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休闲语境下的亚里士多德闲暇观刍议*
2020-01-19来晓维
来晓维
(浙江省新型重点专业智库杭州国际城市学研究中心 浙江省城市治理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1121;浙江大学 旅游与休闲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0058)
人类对休闲的认识有着悠久的历史,最早的理论叙述可追溯至被西方学者奉为“休闲学之父”的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他曾提出,“人类天赋具有求取勤劳服务的同时又愿获得安闲的优良本性”,并不止一次强调,“我们全部生活的目的应是操持闲暇”[1]416。然而,由于时代背景、语言环境的不断变迁,亚里士多德所论的“闲暇”与现代社会的“休闲”必然在概念上存在一定的差异。本文从两者的差异出发,对亚里士多德闲暇观进行溯源,指出其具体特征及其在现代社会的不适用性,并讨论它对现代休闲理论发展所具有的启示作用。
一、闲暇考源与幸福诉求:亚里士多德闲暇观溯源
在现有的休闲理论中,“闲暇”通常作为一个时间概念出现,类似英语中的free time,指的是工作和生活必需时间之外的可自由支配时间,如周末、节假日等,是“休闲”得以实现的前提条件;而“休闲”的概念则具有一定的综合性,囊括了自由时间、休养生息、放松心情、娱乐身心、个人发展、自我实现等各方面内容,涵盖了时间、活动、心理状态、存在状态等多个维度。通过回顾文献,可以发现亚里士多德笔下的“闲暇”既非单纯的时间概念,也不具备现代“休闲”概念的综合性,而是“一种以德性为基础、向往神性的活动”[2]5,这种活动在哲学沉思和德性实践中实现。与现代社会背景下的“休闲”概念相比,亚里士多德的“闲暇”主要具备以下三方面特征:
(一)与休息娱乐相区别
现有的休闲理论普遍认为,休息和娱乐是休闲的重要组成部分。法国社会学家Dumazedier指出,休闲包括三个部分:一是放松,用以克服疲劳;二是娱乐,用以转换心情;三是个人发展,用以开拓视野,使生命更有意义[3]。美国学者Wylson也提出,休闲可以提供休息、恢复、娱乐、自我实现、精神上的重生、提高知识、开发技术、参与社会活动的机会[4]。类似的观点不胜枚举,学者们普遍认可休闲包含休息、娱乐等活动,这类休闲活动的主要功能是消除疲劳、恢复精力。亚里士多德同样承认休息和娱乐具有清除疲惫、恢复精力的作用,但他指出这两者只是“繁忙”概念的衍生,是辛苦劳作之后的相对松弛状态,其目的是休养生息以重新投入劳作。他不认为休息和娱乐属于“闲暇”,因为“闲暇”并不以劳作为目的,相反“闲暇”才是工作和繁忙的目的,他认为“勤劳和闲暇的确都是必须的,但闲暇比勤劳更高尚,人生所以不惜繁忙,正是为了获致闲暇”[1]416,而“闲暇自有其内在的愉悦与快乐和人生的幸福境界;这些内在的快乐只有闲暇的人才能体会;如果一生勤劳,他就永远不能领会这样的快乐”[1]416。后人常因这段话而对亚里士多德的闲暇思想产生误解,以为他崇尚闲暇、厌恶劳作,有好逸恶劳的嫌疑。殊不知,他所论述的“闲暇”并不等同于现代人理解的娱乐消遣,而是一种以德性为基础,趋向最优良道德生活的活动。这从亚里士多德对“游嬉”和“闲暇”的不同态度可以体现,他明确指出,“总不宜以游嬉消遣我们的闲暇”[1]415,而“操持闲暇应是不被他人他物所役使的由己活动,例如倾听高尚的音乐和幽雅的诗词,以及学术研究和哲理玄想,人生就凭这些活动于闲暇之中陶冶性情,进于善德”[1]399。
(二)与城邦政治不可分
