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恕道在抗击新型冠状病毒中的重要作用

（武汉大学 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2）

目前全国上下全力投入的抗击新型冠状病毒的战役，可谓史无前例，可歌可泣！笔者认为，如果我们能够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寻找到有力的思想资源来丰富我们的头脑，那么，我们这场特殊的战役无疑会更加深入人心，最后必将取得更加彻底的、长期有效的胜利。儒家的恕道思想具有非常强大的理论张力，从救民于水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等多个方面，为当前抗击病毒的战役提供了思想资源。

一

儒家的恕道思想，集中体现在四书、五经等相关著作中，后来北宋五子、朱熹、陆象山、王阳明等又有深度系统的发掘与发展，其理论体系十分辽阔，思想内涵十分深刻，对我们当今现实生活中的为人处世、国家管理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什么是儒家的恕道思想？先秦儒家的经典之中几乎俯拾即是，在很多情况下甚至是我们理解和解读各种经典文献的钥匙。笔者在此首先选择几条经典原文与大家分享：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论语·里仁》）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论语·雍也》）

上述三条，只是在浩如烟海的经典中选择的几段而已。根据上述经典我们知道，在孔子那里，“恕”，是相对于“忠”提出来的。朱熹的注释是：“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朱熹又引程子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违道不远是也。忠恕一以贯之：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忠者无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忠者体，恕者用，大本达道也。……又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1]程颐与朱熹已经把孔子的忠恕之道诠释得非常透彻了。不过，我们应该注意的是，上面的各段引文，各有侧重点。第一条的《里仁》“忠恕之道，一以贯之”章，不仅讲述了“忠”与“恕”体用一源的问题，而且透露了“忠恕之道”与《大学》《中庸》《大戴礼记》等著作的关系。我们在后来北宋五子、朱陆、特别是王阳明的思想中，能够更清晰地看到这一点。第二条的《卫灵公》章讲的是，虽然“忠”是体，“恕”是用，但是，对于生活在世上的芸芸众生而言，“恕道”是更为重要的人生道理，因为它属于人道，是人与人之间、人与群之间的行为原则。第三条的《雍也》章是对《卫灵公》这一章的进一步阐述、深化与运用。对忠恕之道的进一步阐述，笔者将结合我们当今抗击新型冠状病毒的具体问题，联系我们面临的各种境况，逐步展开。

结合先秦儒家经典，从我们当代政治管理的角度来讲，恕道思想的根本要义就是要拯救人民的苦难于“倒悬”（《孟子·公孙丑上》）之中。它是“视民如伤”的恻隐之心，是“匍匐救民”的天下情怀，更是救死扶伤人道主义的基本出发点。这一点，在中国历朝历代，都是政治行政管理的核心。“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尚书·五子之歌》）。疫情大于山、急于火、猛于水，迫在眉睫。这是我们任何时代、任何国家、任何民族、任何地域都应该扎扎实实地始终坚持的治国信条。救民于水火，在孔子那里，叫“德政”，在孟子那里叫“仁政”。灾难当前，历朝历代的皇帝及各级大小官员，都会认真奉行，因为《孟子》引《尚书·泰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孟子·万章上》）不做好这件事情，就会遭到天谴。

从个人的人格修养上来讲，孟子认为，我们每一个人都具有与生俱来的“善端”。仁、义、礼、智，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都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天爵”（《孟子·告子上》），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天民”（《孟子·万章上》）。它们“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只要我们“乐善不倦”（《孟子·告子上》），终生追求，就可以通达人之所以为人的“自由”。在孟子那里，所谓“自由”，就是至大至刚的人性解放，就是“善、信、美、大、圣、神”（《孟子·尽心下》）的人生境界提升，就是“金声玉振”（《孟子·万章下》）的灵性飞跃。但是，二者之间还隔着辽阔的原野，那就是人民的“倒悬”之苦。只有能够“与百姓同乐”的人才能够通达“自由”的境界，只有能够“与百姓同乐”的国君才能够“天下莫之能御”（《孟子·梁惠王下》）。这个理论，在王阳明的《大学问》中发挥到了极致。他继承和发扬了程颢的思想，从体用一源的角度来阐释《礼记·大学》的“三纲领”，用“天地万物一体之仁”来解释“明明德”，新奇独特，别具一格。其言曰：

