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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聚·狂欢·收编
——亚文化视域下的网络锦鲤祈愿现象探究

2020-01-19

关键词:亚文化锦鲤符号

李 琦 裴 超

(湖南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近年来,锦鲤亚文化在网络虚拟社区建构了一道道“祈愿”景观。锦鲤,作为一种吉祥的文化符号,不仅有民间“鲤鱼跃龙门”的传说,还时常出现在各种传统节日庆典中,象征着人们对幸福生活、美好未来的期盼。如今,在现实生存压力与虚拟幸运符号的双重刺激下,网络社交平台的转发“锦鲤转运”“锦鲤祈愿”“锦鲤还愿”等在青年群体中颇受追捧。人们将这种凭借好运气实现人生梦想的幸运儿称为“锦鲤”,如凭借运气、顺利出道的杨超越,一路逆袭、成功登顶的魏璎珞,转发微博、赢得大奖的信小呆等。与传统文化中的锦鲤不同的是,网络祈愿中的锦鲤是一种人造“神”的存在,它是一种文化符号的延续与更新,更是社交网络中“好运”的代名词。

锦鲤被人们赋以吉祥的寓意,但锦鲤祈愿作为一种带有迷信色彩的行为,为何凭借网络社交媒体在现代年轻人中如此流行?锦鲤祈愿是如何建构并沿袭青年亚文化风格的?在社会急剧转型的当下,网络锦鲤祈愿映射了青年群体怎样的心理状态?这正是本文所要探讨的核心问题。

一、交换与互动:寻求身份认同的虚拟集聚

随着我国现代化进程的日益推进,城镇化趋势加速了城乡间的人口流动。人们为了获得更好的发展,纷纷涌入城市尤其是大都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多地体现为一种经济关系。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将人们卷入快节奏的社会分工体系中。为了在竞争市场占据一席之地,人们不得不集中精力应对快速变化的社会环境。原有类似邻里的关系被大为削弱,社会人际关系相对离散,都市人彼此之间的不信任感、陌生感急速加剧。在这种追求速度与效率的社会分工体系中,人们的精力被过度消耗,无暇顾及自我的情感体验,更无法将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与现实世界联系起来,呈现出一种强烈的原子化倾向。

原子化的社会生存加剧了社会分化,但人作为一种社会性动物,需要寻求归属感与认同感,与其他原子化的个体产生联系是一种现实需要。而不断更新迭代的互联网技术为这种联系提供了媒介载体,使得锦鲤祈愿等亚文化在网络虚拟空间不断壮大乃至勃兴。网络亚文化的兴起冲击着主流文化的单一格局,提供了多样的审美对象,推动多元文化争鸣并举。“人们的兴趣取向和文化偏好得以无限细分和增长,而以自由、个性、分众为标榜的网络媒介又正好为基于兴趣的聚合及趣缘文化的生长提供了适宜的土壤。”[1]围绕锦鲤祈愿建构起的趣缘群体,以共同的兴趣和情感为纽带。这一情感连接主要源自青年群体所面临的日益增大的生存压力,即身处现实社会中无法得到释放的物质压力与精神压抑。无论是反抗社会现实,抑或是寄托美好愿景,借助锦鲤祈愿的青年群体在本质上都是为了缓解物质上的匮乏与精神上的孤独,希冀从想象的超自然力量中获得一定的认可与鼓励。

通过锦鲤祈愿来认识自我、激励自我与彰显自我,这既是一种寻求自我存在感的方式,也是一种渴望迎来好运的心理抚慰。他人的回复与点赞,使祈愿行为具有了一定的公共性,而这种公共性需要共通的意义空间。显然,在锦鲤祈愿中,所谓共通的部分便是在社会急剧转型的大环境下,青年群体普遍感到的压力,以及无法在城市中找到归属感所产生的焦虑与无奈。具有相似生命体验的网友聚集于同一社区,互相抱团取暖,在一定程度上既舒解了生活与工作中的茫然无措,又实现了身份认同。其他祈愿者的还愿行为也强化了这一趣缘群体对个体的吸引力,增强了个体对社区的归属感与认同感,满足了一定的功利诉求。