现代社会中,休闲因其巨大的社会经济效益而受到政府部门的关注,制订休闲政策成为一种新型的政治手段运用在社会管理中,以推进体育教育、文化传播、 旅游行业等休闲相关产业事业的发展。然而,人们参与休闲活动却与政治活动没有必然相关:一方面,一些休闲娱乐活动纯粹属于个人的突发奇想而并不期待国家以任何形式进行干预;另一方面,人们在参与休闲活动时也不带有任何政治目的。但是,在亚里士多德的论述中,“闲暇”与城邦政治活动的关系始终密不可分。他在《政治学》第一卷指出,人类在本性上是一种政治动物,“只有在城邦政治生活中,个人才从人的动物性提升出来,进入一个自主的世界”[2]31。而闲暇正是公民参与城邦政治生活的前提,“忙于田畴的人们不能作为理想的城邦公民;因为他们没有闲暇,而培育善德从事政治活动必须有充分的闲暇”[1]372。同时,闲暇也是城邦政治生活展开的重要基础[5]。城邦为公民提供广场、剧院、神庙等开放性场所,以鼓励公民积极参与公共闲暇活动,如宴饮、广场集会、节日庆典、戏剧欣赏、体育赛事等。这些活动用以培养公民的集体观念,提升公民对城邦政治的参与程度,是雅典民主政治产生和发展的主要场所。最后,闲暇教育是城邦立法的重点内容。亚里士多德在构建其理想城邦的时候提到,“我们这个城邦的公民当然要有勤劳和作战的能力,但他们必须更善于闲暇与和平的生活”[6]506。他将不擅利用“闲暇”的人比作“一把尘封的锈剑”,如斯巴达人骁勇善战,在战乱年代所向披靡、雄霸一方,却在国家趋于和平繁盛后开始走向衰弱,就是因为他们不懂得如何正确利用“闲暇”。可见,善用“闲暇”,是构成城邦优良政治生活的条件,但人并非生来就知晓如何善用“闲暇”,因此对公民的闲暇教育尤为重要。
(三)与终极幸福相联系
在现代休闲理论中,“幸福”是一个重要范畴,与“自由”一样是“休闲”的重要标签,人们相信并渴望通过“休闲”获得“幸福”;亚里士多德认为“幸福存在于闲暇之中”,因而他的“闲暇”也与“幸福”相关。然而,前者的“幸福”与后者的“幸福”并非同一种事物。现代社会中人们提及的“幸福”常以“幸福感”的形式存在,而“幸福感”是一种可拆解、可测量的符号。近年来,“最具幸福感的城市”评选过程就将“幸福感”拆解为当地人的认同感、归属感、安定感、满足感,以及外地人的向往度和赞誉度,同时又设定了一系列影响因子,试图通过这种数据统计分析的方式去证明“幸福”的存在。这种“幸福”,通常与人的灵魂无涉,更多的是对生活舒适程度的表达。而在亚里士多德笔下,“幸福”是不需要证明的、纯粹的内心享受,是人可实践的最高善。这种“幸福”以德性为基础,以灵魂的善为指向,带有强烈的伦理意味,这里我们称之为“终极幸福”,以区别于现代语境中的“幸福”。《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将人类生活分为享乐的、政治的和沉思的三类,并指出只有沉思的生活才是属于人的最完善的幸福,因为“沉思比其他任何活动都持久,它以自身为目的,最自足,能带来最纯净的快乐,并含有最多的闲暇”[6]307。《形而上学》开篇,亚里士多德又以埃及僧侣阶级特有“闲暇”而发展了数学来说明高级知识的产生有赖于“闲暇”[7],而最高级的知识总是存在于通往最完满的善的路上,因为知识涉及了人类灵魂最好最理性的部分——努斯的实现。可见,对幸福的追求离不开“闲暇”。同时,他也意识到“闲暇愈多,也就愈需要智慧、节制和正义”[1]400,只有在这些德性的约束和指引下,才能让人们避免如斯巴达人般错用“闲暇”而走上歧途;才能促进公民理性生活的实现、推动城邦优良政治的形成,从而达成个人与城邦的“终极幸福”。
二、现代价值与休闲权力:亚里士多德闲暇观批判
虽然亚里士多德关于“闲暇”的论述至今仍是现代休闲理论研究的重要来源,但时间跨度所造成的理念隔阂注定无法消除。古希腊的城邦文化是建立在奴隶制基础之上的,亚里士多德在此背景下所产生的闲暇思想必然带有奴隶制社会的时代特征。如果将其“闲暇”理念放到现代社会的语境中进行重新审视,会发现其中有许多主张无法为现代休闲理论所接受和吸纳,最明显的就是以下两点:
(一)闲暇仅面向城邦男性公民
