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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诗歌对西方现代诗歌发展的影响
——以庞德的英译诗集《华夏集》为例

2020-01-18褚慧英顾卫星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庞德华夏古典

褚慧英,顾卫星,汪 晶

(1.湖州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2.苏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6)

英美意象派诗歌(Imagist Poetry)以全新的面貌开启了英美现代诗歌的新篇章,在西方现代诗歌发展史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在意象派对西方现代诗歌甚至世界诗坛产生的重要影响中,庞德(Ezra Pound)居功至伟,其中国古典诗歌英译作品《华夏集》(Cathy)不但成为英美诗人汲取创作灵感的重要源泉,而且是西方现代诗歌发展史上划时代的作品,有力地推动了西方现代诗歌形式、题材、语言范式以及创作风格的发展。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知识分子率先自省,他们一方面质疑西方文化传统的优越性,另一方面向西方以外的世界寻求自救之法。伦敦作为英语文学的首都,吸引着各国诗人齐聚一堂。1909至1917年,英美诗人相聚伦敦,发起意象主义文学运动,旨在改变维多利亚时代因循守旧、抒情说教的陈腐诗风。先后参与意象主义文学运动的诗人包括英籍诗人弗令特(Frank Stuard Flint)、休姆(Thomas Ernest Hulme)以及艾丁顿(Richard Aldington),美籍诗人庞德、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杜丽特(Hilda Doolittle)以及洛厄尔(Amy Lowell)等。

作为意象派的代表人物,庞德在大学时期就系统学习了多种语言,包括德语、法语、普罗旺斯语、拉丁语、意大利语等,这为其广泛涉略和翻译各种文学流派﹑多国或多地域文学奠定了基础。早在1901年,庞德“就开始从事欧洲比较文学的研究,从世界文学的宏大视角入手,寻求‘伟大的文学’”[1]41。1913年,正当庞德忙于创建意象派时,他机缘巧合地接触到了费诺罗萨(Ernest Fenollosa)遗留下来的手稿,其中包括大批逐字翻译的中国古典诗歌的粗略译文。庞德根据费诺罗萨的手稿“创造性地翻译”了《华夏集》(又称《神州集》),收入了《诗经 小雅》的《采薇》、汉乐府的《陌上桑》、古诗十九首之二《青青河畔草》、郭璞的《游仙诗》、陶潜的《停云》、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卢照邻的《长安古意》、李白的《长干行》《江上吟》《天津三月时》《胡关饶风沙》《代马不思越》《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送友人入蜀》《登金陵凤凰台》《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等中国古典诗歌。

中国古典诗歌以象表意、隐意于象的特点正好和意象派诗人用意象来传达诗人情感的主张相契合。为使中国古典诗歌为西方文化所接受并产生期望的影响,庞德并非执着于中国古典格律诗的形式,而是采用自由诗形式译介中国诗,以表达美感经验,将译者对中国古典诗歌的主观感受以优美的英文呈现出来。庞德认为,翻译一首诗,实际上不但改变了原诗,而且改变了过去。庞德用现代的语言来翻译中国古典诗歌,因为他主张用现代的观点来看待过去,把过去看成像现代一样生动复杂。“《华夏集》的语言是口语化的、散文化的和当代的;并没有把中文翻译成古英语 …… 庞德独树一帜,使《华夏集》更接近中国诗歌的核心。”[2]210

1915年《华夏集》在伦敦出版后对欧美诗人产生了重要影响。庞德同时代的美国诗人,像洛威尔(Robert Lowell)﹑欧尔森(Charles Olson)﹑克利里(Robert Creeley)﹑贾瑞尔(Randall Jarrell)﹑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邓肯(Robert Duncan)和霍尔(Donald Hall)等无不承认庞德的翻译成就;而摩根(Edwin Morgan)﹑戴维(Donald Davie)﹑汤姆林森(Charles Tomlinson)﹑葛恩(Thom Gunn)﹑希尔(Geoffrey Hill)以及费希尔(Roy Fisher)等英国诗人受庞德翻译的影响最为深刻。尼戴克(Lorine Niedecker)、迈瑞尔(James Merrill)、莱沃托夫(Denise Levertov)、布莱克本(Paul Blackburn)、伯恩斯坦(Charles Bernstein)和麦克罗(Jackson Mac Low)等这一代年轻作家都承认庞德对他们作品的影响[3]125。

