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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救赎:弗兰纳里·奥康纳《启示》中的象征意象研究

2020-01-19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20年9期
关键词:克劳德奥康纳格蕾丝

夏 乐

(安徽国际商务职业学院 国际教育学院,安徽 合肥 231131)

弗兰纳里·奥康纳是美国20世纪上半叶一位个性鲜明、风格独特的女性作家,在她短暂的39年人生里,留下了2部长篇小说和31部短篇小说,并以严肃的作品主题、独特的艺术风格获奖无数,被公认为是继福克纳之后最杰出的南方小说家。奥康纳生于美国南方佐治亚州的一个天主教家庭,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教徒。她的作品普遍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其成名作《慧血》便表明了她对上帝、福佑、再生的认识和思考,是一部表明作者宗教信仰的小说。[1](P206)

奥康纳短篇小说《启示》获得了1965年的欧·亨利小说奖,被认为“是她最好的一篇小说,也是她观念的集中体现”。[2]在这部作品中,奥康纳援引《新约》中“启示录”一词作为小说标题。同时,她运用独树一帜的象征手法,创造了多种多样颇具深意的象征意象,完善了人物性格的塑造,推动了小说情节的发展,也有力地揭示了作品的主题——罪与救赎。

一、文本解读

小说以特平太太陪伴丈夫克劳德去一家小诊所看病开始。在这个场景里,特平太太刚进诊所,便以自己的视角将周围的环境和人物审视一番,并在心中默默做出判断:小得不像话的候诊室,时髦太太和她丑陋的女儿玛丽·格蕾丝,“白人垃圾”和她脏兮兮的儿子,以及粗俗的红发女人等。特平太太自认为拥有房产、地产、家畜、为她干活的“黑鬼”们,同时也拥有温和的外貌和良好的性情——总之,她“样样都有点儿”。因此,她很快就和她认为的与自己处于同一阶层的时髦夫人攀谈起来,并无时无刻不透露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感谢上帝“把一切都安排得像现在这样,将自己造成现在这样一个人”。她们的话题从诊室里的座钟、天气、农活转移到对现实生活和黑人的评论,而在此过程里,特平太太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时髦太太的女儿格蕾丝对她愈加浓厚的厌恶之情。在特平太太又一次高声感激地独白时,格蕾丝终于压抑不住怒火,将手中的一本厚书砸向了她的左眼上方,并猛扑过来,“十指象夹钳一般掐陷在她那脖颈的软肉里”。至此,特平太太表面的和善和膨胀的自我优越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手足无措和身心慌乱。她确认了这个姑娘“是以一种激烈和私密的方式认识她”。而姑娘低吼着的一句“滚回地狱见你的鬼去吧,你这头老疣猪”彻底地打碎了特平太太的自信,仿佛是一句来自上帝的“启示”将她惊醒。之后,小说转入第二个场景:特平太太和丈夫克劳德回到了家。特平太太满腔愤怒又满腹委屈,她自认为是一个“勤劳笃定、信奉上帝的女人”,诊室里正有很配那句话的“白人垃圾”,“却单单把她挑了出来挨了那句骂”。她满腹委屈地向丈夫克劳德寻求安慰,又忿忿不平的同家中黑人帮佣们抱怨,却得不到一丁点真心实意的理解和宽慰,最后不得不愤怒地对着天空怒声质问道:“你以为你是谁?”这时,天空出现了奇异的景象:高高的空中出现了一座桥,“桥上有一大群鬼魂正在吵吵嚷嚷地登天”,走在队伍前端的是一群“白人垃圾”“黑鬼”“疯子”和“怪人”,而像她和克劳德这样具有常识、举止正派的“上等人”却走在队伍的末尾,“连他们的美德也在消失”。特平太太最终在震惊中领悟了上帝给予她的“启示”,并伴着空中“哈利路亚”的歌声回家。

纵观整个小说,奥康纳表现的主题可以归纳为“罪与救赎”。正如卡特·马丁所说:“她的短篇小说中几乎所有的情节都通向拯救之路。”[3]故事的主人公特平太太自诩温和善良,乐于助人,常怀感恩。而实际上,对她而言,神只是高高在上的制造者,而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归功于自己,[4](P6)因而她也以自己的标准为中心,形成了一套评判他人的价值体系。在特平太太心中,她自负而隐秘地将周围人群划分为泾渭分明的等级:有色人种理所当然处于社会的底层;稍微好那么一丁点儿的是“白人垃圾”们;上面一层的是有房产的人;而她和克劳德拥有房产和土地,则是更高一层的人。特平太太膨胀的自我已经超越了神的存在,这正是她罪的体现。圣经中有言:“凡自高的,必降为卑。”[5]透过故事的发展,特评太太意识到了自身的有限和欠缺,领悟了上帝的启示而信仰回归,最终得到救赎。