首先,亚里士多德的“闲暇”并非面向普罗大众,而仅限城邦男性公民。根据《政治学》中的记载,在最优良的政体中,公民指的是那些依照德性生活、有能力进行统治并愿意被统治的人。由于学习统治和被统治的德性与技巧是生活之外的事情,因此只有无需劳作、拥有“闲暇”的人,才能够去追求德性并参与政治生活。由此可知,其所谓的公民仅限于那些不需要为生计奔波操劳的人,而那些从事生产工作的奴隶、农民、工匠、商人等,虽然也是城邦不可或缺的成份,却被排除在公民身份之外,“因为他们没有闲暇,而培育善德从事政治活动必须有充分的闲暇”[1]372。此外,即便是身为公民的妇女,也无法享受闲暇。“古代的希腊妻子的地位只是家庭的奴隶”[8],妇女被认为是男性公民的从属,其责任只有养育孩子和操持家务,为男性提供从事政治、军事、哲学活动的“闲暇”。可见,亚里士多德的“闲暇”只覆盖男性城邦公民,生产阶级和妇女都只作为为男性公民创造“闲暇”条件的工具而存在。这种观点体现了亚里士多德闲暇观的时代局限性,在以奴隶制为基础的社会文化背景下,他选择了牺牲一部分人来成就少数人的“闲暇”及其在“闲暇”中接受教育、从事政治、培育德性的机会。
然而,现代社会所提及的休闲,已然不是少数人的特权,而可以为每一位社会成员所拥有。《世界人权宣言》第24条就指出,“人人都有享受休息和闲暇的权利”;女性主义运动的兴起和扩张,也表明了现代女性对于权利平等的诉求。虽然现代休闲概念涵盖了休息娱乐等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较为低级的活动形式,但它至少关注到了每一个群体的休闲需求。那些被亚里士多德排除在城邦政治生活之外而又不得不为城邦生产生存资料的人群,必然也希望能拥有“闲暇”并获得自由发展。即使那些须用全部时间来争取最低生活水平的人,也同样拥有对丰裕的、闲暇的生活的渴望。而亚里士多德却以其“缺乏理智和德性”的理由忽略了他们对“闲暇”的向往。廖申白先生认为,在运用教育培育人们正确运用“闲暇”的必要德性这点上,亚里士多德表现出双重标准。闲暇教育的推行是必要的,因为只有通过闲暇教育,人们才能够获得正确运用闲暇的理智和德性。因此,“如果生产阶级(尤其是奴隶)更缺少这些德性,那么合乎逻辑的结论应该是:生产阶级需要更多教育”[9]203。而亚里士多德却以其需要从事劳动而缺乏空闲时间为借口,将他们排除在教育机会之外。在妇女方面也是一样,如美国女性主义学者Cole提出,女性理智功能上的缺点本可以通过教育来弥补,而亚里士多德却将男人与妇女的关系等同于主奴关系,将妇女与奴隶一起排除在教育机会之外[10]。可见,亚里士多德的全部“闲暇”主张是从男性城邦公民的视角出发建立的,这也体现了古希腊奴隶制社会的特征,是一个相对封闭的、静止的等级社会。而现代社会显然更具开放性和流动性,阶级固化没有那么明显,这种情况下若贸然将亚里士多德的“闲暇”主张引入现代休闲理论,显然有失偏颇。
(二)闲暇的贵族话语特性
古希腊的民主制度一直为现代政治学所称道,然而,即使在最为民主的雅典城邦,也始终存在贵族与平民之间的阶级冲突。这种冲突有着深厚的历史根源。在民主制产生之前,雅典实行的是典型的贵族政权统治,只有富裕且出身高贵的人才享有公民权。公元前594—593年,著名政治家梭伦进行了政治改革,打破了贵族专制的传统,重新分配了国家权力,奠定了雅典民主政治的基础。公元前509年,克里斯提尼提出抽签选举,允许所有男性公民包括平民参加选举,使得雅典政治生活进一步民主化。伯里克利时代,雅典政治达到最民主的程度,只要符合公民身份,无论是最贫穷还是最富有的人都可享受全部城邦生活。由此可见,到了亚里士多德所处的时代,城邦公民其实包含两个阶层:一个是原来的贵族阶层,他们有足够的家产去自由参加政治、文化、学习活动;另一个是平民阶层,他们为了日常生计通常从事农业、手工业,或者为他人工作。尽管雅典民主制改革比较成功,但这两个阶层的矛盾始终存在:遭受长期政治压迫的平民在获得公民权后极力追逐政治自由和权利平等;而作为曾经的主人,贵族并不甘心失去其原有的特权。为了继续控制城邦政治生活,贵族开始建立特殊的话语体系作为与平民阶层斗争的武器。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在于他们开始宣扬自身的优良资质,如高贵的出身、良好的教育和高尚的生活方式等,以强调其在城邦政治生活中的优势[11]。
