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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新彼得堡文本意象特征探析

2020-01-19孙梅子孟繁红

黑河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彼得堡瓦西里幻象

孙梅子 孟繁红

(黑河学院,黑龙江 黑河 164300)

俄罗斯学者托波洛夫(В.H.Топоров)最先提出“彼得堡文本”一词,指的是一系列与彼得堡相关的基本文本,具体包括彼得堡形象、彼得堡主题和彼得堡神话等。对于俄罗斯人来说,圣彼得堡这座城市是人类完美创作之一,也是民族灵魂的象征。该神话城市独特的艺术题材及艺术形象,已经深刻烙印在俄罗斯人的意识和社会文化里。文学作品在该形象的塑造上起到了尤为重要的作用。从20世纪末直至21世纪初期有关彼得堡这座具有神秘幻象特征城市的文学创作越来越多。颇具典型意义的是帕斯捷尔纳克《第二幅写照:彼得堡》(《Вторая картина. Петербург》)、舍夫涅尔《忧郁的姐姐》(《Сестра печали》)、比托福《普希金大楼》(《Пушкинский дом》)、别雷《彼得堡》(《Петербург》)、斯特里扎克《男孩》(《Мальчик》)、维列尔《涅瓦大街的传说》(《Легенды Невского проспекта》)。这些具有神秘幻象特征的文学作品,创造了彼得堡的形象典范。俄罗斯学者托波洛夫(В.H.Топоров)指出:“一方面是黑暗幽灵般的混沌,在其中看不到任何确定的东西……另一方面是作为理想的自然与文化的统一体的光明而清澈的宇宙,其特点合乎逻辑,和谐,并有饱和的透明度……”[1]。本文就维克多·佩列文《水晶世界》、塔季扬娜·托尔斯塔娅《奥克尔维利河》和米哈伊尔·韦列尔《涅瓦大街的传说》的文本,分析探讨其新彼得堡的文本意象特征。

一、《水晶世界》新彼得堡文本意象特征

现代散文作家维克多·佩列文创作的小说被认为是现代彼得堡文本最具鲜明的表征。短篇小说《水晶世界》里的事件发生在1917年10月24日夜里一条寂无行人的彼得格勒的街道上。主人公是2位年轻的士官尤里和尼古拉,出身于20世纪初知识分子家庭的典型年轻人,二人在什帕列尔大街上按照上级命令执行守卫任务,禁止任何人进出斯莫尔尼宫。同时两人一起讨论过文化的消亡,一起聊过超人尼采,一起聊过斯宾格勒的《欧洲的日落》,一起读过勃洛克的作品。这些是白银时代有争议的典型话题。佩列文是一名作家,后现代主义派,莫斯科人,其刻画的彼得堡是一个非凡超群而又神秘的城市,在西欧文化作品中有着重要的研究价值。佩列文领悟到,彼得堡如一块石头,避开一切有生命的东西。该城市又如一个已编译的文本城市形象,但其破译的钥匙已被遗失。在普希金《青铜骑士》、果戈里《涅瓦大街》,以及比托福《普希金大楼》里都采用类似的引喻。在这样一个既幻影又幽暗的彼得堡里,一切都有可能存在,同时也包括任何历史事实的呈现。在佩列文笔下的彼得堡里重点聚焦在这条彼得堡街道上,这条街就是俄罗斯的象征。同时该小说的名称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小说中的主人公在议论文化的消亡和未来的革命,他们易碎的,珍贵的幻象——水晶世界即将破灭。早晨的街道呈现出别样。实际上指的是,一个新时代、新世界即将到来。

