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园林景观意境营造及交互性研究

李 元 朱铁军

一、引言

苏州古典园林历史价值非凡，文化魅力独特，是古人对精神空间生活的感知，对自然山水的向往与追求。因此，园林空间中的建筑、花木、山石都富有书卷气，充满雅致情趣。苏州园林不仅是文人士大夫们所钟爱的居所，且可观、可游。它集人工美与自然美于一体，是结合建筑、景观与文化的综合性艺术空间。无论是移步换景、曲径通幽的变化美，还是叠山理水、栽花凿石、亭台楼阁的构建美，都涵盖了意境营造、流线分布、空间布局等各方面。

二、苏州园林的景观意境营造特点

苏州园林追求宛如诗画的景观艺术境界，突破了空间艺术的局限。

(一)建造构思充满文气

苏州园林宛如城市中的世外桃源，在造园意境中，讲究清雅、淡雅与高雅。苏州园林在建造时以画为本，以诗为题，不论是构思方法，还是意境内涵，都借鉴了传统的山水画艺术。园林艺术将山水画从平面转化为实体空间，是山水画的立体呈现。[1]12一般情况下，苏州园林园主多为文人士大夫。园主本身就能诗善画，自然注重文化艺术的修养。在园林的建造中，多有文人与画家参与，文化气氛浓厚。苏州园林是融合绘画、文学、书法、建筑等艺术文化为一体的艺术，因此，苏州园林也被称为“文人园”。[2]47造园者在创造美好景色的同时，利用匾额、对联等形式将文人之思镶嵌在园林建筑之中，利用文字引导观赏者感悟眼前景色。园中常挂有意境深远的文人山水画，令人回味无穷。

(二)铺地纹样匠心独运

苏州园林中的鹅卵石铺地纹样多为动物、植物及器具。这些纹样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祈福迎祥类与祝寿类。如留园的铺地纹样，数量繁多，十分精彩。留园内东部的小花园中，六合同春，是具有祈求福祉、祝贺长寿含义的组合类铺地纹样；荷花、石榴、兰花等植物形态铺地纹样，寓意吉祥。留园西北角的盆景园内，铺地图案以动植物为主，有梅花鹿纹、金鱼纹、仙鹤纹、梅花纹、松树纹等纹样。梅花鹿中的“鹿”同“禄”，象征着富裕；金鱼寓意金玉满堂，年年有余；仙鹤则代表着长寿。[3]这些铺地图案，蕴含着园主与造园人祈求吉祥如意，祝福家人健康长寿的深切期望。除了留园，其他园林中的铺地纹样也同样精彩。例如苏州狮子林中的问梅阁，以梅花纹铺地。梅花开五瓣，被称为“五福”，代表着吉祥与幸福。梅花纹属祈福迎祥类。铺地纹样虽在脚下，不引人注目，却是苏州园林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景观延伸写意传神

园林景观设计方法与地理环境息息相关，地形环境影响园林建造的方式和园林景观的表现。苏州园林多位于城市之中，面积较小，地势平坦，因此，需要造园人在有限的景观建造中追求无限的景观延伸。造园者常通过借景手法，在有限的空间范围内创造出无限的景观空间，借景的手法有远借、俯借、邻借等。在景观意境的营造中，常运用写意的手法，来延伸观者的想象，例如将光、影进行艺术性的表达，从而产生一系列虚景。园内的亭台楼榭、蜿蜒小径的内外空间无一不是相互渗透的。主体建筑与附属长廊中的漏窗、格子窗，把园中广阔的美景聚集于一框，浓缩为一幅优美的景观画，既能聚拢景色又可推出景色。窗子使园内的建筑与风景之间，既有分割，又相互关联，营造出了“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氛围。园林中的亭台楼榭，既可居住，又可观赏。人在其中观赏景色容易产生渐入佳境、别有洞天之感。[4]

(四)空间营造自然古朴

私家园林要满足园主的生活需要，建筑密度较大，因此，建筑群的组合方式与园林景观的关系处理就变得尤为重要。苏州园林中的建筑因地制宜，疏密有致且富有变化，或隐于花草，或立在山间，与园内的自然景观融为一体。建筑外墙周围常栽种花木，与园内景观衔接，使人身处建筑之内也能感受到与自然的共鸣。园林建筑在造型上大都追求轻巧精致，苏州园林的建筑与徽州园林的建筑相比有很大的不同。徽州园林建筑以天井式民居为基本形式，即由房屋与围墙组成封闭的空间，利用天井通风采光。苏州园林的建筑空间则开敞流通，可四面赏景。建筑中，镂空屏风、空窗、敞轩、洞门等装饰手法都能达到透视空间的效果，既能使空间有无限延伸之感，也能使人更好地欣赏园中美景。[5]42