作为亚历山大大帝曾经的老师、吕克昂学院的开创者,亚里士多德自然也作为贵族知识分子代表之一卷入了这场隐晦的文化斗争中,他不止一次提到贵族阶层比平民阶层拥有更多“闲暇”,也更适合从事政治事务,如:“我们这个城邦中的公民为了获得修养善德和从事政务的闲暇,必须有财产,这个城邦只有他们(有产阶级)才能成为公民。”[1]373“立法者应该注意到保证国内才德优胜的人们获得闲暇——无论他们在职或不在职时——不使他们从事于不称其才德的贱业。即便获致闲暇,须赖财产,……”[1]103他强调“闲暇”需要财富支持;称平民阶层从事的工作为“贱业”;认为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和手工业者无缘完成他们的善德,这些无不显示了其“闲暇”思想的贵族倾向。回顾亚里士多德所论“闲暇”的特征,不难发现,他一直在试图建立“闲暇”与“德性”、“自由”与“幸福”之间的联系,并努力将之塑造成贵族阶层的标签。其对“劳作”和“闲暇”关系的论述也是如此,宣称“闲暇”是“劳作”的目的,强调“闲暇的生活”属于比“劳动的生活”更高的层次,拥有闲暇的贵族阶层也就自然比从事劳作的平民阶层高一等级。这种等级界限划分的影响一直持续到现在,现代休闲研究的开创者凡勃伦就称“从希腊哲人的时代起直到今天,那些思想丰富的人一直认为要享受有价值的、优美的或是可以过得去的人类生活,首先必须享有相当的余暇,避免跟那些直接供应人类生活日常需要而进行的生产工作相接触”[12]。随着社会发展进程,贵族阶层的特权地位正在慢慢消失,“人人平等”的观念逐渐深入人心,人们普遍认可休闲已经成为每个人理应享有的权利。这也使得亚里士多德的闲暇观无法完全应用于现代社会。
三、主体解放与深化内涵:亚里士多德闲暇观启示
亚里士多德的闲暇与现代休闲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一者,现代“休闲”的意涵中已经缺失了亚里士多德“闲暇”的伦理意味,即与关乎灵魂的“幸福”之间的联系;二者,“闲暇”在亚里士多德所处的时代是属于“精英阶层”的权利,而“休闲”在现代已转变为“大众”的权利。既然两者有着如此明显的不同,现代休闲研究为何还要不断地回到亚里士多德的学说中去发掘理论资源?
(一)有助于实现主体解放
亚里士多德闲暇观值得现代休闲研究借鉴的第一个方面在于,有助于实现主体解放。工业革命以来,资本主义大生产体系空前发展,“工作至上”的劳动伦理开始盛行。生产力的跃进使得物质越来越丰富、生活越来越舒适,却也使得“工作世界”全面入侵了“生活世界”。所谓“生活世界”,是“有‘意义’的世界,这种‘意义’在于它是人类创造的、实现人类自身发展的世界”[13];而“工作世界”,“指的是工作日的世界、效益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只存在着含目的性的行为、工作的完成及功能的操作等等,这是一个供应与需求的世界,只有一个目标主宰着这个世界,即共同效益的实现”[14]82。在效益目标的驱动下,“工作已经漫无止境地入侵并主宰了人类生存及活动的领域”[14]9,人们醉心于工作而忽视了自身的发展,日复一日的忙碌如同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永不停歇。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也积极遵循着“快速”和“高效”的原则,生活本身的意义被消磨掉了:为了效率而构筑的流水线作业模式扼杀了人们的创造力;工作的忙碌也让人无暇顾及生活的细节,失去了探索周遭新鲜事物的热情。可见,持续不断的工作并没有带来人的全面发展,反而使人丧失了其作为主体存在的创造性和能动性。人们被物所规定、制约和支配,逐渐沦为推动资本主义经济机器运转的零件,而非完整的人本身。