在彼得堡有可能出现所有的彼得堡梦幻场景都被纳入到历史中。20世纪末具备神话学特征的历史人物产生并消失在彼得堡的浓雾中。列宁曾三次出现在尤里和尼古拉面前,先是扮作知识分子,然后又扮作胖女人,接着扮作推车里的残疾人,执着地、接二连三地接近斯莫尔尼宫,最终进入了斯莫尔尼宫,引发十月革命,推翻沙皇专制统治,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实际上,列宁就是被作者塑造的某位共产党员的形象,该人善于在任何的,令人不可思议的情境下变通地达到自己的目的。当时人们不称呼列宁这个名字,只能描绘列宁身上的一些细节,比如,留有半胡的脸,狡猾眯缝眼,经常发不准“Р”的音。在短篇小说中,已经严谨指出对立派《利捷伊大街》(作为旧世界的形象,文化世界)—《斯莫尔尼宫》(作为新世界的形象,那位经常发不准“Р”音的人一直都追求向往的宫殿)。尤里和尼古拉生活在旧世界里,他们根本不是《万物的主宰》,他们只是在执行自己的使命罢了。俄罗斯研究专家托波洛夫认为,彼得堡文本“不仅提高了城市的镜像效果,而且通过彼得堡文本实现了从真实到最真实的过渡,变物质现实为精神价值。”[2]在这里可以看到俄罗斯超现实状况的起源,用另一个符号体系取代一种历史文化客观现实。

尤里·米哈伊洛维奇·洛特曼(Ю.М.Лотман)指出,彼得堡既作为文本,又可作为文本的机制。考察城市的同时还要考察城市文明的历史。彼得堡城市的历史,“象征存在先于物质存在,代码先于文本”[3]。“这条大街就像人烟绝迹,假如不是有几处起火的窗户,可以确定,所有的载体都和旧文化一起消失,不复存在。”在这篇故事里大街三次被称作“通往地狱的黑暗裂缝”。这里对于处在白银时代的维克多·佩列文来说,什帕列尔街道实际上是过去与未来的纽带,位于利捷伊大街之间,这里汇集过白银时代许多作家,并且斯莫尔尼宫对许多代人来说成为人们思想意识形态上的印记。什帕列尔街道具有人格化和精神性的特征,被赋予特殊的象征含义。

在佩列文的小说里体现了与比托福的长篇小说《普希金大楼》之间的相关联系。佩列文作品里出现了彼得堡和革命中的彼得格勒悲剧式不符。比托福笔下的主人公廖瓦·奥多耶夫采夫这样看待这座城市:“天啊,我的上帝,这是什么城市!一个多么天大的冷笑话!难以忍受!这就是一个冰冷的彼得堡。”佩列文笔下的主人公实际上是在附和奥多耶夫采夫:“这个黑暗的城市要黑暗到什么程度?尼古拉一边在思考,一边倾听排水管风的呼啸,——还有那么多的人在这里生孩子,彼此送花,一起欢笑……而我却在这里生活着……”[4]。在这座城市里出现古怪的东西,以至于不能区分现实与非现实的事物。这也是彼得堡时空的特点——幻象与透明,这两个非常重要的界定不仅在彼得堡文本中确定了城市的“物质”和“氛围”上的特点,而且也确定了彼得堡这座城市形而上学的本质。

在佩列文的小说结局中,当天亮起时,正是早晨,宛如一个新世界,什帕列尔街道突然改变面貌:“难以相信,秋季里的彼得格勒街道是那么美……楼上的窗户折射出雾后的圆月,这就是整个俄罗斯,这种美让尼古拉不禁流出了激动的眼泪……”[5]。备受瞩目的彼得堡拓宽了整个俄罗斯规模界限。同时也体现了彼得堡立体空间的特征——幻象性和戏剧性。同样,比托福笔下的作品《普希金大楼》也指出该城市的幻象性和戏剧性,这座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布景,同时也会按照导演的想法进行编排。“彼得堡里的狮身人面像有什么可令人惊讶的地方吗?它们基本都一样:况且它们用那样的目光看向荒漠……的确,荒漠里怎么能长出一片森林呢?彼得堡郊外曾有沼泽吗?……奇怪的城市——像一场梦……就好像它已经不存在一样。全是布景……”。

由此可见,佩列文笔下的彼得堡是一个鲜活的、有生命的物质形象,是文学作品里的主角。佩列文继承果戈里的传统,对于果戈里来说,涅瓦大街是整个彼得堡的化身,而对于佩列文来说,什帕列尔大街是彼得堡及整个俄罗斯的化身。在果戈里的小说里彼得堡这个城市带有双重性。作家强调彼得堡的表面现象和本质间存在的矛盾:“梦想是错觉,所有的东西都是假象”。对于佩列文笔下所描绘的这个彼得堡城市里所有的一切物质既有幻象性又有透明性。

