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梦的另一面
2020-01-26陈海晖
安娜·卡斯蒂略(Ana Castillo)是著名的墨西哥裔美国女作家。她的作品不但赢得了拉丁美洲和美国普通读者的广泛认可,而且在美国学术界享有极高的声誉。因为独特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其作品《离上帝如此之远》被《洛杉矶时报》誉为可以与《百年孤独》相媲美,从而成为卡斯蒂略最具影响力的代表作。本文拟聚焦《离上帝如此之远》中的疾病叙事,从患病原因、疾病症状和疾病疗愈三个方面探讨作者如何运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透过疾病这个棱镜来折射出奇卡纳女性的生存困境以及她们对于现实的控诉与抗争。
一、患病原因——血泪交织的女性悲歌
在《离上帝如此之远》中,索菲的女儿们,爱斯佩朗莎(Esperanza)、凯瑞达德(Caridad)和费(Fe),原本都拥有美丽的外貌和健康的体魄,但由于种种非生理性、非自然的因素,她们先后罹患不同的疾病,鲜活的生命也因为疾病戛然而止。她们的患病原因深刻地展现了被边缘化的奇卡纳女性在种族、阶级和性别等多重压迫下的悲惨命运。
凯瑞达德是四个女儿中外貌最出众的。中学一毕业,她就嫁给了丈夫迈莫(Memo)。她原以为可以拥有幸福的家庭生活,没想到在她怀孕后,迈莫又勾搭上了别的女人,并强迫凯瑞达德打掉胎儿和他离婚。巨大的打击扭曲了凯瑞达德的人格和心理,在此后几年内,凯瑞达德自暴自弃,流连于夜店酗酒买醉,并且和不同的男人发生关系。声名狼藉的她成了人们口中的“荡妇”。婚姻家庭中男女关系的失衡,社会上对男女标准不一的道德约束,二者使凯瑞达德在遭受背叛后只能以自己离经叛道的行为作为对男权社会的无声反抗,而这种极端的反抗形式又为她带来更大的祸端。外界强加于她身体与心灵上的疾病和创伤使凯瑞达德的患病经历成为奇卡纳女性社会地位的缩影。
索菲的另一个女儿费向往美国中产阶级白人的生活,比其他的姐妹更乐于接受白人主流文化的同化。她有着体面的工作,也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就在费以为自己的美国梦就要实现的时候,她的未婚夫无情地抛弃了她。突如其来的打击使费陷入了精神错乱的状态,她开始了无休无止地尖叫,整日整夜地哀号,没有人能使她停下来。
费和凯瑞达德的患病原因都与男性对她们的始乱终弃密切相关。传统的墨西哥男权文化使男性在处理男女关系时为所欲为,丝毫不负责任;女性则完全处于被动地位,在面对不公时,只能通过自轻自贱,甚至自虐的方式加以反抗,而这种反抗往往是徒劳无功的,反而将女性推入更为悲惨的深渊。卡斯蒂略通过聚焦两姐妹的患病经历,深刻揭露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和残害。
失去银行的工作后,费进入了一间武器制造工厂工作,也正是这份工作将她送上了死亡之路。在工厂工作不到一年,费就患上了癌症,而且已经到了晚期。这时,她才意识到这家武器制造厂一直在使用剧毒的化学原料。工厂的工人大多是少数族裔有色人种,而他们的白人主管从未向他们透露过这个秘密,更不用说采取相应的措施保护工人的健康。费的生命又一次受到疾病的威胁,然而没有任何人为她的厄运负责。费为了自己的美国梦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通过费的遭遇,卡斯蒂略表达了对环境种族主义和环境正义问题的深切关注。小说中的故事发生在美籍墨西哥裔移民聚居的新墨西哥州,而现实中的新墨西哥州也饱受环境问题的困扰。美国军方有大量的核武器实验室设在新墨西哥州,这个地方也成了美国政府和军方处理核废料的场所。墨西哥裔移民作为弱势群体,承受着环境种族主义带来的恶果。他们不但对发生在身边的环境污染及其危险性没有知情权,而且受着白人政客和资本家的蒙蔽,为了追求自己的美国梦而去从事危险的工作。殊不知正是这虚无缥缈的美国梦,使他们罹患各种疾病,直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二、疾病症状——亦真亦魔的象征隐喻