二、《启示》中的象征意象

作为常用的艺术创作手法,象征是指“用一种形式作为一种概念的习惯代表”,“它把完整的主体意识分为两半,一半留在意识里,一半以文学形式留给人世间。”[6]通过象征手法,作者能够隐晦地表达对作品人物或事件的观点,含蓄地传递作品主题,同时暗示并引导读者探索和把握作品的内在意义。[7](P233-234)在《启示》中,奥康纳采用了各种生活中常见的事物、名称、颜色等,将其隐秘在看得见的事物和现象背后的看不见的思想中,巧妙地传递给读者,给人无限的美感和深邃的思考。[6](P92)本文将从事物象征、行为象征及背景象征三个方面入手,分别探讨奥康纳是如何通过象征意象来揭示小说“罪与救赎”的主题的。

(一)事物象征

小说中,奥康纳善于运用日常而平凡的事物作为符号去隐含某种信息,传递神秘的象征意义。此时,生活中平凡的事物已不仅仅是具象的个体,而是抽象之物,是基于事物特征和作者情感倾向,对生活表象进行提炼、加工、综合而重创出的崭新艺术形象。[8](P198)意象与作品主题紧密相连,把握住意象,即能准确捕捉到作者意图和作品主题。在小说开头,便能发现贯穿故事前半段的主导意象——时髦太太的丑女儿玛丽·格蕾丝的眼睛。小说中对格蕾丝眼睛的描写多次出现,如特平太太刚坐下和时髦太太搭话时,格蕾丝便抬头“瞪了一眼,仿佛不喜欢她那副长相似的”。随着对话的展开,格蕾丝的眼睛流露出愈加明显的情绪,两眼好像“时而含着愠怒,时而闪出烈焰”,“姑娘的眼睛好象突然闪现出一种古怪的光芒,就跟夜间指路标射出来的光芒一样。”最终,在特平太太又一次充满优越感地高声感谢上帝时,格蕾丝袭击了她,双手紧紧地卡住了她的脖子。“姑娘的两眼不再转动,而是紧紧瞪视着她。那双蓝眼睛似乎比先前更加淡了,好象后面有扇紧紧关闭的门如今打开了,让亮光和空气透进去了似的。”在对特平太太说出那句“启示”之后,“她的两眼一时燃亮”,好像“击中了既定目标似的”。格蕾丝借着自己的双眼,以旁观者的身份冷静而透彻地观察着特平太太。透过特平太太温和而友善的表面,格蕾丝触碰到了她自我膨胀和伪善的心态:虽然她对人和和气气,却总在心里按照自己制定的标准——人们的衣着打扮、家庭出身、物质财富和社会地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面对“白人垃圾”和“黑鬼”,她表面敷衍,内心却是赤裸裸的瞧不起。特平太太从最初的被格蕾丝的眼神所吸引,再到被困扰,最终受到精神的触动,眼睛这个意象贯穿于整个故事的前段,提醒着读者,眼睛不再是普通的视觉器官,而是通向心灵和灵魂的一道门,是理念世界中主导、洞察内在一切真理的心灵之眼。[9](P12)

除了主导意象之外,小说中还设置了其他事物意象来辅助作品主题的阐释,其中一个事物意象来自格蕾丝手中的书。特平太太注意到格蕾丝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名为《人类的发展》。正是这本书,冥冥之中向特平太太暗示格蕾丝是人类的见证者,也是上帝的化身。而格蕾丝用这本书砸到了她“左眼的上方”,似乎暗示着要矫正她的视觉。再者,奥康纳将丑女孩的名字取为Grace——上帝因爱和仁慈向日常平庸之人展示出的恩惠,这正含蓄地向读者展示:女孩虽然面貌丑陋,却是上帝恩典的化身。造物主并不会以肤浅的衣着打扮及物质所有等表象来判断和界定人群和社会等级。上帝正是借着格蕾丝的化身,透过她的双眼,利用其手中的书来警醒特平太太:她抛弃了对于上帝的尊崇和顺服,过分夸大自我,逾越了人的本性,篡夺了神的特权,身在罪中却不自知,[4](P227)这正是她的罪过所在。“对上帝的恩惠和存在有所怀疑是一种罪恶,会使人自欺欺人乃至走向堕落。”[2](P81)