二、《奥克尔维利河》新彼得堡文本意象特征

塔季扬娜·托尔斯塔娅的小说《奥克尔维利河》里“彼得堡文本”的特征显而易见。从小说的第一行字里就能体现彼得堡的不同寻常性质。“在一个未受遮护的、未用帘遮掩的、单身汉的窗户外是寒风凛冽,阴雨绵绵,单身汉正在利用窗隙间冷气来贮藏一块廉价的干酪(当时家里没有冰箱储存食物)。作者将该城市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描述成沙皇彼得罗夫斯基的蓄谋,还是一双眼睛凸出、张着大嘴、口齿锋利、手握造船斧头的沙皇的一种复仇方式,一直疯狂追赶自己的弱小、惊恐的奴仆”[6]。托尔斯塔娅小说中的这些字可以让人联想到普希金的作品《青铜骑士》,在该作品里塑造该城市的形象就是灾难的起源,没有宽厚仁慈,而是制造了灾难。实际上塔季扬娜·托尔斯塔娅正描绘的一场1825年发生在彼得堡的大洪水,以及这场爆发的洪水给人民带来的灾难。

托尔斯塔娅小说里的主要主人公是一位已不再年轻的孤独的西梅奥诺夫,在既寒冷又潮湿的彼得堡夜晚里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是一种怡然自得的生活,同时从那个破旧的,沾有黄色污迹斑点的信封里取出薇拉·瓦西里耶芙娜 (古老的,沉重的,用无烟煤浇出的圈,且没用平整的同心圆分开)——她就是留声机唱片。这个唱片的每一个方向都有一首浪漫曲。西梅奥诺夫突然想起果戈里的《外套》中的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他有一张难以判定的面貌,令人捉摸不透的年龄,他一直都有自己的抱负。对于西梅奥诺夫来说,那张古老的唱片不是一样东西,正是神奇的薇拉·瓦西里耶芙娜自己。而且多年来薇拉·瓦西里耶芙娜用自己独特魅力的嗓音令西梅奥诺夫着迷。“西梅奥诺夫小心翼翼地取下停止歌唱的薇拉·瓦西里耶芙娜,时而摆动唱片,仔细打量那张古老的标签:哎呀,您现在在哪里?薇拉·瓦西里耶芙娜”。西梅奥诺夫现在谁也不需要:既不需要他喜欢的塔玛拉,也不需要工作和朋友们,——只是需要那份宁静,意志力和关于无形体薇拉·瓦西里耶芙娜对他歌唱的神话故事[7]。

彼得堡的有轨电车驶过西梅奥诺夫的窗口,有轨电车的终点站以自己神话般的声响吸引住了西梅奥诺夫。对于主人公来说这条不知名的河成为了一个合适的舞台,他可以把一些必要的布景列入其中。“不,不应该失望,应该去往奥克尔维利河,想象在河岸旁栽种垂柳,盖几间房屋,安排些住户……最好用长方石块铺奥克尔维利河岸,用灰水填补河流,架设一座连锁桥,用平滑的云形板修平花岗石的护栏,沿岸盖一些带有铁栅栏高层灰楼,……让年轻的薇拉·瓦西里耶芙娜搬迁到那里,但愿她沿着石马路走着,并且戴着长手套,穿着黑色圆头的、像苹果似的圆跟皮鞋,头上戴着带有面纱的帽子,透过彼得堡早上的毛毛雨,雾呈现出浅蓝色。”[8]这样,西梅奥诺夫想象着薇拉·瓦西里耶芙娜,他觉得薇拉·瓦西里耶芙娜的面貌特别像白银时代彼得堡布景中的安娜·阿赫玛托娃。

薇拉·瓦西里耶芙娜的嗓音对于在灰暗的彼得堡日子里过着孤独生活的西梅奥诺夫来说很重要。薇拉·瓦西里耶芙娜迷人的嗓音,彼得堡的幻象性,古怪且神秘的《奥克尔维利河》的称名——所有这些都给了西梅奥诺夫感觉自己是名导演,成为神话创造者的机会。