1954年由奥斯卡·威廉斯(Oscar Williams)编的《袖珍本现代诗》(APocketBookofModernVerse)是一本广为流传的现代英美诗歌选集,收入的都是当时公认的20世纪重要英美诗人的作品,其中有一首便是《华夏集》中的《长干行》;20世纪80年代初,由英国学者汤姆林森(Charles Tomlinson)编辑出版的大型译诗集《牛津英文译诗选》(TheOxfordBookofVerseinEnglishTranslation)收入了庞德翻译的中国诗歌。全球各大图书馆收藏的重要的、大部头的美国文学集 —— 《诺顿美国文学集》(TheNortonAnthologyofAmericanLiterature)的各个版本也收入了这首诗。“从历史角度看,《神州集》不仅是庞德第一次真正的成功,也是中国古典诗歌在美国的第一次真正的成功。自此以后,中国诗受人瞩目。”[4]166

“《华夏集》远不仅仅是一本重要的有影响的译集,它事实上是英美现代派诗歌的主要作品之一。”[5]86庞德不拘一格、灵活多变的翻译手法使得以《华夏集》为代表的中国古典诗歌迎合了西方审美经验和文化需求的期待,在西方诗界刮起了一股强劲的中国风,出现了轰轰烈烈的新诗运动,大批英美诗人受庞德中国古典诗歌翻译的启迪,大量地从中汲取创作灵感和素材。可以说《华夏集》在英美诗歌革新的层面发挥了深刻、持久的作用。意象派对中国古典诗歌产生兴趣发端于《华夏集》;不少欧美诗人抛弃浪漫主义,也是受以《华夏集》为代表的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正如庞德在Poetry(《诗刊》,1915)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所说,中国诗是一个宝库,今后一个世纪英美诗歌将从中寻找推动力,正如文艺复兴从希腊人那里寻找推动力那样[4]17-18。

(一)《华夏集》发展了西方现代诗歌的形式

现代主义(包括意象主义)是浪漫主义向唯美主义转变﹑形成危机而另谋出路的结果[6]40。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经济社会面临重大转折。在这种背景下,西方自文艺复兴以来建立起的文化传统受到很大冲击。英语诗歌传统形式不足以表达现代生活经验的复杂性。现代主义文学运动实际上是在继承和发展浪漫主义与唯美主义的基础之上而形成的文学运动,是对维多利亚诗风和唯美主义的批判和反拨。现代主义诗人在他们的诗作中一方面表现了“在他们看来现代世界由于失去了精神信仰和价值中心而陷入混乱或破裂为‘碎片’的现实”[7]69,另一方面又体现了“拯救现代人的严肃思考,即审美救赎”[8]2。

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是格律体翻译的代表性翻译家,其译作风行一时,但是到了20世纪初,格律体译诗就很难被当代诗歌读者接受和欣赏[9]45-46。试看译诗《山中问答》:

问余何事栖壁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You ask what my soul does away in the sky, I inwardly smile but I cannot reply.

又如《送友人》: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Where blue hills cross the northern sky,

Beyond the moat which girds the town,

It was there we stopped to say Goodbye!

And one white sail alone dropped down,

Your heart was full of wandering thought;

For me, ——my sun had set indeed;

To wave a last adieu we sought,

Voiced for us by each whinnying steed!

翟理斯用的是抑扬格四音步(iambic tetrameter),传统英诗中比较常用的格律,押“交韵”(alternate rhyme)即abab cdcd韵式。如为了跟goodbye谐韵,译者把北郭翻译成了northern sky。恪守格律的弊端就是有时候为了追求韵律,牺牲了意义。格律体译诗属于正在衰落的19世纪浪漫主义的旧传统,以庞德为代表的意象派诗人以自由诗的形式译诗取代了格律体译诗,意象派诗人同其他各种现代主义诗歌流派共同构成了英诗的“主流诗学”。

庞德采用自由诗形式翻译《华夏集》,完全背离了当时诗歌翻译流行的句式﹑诗体和语言规范,引领了诗歌翻译散文化的潮流。庞德认为,规整刻板的格律以及僵化呆板的诗歌节奏和韵律只会分散艺术家的注意力。“我们抛弃韵律,并不是因为我们不会使用neat、fleet、sweet、meet、treat、eat或feet等词语形成韵律,而是因为某些情感和活力是无法用那些耳熟能详的韵律手段予以再现的。”[10]345庞德抛弃了传统的、为人所熟知的韵律,而代之以新颖的韵律手段。庞德倡导客观精确呈现意象和情景,通过句法、语音的联系,获得诗歌美和情感的释放。

庞德的自由诗并不是绝对自由,而是有一定的节奏组成方式,是创新了的节奏形式。庞德称之为“‘绝对节奏’,一种诗中跟有待表达的情感或情感的色调正好对应的节奏”[11]225。如《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Light rain is /on the light dust

The willows of /the inn-yard

Will be going /greener/ and greener

But you, Sir/ had better/ take wine/ ere your departure;

For you will have/ no friends/ about you

When you come/ to the gates/ of Go.

