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报刊推动慈善事业发展的功能审视

王 猛

(湖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近代中国屡遭西方列强侵略，在此历史背景下，中国社会发生了深刻变革。在传统慈善文化启发、自然灾害与战乱频繁发生、国外民间力量援助，以及近代资本主义经济得到发展等多重因素影响之下，国内成立了中国红十字会、世界红卍字会、华洋义赈会、北京香山慈幼院，以及一些省级慈善公所和救济院等机构，近代中国慈善组织发展呈现昌盛之貌，并推动慈善事业由古代向近代的转型。中国慈善事业在近代获得转型发展，与近代报刊有着密切联系。近代中国报刊出现于19世纪上半叶，在鸦片战争前后由西方人引进。之后，随着国人办报意识的强化及办报活动的增多，中国报业渐趋兴盛，特别是20世纪初知识分子“文人办报”的实践，促使中国报业得到蓬勃发展，一批有影响的报刊相继问世，如《申报》《民国日报》《大公报》《益世报》《东方杂志》《万国公报》《时务日报》《国闻周报》《清华周刊》《救灾周刊》等。这些报刊记载的内容极其丰富，留下了近代中国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活等方方面面的历史痕迹。通览近代报刊，笔者发现其中有大量关于慈善事业的报道，有对中外慈善思想的宣传与推介，有对慈善组织开展救助活动的报道，还有对灾区民众生活状况的介绍。总的来说，近代报刊中的慈善报道从多个层面推动了近代中国慈善事业的发展。

一、积极报道灾情信息，号召民众参与救灾

民国年间，邓云特在《中国救荒史》中指出：“我国灾荒之多，世罕其匹，就文献所可征言，则自西历纪元前十八世纪，直至纪元后二十世纪之今日，此三千数百余年间，几于无年无灾，从亦无年不荒；西欧学者，甚有称我为‘饥荒之国度’(the land of famine)者，诚非过言。”[1]作为一种消极的破坏力量，灾荒一旦发生，往往导致财物毁坏、人口伤亡、灾民流离等后果。面对自然灾害，近代报刊充分发挥其媒介优势，积极跟进灾情报道，向外传递灾区信息，并号召社会民众协助救灾。

以“丁戊奇荒”为例，从1876年至1879年，山西、河南、陕西、直隶、山东5省遭遇持续4年的旱灾，并延及苏北、皖北、陇东和川北等地区。时任山西巡抚曾国荃对这次灾情如是表述：山西“赤地千有余里，饥民至五六百万之多，大馑奇灾古所未见。”[2]整个灾区受到旱灾及饥馑严重影响的居民人数估计1.6亿到2亿，约占当时全国人口一半；直接死于饥荒和疫病的人数，至少也在1000万人左右；从重灾区逃亡外地的灾民不少于2000万人。[3]此次旱灾发生后，作为近代中国发行时间最久、具有广泛社会影响的报纸，《申报》进行了连续报道，详细介绍了灾区景象。其中，《申报》刊载了居住在山东的传教士李提摩太的请赈文章,详细描述了山东灾荒的情形。例如，“现在饥民之困苦，较前数年灾区为更甚。该处一带高粱都己罄尽，民所食者，麸皮及蕃茄皮，并可食之树皮、高粱根、草子(籽)等项。各户所住之房屋，拆毁卖木，并将屋顶所盖之高粱根、树叶，均取下充饥，大半皆霉烂不堪。所衣之衣，亦均变卖，不能御寒,至挖掘穴居，群聚于中，稍避冷冻。”[4]另外，除了对自然灾害本身的报道，《申报》还积极呼吁有能之士捐款救灾。如《申报》曾连续7次登载上海果育堂“劝捐山东赈荒启”，号召绅商士庶踊跃捐款。[5]

