业进口频率产生显著的负向影响。魏泊宁(2020)[3]主要基于2014年的产品-国家层级截面数据,研究了口岸营商环境对中国产品出口的影响,其主要结论是,“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口岸费用、时间和单证的减少,有利于提高中国的产品出口。
笔者认为,吴小康和于津平(2016)[1]、翁润等(2019)[2]、魏泊宁(2020)[3]的研究有几点可以改进的地方。第一,吴小康和于津平(2016)[1]、翁润等(2019)[2]、魏泊宁(2020)[3]使用的都是截面数据,未使用包含时间的面板数据集,从而未能捕捉到时间变化的效应。第二,吴小康和于津平(2016)[1]、翁润等(2019)[2]、魏泊宁(2020)[3]的被解释变量贸易采用的是出口总额的对数数据,这忽略了GDP总量较大的贸易伙伴进口需求更大、中国对其出口规模更大的情况,从而导致在不同经济体量的贸易伙伴中比较贸易“绝对量”,未能可比地、妥帖地刻画贸易这一变量。第三,吴小康和于津平(2016)[1]、翁润等(2019)[2]、魏泊宁(2020)[3]的控制变量中包含地理距离、与中国是否使用共同语言、与中国是否为邻国这三个控制变量,虽然文中未明确如何定义共同语言和邻国变量,但一般性理解,海陆相邻国家的民族和语言是彼此相融的,如内蒙古与蒙古国、吉林与朝鲜、广东和新加坡,分别有蒙古族、朝鲜族和汉族华人操蒙古语、朝鲜语和粤语,由此,语言、邻国和地理距离变量实际很大程度上是重叠的,存在变量重复乃至计量上的共线性问题。第四,吴小康和于津平(2016)[1]在处理内生性时将过境国的进口通关成本作为工具变量,且不说这一做法导致样本被限定为内陆国,最重要的是,虽然其估计结果显示过境国的进口通关成本与本国进口通关成本相关,但并没有一个较为顺畅的理由可以说明二者的关联关系及工具变量的外生性,这样的相关性可能是个基于特定样本条件的伪相关;魏泊宁(2020)[3]使用解释变量之后一阶作为工具变量存在明显的自相关问题,而翁润等(2019)[2]则直接回避了工具变量的使用。第五,吴小康和于津平(2016)[1]、翁润等(2019)[2]、魏泊宁(2020)[3]仅仅分析了进口国通关成本对中国出口的影响,未将中国的进口纳入研究范围。
相较于吴小康和于津平(2016)[1]、翁润等(2019)[2]、魏泊宁(2020)[3],本研究在上述方面作了一定程度的改进。第一,采用时间-国家层级面板数据,能够捕捉时间变化对中国对外贸易的影响。第二,被解释变量贸易采用的是进、出口总额与贸易伙伴GDP的比值,从而使得贸易变量在不同经济体量之间具有可比性。第三,以是否与中国海陆相邻变量来刻画语言和邻国情况,这一变量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刻画地理距离情况。第四,因为口岸周转时间刻画的是从发货人到港口或从港口到收货人的时间,口岸周转是进出关境的前置或收尾程序,口岸周转同样需要办理满足进出关境的必要通关程序和单证,故而口岸周转时间与贸易合规成本高度相关;另外,口岸周转所需办理的程序和单证实际上与关境合规要求相关,但与进出口额本身不直接相关,所以该变量外生;因此,本研究以口岸周转时间作为贸易合规成本的工具变量。第五,本文同时研究了贸易伙伴的贸易合规成本与中国进口、出口的关系。第六,相较于吴小康和于津平(2016)[1]、翁润等(2019)[2]、魏泊宁(2020)[3]使用2013年、2006年和2014年的截面数据,本文结合数据可得性,最终取得数据期间为2014—2019年,更能反映近年贸易伙伴的贸易合规成本对中国外贸的影响的现实情况。
三、实证研究
(一)研究设计