在建筑外观与色彩的表达上，苏州园林与徽州园林极为相似。苏式建筑是对徽商所带来的徽式建筑的传承与改良。改良后的建筑更加精细、雅致。苏州园林的妙处在于，无论观者从什么角度望去，眼前总会呈现出一幅完整的画面。苏式建筑与徽式建筑的典型色彩都是“粉墙黛瓦”。白墙在百花盛开的季节，可衬托花朵的绚丽多彩，与园内景观相映成趣。当花草随着阳光照射位置的变化投影于白墙之上时，可呈现出不同动态景面，建筑与园林环境共同组成一幅风景画。在局部风景中，白墙又可成为画中的主题。白、灰两色既能从花红柳绿的园林景观中跳出，又不会显得过于出挑，从而与园景内的色彩达成统一和谐，宛如泼墨般矗立在园中，给人一种安静祥和之感。

(五)植物取材追求寓意

植物的运用在园林景观意境营造中极为重要，是衬托和凸显园内自然环境和人文内涵的重要元素。苏州古典园林因地理位置的原因常以人造景观为主。人造景观追求“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因此，造园人往往将花草树木布置成不对称、不规则的形状，使其看起来像是自然生长的模样。[6]24苏州园林造园人从我国的传统山水画中得到启示，赋予园林景观书画般的诗情画意。在园中，有高树必有矮木，有莲叶便有荷塘，园内的草木流水，皆可和谐共生。

造园者在植物种类方面选择广泛。苏州园林的园主们偏爱中国传统文化。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满足了他们所追求的傲、幽、坚、淡的品质，岁寒三友松、竹、梅则体现了他们对高雅、坚韧的高尚品格的向往。这些植物代表着园主的性情与意趣。植物是人与自然亲近的重要因素，也是“多方胜景，咫尺山林”景观意境的重要体现。

三、园林中的色彩艺术营造

(一)静态色彩的运用

苏州园林的色彩构成可分为静态色彩与动态色彩两种。静态色彩以建筑、山石、路面为主，动态色彩以植物、水体为主。苏州园林中的灰白色建筑与假山、路面相呼应，如水墨画般质朴和谐。白墙是建筑外观及室内的主要色彩，白色不仅给人以干净明快之感，还可衬托出植被色彩与室内布置，中国古典家具色彩大都严肃低沉，以白墙为背景，颜色得以调和，室内更为明朗。[7]118园内砖瓦、路面、山石则以黑灰色为主，黑白配色高洁素朴，灰色的加入则缓和了黑白的强烈对比。灰色是一种折中且温和的色彩。苏州园林的建筑以黑白灰作为色彩基调，牌匾、亭柱、门窗框体多采用原木色，牌匾或是石雕上的刻字一般选用朱红、青、黄、绿等颜色。苏州园林色彩运用给人统一和谐、典雅庄重的印象。

(二)动态色彩的表达

植物是营造园林动态色彩的要素。植物的生长深受气候影响。苏州气候温暖潮湿，四季分明。在不同季节中、不同自然光线的照射下，植被色彩的色相、饱和度及层次会随着植被造型、纹理、质感、疏密关系等产生极为丰富的变化。[7]52春季，姹紫嫣红，树梢嫩绿，园内景象生机盎然；盛夏，绿树成荫，给人以宁静平和、凉爽惬意之感；秋日，绿叶转黄，园内景色静美祥和；冬天，银装素裹，红梅娇俏，颇具感染力。[8]随风而动的花木与碧绿色的流水富有一种动态的韵律美。植物色彩的变化给苏州园林带来了活跃的美。借助植物，苏州园林将大自然丰富而美丽的色彩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苏州园林中，静态色彩与动态色彩组合，既达到了和谐统一，又形成了对比与反差，看似平静随和，却饱含中国传统设计的底蕴与文化精神。