“《大学》者，昔儒以为大人之学矣。敢问大人之学何以在于‘明明德’乎？”阳明子曰：“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若夫间形骸而分尔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与天地万物而为一也。岂惟大人，虽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顾自小之耳。是故见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恻隐之心焉，是其仁之与孺子而为一体也；孺子犹同类者也，见鸟兽之哀鸣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是其仁之与鸟兽而为一体也；鸟兽犹有知觉者也，见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悯恤之心焉，是其仁之与草木而为一体也；草木犹有生意者也，见瓦石之毁坏而必有顾惜之心焉，是其仁之与瓦石而为一体也；是其一体之仁也，虽小人之心亦必有之。是乃根于天命之性，而自然灵昭不昧者也，是故谓之‘明德’。小人之心既已分隔隘陋矣，而其一体之仁犹能不昧若此者，是其未动于欲，而未蔽于私之时也。及其动于欲，蔽于私，而利害相攻，忿怒相激，则将戕物圮类，无所不为，其甚至有骨肉相残者，而一体之仁亡矣。是故苟无私欲之蔽，则虽小人之心，而其一体之仁犹大人也；一有私欲之蔽，则虽大人之心，而其分隔隘陋犹小人矣。故夫为大人之学者，亦惟去其私欲之蔽，以自明其明德，复其天地万物一体之本然而已耳；非能于本体之外而有所增益之也。”[2]799-800

王阳明的意思是，天地同根，万物一体，人们彼此隔阂，不能从“心之仁”推广为“天地万物一体之仁”都是“蔽于私”导致的结果，严重的以至于“利害相攻，忿怒相激”“戕物圮类，无所不为”，最后甚至“骨肉相残”，连亲兄弟、亲姊妹都不能幸免。这就是人性灾难。人们本来都天生拥有恻隐之心的，在正常的情况下，看到瓦石的毁坏，都有顾惜之心；看到草木的摧折，都有悯恤之心；看到鸟兽的哀鸣觳觫，都有不忍之心；看到孺子之入井，都有怵惕恻隐之心。

目前新型冠状病毒的疫情已经蔓延到了中国的大江南北、黄河内外。武汉等大型城市已经受到国家的高度重视，但是广袤的农村也是疫情防控的重要战场，不可忽视。数量庞大的无辜农民同样笼罩在病毒的威胁之下，而医疗条件却无法与大城市同日而语。遵循我们优秀传统文化中的恕道精神，视民如伤，匍匐救民，使感染了病毒的老百姓都能够得到及时的救治，是各级政府责无旁贷的职责和使命。孟子说：“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孟子·公孙丑上》）孟子又说：“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孟子·公孙丑下》）在儒家的经典中，诸如此类的论述非常多，思想极其深刻，不但可以为我们此次抗击疫情提供方向的指引、思想的指导，还可以增强我们进取的力量和胜利的信心。

二

在目前抗击新型冠状病毒的战役中，儒家恕道思想的另一个极为重要的层面，就是对他人的错误、缺点，要有包容、宽容和悲悯之心。因为我们人人都有七情六欲，因此我们人人都会犯错误。这是人生成长的必须。我们每一个人从错误、缺点出发，经受痛苦磨砺才能不断成长。对一个有志气的人来讲，我们的七情六欲，就是修炼自己、锤炼自己的道场。真正优秀的人都是从自己的错误和缺点中崛起的，对于国家民族来说，也是一样。