(二)行为象征

奥康纳的作品中对于人性的阴暗面描述得十分深刻。在基督教中,对于宗教的无知、自负、欺骗、虚伪等,都是罪的各种形式,小说中的特平太太正是触碰了以上的罪恶。从诊所回到家以后,特平太太对于受到的“老疣猪”的咒骂仍然愤懑不已,也无法从丈夫和雇佣的“黑鬼”们身上得到真心的宽慰。她来到猪舍,用水管冲洗猪圈,试图找到自己与猪之间的某种神秘联系。此时,奥康纳采用了两个行为意象:特平太太注意到克劳德的卡车载着干完农活的“黑鬼”们飞快地驶向远方。车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儿童玩具,“随时随刻都可能有一辆更大点的卡车和它相撞,把克劳德和那些“黑鬼”的脑浆子溅得路上到处都是”。接着,她抬起来,若有所思的看向天空,空中出现了一座大桥,一群鬼魂们正走向天堂。“白人垃圾”和“黑鬼”们走在前面,而她这一类人却神情惊愕地跟在队伍末端。特平太太终于意识到,在上帝面前,没有阶级、人种、财富、地位的划分,每一个人都是生而平等的。特平太太自恃物质的富有,认为自己就是善的化身,按照自己的标准对他人做出任意的判断,实际上已经疏离了自身与上帝的关系,也割裂了与他人之间的真正联系。在奥康纳的作品中,人犯下的罪往往不是通过自身醒悟,而是需要上帝的恩典从最终解脱出来。奥康纳将克劳德开车与天空中出现的异象这一实一虚的行为意象结合起来,将上帝意味深远的启示传递给了特平太太。正如亨利·爱德蒙森所说:“特平太太在幻觉中得到了惊人的自我认识,她的骄傲被恩典完全消除,也得以从自以为是中解脱出来。”[10](P136)

(三)背景象征

背景是构成叙事作品环境的重要因素之一,是人物活动和事件发生、发展的时间、地点和条件,也是作者对人物所处环境的想象性的描绘。[4](P92)通过对作品中人物所处的艺术场景进行渲染和构建,作者得以透过其客观的物质外形,建立起与作品主题紧密相关的叙事空间。[9](P24)本部作品中,奥康纳设置了两个重要的具体背景,一处是特平太太受到袭击的诊所,另一处是她回到家之后的猪舍。诊室里挤满了各式各样候诊的病人,根据特平太太认定的标准,他们又分别属于不同的阶层。除了自认为和自己属于同一阶层的时髦太太,其他人在特平太太眼中,要么衣着邋遢,要么行为懒散,要么头脑愚蠢。总之,一群“病人”——无论是身体上的病变还是精神上的病态,吵吵嚷嚷地挤做一团,让特平太太心生优越又无法忍受。而在作品的后半段,当特平太太带着“老疣猪”的辱骂回到家里后,她愤怒地冲进猪圈,用手中的软皮管对着猪圈里的猪一顿猛冲。猪圈里的七头“短硬毛的长鼻子猪仔”嚎叫着到处躲藏,混乱的场景竟和刚才诊所的情形一模一样。这是一个不同的世界,可是又和特平太太所处的世界无比相似,人们吵吵嚷嚷地挤在同一个处所,哪里有什么高贵、低贱之分。在上帝眼中,也许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人”,也许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猪”。至少这个看似无意、实则精妙的背景设置中,奥康纳隐秘地将上帝的启示蕴含其中,委婉地揭示了特平太太自骄、自负的罪,也为小说最后通过天空异象被救赎做出了铺垫。

三、结语

弗兰纳里·奥康纳在《启示》中,以鲜明的特质和敏锐的触角,巧妙设置了事物、行为及背景等三个方面的象征意象,在奠定作品基调、传达作品内容、揭示作品主题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通过精心构建的小说世界,作者强调了“罪与救赎”的主题,试图用宗教和信仰警醒和拯救迷失的世人,更以上帝仁爱的救赎点亮人生的希望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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