进入20世纪，在1931年的水灾中，《申报》《民国日报》《东方杂志》《大公报》《益世报》《国闻周报》等，都运用大量文字、图片报道各地遭灾情况，号召民众防灾、救灾。《大公报》在水灾发生后，不仅在三、四、五版(分别为国内新闻版、国际新闻版、社会新闻版)多个版面报道水灾，还派记者亲临灾区一线，调查灾情，采访相关人员，并接连5天发表《京沪视察记》，真实详细地记录了南京、镇江、芜湖等地的水灾情形。《益世报》也刊发了大量关于水灾的新闻报道和评论。

除报道自然灾害外，部分报纸还对因战争引发的灾难进行了报道。如1904年《鹭江报》就对上海慈善会号召民众捐款救助日俄伤兵进行了报道，文中指出“日俄开仗，各处多立赤十字社。上海亦创立慈善会，该会华人集众劝募捐款，以医治两国战伤兵士，已于正月初六日在四马路会所经同人会议妥协，除同人各认缘簿劝捐外，有乐助捐款者，均交四马路新民丛报支店冯镜如翁代收，立掣收条为据。”[6]总体来说，近代报刊积极报道各种灾害信息(如下表所示)，积极呼吁灾区之外的民众捐款捐物、救助灾民，使全国各地及时了解灾区状况，激发广大民众的慈爱之心，特别是促进了民间慈善组织和爱心实业家开展慈善活动。这些都有力推动了政府和社会力量参与赈灾。

表 《申报》报道灾害的整体情况(1872年至1908年)[7]

二、公开善款筹集信息，赢得公众信任

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慈善事业发展过程中，个人捐助的名目甚多，如移助糜费、义演、义卖、彩票等都是新的筹捐方式，慈善组织善款来源呈现多样化特征，这拓宽了近代慈善经费的募集渠道。与之相伴，慈善组织利害相关者最关心慈善组织的资金使用情况和业务状况，他们想了解资金使用中有无贪污、挪用、浪费行为，慈善组织的服务是否令他们满意，目标定位是否准确，是否救助了最应该救助的人。这就要求慈善组织建立信息公开制度。[8]在近代大众传媒日益昌盛的情况下，利用知名报纸刊登慈善组织募集善款与善款使用情况的信息，逐渐成为很多慈善组织的选择。

1931年水灾期间，《大公报》自8月21日至9月21日，每天都公布前一天报馆收到各界捐款的数目及捐款人名字，无论多少人捐多少款，都刊载无遗。有时候因捐款人太多，甚至占用了整个版面。如9月2日公布的“本报救灾日收款报告”，就用了整个第二版的版面，把捐款人的姓名及其捐款数额一一罗列出来，最后统计一日共收款金额。该报把收到的赈款全部交由朱庆澜散放，并对寄出的每笔款项和朱氏收到的每笔款项情况附于征信录后，予以公示。《大公报》在9月22日公布的总收支报告中，逐日列出从8月20日至9月20日的收款额，最后统计共收款208,046.72元，接着列出汇款日期及数目。又从23日开始公布代收外埠赈款的报告及华北灾赈会收到赈衣情况的报告。如12月27日公布9月22日至12月22日收取外埠捐款为63,150.57元。

慈善组织募集的资金与物资，来源于社会民众，其道德基础是民众的爱心善意。报纸报刊及时发布有关善款善物筹集使用的详细信息，有助于回应公众关切，打消公众疑虑。借助于报刊的信息公开，民众能清楚知道慈善组织到底从事了哪些救助活动，慈善资金是如何使用的。由此看来，近代报纸报刊作为刊载慈善组织运行信息的载体，可以提升慈善组织的社会公信力，帮助其赢得公众信任，助力慈善组织长远发展。