中国人吃不饱肚子的历史很长，是邓小平的改革开放路线使所有的中国人吃饱了肚子，过上了物质越来越丰富的生活。钱多了，条件好了，而与之相应的人文建设却没有跟上来，这就会出现很多的社会问题。急功近利，破坏生态的问题十分严重。公众生态意识薄弱，捕杀、贩卖、食用野生动物的现象屡禁不止。这种情况绝非只是出现在武汉，而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全社会的问题。这次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之所以在武汉爆发，真正的原因其实是这个城市是九省通衢，本来就是一个大码头，南来北往的旅客太多，交叉感染的概率比别的城市高得多、风险大得多。当然，长期以来，武汉市的卫生问题确实是一个大问题。不只是武汉，也不只是湖北，中国各个省、市、自治区大都存在捕杀、贩卖、食用野生动物的现象，因此这是一个需要我们全民族反思的事情，而不仅仅是某个城市。这样说，绝无为武汉人开脱的意思。刚好相反，笔者坚定地认为，我们必须在这次惨痛教训的基础上，通过国家立法，禁止一切捕杀、贩卖、食用野生动物的行为。一经发现，严惩不贷。如果不痛改前非，最终又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过一段时间，似乎风平浪静了，又忘乎所以起来，于是灾难会又一次降临。

中国饮食文化历史悠久，博大精深，然而其中也不乏糟粕之处。比方说，笔者看过一位著名人物的演讲文稿，说的是中国有一道冷菜，叫龙虾刺身。龙虾被活生生地剥去壳，肉被削成一片片的，还活着就被端上桌。眼珠子滴溜溜转，放射出可怜的光，长须颤动，我们仿佛听到、看到了它的哀鸣觳觫，实在是让人吃不下去。我们不是不能吃龙虾，但是这种吃法实在是太残忍！可是，对动物五花八门的残忍吃法，全国各地几乎都有。号称“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的人间天堂苏杭一带，有一道名菜叫“松鼠桂鱼”，其烹饪的方法也十分残忍。鱼的身体被剐、被切，下锅油炸，端上桌还务必得活着，嘴巴的双唇还在抽搐，据说这是厨师手艺高超的标志。面对痛苦挣扎的鱼，此时此刻人们没有任何的恻隐之心，男女老少欢天喜地地一起伸出筷子，大快朵颐起来。这种“舌尖上的罪孽”令人瞠目结舌，却比比皆是。笔者不能不说，这其中折射出来的阴暗、残忍的心理与中华民族崇尚的仁民、爱物等基本道德观念格格不入。这些所谓的山珍海味、佳肴珍馐，用最毒辣、最残忍的方式烹制而成，受伤的不只是那些作为食材的动物，还有漠视生命、丧失了底线的人类。针对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深刻反思、反省和忏悔。

所以，这次疫情暴露出的捕杀、贩卖、食用野生动物的问题，不仅是一个法律问题，更是一个民族的心理问题、道德问题，甚至信仰问题。过去苦日子过得太长，天上飞的、地下爬的、土里钻的、水里游的，没有我们不吃的。种种捕猎、宰杀、烹饪的血腥场面惊心动魄，其罪恶罄竹难书！正是从这一点上来讲，此次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在武汉爆发，是人们长期破坏生态环境所造成的恶果，也是人们残忍对待不同生命所遭到的报应。对这个问题我们必须上升到信仰的层面，严肃地对待、深刻地反思、彻底地纠正、沉痛地忏悔，认真地汲取教训、痛改前非。《朱柏庐治家格言》讲：“饮食约而精，园蔬愈珍馐。勿营华屋，勿谋良田。……毋恃势力而凌逼孤寡，毋贪口腹而恣杀生禽。”我们已经几代人没有认真阅读过中国古代的经典，祖传的文化已经渐渐地离我们而去了，绝大多数人已经失去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家园，放弃了一切恕道的思想和行为。经济的发展、物质的增多，使我们有的人财大气粗、满身铜臭、恣意妄为，更使我们很多人的欲望膨胀，贪婪饕餮，完全没有了道德底线。不论是从先秦儒家的思想体系来讲、从先秦道家的思想体系来讲，还是从佛教的思想体系来讲，这都是要遭受惩罚的。如果不思悔改，今天武汉人的灾难，就是明天全国、全人类的命运。