四、苏州园林中空间艺术的运用

(一)景观空间中的幽闲雅居

明清时期，我国园林进入全盛阶段。造园者与园主们秉承着对美好生活与高尚品德的向往来建造居室，“乐山乐水”与“知足常乐”是他们对生活的追求。园主们不仅要求园林空间居住方便，也要满足他们亲近自然、追求淡泊宁静的心理。苏州园林既能带他们远离官场与尘世的喧嚣，又可让他们享受到丰饶与富足的城市生活。读书、弹琴、赏花、种竹是古代文人热衷的休闲方式。仿若人间仙境的自家园林，就是他们实现美好生活的实践地点。园林景观中的亭台楼阁，是读书弹琴的好去处，园内的花卉与竹林适于园主们观景作诗。以松竹为友，以琴书为伴，是他们的人生态度，也寄托着他们的人生理想。[2]64文人们并不满足于简单的闲情雅居，他们需要多种活动来丰富园居生活。收藏与把玩古代字画是他们热爱的乐事之一，众多珍贵的书画、文物被收藏在典雅的书房内。炎炎夏日，室外的浓荫与凉亭下幽静清凉织为一体。清幽静谧的园居环境为鉴赏把玩古代书画、文物提供了绝佳的环境。书画、文物既让文人们在园林中得到生活上的休闲享受，也为园林增添了古朴雅致的气氛。

(二)框景艺术的运用

框景有聚焦与推出景色的双重作用。当游人路过“框景”事物或在框景内进行视点移动时，所看到的角度内容在不断变化，框景内会产生不同的景观效果。苏州园林内，门框、窗框、山石、凉亭、栏杆等都能够起到框景的作用。门框是实现框景效果的重要手段之一，透过门框，观者会看到假山、花木、建筑、荷塘等不同景色集于一体，却又被限制在小小的门框之内，多少会产生一种赏之不足、意犹未尽之感，因此，大多数观者会选择继续向前，以观赏更多美景。门框形态多样，如花瓶形与折扇形——花瓶意为平安，“扇”通“善”，代表着“善良”与“善行”。窗框，即漏窗，是园林建筑中的点睛之笔。漏窗有书卷、树叶、花瓶等多种形状。苏州园林利用镂空雕刻的手法，使简单的漏窗拥有了丰富的花纹图案，极具装饰性与艺术感。漏窗能让人感受到“移步换景”的艺术美，漏窗上的镂空雕刻也为窗外的景色增添了若隐若现的朦胧美。

园林环境中居住舒适的关键在于园内空间流线结构的有序安排。在园林景观的空间处理中，苏州园林通过分隔、围合院落，划分区域，产生众多空间，空间中的流线、方向与顺序都经过合理组织与规划，错落有致。园林中丰富的空间层次，构成良好的连续性和秩序感，人居住其中，总能在空间的引导中，欣然抵达住所。[9]景观空间与人之间，形成了和谐的交互关系。

五、苏州园林中景观意境与文化的交互关系

苏州园林反映了古时文人士大夫的生活理想与追求，是文学家与艺术家的智慧结晶。苏州园林中的一草一木都承载着苏州的历史文化，反映着园主与造园人的人生观与世界观。

(一)匾额中的文字艺术表达

苏州园林中，匾额、题诗、建筑名都是根据园林的意境、园主的心境而定。例如，留园五峰仙馆的后院耳室匾额“汲古得绠处”，取自唐代韩愈的诗句“汲古得修绠”(《秋怀诗十一首》)。韩愈的诗句又出自汉代的刘向《说苑》。《说苑》中就借管仲之口说“短绠不可以汲深井”，意为短绳不可打深井里的水。园主以此作为匾名，目的是激励、告诫自己，一定要用毅力与恒心取得更深层次的学问。位于狮子林内的“燕誉堂”匾额，其名出自《诗经》“式燕且誉，好而无射”，意为欢娱祥和，乐此不疲。“燕”代表安乐，“誉”通“豫”，意为安和、祥乐。此厅寓意美好，是全园之主厅，原是园主宴请宾客所用。

苏州园林中，匾额、楹联的作用与诗句在山水画中的作用相似，都是通过文字表达内心志向，抒发情感。[10]匾额与楹联的语言，精粹、简练、生动形象，富含美感，是苏州园林的特色之一。

(二)松与竹的造景艺术表达

除了利用文字表达内心所想，植物也是文人寄托与表达情感的载体。松树，姿态挺拔，四季常青，生命力顽强，自古以来就代表着坚韧不拔、不屈不挠的精神，深得文人们的喜爱。竹子也是园林中必不可少的植物。竹被称为君子，它象征着谦虚、刚正不阿、有气节。竹林不但寓意美好深远，还具有观赏与实用的双重功能。[11]

六、结语

苏州园林中，视觉艺术与空间设计的尺度规划，是园林设计的范本；以自然和人为本的设计理念，是环境设计必不可少的准则。苏州园林以尊重自然为原则，将自然山水与人工山水相结合，辅以丰富的文化元素，创造出属于自然且适于生活的园居环境。当代设计师，正在视觉、空间等方面发掘、演绎苏州园林的设计因子，在古典与时尚、传统与未来之间，寻找中国园林设计的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