为了改变这种境况,人们试图通过一种异于工作的生活方式——闲暇,来对抗“工作至上”的劳动伦理,以重新唤回人存在于世的主体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同,“虽然劳动与闲暇都是人生存所需的活动形式,人们却更向往闲暇;人们一般都将劳动看作是为了获得闲暇;人们向往获得闲暇,也自然向往某种自由发展,虽然常常由于职业所限而只在某些特定方面发展”[9]202。亚里士多德的闲暇观为此观点提供了理论支持。在亚里士多德笔下,“闲暇”是他所勾画的古希腊理想社会的一个重要因素——知识引导符合道德的选择和行为,符合道德性的选择和行为引出真正的愉快和幸福[15],而这些都在“闲暇”中发生。他在两千多年前就指出,“闲暇”是不为他物或他人所役使的“由己”的活动,以其自身为目的,而非工作的附属物。拥有此种“闲暇”,人才能享有身体与灵魂的自由,而“这种自由是理性和德性发展的基本要素,是接受自由教育、从事真正崇高的理性活动、运用和发展理性不可缺少的条件”[16]。换言之,“闲暇”是人的主体性得以显现的重要途径,是“人之为人”的具体体现。明确这一点,将有助于现代“休闲”脱离为工作服务的桎梏,也有助于现代人从“工作至上”的劳动伦理中解放出来,激发自身的创造力和能动性,从而实现自我的自由全面发展。
(二)有助于加深“休闲”内涵
现代社会虽然号称已经迈入了“休闲时代”,但大部分民众对休闲的认知并不完善。若在搜索引擎键入“休闲”,跳出来的网页大部分是“休闲游戏”“休闲养生”“休闲度假”“休闲运动”等内容,而很少有探讨休闲的哲学内涵的。在人们大部分信息都源自互联网的时代,这一搜索结果足够表明,公众更倾向于将休闲理解为休息、放松、消遣、娱乐等内容,而没有将之与人的自由、理性、灵魂以及主体存在联系在一起。这就导致人们虽然拥有了相对充裕的时间和金钱去参与休闲,也有丰富的休闲方式可供选择,但依然会在参与休闲的过程中感到厌倦,而非如亚里士多德所描述的那样在闲暇中实现自我的发展。弗洛姆将“厌倦”描绘为一种“体会到创造力瘫痪、活力匮乏的感觉”,并指出“可以通过两种方式来回避厌倦:一种是根本性的,即保持创造力并以这种方式来体验快乐;另一种就是设法回避厌倦的症状,是当今一般人追求欢乐的特点”[17]。这说明了现代休闲有时让人感觉创造力匮乏的原因所在,即以休息、娱乐为主体内容的休闲只是对厌倦情绪的一种逃避,而非根本性的解决办法。大众错将休息、娱乐等内容当作休闲的真谛,期望在娱乐活动中释放平日工作中积累的压力、寻回真实的自我,但实际所获得的只是一时的解脱,并没有改变自身在“工作世界”中饱受压迫的境况。只有保持创造力才是从根本上摆脱厌倦情绪,激发人内在生命活力的正确方式,但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们常常忽略休闲在这方面的价值。
亚里士多德把“幸福”规定为“好的行为和好的生活”[18],是人的灵魂善的具体体现,是对灵魂善的追寻,即对“人之为人”意义的追寻。在此意义上,“闲暇”是关乎人类自身创造力的活动,而休闲和娱乐只是繁忙之余的调剂,与培育德性和参与政治无关。这一观点促使人们重新思考现代休闲的内涵。现代休闲概念虽然包含了休息、娱乐等内容,但这两者并不能代表休闲的全部内涵。若只关心休闲的休息娱乐功能而放弃对自身创造力的追求,人们将无法克服厌倦的情绪而继续在僵化的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现代人对娱乐活动的沉迷,是对工作和生活压力的一种逃避,更是缺乏对休闲的正确认知的体现。因此,现代休闲研究应当像亚里士多德一样,注重休闲教育的推行,培养人们合理的休闲观念和休闲意识,明智地利用休闲时间,选择能发挥自身创造力的、有价值的休闲活动,以防迷失在现代社会花样繁多的消遣娱乐方式之中,受制于自身欲望而丢失了求真的本性。
四、结语
综上所述,亚里士多德的“闲暇”与现代休闲虽然在概念上有所差异,但依然能为现代休闲理论研究的开展提供借鉴,但研究者在回顾亚里士多德闲暇观时,不可一味推崇,也不该全盘否定,而应理性看待、合理扬弃。一方面,要认识到其闲暇观的时代局限性和阶层局限性,在构建现代休闲理念时规避这些问题;另一方面,也要借助这种具有理想性质的“闲暇”加深现代休闲的概念,让人们重新认识休闲的价值,找到通过休闲寻回主体性的途径,也让生活的意义重新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