更进一步看,在当下信息社会,各种符号、标签的泛滥使得青年群体无法确定自己的所属圈层,从而加剧了与他人、与社会的剥离感。在这一尴尬情境下,青年群体若可以与具有同样兴趣爱好的个体产生关联并得到认同,便会极大地舒解其精神焦虑。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曾提出“想象的共同体”理论,他认为:“共同体是想象的,因为即使是最小的民族的成员,也不可能认识他们大多数的同胞,和他们相遇,或者甚至听说过他们,然而,他们相互联结的意象却活在每一位成员的心中。”[2]就锦鲤祈愿群体而言,“想象的共同体”已通过网络建构起来。共同的兴趣和爱好将不同个体的意见、思想与情感体验联系在一起,由此建构了锦鲤祈愿群体的独特性。网络锦鲤祈愿并不代表他们真的相信锦鲤会给自己带来何等好运。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遭遇不顺,他们才会在虚拟空间中试图寻求群体力量的安抚。借助锦鲤这一符码与网络虚拟平台这一狂欢广场,青年群体暂时抛却社会现实,大胆表达自己对世俗生活的美好愿望,寻求一种虚幻的满足与想象的愉悦。

随着我国步入经济发展的快车道,青年群体面临的人生抉择也越来越多。一方面,社会发展为青年群体提供了各式各样的机遇与可能;另一方面,青年群体产生了普遍的存在性焦虑。在成长为社会中坚力量的过程中,青年群体会遭遇生存与发展等一系列压力,焦虑感便油然而生。锦鲤祈愿不仅是青年群体释放焦虑的一种手段,也映射出青年群体的社会心理状态。

二、拼贴与再造:解构神圣化的精神狂欢

“随着经济全球化程度的加深,我国进入了一个以消费为主导、由大众传媒支配、多元文化话语构成的后现代主义文化时代。”[3]为了适应快节奏的社会分工体系,人们的体力与脑力消耗很快,从客观环境回归自我时更倾向于以一种简单直接的方式来满足自身的欲望。青年群体深感大都市的变化莫测,体验到日常生活中的疏离感,这使得他们在面对社会现实环境时无可奈何,进而选择另一种方式来进行心理补偿,即从个人的社会境遇出发,借助锦鲤祈愿,以“我”的视角来娓娓倾诉“我”的体验。

锦鲤祈愿是一种极为个性化的表达,并非对文本的复刻与照搬,它既是一种对美好未来的期待,也是一种对现实文本的解构。雅克·德里达在《解构与思想的未来》中谈到:“解构不是否定,而是按照传统内在的发生法则去阅读它、拆开或撑开它内部的张力,重新唤醒其活力,同时在它的内部以及它所排斥的外部一道,在文本的‘边缘’来解读和再书写。”[4]在以网络为载体的祈愿中,祈愿文本主要包括文字与图像两个部分。从文字部分来说,表现的是青年群体希望在现实中发生的改变;从图像上看,则是他们拼贴改造的各种锦鲤形象,以此作为幸运的符号和超自然力量的象征物。以互联网为载体的锦鲤祈愿,被人为拼贴改造出各种形象,如马克思考试锦鲤、杨超越幸运锦鲤等,以满足人们多元化的心理诉求。与其说锦鲤是一种超自然力量的文化符号,不如说是人们便利自己的愿望承载体。在网络语境下,这种再创造的游戏方式消解了锦鲤祈愿的神性,网络技术使人们与锦鲤祈愿的连接视角由仰视转化为平视,凸显了青年群体对社会现实的话语姿态。

锦鲤祈愿所解构的文化符号来自中国传统习俗。在传统文化中,人们主要通过烧香拜佛等方式来祈愿,且祈愿者在祈愿前会举行隆重的礼佛仪式,或双手合十,或双膝下跪,或口中念念有词,抱着一种“心诚则灵”的自我暗示来向神灵祈求愿望能够实现。如今,青年群体大多接受过较好的教育,网络祈愿的流行更像是他们的一次声势浩大的戏仿,以此完成对社会现实的抗拒与解构。在网络锦鲤祈愿中,人人可自由编造的锦鲤符号拉近了人与“神”之间的距离。作为一种人造物,此时的“神”是对锦鲤符号进行拼贴再造的产物,其文本编辑的随意性与对神性的消解可见一斑。