三、推介中外慈善思想，夯实慈善发展理论

慈善事业在我国可谓历史悠久，早在西周时期就设立了专门官职来施予惠政，救济贫病之民。这与中国传统文化中所蕴含的慈善思想密不可分。如民国年间大慈善家熊希龄所言：“吾国立国最古，文化最先，五千年来养成良善风俗者，莫不由于儒、释、道之学说所熏陶。”[9]概言之，儒家讲“仁爱”，佛教讲“慈悲”，道教讲“积德”，墨家讲“兼爱”，各流各派表述虽不尽相同，然义理相近，都含有救人济世、福利民众等慈善理念。这些理念在中国民间社会产生深远影响，促成了民众乐善好施习尚的形成与普及。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国全面开启了西学东渐、西俗东移的帷幕。此后百余年间，中西两种异质文明发生激烈的碰撞与融合，对近代中国社会产生深远影响。西方社会的各种理论学说、思想观念纷至沓来，慈善思想也随这股潮流涌入中国，报刊传播就是一个重要途径。

鸦片战争结束后不久，外国人在宁波、上海、广州等通商口岸开始设立印书馆，刊印和散发宗教宣传品和西学书刊，后来又建起一些翻译机构，编译报刊，传播西学。洋务运动兴起后，洋务派先后在上海、北京创设江南制造局译书处、同文馆，以中外人士合译的方式翻译西书。这些书报介绍了一些西方国家的慈善福利制度，并对西方传教士举办慈善医院、育婴、赈灾等活动进行报道，使中国人对西方慈善事业有了更多的了解。这时期的报刊，除了对慈善组织、救济灾民的报道外，更从思想、理念方面对慈善事业进行了深层次的探讨。

一是介绍国人有关慈善救灾的观点和言论。如《江南警务杂志》1911年刊发《论创办贫民统计为救济灾黎入手要策》一文，当时背景是“一岁之中，令我江淮湘沅山左之父老子弟，悉沦为饥馑。且吉林又有大火之厄，奉黑又有疫病之灾。”[10]在多灾并发的情况下，论者提出：“特我国人事统计极不完全，若贫民统计更绝无而仅有。试问现今放赈之官吏果以如何之生活程度而置之贫民籍乎，又问以若干贫民需赈款若干乎？散布若干赈款需若干官吏乎？彼非信口雌黄即含糊不答，绝不敢下学理上解释之一判语。呜呼！民之贫也，世界均有，抑何不幸而生于中国耶，贫民调查及救护之事，各国不乏成规，今吾国最宜取法者，莫如先就地方区划入手，由此区划而设相当之机关。”[10]可以看出，该文章主张对全国的贫困人口进行统计，并依据贫困人口数量设置相应救助举措，科学分配人员物资。

二是介绍西方国家的慈善思想与举措。1909年《白话报》第4期对英美的慈善事业进行了简要介绍，其中写道：“英美各国的人，往往把自己的资财，去做许多公共的事业，如开学堂，可以教人材；开医院，可以卫生命。其余红十字会、救火会、救灾会，及一切地方有益的事情，都情愿捐钱去做，愈多愈好。这就叫做慈善事业，我们中国有钱的人，要学学他们才好咧。”[11]另外，一些报纸报刊还对西方国家的知名人士、慈善家的慈善思想、理念进行介绍。如《女子世界报》对英国慈善家美利阿加宾一生的善举进行了回顾，又如《清华学报》刊登了托尔斯泰的“慈善事业感言”，指出“余所谓理想之大同，非谓以大地之财均分人间。甲不得稍富于乙也，盖欲使人人各得安居饱暖，以余力研求哲理，以期于天国之至耳。故使甲乙富庶有余，丙亦已足食，则不必强甲乙三分其余以与丙。倘若是，则计较心生，争端兴而乱后作。岂一贫富之本意哉？施丐以财既不足以弭丐，坐视途人之饥寒后不安于心，然则如之何？则可曰：惟富者捐资，广设职业传习所，悉与贫者衣食，教以自活之道，其素懒而甘自弃。受赐而不勉力者，多方诱导，使其自悟。”[12]可见，近代报刊中介绍慈善事业发展的新理念，倡导“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注重培养弱者的生存技能，这些都起到了促进慈善事业健康有序发展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