为贸易伙伴的贸易合规成本对中国外贸的影响,参考吴小康和于津平(2016)[1]、徐艳等(2018)[21]的研究,假定二者之间呈线性关系,设定基准线性回归模型如式1所示。
(式1)
其中,trade表示贸易伙伴自中国的进口和向中国的出口贸易量,主要用进口额和出口额与贸易伙伴国GDP的比值来刻画。cost表示核心解释变量贸易伙伴的贸易合规成本,主要用进口和出口的通关合规费用(即金钱成本)与单证合规费用的自然对数来刻画。cngdp、mktsize、ecolev、cppow、tax、nhb和year均为控制变量,分别表示中国供求规模、市场规模、经济发展水平、货币购买力、关税率、海陆相邻、时间固定效应,分别用中国的GDP自然对数和贸易伙伴的GDP自然对数、人均GDP自然对数、实际有效汇率指数自然对数、所有产品加权平均适用税率、与中国是否海陆相邻(0,1虚拟变量)、年份(0,1虚拟变量)来刻画。β表示变量回归系数,i表示贸易伙伴个体,t表示年份,ε表示随机误差项。
除贸易伙伴与中国的进出口贸易量来自海关总署网站以外,剩余所有变量的数据均来源于世界银行WDI数据库。根据数据可得性,数据区间为2014—2019年,频度为年度,数据结构为非平衡面板数据,共包含204个贸易伙伴共1162条的观测值。经检验,变量间的最大方差膨胀因子为1.618,平均方差膨胀因子为1.345,可以视为不存在严重多重共线性问题。针对部分缺失的数据,为最大化可用样本,采用线性插值法和多元回归法补齐;因所插补的数据往往存在一定数量的异常值,故而按5%的置信比例,对全部数值变量做Winsorize(2.5,97.5)双尾缩尾处理。实证研究中用到的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量如表1所示。
表1 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量
(二)回归分析
基于上述模型设定和变量数据,以贸易伙伴国自中国的进口为被解释变量,依次以进口通关费用、单证费用、通关与单证合计费用为核心解释变量,做OLS回归得到模型1至模型3;以贸易伙伴国向中国的出口为被解释变量,依次以出口通关费用、单证费用、通关与单证合计费用为核心解释变量,做OLS回归得到模型4至模型6。相应的回归结果如表2基准回归所示。
从基准回归结果来看,无论是贸易伙伴自中国的进口还是向中国的出口,贸易伙伴的通关费用与贸易均显著负相关,通关与单证费用同样与贸易显著负相关,而单证费用与贸易负相关但不显著。这一结果表明,贸易伙伴通关费用下降会显著增加与中国的贸易;进口通关费用每下降1个单位,自中国的进口就上升0.497个单位;出口通关费用每下降1个单位,向中国的出口就上升0.827个单位。由于本文研究主旨在于定性分析,加上数量结果随估计条件变化而变化,故而不对数量结果展开详细解析。
外贸企业在开展进出口业务时,可能会面临多重的贸易合规成本。例如,行政许可核准而非备案登记,多流程依次进行而非并行,多细分办事窗口而非单一综合窗口,依赖纸质单证而非电子单证,强制第三方认证而非自证或承诺等。为满足海关和过境法规与程序,外贸企业需要为通关和检查程序支付相应费用和耗费时间,由此产生了通关合规成本;为满足海关和过境监管要求,外贸企业需要支付相应费用和耗费时间办理与准备相应的单证以证明贸易品和贸易行为的合规性,由此产生了单证合规成本。通关费用和单证费用的产生在会计上增加了贸易成本,提高了贸易品的单价,降低贸易品本身的市场竞争力,贸易品的市场需求自然减少;更重要的是,非便利化的通关和单证合规要求需要外贸企业耗费大量的时间,迟滞了贸易品的交付,也产生了腐败和寻租空间,让正规外贸企业进出口商品变得阻力重重,直接减少了贸易量。
表2 基准回归
四、稳健性检验和讨论
(一)稳健性分析
