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广播相伴的旧时光
2020-01-26虞燕
虞燕
清晨,阳光从窗外探进来,明晃晃的,我恍惚回到了幼年时光——屋外的有线广播正激情唱响“东方红,太阳升……”,母亲嗔怒的声音也随之而来:“懒猪起床啦!你听,广播都响了!”
小时候,似乎家家墙上都有个四四方方的“怪物”。对它,我是有怨气的:害人睡不得懒觉!我曾经盼着广播可以突然间失声,却意外发现它连着一红一绿两根线,两根线贴着墙角,顺着墙缝一直延伸到屋里,声音响起的时候匣子正面的黑色绒布会一颤一颤地抖动。难道那么小的匣子里装了人?声音到底是怎么来的呢?发出声音的人都躲在哪儿了?有好多问题在当时没有得到解答。
有时候,广播喇叭一阵刺刺啦啦,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急得人直挠头。这又是怎么了?它也会生病吗?
越有疑问就越去关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渐渐不讨厌那个“怪物”了,甚至还喜欢上了它——它会唱一些好听的儿歌,讲一些有趣的故事,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当大人们忙得无暇搭理我時,好歹也不会觉得太无趣了。
有一次,我坐在墙根听着广播睡着了。醒来时,月光洒满了整个院子,院子角落的美人蕉和冬青树像披上了一层轻纱,那么羞涩、动人。而头顶的喇叭正在放着一首缓缓的悠扬的歌。幼小的我,那时竟蓦然感到了一阵幸福。
有一天,父亲出海回来,捧回来个长30厘米、高20厘米的“盒子”。它有三个按钮,其中两个按钮之间还刻了些数字,转动按钮,红色的针像蛇一样在数字之间来回游走。父亲告诉我,这是一台半导体收音机。我兴奋地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恨不得晚上抱着它睡。
为什么在这个匣子后面塞两节电池,它就能发声了?我抱着脑袋琢磨了好几天也没琢磨透,索性啥都不想了,只学着大人的样子调台。收音机嗞嗞嗞一阵响,红针一路过去,男声、女声、清脆的、低沉的、轻快的、深沉的……各种声音在耳边响起,满足得不得了。能轻轻松松地选择自己喜欢的频道和节目,这可比墙上的有线广播强多了!
那会儿,我最爱听的是广播连续剧,在每天的固定时间、固定频道,把自己固定在收音机旁。若一不小心错过,晚上铁定得听重播。
妈妈看我入了迷,嗔怪道:“这小人啊,跟收音机粘一块了!”
广播剧未必全听得明白,但这不影响我沉浸其中。配乐随着剧情波澜起伏,动人心魄,配音演员感情真挚、充沛,让人一会儿身临其境,一会儿如梦似幻,奇妙如斯,欲罢不能。
直至今日,回想起《雷雨》里反复出现的雷声,仍觉心悸。雷声和音乐,极大地渲染了悲剧氛围。当我长大后,第一次走进颇有规模的书店,我买的第一本书就是《雷雨》,那是我久别重逢的老友啊,我必须带它回家,对望、叙旧、谈心。
每当台风天,母亲面色凝重,我和弟弟亦敛声屏气。我们仨围住收音机,播音员声音缓慢、庄重,每一句均重复两遍:“台风紧急警报,台风紧急警报……”字字都似渔网上的铁坠子,拖着我们的心往下沉。父亲所在的船有没有提前靠岸?若没有,在苍茫的大海里是否安好?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我们惊惶失措地牵挂着,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收听天气预报。守着收音机,就如守着慰藉和信念。
一九九四年,家里新添了一台录音机,兼具放磁带、录音、广播的功能。插上电源,摁下开关,左右两个喇叭闪得像霓虹灯。那些年,正是中国流行乐坛的黄金期,青春年少的我,沉醉在音乐里。
而同时,青春期的我又渴望倾诉,渴望与外界交流,便对互动类的广播节目上了心。我尤爱东方广播电台的“梦晓时间”,这档节目风格清新、温暖,节目开头,轻柔的音乐伴着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恍若从梦里飘过来,由远及近,从混沌到清晰,芳华正茂的男女主持一开口,世界豁地明亮美好起来。我在方格纸上写下自己的心情,一笔一画,工工整整三大张,而后装进素雅的信封,寄往广播电台。
因为收音机,偏远小岛上的少女与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最初的联系,那无限广阔的天地令人心驰神往。我从新奇、憧憬到达观、奋勉,甚觉未来可期。
我认为,是会说话的匣子们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我的人生,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