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印象(外一篇)
2020-01-21马明月
和田印象
到了和田,最初会被一种宁静、朴素的气氛感染,继而又会受到一种美轮美奂的精神冲击。那天下闻名的林带、条田、道路、水渠,让你有一种置身于天园的恍然。朴素宁静的田园之美在这遥远的边陲一隅悄悄绽放,它让我们还来得及品评一下恬静、质朴这如今在都市里已经稀缺的东西。而神奇的艾德莱丝绸、华美的和田地毯,则散发着和田人创新和智慧的光芒,它美丽的图案、丰富的色彩中迸发出的那种绚丽和大气,高调地在世界张扬。
和田市中心广场那座著名的毛主席与库尔班大叔握手私语的塑像,如温润的和田玉一样,展现出和田人身上那种诚恳、谦恭和感恩的品质,带给几代人温暖。
这片逶迤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和昆仑山之间的绿洲,曾经佛寺林立,僧侣如云,是佛教圣地。如今,在有人居住的地方,已经没有多少佛教的踪迹了。十多年前,策勒县达玛沟发现了世界上最小的佛寺以及佛寺群落。沙埋千年后,曾经的历史重新开始清晰起来。在新建的简陋博物馆展厅里有一镇馆之宝——一块残缺的壁画。上面的三眼观音安详平和,半睁着眼,俯视众生,也像在盯着我。据说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对这幅画有记载,千年之遥,在这里见到了实物,这是多大的机缘啊。
和田市的街头,已有城市的模样了,在喧哗与躁动中,各种面孔、各种语言的人都呼吸着带着沙粒的空气,奔走盘桓。城区不断扩张,街道多了,路宽了,但出行却不方便了。高峰时,车也堵得人心烦。路边高楼鳞次栉比,拔地而起。如果留心一下,街道上挂着内地牌照的奔驰、宝马、路虎等豪车随处可见,那种奢华似乎和这个边远的小城不匹配。是不是和田人真的太有钱了?
朋友说,和田人的奢侈用品都是贩玉的人在内地换来的,看好货,谈完价,玉放下,车开回。有的是老板开着豪车来和田,放下车,带走了玉。偏远的和田在喧嚣中繁华起来,磕磕绊绊地追赶着时代脚步。
心里还惦记着那块玉石。去年来和田,朋友带我在一玉石老板那里看了一块成色还不错的石头,开价要2万元,还说是友情价。当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嫌贵没有拿。回去后,就后悔了,那块玉石一直萦绕在心挥之不去。這次去和田,心想,那块玉石如果还在一定收下。朋友还是那个朋友,石头早已倒了几手,价格也不再那么温柔。我挑了半天,还不如去年的那块玉石,价格已经超过10万了。温润的和田玉,此时价格成倍地翻,操着各地口音的玉石贩子云集和田,把各处的玉都拿来充和田玉卖。玩玉讲缘分,擦身而过,空手而归是我的宿命。
在和田,带给我意外惊喜的是夜市,我发现美食的天堂原来在这里。当年乌鲁木齐的五一星光夜市曾点燃了我们的味蕾,带给我们美好的记忆,后来它的光芒消失在空旷的黑夜。今夜,在和田人民路夜市,我又看到了当年乌鲁木齐夜空曾经流淌的绚烂。夜市采取了安全措施,用栅栏围起一个区域,进入要过安检门,统一规划的摊位,整齐有序。虽是初春,临夜依然寒凉,但夜市里却弥漫着盛夏般的热情,烟火缭绕,人头攒动。有一个摊位写着“原乌鲁木齐五一星光夜市艾山江烧烤”,表明自己正宗的身份,也纪念着往昔彼地的辉煌。