上述实证研究中得到了贸易伙伴的通关费用、通关与单证费用与贸易显著负相关,但单证费用与贸易不显著负相关的结果,该结果可能存在测度误差和遗漏重要变量两方面的内生性问题。第一,被解释变量以金钱费用作为贸易合规成本,未考虑到外贸企业的时间成本,所囊括的信息不足以反映全面,存在片面性,因而可能存在测度误差的问题。第二,结合余湄和张堃(2020)[22]、冯正强和刘婉君(2019)[23]、卢仁祥(2020)[24]等的研究,贸易伙伴的贸易量还受到其外汇储备、工业品需求和物流水平的影响,如果计量模型中遗漏了相应变量,则可能导致有偏估计。
针对测度误差的问题,本文基于基准回归的模型,以通关时间、单证时间、通关和单证时间作为核心解释变量,依次作为通关费用、单证费用、通关和单证费用的代理变量,重新做OLS回归得到表3的结果。针对遗漏重要变量的问题,本文基于基准回归的模型,加入外汇储备、工业品需求和物流水平等变量作为控制变量,依次使用总储备占GDP比重、制造业进口占商品进口的百分比和物流绩效指数来刻画,重新做OLS回归得到表4的结果。针对测度误差和遗漏重要变量的问题,同时为避免使用单一OLS回归估计得到特定结果的情况,以口岸周转时间作为贸易合规成本的工具变量;基于基准线性回归模型,以进口为被解释变量,并以进口通关与单证的费用、时间为解释变量,做2SLS回归得到表5中的模型1和模型2;以出口为被解释变量,并以出口通关与单证的费用、时间为解释变量,做2SLS回归得到表5中的模型3和模型4;为控制篇幅,2SLS回归估计仅仅展示第二阶段的回归结果。注意到表5中的模型1存在弱工具变量问题,无法据此得到有效的统计推断,故而该结果仅供参考。最后,考虑到国际贸易是一个具有惯性的持续性经济行为,当年的贸易量与上年贸易量密切相关(即在上年的贸易量的基础上增减),故而基于基准回归的模型,在模型中增加进口和出口的滞后1阶项(即lag.进口和lag.出口)作为解释变量,以充分考量进出口贸易的动态效应,据此使用广义矩估计得到表6的动态面板估计结果。
从改变代理变量、模型设定、估计方法和广义矩估计的回归结果来看,贸易合规成本的系数估计结果在方向和显著性上与基准回归的结果一致,即贸易伙伴的通关费用与贸易显著负相关,通关和单证费用同样与贸易显著负相关,而单证费用与贸易负相关但不显著,这一结果不受测度误差和遗漏重要变量的内生性问题的影响,也不是使用单一估计方法得到的特定结果,在考虑了进出口贸易的动态效应的条件下也是相同的。
表3 稳健性检验之改变代理变量
续表
表4 稳健性检验之改变模型设定
表5 稳健性检验之改变估计方法
表6 稳健性检验之广义矩估计
续表
(二)计量结果讨论
基于实证研究和稳健性检验的结果,可以认为,贸易伙伴的通关费用越高,贸易伙伴与中国的贸易量越少;贸易合规成本是阻碍中国对外贸易发展的重要因素。WTO于2019年的估计也表明,贸易政策壁垒和监管差异至少占所有部门贸易成本的10%。
虽然一些国家在当前防治新冠肺炎过程中,对至关重要的产品采取了临时性的进口便利和出口限制措施,但这两种措施带来的贸易成本变动在全球贸易中所占的份额很小,且这些为应对疫情而实施的临时性的贸易措施随时都面临着被取消。
传统西方经济学都主张贸易自由主义,对贸易保护主义持批判态度,但自2017年8月美国宣布针对中国启动“301调查”以来,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贸易保护主义日渐抬头。过去一年,中美贸易摩擦虽时有缓和,但期间亦有波澜,贸易保护主义发展出现新态势。为应对贸易摩擦和新冠肺炎疫情对国内经济的冲击,美国于2020年6月2日再次宣布发起“301调查”和“232调查”,可能掀起全球性的贸易保护主义高潮。贸易保护主义的日渐蔓延,将对世界经济发展造成严重的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政府近期发起贸易保护主义着眼点都是高科技产业。