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之创作动机及文学评价
2020-01-19潘虹
潘 虹
(滁州城市职业学院,安徽 滁州 239099)
从创作动机的角度研究作家,再从作家的角度考察文学,可以打开文学研究的新局面。笔者在下文中对《西游记》的探究亦采用此法。
一、《西游记》的创作动机
(一)从结构检视“刊西游记序”看《西游记》的创作动机
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距离明代虽然有数百年的历史,但其留下的文学及非文学型态已根植于人心。这个故事的根据是百回本《西游记》,百回本《西游记》的出现不但促进了唐僧西天取经故事的发展,而且使人物与故事基本定型。据史料记载,早在万历二十年小说《西游记》就以百回本及章回体开始流传,现典藏于台湾和日本的金陵唐氏世德堂刊本,收录了陈元之写于“壬辰夏端四日”的《刊西游记序》,是目前发现的最早一部介绍《西游记》的刊物。[1]在早期学者的研究中,过多看重的是小说的有关信息和来源,很少有从小说的写作结构来分析作者的写作意图。
陈元之的《刊西游记序》采用了序言公开化的公共特质,成为彰显个人见解的代表之一,而淡化了序跋主要是以陈述成书概况的原始功能。这种写序的方式,并非陈元之首创,《水浒传》《三国演义》等长篇小说在流行初期也都是以序文的形式与主流文化对话或辩论。《三国演义》在序文中站在羽翼正史的立场上积极争取自身的合法地位,而陈元之在序文中采用反向辩证的方式,让读者对现有的文学传统进行再次反思,希望能够以包容的态度接纳小说,能够对其中所蕴含的寓意理解透彻。为了更清晰地呈现陈元之的写作意图,现有具体引文:
太史公曰:“天道恢恢,岂不大哉!谭言微中,亦可以解纷。”庄子曰:“道在尿溺。”善乎立言!是故“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若必以庄雅之言求之,则几乎遗。……故聊为缀其轶叙叙之,不欲其志之尽湮,而使后之人有览,得其意忘其言也。或曰:“此东野之语,非君子所志。以为史则非信,以为子则非伦,以言道则近诬。吾为吾子之辱。”余曰:“否!否!不然!子以为子之史皆信邪?子之子皆伦邪?子之子史皆中道邪?一有非信非伦,则子史之诬均。[2]
在这里,陈元之首先从道开始反思,将司马迁与庄子的主张相结合作为小说立足于世的论述基础。上文中的“或曰”即是对作者的猜测,虽然不是肯定的口吻,却丝毫不影响小说的创作不凡这一观点的体现。文中还以对话的形式质疑读者的认知,抵制了外界的舆论冲击。
陈元之在序中说,作者清楚地知道“道之言不可以入俗”与“浊世不可以庄语”的道理,是故意把故事写得谬悠荒唐来吸引读者的注意,这一看似反常的行文策略,应该是从读者的反应中取得的经验。从这一角度检视陈元之序文发现,其不仅肩负着推广的使命,也引发读者深思并以宽容的态度接受这类创作模式。
从序文的结构看,陈元之将小说的出版信息以“缀段式”的写法穿插其中,可见,小说的来历并非是其写作重点,他是想将《西游记》这一崭新的创作风格呈现给读者。为了顺应当时的出版主流,必须在小说的言说上进行创新,以让读者接纳,因此也就使得陈元之的这篇序文形成了较少的文字介绍出版历程,将更多篇幅用于对小说进行回护辩驳的结构。[3]
(二)从孙悟空形象的塑造看《西游记》的创作动机
在吴承恩创作《西游记》之前,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就早已流传民间,但吴承恩的《西游记》并非民间流传故事的简单拼凑。吴承恩在创作中对民间流传的故事进行了大量的改造。《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是较为完备和最早记录《西游记》中故事的作品,吴承恩将《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猴行者的白衣秀才形象进行了重新改造,塑造了满腔热血和充满热情的孙悟空形象。猴行者是为了修成正果而主动帮助和尚西天取经的虔诚的佛教形象,而孙悟空则是崇尚自由、傲骨嶙峋的形象。[4]
有学者曾经说过:“未能满足的愿望,是幻想产生的动力,每一个幻想包含着一个愿望的实现,并且使不满意的现实好转。”吴承恩在《西游记》中也存在两个未达成的愿望,一是未能实现长生不老的愿望,二是未能实现个体生命价值的愿望。
首先是善生。《西游记》中,作者创作的石猴出世是对新生命的诞生的极力赞美,对石猴诞生的背景的细致描写,字里行间刻画出欢腾激越的画面。第四回,从孙悟空不满于被封为小官弼马温,到被称为齐天大圣的满足,体现了孙悟空自身的价值。但这只是玉帝为了天庭的安全而对其的安抚,实际上并不重视它。以至于蟠桃盛会对孙悟空招待不周,使得孙悟空意识到齐天大圣的称号只是一个骗局,从而偷吃仙丹,大闹天宫,反抗玉帝对自己的不平等待遇。孙悟空的遭遇也反映了吴承恩早年怀才而不被重用的现实。[5]