因此，全国人民都应该牢记悲悯患者、反省自己、痛改前非三个关键词。首先，对武汉、湖北以及全国各地的病毒感染者不要歧视，应该宽容、包容和悲悯。因为他们是不幸的。在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70年后的今天，他们理应受到最好的救治。其次，站在儒家思想的角度、站在道家思想的角度、站在佛教思想的角度，认真反思，提醒自己：“勿贪口腹而恣杀生禽”。这不仅是做人的底线问题，更是一个世界观的问题。再次，就是要遵循自然，饮食有道，知行合一。坚决不吃野生动物，尽量减少肉食，多吃植物性的食物。“取天地之美，以养其身”（《春秋繁露·循天之道》），多吃素食，有益健康。很多专家都讲过，中国人从身体的特质来讲，其实更适合于吃素食。

儒家的恕道思想不仅仅是要包容、宽容他人的错误，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要包容、涵容他人不同的思想和观点。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近年来，中国经济建设驶入快车道，然而单纯追求经济利益忽视社会利益，单纯追求物质增长忽视精神追求的问题也日益凸显。以自我为中心的功利主义是短视的，须知人文也是生产力。人文素养的缺失、社会道德的滑坡必将阻碍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在大规模的经济建设的同时，我们的制度文化建设也必须彻底地完善起来。只有法治文化、制度文化、民主监督机制与经济建设相匹配，功利主义和个人主义才不会走向极端，经济发展才会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只有充分发掘、吸收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培养民众济世爱人的人文情怀，整个社会才能不浮躁、不短视，最终实现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在这次抗击新型冠状病毒的战役中，很多人的表现是短视的，看不到长远的利益。例如，在疫情初期，个别地方竟然下发正式文件，把国道封了，有的甚至把高速公路都封了。在中央三令五申下，国道、高速公路才得以恢复通行。但是时至今日，许多县、乡、村的地方公路仍然处于封闭状态，无法畅通。表面上看起来，我们似乎暂时挡住了被感染的可能性，而事实上呢？感染上病毒的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这只能加重疫情的扩散。而且交通的不畅通会导致我们本地的各种突发病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各种物资运输不通畅还会带来更多意想不到的灾难性后果。所以，在任何地方，封路不仅仅是违法行为，而且也是一个短视的道德问题。然而有的人就是为了一己之私或地方保护主义，置法律、道德于不顾。《礼记·大学》有一段关于“絜矩之道”的文字：“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说的就是儒家的恕道思想。说到底，就是孔子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换位思考一下他人的困难呢？我们现在的社会需要的是双赢、多赢，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的和谐局面。

更有甚者，在某些家庭里面，本来都是血浓于水的关系，但是其中一人染病之后，亲人手足，避之唯恐不及。亲情淡漠，责任缺失，患病的家人无人送医，去世的亲人无人料理。家庭伦理道德的崩塌不禁让我们怀疑：这是我们这个具有几千年文化史的孔孟国度所发生的事吗？天理不容啊！

中国古人主张“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医生是一个崇高的职业，治病的医生和治世的宰相一样受人尊重，享有崇高的社会地位和威望。可是，由于种种原因，现在医院的医务人员却肩负着不能承受之重！医患关系紧张、医患纠纷频发，骇人听闻的医患冲突，甚至是杀医案也屡屡见诸报端。这是社会不诚信、人与人之间彼此不信任、以他人为沟壑的集中表现。在这次抗击病毒的战役中，也居然出现了多次患者攻击医务人员的恶性事件。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任何时代、任何国度，拯救疾病的医生和拯救精神的教师如果得不到社会的普遍尊重，这个社会就要出问题。医患关系问题不仅影响着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更影响到整个社会的和谐发展。

孔子是非常重视医务工作的。《论语·述而》载：“子之所慎：斋、战、疾。”“斋”，就是祭祀活动。通过祭祀培养全社会的感恩、敬畏之心。因为没有感恩与敬畏之心，就没有责任与奉献。“战”，指的是军队对国家主权的捍卫，要保护领土完整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疾”，讲的就是全社会的医疗保健体系的公正、公开、公平。每一位患者都可以得到及时的救治，这是国家的基本责任和义务。所以，在这次抗击病毒的战役中，对全国所有的医务工作者，特别是湖北省、武汉市的医务工作者付出的巨大辛劳，做出的巨大的贡献，我们都应该深怀敬畏之心和感恩之心。