可以认为,贸易自由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实质上都是发达国家在不同场景下,实施经济霸权的表现。当发达国家需要取得市场、劳动力和原材料时,则主张贸易自由主义;当发达国家的科技优势面临威胁时,则主张贸易保护主义,封闭国内和经济联盟内的市场,借以维护科技垄断的利益。当今,自动化科技让发达国家可以减少劳动力的使用,更是降低了其对发展中国家劳动力和劳动密集型产品的需求,发达国家有了更强的动机来主张贸易保护主义和维护科技优势。回归到贸易成本方面,除了关税这一国际贸易保护的传统手段以外,进口配额、外汇管制、补贴、烦琐的进出口手续、歧视性的政府采购政策、行政壁垒等非关税措施,也都是国际贸易保护的常用措施。大量的非关税措施尤其是贸易合规措施,逐渐成为贸易保护主义的主要手段,涉及对标准、认证、专利、数据、包装、标签、质量、卫生和检疫等多个方面,假以巨大的自由裁量权,甚至滥用“国家安全”概念,直接阻断与中国在某一领域的贸易和往来,以此来维护其在高科技领域的垄断。部分欧盟国家宁愿冒着5G建设落后的风险,也要在采购来自中国的先进设备问题上逡巡不前,充分体现出中国企业难以获得平等的公共采购机会,受到的歧视日益突出。近期美国政府更以安全为由限制中国企业字节跳动开发的TikTok从事商业交易,胁迫字节跳动出售有关业务并试图据此从中抽成,严重违背基本产权法则和侵犯中国企业的产权。这也提醒我们,如果未来贸易保护主义带来的市场准入不确定性增强,跨境投资会衰退,可能促使现有的产能和技术维持在发源地或转移到新的地点。
相对于一般关税措施,贸易合规措施的好处在于,通过增加贸易成本、延迟货物流转和控制贸易量等方式,在贸易保护中起到比关税更有效和更隐蔽的效果。通过贸易合规措施,贸易伙伴可以绕开WTO规则,且贸易对手无法通过WTO争端解决机制获得保护,贸易伙伴可以进而扭转贸易逆差局势或扩大贸易顺差,同时限制战略物资、产品和技术的出口,甚至阻挡外部科技的冲击。
当然,贸易合规措施可能不仅仅是出于贸易保护的动机,也有可能单纯地是为了增加收入。贸易伙伴以口岸作业、检测等项目为名,向进出口商收取各类额外的服务费、检查费,甚至以不合规、不达标为由,处以罚款,压榨贸易商,由此取得相应收入或进入国库,或进入海关人员的私囊。注意到计量结果显示,单证费用与贸易负相关但不显著。这一结果可能与单证费用总体水平相对较低有关。2014—2019年,中国的贸易伙伴的进口通关费用和进口单证费用均值分别稳定在450美元和160美元左右,出口通关费用和出口单证费用均值分别稳定在400美元和125美元左右,由此计算,进出口单证费用仅占通关和单证费用的26.23%和23.81%。因此,作为贸易合规成本中的“小头”,贸易伙伴的单证费用成本对中国的外贸影响不显著。从贸易方向来看,出口的通关和单证费用较进口分别低59美元和36美元,进出口合规成本的水平差距不大,但配对样本T检验显示这4组2对数据在1%水平显著不同。这表明,中国的贸易伙伴近几年的合规成本保持着稳定且较高的水平,从而对进出口贸易保持着稳定有效的控制;但出口合规成本显著低于进口合规成本,贸易伙伴在事实上通过贸易合规成本的差异化管理,鼓励出口,进而享受出口乃至贸易顺差带来的好处。
图1 中国外贸伙伴的贸易合规成本
最后,还需要说明的是,除了通关费用本身会给贸易带来直接的成本支出外,通关时间成本其实还随附了担保费用、保险费用和资金占用成本等多样的金融成本。这些成本的核算均与时间直接相关,这意味着通关时间越长,耗费的金融成本越高,而这部分成本是通关费用以外的但又来源于通关过程的成本。只是,这类金融成本并不好核算,更缺乏相应的数据可循。世界银行在2019年10月9日发布的《2020年世界发展报告:在全球价值链时代以贸易促发展》中指出,对于许多在全球价值链中交易的商品来说,一天的延误就相当于加征超过1%的关税。可见,通关时间成本对贸易成本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五、结论和政策建议