托尔斯塔娅塑造的主人公薇拉·瓦西里耶芙娜是一个悲剧人物。实际上,薇拉·瓦西里耶芙娜活着,并生活在列宁格勒,她过得穷苦,也不漂亮,在有生之年失去了钻石珠宝、丈夫、房子、儿子、两个情夫,最终还失了音。在有生30年间,一下子失去了太多的东西。西梅奥诺夫正面临痛苦的选择,头有两个争斗的恶魔,第一个恶魔让西梅奥诺夫去找那个著名的歌手薇拉·瓦西里耶芙娜,第二个恶魔让西梅奥诺夫忘了薇拉·瓦西里耶芙娜。

西梅奥诺夫执意找到了薇拉·瓦西里耶芙娜居住的地址,本以为这位著名的歌手应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耀眼光鲜,而薇拉·瓦西里耶芙娜是一个普通的、肥胖的、丑陋的老太太。西梅奥诺夫心灰意冷,随即拆毁了奥克尔维利河畔上灰色房子、毁坏了带栅栏的桥梁、扔出了铁锁链、用垃圾填充猛涨的河水,但河水又冲垮了河床,被拆毁的房屋又依然从废墟中耸立起。在托尔斯塔娅的小说里“小人物”西梅奥诺夫在该城市的影响下创造了有关薇拉·瓦西里耶芙娜的神话故事。

塔季扬娜·托尔斯塔娅从描绘彼得堡水灾起开始书写该小说并非偶然。有关这段彼得堡洪水的描述会让我们回忆起普希金的《青铜骑士》里小人物的命运。这座城市排斥叶甫根尼,他遭受到了自然灾害,他的梦想、命运和生活被摧毁了。“小人物”西梅奥诺夫生活在幻象的城市里、神话城市里,可在与现实生活发生冲突时,其幻想也随之破灭了。“这场洪水”发生在主人公的心里,他拆毁房屋、投掷铁链、将倾倒的垃圾填充河水,可河流依然冲垮了河床,房屋从废墟中顽固地直立起。这座蓄意的、非现实的城市毁坏了小人物的命运,继续彰显自己的宏伟和壮丽。西梅奥诺夫是托尔斯塔娅塑造的彼得堡文本中“小人物”的形象,可以说彼得堡成了“小人物”系列化形象的发源地。西梅奥诺夫让人们感受到了“小人物”性格中负面的东西,以及他们命运中的绝望失意、美梦无法成真的遗憾与缺失。

三、《涅瓦大街的传说》新彼得堡文本意象特征

俄罗斯作家米哈伊尔·韦列尔的作品《涅瓦大街的传说》同样塑造了经典文学中的“小人物”形象。这与果戈里创作的《涅瓦大街》有些相像。对于果戈里来说,涅瓦大街——它是整个彼得堡的化身,有着首都般的华丽,节日般的盛扮,而实际上是虚无缥缈的、幻象的。因此,该写作运用手法是讽刺,韦列尔也有着相似的看法,运用到的修辞手段是讽刺语。人们没有在《涅瓦大街的传说》中看到有关对城市美丽的文字叙述,作者集中描绘的是一些现实中的日常生活,选组了一些内容题材,如趣闻、琐事、小寓言(《迷途爱国者的传说》《海上阅兵传说》《寓言》等)。韦列尔塑造的主人公主要是一些精明的生意人、骗子、善于经营的人,这些人物身上没有苏联知识分子惯有的形象,不具备应有的道德行为准则,同时只是渴望获得生活上的富足安乐。

在这里必须指出,彼得堡是世界上唯一具备四种官方正式称名的城市(彼得堡、彼得格勒、列宁格勒和圣彼得堡)和大量艺术民间创作称名(北方的威尼斯、北方的帕尔米拉、涅瓦河上的城市)。彼得堡是幻象城、神话城,韦列尔试图在自己的作品中放弃彼得堡文本,但不可以删除文学与历史记忆,因此,作家运用到互文性这一写作手法。

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新彼得堡文本意象是一个复杂的研究项目,自俄罗斯文学的黄金时期直至白银时代期间,被无数作家(包括文艺理论家和文学爱好者)关注、分析及研究。作家们追求怪诞、夸张、象征、隐喻等新的艺术手法,从内容到形式上营造出神奇的、变幻莫测的艺术形象,通过这样的表达形式引起人们反思自身、思索存在价值和意义。其新彼得堡文本意象现状与发展研究已经显示出鲜明的现代主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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