夜市里汇集了和田四方各民族特色小吃,应有尽有,以烤制品居多。居然还有几家汉族人经营的烧烤摊位,主要是海鲜、麻辣烫、臭豆腐之类,顾客还不少。烧烤本来就是和田饮食特色,特别是和田烤包子,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比泰森的拳头都大,皮硬且厚。吃的时候,要先将厚底掰开,翻过来。犹如一个面碗盛了肉,慢慢品吃。这样的包子吃一个,就不要打算再吃什么了,真正是劳动人民的食品。除了各种花样繁多的烤羊肉、烤鱼、烤馕,还有烤木瓜、烤南瓜。有趣的是他们把烤南瓜切成甜瓜牙,一牙一牙地卖。最独特的是烤禽蛋的摊位,一个敞开的铁箱子里堆着木炭和炭灰,里面埋着数枚蛋,一般都有鹅蛋、鸡蛋、鹌鹑蛋,一旁码放着已烤好的各种禽蛋。烤禽蛋是个技术活,需要耐心,掌握好火候,在撒了灰的炭火上慢慢地翻烤。旁边备了椒盐、孜然、藏红花、蜂蜜等配料,供顾客选择。吃的时候,敲开一小口,依口味分别撒上。吃烤禽蛋绝对是独特的体验,在新疆别的地方很少见。他们的生意不靠吆喝,全凭品质取胜,每个人淡定地在自己的摊位上,礼貌地等着顾客光临,好像他们不是在做生意,而是在等待一个朋友。热爱生活、向往安宁的理想,这一刻在充满烟火气的灯光和香味里凝聚、绽放。
还想去看看那两棵葳蕤的树。初春,和田开始被绿色点染。沙尘刚掠过,天空已经透出些许蓝色。通往巴格其镇和拉依喀乡的乡村道路蜿蜒曲折,葡萄藤还没有爬上支架,千里葡萄长廊还只是木架子整齐排列延伸。这条纵横穿插在乡间公路上的葡萄长廊,若连接起来有1000多公里,这是一个让人不能不惊叹的奇迹,是勤劳的和田人用双手栽种出来的一个世纪梦想。
行进在这条路上,心情柔软起来。路边钻天杨已经绿了,高高地拱卫在一起,形成绿色走廊通向远方,阳光和沙尘打在树叶上,洒下一路斑驳。路边整齐的条田里,冬小麦绿意盎然,青翠欲滴,核桃树挺拔整齐,像一排排听话规矩的孩子。巴格其镇喀拉瓦其村里的那棵古老的核桃树,在初春的阳光中缄默。已有一些绿色爬上枝头,稀稀疏疏的,就像一个残烛老人,全然没有夏秋兴盛时的气势。大树庞大身躯似乎不堪重负,枝干下立了许多支架。院子里正在大兴土木,建亭阁修台榭,要把这建成一座核桃树王公园。一个老人,双手拄杖,坐在大树旁的木凳上,专注地看着一群孩子扑腾欢跳。老人苍髯皓眉,脸上沟壑纵横,精气十足,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像从古代穿越过来的。老人谦和地起身向我们抚胸问好,告诉我们,这棵树已有500多年的历史了。老人见证了这棵树成长的片段,他说,人嘛,活不过一棵树。不要看它现在干巴巴的,再过两天,绿衣裳一穿,这棵老树又像小伙子一样了。
那棵巨大的无花果树,静卧在拉依喀乡政府后面果园潮湿的沙土上。无花果树旁修了一个漂亮的梯架,方便游人俯视,去了绿色外衣的枝干脉络可见。虬枝相互缠绕,盘根错节,像数不清的蟒蛇盘结在一起,令人惊惧。黑色的泥土散发着潮气,百草苏醒萌动,正蓄势待发,等待一场春风挟雨将浓稠的绿液铺开,然后遮天蔽日,笑傲江湖。记得当年来这里的时候,一个叫铁木尔尼亚孜阿洪的中年人在这里守园。听他讲,这无花果树有400多岁了,他是家族守护在这里的第八代园工。他和他的先辈们一辈辈守着这片果园,辛勤劳作,精心养育,让一棵小苗长成一片果园。如今铁木尔尼亚孜阿洪已不再看守了,他儿子也没有接他的班继续守在这里,守望者终于离开了这方园子。这里作为一个旅游景点,已经承包给个人经营了。四周树木已泛绿,杏花刚刚凋落,苹果树上的白花还在顽强绽放。生命在延续,生活在继续,无论有多少变数,和田人的执着、勤劳、热爱生活的品质是不会改变的。下一个秋天,我再来这里,一定还会看到这棵巨树骄傲生长,阔大的树叶上沾着尘埃,树荫深处结满“糖包子”,百灵鸟在树林歌唱,延续着百年宁静和美丽。