三

儒家从来都是反对滥砍滥伐，反对恣杀生禽的。孔子说：“伐一木，杀一兽，不以其时，非孝也。”（《大戴礼记·曾子大孝》）儒家恕道思想的根本要义，就是大力提倡人类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提倡人与人之间、人与社群之间的和谐相处。在这里，孔子“孝”的思想已经上升成了一种人生观、宇宙观。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论语·学而》）这样的表述也包含了天地之间周流六虚，任天圆道，天人冥合的精神。中华民族的儒家原典中，始终都是要追求天人合一境界的。《尚书·尧典》一开篇就写道：

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

从个人的“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到国家的“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都是追求的天人冥合，万邦和谐。而且其中还有与各种禽兽的和谐相处的描写：“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虞宾在位，群后德让。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镛以间，鸟兽跄跄。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尚书·益稷》）“笙镛以间，鸟兽跄跄，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已经是我们当代人完全想象不出来的一幅和谐画面了。

不论是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角度，还是从当今的生态环境科学角度来讲，野生动物都是不能够随意捕杀旳。这本来应该是一个人类生存的基本常识。因为人类豢养马牛羊鸡狗猪，是经过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逐步摸索、反复实践才得以成功的。如果我们现在逆向行动，胆大妄为，大规模地捕杀、贩卖野生动物，就会打破人类与大自然的生态平衡。人类应该与野生动物和谐相处并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为人类自身的免疫系统并不能够有效地抵抗来自野生动物的病原体（蝙蝠身上就携带着100多种病毒）。

西方人认为很多野生动物是不能食用的：“凡可憎的物都不可吃。……这些兽的肉你们不可吃，死的也不可摸。……不可吃的乃是雕、狗头雕、红头雕、鹯、小鹰、鹞鹰与其类，乌鸦与其类，鸵鸟、夜鹰、鱼鹰、鹰与其类，鸮鸟、猫头鹰、角鸱、鹈鹕、秃雕、鸬鹚、鹳、鹭鸶与其类，戴鵀与蝙蝠。凡有翅膀爬行的物是与你们不洁净，都不可吃。”(《圣经·申命记》)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医食同源，很多著作都讲到了饮食的禁忌。例如元代忽思慧的《饮膳正要》（1330年）有《禽兽变异》一章，就讲述了各种禽兽食用的禁忌：“禽兽形类，依本体生者，犹分其性质有毒无毒者，况异像变生，岂无毒乎。倘不慎口，致生疾病，是不察矣。”[3]但是，目前有一些人忘乎所以，贪婪歹毒，为了图一时之快，无所不用其极。他们自私自利，狂妄无耻，以邻为壑，祸及一切生灵！

《礼记·中庸》写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究其实质，其实反映的是众生平等的思想。孟子也说：“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忠恕思想的一个根本理念，就是“推”。孟子指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孟子·梁惠王上》）不仅要“推”到他人身上，换位思考，而且要“推”到动物身上，德泽被于禽兽。董仲舒也讲：“质于爱民，以下至于鸟兽昆虫莫不爱。不爱，奚足谓仁？”（《春秋繁露·仁义法》）真正的仁爱是要对鸟兽昆虫都要爱的。

《周易·乾卦·彖传》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天地造人造物，周流六虚，风雨博施，品物流形而各正性命。所以，这个世界只有天地同根，万物一体，保合太和，对于我们人类来讲才是吉祥的。北宋时期的哲学家张载说的是：“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张载集·西铭篇》）广大的老百姓都是我的同胞，山川河流、鸟兽虫鱼，都是我的兄弟手足。在中国文化的思想深处，特别是它的恕道思想，是彻底反对任意宰杀野生动物的。