无论是传统参佛祈愿的虔诚膜拜,还是当下锦鲤祈愿的拼贴戏仿,都需要借助一定的时空。与传统祈愿不同的是,锦鲤祈愿不需要在庄严肃穆的固定场所进行,互联网跨时空的传播特质使得即时祈愿成为可能。青年群体在网络社交平台就可以展开热烈讨论与自由互动,使得“神”的主客身份被置换,甚至沦为背景式的存在。在此情境下,锦鲤祈愿的拥趸舍去繁琐的膜拜仪式,抛却严密的教条戒律,只留锦鲤符号备用,一场网络亚文化的狂欢盛宴呼之欲出。

得益于互联网技术与社交媒体的日益丰富,人们可自由穿梭于各种文本拼贴的游戏中,开启一场场跨越时空的狂欢。巴赫金所描绘的“第二世界”同样适用于网络虚拟社区,随着网络亚文化的发展,锦鲤祈愿所呈现出的一些特征似乎与巴赫金所说的狂欢世界可以互为印证。在自媒体时代,转发锦鲤进行祈愿俨然已成为一场全民性的狂欢。人们自由地拼贴、改造文本与图片,以此来宣泄情绪,憧憬未来,沉浸于短暂的欢愉而难以自拔。狂欢节的中心场地是广场。显然,虚拟社区已成为锦鲤祈愿的狂欢广场。在这场狂欢中,所谓的换装礼仪即人们通过拼贴、改造后的文字与图片,经过仪式化的转发后,为加冕即中奖做准备。转发微博中奖的人则如同国王加冕,会得到众多网友的称赞与庆贺,加冕将整个狂欢活动推向高潮。一旦狂欢节结束,国王即锦鲤就会被脱冕,迅即投身于下一场狂欢,为新一轮的锦鲤加冕做准备。

斯图亚特·霍尔等学者认为:“青年文化最能够反映社会变化的本质特征。”[5]形形色色的亚文化虽然有着迥然不同的风格,但都给主流文化带来难以抵挡的冲击。作为一种新兴的网络亚文化,与摇滚、恶搞等亚文化相比,锦鲤祈愿依赖“幸运”来予以自我解脱,已在一定程度上放弃了“抵抗”,转向相对平和的表达。“过分依赖锦鲤祈愿的‘他人导向型’的心理会使主体缺乏自在的精神力量,这将造成个人自主性的减损。”[6]通过锦鲤祈愿,青年群体虽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精神焦虑,弱化快节奏社会所带来的孤独感,但依靠这种“超自然”力量来消解孤寂,无疑是对自我价值的一种否定。真正要消除孤独感,应当通过内在的建设性力量,努力找到属于自己的明确方向。

三、收集与交易:对网络祈愿符号的收编

青年亚文化风格的传播,经历了从小众边缘到大众流行的过程。当亚文化群体以个性、新鲜的象征符号出现时,其已具备一定的影响力,必然会引起商业资本及市场对亚文化符号的关注、收集与改编。“在伯明翰学派看来,这种市场的‘收集’和‘交易’,就是商业市场对亚文化进行收编的开始。”[7]如支付宝微博锦鲤抽奖活动就鲜明映现了商业资本对锦鲤符号的收编。锦鲤符号与丰厚奖品的组合,一方面极大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引发更多的人来转发文本与图像,且参与锦鲤亚文化的重构,使锦鲤祈愿由小众走向流行;另一方面,受到商业力量的垂青,支付宝微博锦鲤抽奖活动为全球众多商家做广告,其他商家也趋之若鹜,纷纷借势营销,运用锦鲤符号为自己的商业利益服务,削弱了其抵抗意味,进而为主流文化所收编整合。

风格作为亚文化的关键表征,在主流文化对亚文化的收编整合中扮演了一种货币性的存在。亚文化群体借助这种货币属性在虚拟空间集聚流动,通过风格化的表演绘就独特的符号标识,进而形成身份区隔。而在亚文化群体中,形成身份区隔的关键在于拥有亚文化资本的多寡。萨拉·桑顿认为:“亚文化资本能够通过具体化/具身化和客观化的途径实现,但没有深入讨论制度化。”[8]在虚拟社区中,个体需要采用实质性的、可见的、具体的形式来积累亚文化资本。如微博账户锦鲤大王,为了维持其社会影响力,每天都花费相应的时间和精力去打理微博,与粉丝展开积极的、频繁的互动。