每次来到和田都想一睹巍巍昆仑的雄姿,好像从来都没有看清楚它。我们就在昆仑山的脚下,甚至可以感受到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一丝凛冽的寒意,但塔克拉玛干春天的浮尘遮蔽了我们的视线,我甚至看不到它的轮廓,目光所及一片混沌。和田的朋友说,只有到了秋天,秋高气爽、风停沙静的时候才可以看到昆仑山真貌。昆仑山滋养着和田绿洲,你看不见它,它依然给你养分,给你生活的希望,它一刻都没有离开你,它就在你的生命中。
带着沙尘的春风,将很快染绿这片田园。比风沙更有力量的是人的坚韧,比风沙走得更远的是历史的脚步。
哈密片段
一大早就出门了,飞机一再误点,到哈密已是下午5点多了。大半天水米未进,饿得心里空空荡荡,觉得“海纳百川”一词说的是自己的肚子而不是心胸。
朋友小杨接上我们几个,直奔一家清真饭馆,说是吃点哈密地方特色食物。饭馆不大,进了门,五谷六蔬和牛羊鱼肉的气息便荡气回肠地扑面而来,感觉到了天堂。坐下来,墙上一副对联映入眼帘:“人生不可无诗意,风雨还需有情人”,字体浑朴老到。心想,老板是个有情趣的人,开饭馆的都这么有文化啊。小杨催促服务员赶快上菜上饭,又叮嘱:老板亲自做啊!服务员是个回族媳妇,细眉细眼,顾盼有神,服务周到,却是不卑不亢地应承着。
不大工夫,清炖羊肉、羊肉焖面、爆炒羊杂、红烧鲳鱼、扁豆伴汤挟风带雨隆重登场了。硕大的粗瓷盘碗里满实满载地盛着一个地域的风情和浪漫,实实在在又轰轰烈烈。我激动又恍惚,仿佛自己行走江湖,来到一个红尘驿站,刚拴好马,抖落一身征尘,和一干弟兄坐下来,叫来好菜好肉,正要大啖一番,大有“人生如此自可乐”的快意。我心领神会地发挥了能吃的本事,顾不上客气和赞美,在口腔和肠胃里收获丰年,让伟大的美食带来的温暖和满足直抵心口。谁说过的:“进入男人内心的路通过肠胃。”这话对不对不好说,反正这结结实实的一顿饭,让我重新捡起对哈密的回忆。
哈密是这样一个地方:在新疆以外名声大。内地人一提到新疆,首先想到的就是芬芳甜蜜的哈密瓜,哈密人也当仁不让地把哈密瓜当作自己的标识和招牌,虽然真正的“哈密瓜”其实是产在鄯善的。当年“哈密回王”额拜都拉把鄯善的甜瓜进贡给康熙后,被赐名为“哈密瓜”,哈密就此成名。眼下哈密人把哈密机场候机楼造型也整成了几瓣哈密瓜形状,进一步坐实了哈密瓜和哈密的关系。
其实在新疆,哈密一点也不显山露水。天山把新疆分为南北疆两大块,哈密既不在南疆,又不属北疆,它位于东天山末端的南坡,属于东疆。哈密是新疆的东大门,被称为“西域咽喉、东西孔道”、进疆前哨。正是这个原因,中华传统文化对哈密的熏陶浸染的印记是深刻的。从文化习俗、生活方式、建筑格局来说,哈密更接近甘肃河西一带,而不是天山南北。走在街道上,听到的方言也是甘肃口音为多,“波里户佛”( 别胡说),这是我在哈密听到的典型武威话。在哈密的街上,很多商店饭馆牌匾都是书法作品,而不是工艺美术字。随便一个小饭馆里,都可以看到挂着的字画,一派儒雅气息,在新疆其他地方这种情况是不多见的。由于煤炭石油资源丰富,大规模建设开发也使哈密人的生活比新疆其他地方殷实富足,所以哈密人的头一直昂得很高。哈密以及吐鲁番的维吾尔族人相貌也异于塔里木盆地的维吾尔族人,没有那么深目高鼻,他们的祖上是高昌回鹘。哈密维吾尔族人的普通话普遍都说得漂亮。位于哈密市东北角的哈密回王陵墓建筑风格,也不是纯维吾尔民族建筑风格,而融入了维吾尔、汉、蒙古、满等各个民族多种元素,已有几百年历史,它矗立在那里,见证着多民族历史文化的融合和联系。