(一)结论
基于2014—2019年数据的实证研究结果表明,贸易伙伴的通关费用与中国对外贸易显著负相关,通关费用越高,贸易伙伴与中国的贸易量越少,贸易合规成本是阻碍中国对外贸易发展的重要因素。实证研究的结果不受测度误差和遗漏重要变量的内生性问题的影响,也不是使用单一估计方法得到的特定结果,即使考虑动态效应亦是如此,有关结果具备稳健性。单证费用与中国对外贸易不显著负相关,可能是因为贸易伙伴的单证费用成本占贸易合规成本的比重较小。中国的贸易伙伴近几年的合规成本保持着稳定且较高的水平,但出口合规成本显著低于进口合规成本,贸易伙伴在事实上通过贸易合规成本的差异化管理来鼓励出口。
(二)政策建议
虽然合规壁垒是由贸易伙伴自主设置的,中国能主动作为的工作十分有限。但是,在新冠肺炎大流行的背景下,中国更需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多维度主动作为,以应对贸易伙伴的贸易保护措施对中国对外贸易和经济复苏的影响。
第一,严格防控新冠肺炎疫情输入。中国当前的疫情防控形势总体持续向好,但全球疫情形势仍不容乐观,境外输入风险始终存在。所以,要严密防范疫情输入,严格入境人员闭环管理,扎实做好进口货物检验检疫。同时,要切实防范疫情反弹,做好疫情反弹的应急预案,不断提升核酸检测能力,广泛开展防疫知识宣传。加强抗疫国际合作,向医疗体系薄弱的国家提供物资、技术和资金等多方面的援助,帮助其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维护良好的伙伴关系。
第二,推动国内经济复苏。采取有针对性的财政和货币政策,提升总需求,缓解融资约束,维持经济关系和企业生存,以缓释经济活动下降对个人、企业和金融体系的冲击,减轻严重经济下滑带来的持续创伤效应,促使经济能够在疫情结束后迅速复苏。
第三,维护贸易合作关系。与贸易伙伴加强经贸领域合作,识别和减少技术壁垒,在多双边层面加大制度性开放力度,通过制度合作锁定开放红利,给全球企业发展以稳固的信心,为经济全球化和自由贸易的发展营造良好的国际环境。
第四,促进电子商务的应用。针对当前跨国流动难度加大和国际物流停滞等问题,抓住数字经济和信息技术带来的机遇,加快外贸供应链平台建设和市场采购贸易方式发展,积极开展跨境电商业务,通过智能解决方案确保国际贸易和跨境贸易畅通,提升贸易便利化水平,推动外贸新业态与传统外贸融合发展。
第五,开拓国内市场。随着外部市场的萎缩,中国可能会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市场。外贸企业应当积极开拓国内需求和供给市场,主动研究探索国内营销和采购策略,采取差异化竞争策略,努力构建长期、完善的国内经营网络,从而破解外贸困境。充分利用中国完整的工业供应体系和庞大的消费市场,加速实现经济内循环。
第六,重视贸易合规风险。外贸企业应审慎对待境外的贸易合规要求,完善业务合规体系,定期开展合规培训,提升对境外合规要求的认识深度和广度。强化与境外标准咨询和认证机构合作,及时了解最新的合规标准和认证要求,主动对接境外产品标准,减少调整成本。加强与境外贸易企业的全面合作,充分利用当地代理和服务机构,以当地的力量理顺贸易合规标准、要求和程序,多渠道降低贸易合规费用和时间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