还需注意的是,如果祈愿者一昧相信只要付出时间和精力,就可以在亚文化群体中获得相应的经济资本,找到社会地位跃迁的路径,那显然是不现实的。往往是那些手握优厚的亚文化资本、在本领域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个体才可以将文化资本成功转换为经济资本。就微博账户锦鲤大王2084万粉丝的关注量来说,其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青年群体的热切关注与高度认可。锦鲤大王凭借其在锦鲤祈愿亚文化圈的广泛影响力,开设锦鲤大王饰品店并承接各种电商的节会促销广告,锦鲤大王会为购买饰品的网友点赞并送上祝福。倘若青年群体对这些饰品的物质消费只是为了寻求一种精神上的归属感,那锦鲤大王开设饰品店并与电商合作则揭示了商业娱乐时代的深层次经济话语逻辑。

锦鲤祈愿凭借互联网平台实现了亚文化群体的集聚与互动。在这一互动的过程中,网络祈愿群体沿袭了亚文化群体身份认同和仪式抵抗的亚文化风格,借助符号的拼贴、改造来抗拒现实世界,但终究难逃被商业文化收编的宿命。移动互联网时代,人们在选择转发信息时享有极大的自主权。而在支付宝微博锦鲤抽奖活动中,在广告商和巨额抽奖福利的刺激下,青年群体纷纷转发微博。由是观之,其自主权已被商业资本浸染和渗透。在消费主义文化的侵袭下,在新的社会语境下,锦鲤祈愿发生着更为复杂的融合与演变。一方面,锦鲤亚文化被收编,服务于商业经济的发展;另一方面,新媒体环境下的青年群体对锦鲤符号的解读在一定程度上重塑了锦鲤文化,为其再次成为亚文化提供了新的土壤。

四、反思:无可奈何抑或自我欺骗?

锦鲤祈愿之所以在青年群体中蔚然兴起,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其面临的生活困顿在短期内无法得到解决。借助锦鲤祈愿期盼精神寄托也好,寻求调侃戏弄也罢,青年群体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宣泄生存压力,进而对文本进行拼贴、改造、转发以引起围观。其祈愿文本大多是渴求转运,言说一种乐观的生活态度,一度成为网络流行的“心灵鸡汤”,帮助人们暂时忘却生活中的孤寂与窘迫。但是当青年群体热衷于用这种调侃、戏谑、娱乐的方式来对待祈愿时,其在建构一种亚文化风格的同时,也暗藏了网络亚文化的危机。

如果将压力、孤独视作一种潜意识的“苦”,那锦鲤祈愿就是这片潜藏的土壤中滋生的求生欲。青年群体用自我祈祷来寻求精神抚慰,弥补现实生活的不足,而这种祈祷又因其荒谬的形式拉低、矮化了其可信度,故而青年群体既得到了某种超现实想象所带来的心理慰藉,又可以在锦鲤失效后实现自我安慰,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罢了。游戏过后,青年群体面对现实生活的无助感与无力感再次浮现,进而对现实生存产生消极影响,引发“越焦虑越祈愿,越祈愿越焦虑”的恶性循环。这种情形容易导致青年群体处于一种既想寻求好的生活品质,又不想脚踏实地付诸行动的虚无状态。

锦鲤祈愿的一度流行,对青年群体的精神信仰与价值取向有着诸多负面影响。锦鲤祈愿带来的心理安慰始终无法脱离其消极、荒谬的本质,尤其是对物质和权力不切实际的幻想。长此以往,青年群体仅依靠锦鲤祈愿仪式性地解决现实中的困难,不仅会影响其审美意识与社会共识,还会使其变得愈发消极,进入一种类似犬儒主义的龟缩状态。面对生存竞争日益激烈的社会环境,与其依靠锦鲤祈愿来寻求精神慰藉,不如依靠自我积极的建设性力量,排解心灵孤独与精神焦虑,通过脚踏实地的努力来获得自信与成功,做自己的幸运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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