回头翻检历史,哈密也是风云际会龙腾虎跃之地。赫赫有名的“哈密回王”早在康熙年间就弃准噶尔而归附了清廷,那个叫额贝都拉的地方领主,是最早接受清廷册封的维吾尔族人。哈密回王历经九代,在维护国家统一方面赢得了肯定和赞许。民国时期,哈密回王府几个劳道人——和加尼牙孜、尧乐娃子也名噪一时。20世纪30年代初,得了新疆舵把子的金树仁,想一统江湖。但这个河州人昏聩无道,搜刮民脂无度,在哈密“改土归流”过程中,罔顾民意,引发动荡。金治下的当地军痞强娶维吾尔族民女,更是逼得百姓拿起砍土曼造反。回王府的侍卫队长和加尼牙孜和大台吉尧乐娃子,把甘肃虎视眈眈的尕司令马仲英邀来帮忙打群架,燃起烽烟,把新疆搞了个乱糟糟,引发了数年大动乱。
堯乐娃子是维吾尔语“老虎”的意思。这位精通汉语的“老虎”后来把自己的名字用“尧乐博斯”来雅称。老尧精于商贾,又捭阖官场,不仅在回王府位高权重,还被当时新疆省政府委任以哈密地方官职。老尧以他的见识、狡黠和长袖善舞的本事,一直在马仲英、盛世才和民国中央政府中间周旋,20世纪40年代后期终于大功告成,在哈密地方集党、政、军三权于一身,圆了“哈密王”的梦。尧乐娃子逞虎虎雄风的另一个标志是,娶过十房太太,至少有两个是汉族,他儿子的名字则完全汉化了:尧道宏。最后,这头勇猛的老虎以82岁高龄死于台湾。
对哈密最初的印象还是来自少年时期。70年代初,父亲所在工厂从哈密市招收了一批下乡知青为徒工。这些知青在那时的我看来都身怀绝技,无所不能。他们会操持各种乐器,吹拉弹唱,编剧演戏跳舞,还会各类体育活动,生龙活虎,驰骋球场,把厂里的文体活动搞得风生水起。特别是有几个跳舞的漂亮姑娘,一段时间把青春年少的我魅惑得荷尔蒙倴张四溢。每逢重要节日和活动,晚上都要到厂礼堂去看她们排练节目,亢奋且惆怅了很久。冬天里,我们这群孩子都挤在炉火烧得旺旺的青工宿舍里,听这些大哥哥弹吉他、唱“黄”歌,讲浪迹天涯的故事。“三道岭”“柳树泉”“大泉湾”这些地名屡屡从他们口中蹦出来,后来耳熟能详,像是我生活的地方一样。一个留了两撇小胡子、外号叫“马日本”的小伙子,尤其爱和我们这群孩子一起厮混,吹嘘他怎样打群架、偷庄稼、“绕丫头”“拍婆子”的事,当时很困惑他究竟是英雄还是流氓。还有一个叫“王苕子”的,是厂里篮球队的中锋,这家伙双手过膝,速度疾迅,打指挥、抢篮板、中远投都是强项,是球场上绝对的主力核心。他在我们的心目中就是今天的姚明,真是迷死人了。还有一位拉大提琴的大个子青年,脸色苍白神情忧郁,人们叫他“大段”。大段酷爱读书、写诗,有时候会在宿舍用好听的嗓音朗诵诗歌:“再见吧,自由奔放的大海!”后来,大段瞒着厂里悄悄参加了高考,并考入某大学中文系,再后来他成了这个城市一名非著名诗人。这些哈密来的知识青年,给我的少年时代带来了文化启蒙和美好记忆,带给我对哈密最初的认识。
哈密还是我工作后第一个出远差的地方,随领导到哈密军分区开一个会议。记忆最清楚的是,那年春天,从火车站出来,不远处可以看到雪峰闪亮。到城里的路上,杨柳依依,街道空旷,到处是黄泥平房,阳光特灿烂。人们说话的口音很亲切,是那种带有甘肃口音的回族话。当时出了校门就进了军营,又是在机关,自由随性,没有很好地受过军事训练。傍晚一个人出去溜达,出军分区的大门时,哨兵给我这个年轻军官很庄重地敬了个军礼,把我吓了一跳,又激动,又惶恐。从街上回到军分区大院的时候,一路踌躇思谋怎样给哨兵还军礼,手抬高一些还是低一些,要不要看着哨兵回礼,不回礼行不行?