其次是恶死。吴承恩意识到死亡是一种悲哀,向往着能成为神仙,与天地、山川同寿。他在创作《西游记》时已经六七十岁,可谓是老之将至,与其笔下的孙悟空年龄阶段十分相似,因此,他将一生的愤怒记录在猴王身上,让孙悟空跨越千山万水,历经磨难,寻求长生不老的秘方。孙悟空在求学归来的路上遇见阎王爷前来勾魂而进入幽冥界,将自己连同整个猴族都从生死簿上划掉,也因此被如来套上紧箍咒压到五行山下,必须等到西天取经的唐僧将他带出。在取经途中,猪八戒、沙和尚都有过放弃的念头,唯独孙悟空一心只想与唐僧前往西天求取真经,可见,孙悟空的态度之坚决。孙悟空一路降妖除魔,最终取得真经,被如来佛祖封为斗战胜佛,实现了自身的价值。这是一种至高的境界,达到了忘我的状态。[6]
二、《西游记》的文学评价
学界普遍认为百回本的《西游记》系统较为复杂,难以厘清。目前在金陵世德堂本后,其底本作品为世德堂系统。《西游记》的问世,受到民间的欢迎,被很多书商翻刻,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在小说界形成了一股流行风。《西游记》的版本各式各样,小说内容生动有趣,与神魔小说在短期内同时出现,体现了《西游记》在神魔小说中的重要地位,以及其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当时神魔小说快速发展,据统计,现存已知作品就有19种之多。
《西游记》问世后,人们对其评价较多,正反不一,但负面批评占绝大多数。如:(1)今是书之编,无过欲泄愤一时,取快千载,……亦借秦为谕,以警后世奸雄,不过劝惩来世,戒叱凶顽尔。其视《西游》《西洋》《北游》《华光》等传不根诸说远矣。(佚名《新刻续编三国志引》,万历三十七年,1609)(2)放模外史,引用方言,编辑成书,扬榷故实。……有《三国志》之森严,《水浒传》之奇变,无《西游记》之谑虐,《金瓶梅》之亵淫。(烟霞外史《韩湘子叙》,天启三年,1623)(3)《西游》《水浒》皆小说之崇闳者也,然《西游》近荒唐之说,而皆流俗之谈;《水浒》一游侠之事,而皆无状之行,其于世教人心,移风易俗,俄顷神化,何居而得与《破迷正俗演义》相轩轾也。(朱之蕃《三教开迷演义叙》,约万历四十年—天启四年间)(4)是书动关政务,半系章疏,故不学《水浒》之组织世态,不效《西游》之布置幻景,不习《金瓶梅》之闺情,不祖《三国》诸志之机诈。(峥霄馆主人《斥奸书凡例》第四则,崇祯元年,1628)(5)小说原多,每限于句繁语赘,节目混牵。若《三国》语句深挚质朴,无有伦比,至《西游》《金瓶梅》,专工虚妄,且妖艳靡曼之语,聒人耳目,在贤者,知探其用意;用笔不肖者,只看其妖仙冶荡,是醒世之书,反为酣嘻之具矣(戏笔主人“忠烈传序”,署年当为假托,疑在明末)。[7]
综上可见,通过批判畅销名作来提升自己的地位,在当时也十分常见。虽然《西游记》不是唯一一部受到批评和攻击的小说,但却成为不同类型或不同时期小说的共同评判对象,这不单单是商业因素所致,同时,也反映了时人对于《西游记》的某种认知和共识。
对于这类小说的批判主要集中在虚妄幻景、荒诞不经与妖艳靡曼方面。自《西游记》面世就受到了来自各方的评判,当时的历史演义小说正处于巅峰,大量的以“按鉴”创作的演义作品,如:《新刻考订按鉴通俗演义全像三国志传》(天启三年间黄正甫所刻)、《新刻按鉴演义全像大宋中兴岳王传》(万历间书林余氏三台馆所刻)、《按鉴演义帝王御世有夏志传》(崇祯年间题钟惺编辑)、《新镌玉茗堂批评按鉴参补出像南宋志传》(硏石山樵订正)、《新刻按鉴编纂开辟衍绎通俗志传》(钟伯敬原评),都将“按鉴”两字印于作品封面处或题名处。这些小说都强调其资治通鉴的价值,发扬鉴古知今的致用原则,同时,鄙视那些虚诞幻妄或无益于民生的怪异作品。[8]
当然,还有一些学者对《西游记》是持肯定态度的。睡乡居士评论说:“《西游》一记,怪诞不经,读者皆知其谬;然据其所载,师弟四人各一性情,各一动止,试摘取其一言一事,遂使暗中摹索,亦知其出自何人,则正以幻中有真,乃为传神阿堵。”(崇祯五年,1632)而幔亭过客则站在宗教立场表达了对小说的认同,并对《西游记》中描绘的文笔进行了赞美:“余谓三教已括于一部,能读是书者,于其变化横生之处引而伸之,何境不通?何道不洽?而必问玄机于玉柜,探禅蕴于龙藏,乃始有得于心也哉?至于文章之妙,《西游》《水浒》实并驰中原。今日雕空凿影,画脂镂冰,呕心沥血,断数茎髭而不得惊人只字者,何如此书驾虚游刃,洋洋洒洒数百万言,而不复一境,不离本宗;日见闻之,厌饫不起;日诵读之,颖悟自开也!故闲居之士不可一日无此书。”(崇祯年间)
笔者认为,对于《西游记》的批判,不论负面还是正面,都体现了学术思想层面的纠纷与纠葛,虽然在目前这一观点并未有明确的证据证实。但值得肯定的是,《西游记》在明代万历年间,其影响力不仅体现在娱乐方面,而且其中隐藏的诸多的政治哲理,也受到人们的喜爱,特别是知识分子的喜爱。
三、结语
由于虚与实、奇与正两股势力的存在,使得原本以历史演义为主体的通俗市场变得多元化,出现了神魔系列小说,之后,又出现了人情或世情小说,打破了原有的演义小说的框架。《西游记》作为四大奇书之一,具有较高的文学成就,为通俗小说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