《离上帝如此之远》中的疾病叙事具有典型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现实主义的写实性突出了疾病作为一种生理现象的客观存在,而魔幻化的描写则赋予了疾病丰富的象征隐喻意義。
凯瑞达德遭到性侵犯后,全身伤痕累累,卡斯蒂略对人物的伤情加以细致入微的描述,写实的手法既表现了暴力的残酷,又蕴含着深刻的隐喻。小说中,凯瑞达德的乳头被咬掉了。这一重要的女性器官代表着女性特质和女性哺育后代的能力。残缺的女性器官暗示着凯瑞达德失去了正常的女性身份。正如阉割是对男性最残酷的惩罚手段之一,对女性生育能力的摧残和身体的伤害同样暗示着男权社会对离经叛道的女性最极端的惩罚。凯瑞达德还受到了鞭打,身体上留下了烙印,就像人们对待不听使唤的牲口一样。对女性身体的“动物化,非人化”处理影射了男权社会中女性受到的非人待遇。她的气管被切开,使她无法发出声音诉说自己的冤屈,正如男权社会中无数被噤声的、失语的妇女。通过一系列的细节描写,卡斯蒂略充分展现了性别歧视和性暴力对女性身心的多重戕害。例如,小说通过描写费歇斯底里的尖叫映射墨西哥神话传说哭泣的女人劳安,通过沿袭拉美文学魔幻现实主义的传统,对疾病采取魔幻化处理,使疾病不再只是单纯的现实生理现象,从而赋予疾病更多的隐喻意义。作家运用丰富的想象和艺术夸张的手法,结合历史上的神话传说对现实生活进行特殊表现,从而搭建了过去与现在、魔幻与现实之间的桥梁。劳安和费的呼喊绵延不绝,打破了长久以来传统墨西哥女性隐忍沉默的形象。她们的呼喊能鼓舞更多的墨西哥女性打破种族、性别、婚姻的藩篱,控诉和抗争不幸不公的命运。
三、疾病疗愈——回归传统的心灵救赎
发达的现代医学使人们在对抗疾病时拥有更大的力量,然而在卡斯蒂略看来,要彻底医治身心的疾病,仅靠各种仪器和手术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回归本民族的传统,求助于土著文化的力量重塑自我,才能得到心灵的救赎,治愈身体的疾病。
现代医学对凯瑞达德的病体只能做到“部分的修复”,只是缝合了她外表的伤口,却无法医治她心灵的创伤。回家后,民间药师多娜·菲力西亚(Doňa Felicia)来到凯瑞达德身边,她日夜陪伴凯瑞达德,娴熟地运用草药、借助于印第安宗教中的传统仪式为她治病。这其中有草药所发挥的实际效用,同时仪式也发挥了心理暗示和精神慰藉的作用,使病人的身心都重获健康。在多娜的引导下,凯瑞达德逐渐获得了心灵的平静,她决心追随多娜,学习民间医术去帮助自己的同胞。凯瑞达德的疾病疗愈过程使她认清了现代西方医学的局限性,也使她认识到了作为奇卡纳女性,对自我身份的界定和认同不能只依照白人主流社会的标准,而是应该珍视自己的民族传统,因为这些传统的文化要素为奇卡纳女性提供了一种应对生活危机的有效而富有创造性的方式,使其可以在歧视、贫穷和没有任何权利保障的情况下存活下去并找到生活的意义。
四、结语
小说的标题《离上帝如此之远》来自美墨战争后墨西哥总统迪亚兹的名言:“墨西哥的悲剧,就在于离上帝如此之远,离美国如此之近。”通过对小说中疾病叙事的分析可以看到,这句名言同样非常切合奇卡纳女性的生存状况。生活在夹缝中的奇卡纳女性不仅遭受着族群内部男权至上观念的压迫,还经受着种族和阶级的压迫。种族、阶级和性别相互交错,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奇卡纳女性。看似光明的“美国梦”对于她们来说遥不可及。奇卡纳女性只有坚持自己的民族认同,在不同的文化和信仰体系之间加强调和与沟通,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作者简介:陈海晖(1977-),女,湖南郴州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文化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