把纠结洒了一路……这次哈密之行让我反省了一下自己,一个军礼都敬不好的人,如何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这个初冬,我又来到了哈密,天蓝地阔,阳光明媚得过于奢侈,寒风吹得毫不留情。市区高楼林立,街道宽阔,车水马龙,和任何一个地方的小城市没有什么区别。过去模糊的记忆都似是而非寻不到踪迹,只是到了柳树巷子一带老民居时,才依稀有一点当年斑驳的影子。新仿建的回王府富丽堂皇,但没有一点风云际会的历史感,就是个商业景点,不如就看看回王陵园,那里留下了往昔烟云,沧桑岁月。离回王府不远处,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十二木卡姆艺术剧院,民间艺术搬进了华丽殿堂,多了脂粉气,少了烟火味。
听说哈密三道岭矿区还有蒸汽机车运行,就想去看看。到了矿区,惊异这里的人都操一口敞亮快活的东北话,感觉到了大城市铁岭了。一问才知道,这个矿区当年从东北老工业基地调来了一批骨干力量开发建设,是他们带来了东北风,影响了几代人,至今没有散去。在矿区的货场,我终于见到了久违的蒸汽机车,一下子把时光拉回到过去。蒸汽机是一个时代符号,曾带给我们深刻的记忆,它“拖着一条条长蛇般的烟尾,风驰电掣地跨越乡村,跨越大陆”(艾瑞克·霍布斯鲍姆),给了我们对世界、对未来的想象和憧憬。在我的印象中,在铁道边上,每当远远地见这个高大威猛的铁家伙,吐着白烟挟着风暴过来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地紧张而兴奋。它声音高亢,步履铿锵,经过身边时,大地震颤,天空轰鸣,世界混沌,叫人充满了敬畏和幻想。不知什么时候这个铁家伙烟消声遁,沉默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眼下的这台机车更像一个老男人,时代和家人都不待见它了。它安静地停在铁道线上,喷着白色蒸气独自喘息着。我扶着粗粝的铁把手爬上了机车,抚摸着驾驶室里斑驳锈蚀的拉杆、仪表。坐到驾驶位上,头顶上是汽笛拉手。这时电影《铁道游击队》里的情景浮现在我眼前:小波也是坐在这个位置,拉响头顶上的汽笛拉手,憧憬着将来要做一名火车司机……脚下有一機关,一踩,炉膛开了,炉火安静地望着我,通红通红,慈爱又温暖。满脸硬茬胡须的机车师傅说,还是这个家伙带劲,扛造,就像一个糙老爷们,好伺候!其实我知道,蒸汽机车在今天已经没有什么优势了,只在边缘线上苟活着,更新、更快、更大能量的机车当仁不让地要取代它,被淘汰是它的必然命运。
我盘桓在机车下面竟不舍离去,又一次仔细端详它伟岸、高大的身躯。车头已然斑驳陆离,黑漆脱落,有的地方已锈蚀。但再怎么不堪再怎么没落,它仍然保持凛然的钢铁气质,依然有一种贵族的尊严。只有这种充满雄性力量感的蒸汽机车才配得上“历史的火车头”这一有爆发力的词组。不知怎么的,看到它,就想起当年的“马日本”“王苕子”“大段”这些人来,想起哈密的刚健和柔情。
哈密与我有这么多的情愫,是我的福分。在我眼里,她就像一个若即若离的情人,如同她的名字,芬芳而迷人。
◇马明月
1983年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长期在新疆工作,现在广西履职。工作之余读书写作,经年不辍。在报刊、网络上发表诗歌、散文等作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