中国古代文化的最大特点就是天人合一，任天圆道。儒、释、道，莫不如此。这是我们中国文化的优势。所以，儒家大力提倡成人成己，成人成物，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合外内之道，博施济众，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在著名的《诗经》《楚辞》和历朝历代的诗歌作品中，都有这些精神的体现。如果我们阅读过屈原的《离骚》《山鬼》等作品，我们就会看到屈原描写的一幕幕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画面，令人神思飞扬。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田园诗人陶渊明的诗歌《饮酒》写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它把人的哲学与大自然的风光融为了一体，把对人生的向往与飞鸟的自由飞翔熔铸成了同一个精神的世界。沉醉其中，精骛八极；得意忘言，不知今夕何夕。

中国整个的诗歌史、文学史、艺术史都是建立在这种天人合一、天人冥合的审美意境之上的。没有美与丑的区别，就不可能有是与非的区别，更没有善与恶的区别。可惜我们现在离开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礼乐文明实在是太遥远了，很多人对这个问题完全无法理解。在儒家思想的体系中这不仅仅是一个人学问题，而且也是一个治理国家的理念问题：

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礼记·中庸》）

我们注意到，《中庸》的忠恕之道，不仅仅停留在人与人之间、人与社群之间，它还提出了“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成物，就包含了山川河流、鸟兽虫鱼等一切生物。这就是天人合一最大的智慧。它还把这一点上升到了人性的高度，“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鸟语花香，春夏秋冬，周流六虚，宇宙与我同为一体，进而提出了博厚、高明、悠久的著名理论。把博厚、高明、悠久熔铸在我们的心性之中，经权、时中，慎独、笃行，合外内之道，只有在这种上下与天地同流的状态下，我们才能生活得幸福，生活得有境界。这才是真正的“性之德”的实现。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的世界才能成为诗意的栖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这是非常智慧、辽阔的天人冥合的世界观。

因此，王阳明在程颢的基础上，进一步强化了“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的心学理论、政治理论：“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于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无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虑而知，不学而能，所谓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无间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世之君子惟务致其良知，则自能公是非，同好恶，视人犹己，视国犹家，而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求天下无治，不可得矣。”（《答聂文蔚》）[2]69这种“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的理论不仅包含了对一切老百姓所受“困苦荼毒”的体恤，而且也包含了对野生动物的保护。这是从先秦儒家的恕道思想中激发出来的重要理论，值得我们当代人认真思考领悟。

所以，不论是对野生动物，还是对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者，我们都应该有恻隐之心。对野生动物，不能随意地捕杀、贩卖、食用；对病毒感染者，不能随意地歧视，更不能充满敌意。孟子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孟子·公孙丑上》）我们必须从做人的高度、从进德修业的高度、从天人合一的哲学高度，来面对这场抗击新型冠状病毒的战役。我们相信只要树立起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和正确的信仰，真正学习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传统，并将其真正落实到我们的行动中，我们就不仅能够真正彻底战胜一切病毒，而且能够推动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Significance of the Confucian Idea of Forgiveness in the Fight against the Novel
Coronavirus

OUYANG Zhenren

(Research Center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Wuhan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2, China)

Abstract: It is of grea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to deeply explore the Confucian idea of forgiveness in the current campaign to fight the new coronavirus throughout the country.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temporary political management, the Confucian idea of forgiveness is the compassion of“treating the people as if they were injured”, the world sentiment of“making tremendous efforts to save the people”, and the basic starting point of humanitarianism of healing the wounded and rescuing the dying.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ersonal cultivation, the Confucian idea of forgiveness is not only to tolerate and forgive others’ mistakes, but also to tolerate and accommodate different ideas and viewpoints.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coexistence of human and nature, the fundamental essence of the Confucian idea of forgiveness is to vigorously promote the harmonious coexistence of humans and nature, humans themselves, and humans and communities.The Confucian idea of forgiveness can provide ideological resources for the current campaign to fight the novel coronavirus from three aspects, namely, saving the people from water and fire, doing as one would be done by, and treating everything in the world with benevolence.

Key words: Confucian; the idea of forgiveness; loyalty and forgiveness; novel coronavir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