休·肯纳(Hugh Kenner)在他的专著《庞德时代》(ThePoundEra)里指出庞德在《神州集》中“第一次写出一系列非分行散文的自由诗,这些诗不是靠音节数字或腹韵构成节奏,而是靠许多句法的,语音的,意象的联系构成节奏的……”[12]200这首译诗不用传统的韵律分析方法,而是通过“句法的,语音的,意象的联系”来划分节奏如上。原诗四行译成六行,通过两个或三个短语节奏的交替使用,我们看到了一首变化有致的自由诗。第一句中短语规整,light rain对应 light dust。Light以不同的意思出现两次。一场朝雨澄尘而不湿路,仿佛是特意为远行之人安排的,别具明朗清新的风貌。第二句中杨柳是离别的象征,总是与羁愁别恨联系在一起,令人黯然神伤。第三句中greener出现两次,以对应第一句中出现两次的light。朝雨重新洗出杨柳青翠的本色,又一次展现清新明朗的图景。“Will be going”所表达的轻快而富有希望的情绪又跟第二句黯然神伤的情调形成区别。此句中going、greener和greener形成头韵。第四句,酒过多巡,但友人离别的时刻终不能不来,此时的劝酒辞让惜别之情到达顶点。庞德用了四个短语节奏,强调这种深挚的惜别之情。第五句和第六句又回到原来的三个短语节奏。第六句中Go和前一句的no形成了尾韵。gates和Go形成押头韵。两个单词发音短促,以此收尾,给人一种戛然而止的感觉。“西出阳关”要历经长途跋涉,备尝独行寂寞。临别依依,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唯有把这惜别之情融进酒里。通观全诗,我们不难发现每一行都不乏带有“n”字母的单词的踪迹,如rain、inn、greener、wine、friends以及when。这首译诗节奏音律起伏跌宕,韵式结构不拘一格,完美再现原文的意境,令当时的诗歌界惊喜不已。

用英语自由诗形式翻译中国古典诗歌在相当程度上摆脱了“旧诗”形式上过于沉重的文化枷锁,使中国古典诗歌中历经岁月磨砺而熠熠生辉的文化精髓得以在西方再次绽放。庞德在《华夏集》中实践了他的新诗学观。在庞德的带动下,许多译家和诗人纷纷借鉴他的诗学主张,从而形成了轰轰烈烈的自由诗运动。维多利亚诗歌规整刻板的格律、僵化呆板的诗歌节奏和韵律为当时具有革新精神的现代主义诗人所痛恨并抛弃,浪漫主义和唯美主义一统天下的格局被打破。中国古典诗歌的创意英译成功促进了西方自由诗运动的发展。

(二)《华夏集》拓展了西方现代诗歌的题材

第一次世界大战给人类带来空前的浩劫,给参战各国带来巨大的灾难。战争在改变世界格局的同时,全面瓦解了传统社会结构,对全世界经济、政治、文化等各方面都产生了强烈的冲击。中国古典诗歌中大量的战争题材诗篇恰如其分地体现了这一主旋律。《华夏集》三首战争题材的诗篇包括《诗经·小雅》的《采薇》﹑李白的《胡关饶风沙》和《代马不思越》,庞德分别译做SongoftheBowmenofShu﹑LamentoftheFrontierGuard和SouthFolkinColdCountry,诗中所表现的思家、离愁以及残忍和苦难紧扣时代主题,展现普通家庭蒙受生离死别的凄凉,寄托对亲人无尽的思念,痛诉战争的残酷和统治阶级的穷兵黩武。这些译诗是“诗人颠覆帝国主义思想的一种手段”[13]28。庞德的《华夏集》拓展了现代主义诗歌的题材和主题,激起了英美读者的强烈共鸣。读者Gaudier-Brzeska说“我常把《华夏集》揣在口袋中,这些诗给予我和我的战友们勇气和力量。我现在说起弓箭手和胡关(《胡关饶风沙》),就很能引起共鸣”[12]202。

在痛斥战争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厌战情绪和及时行乐的思潮,庞德在《华夏集》中对这个主题的引入,反映了他重视个体生命的价值、厌恶征战及在战争的悲惨氛围中对美好生活的呐喊。及时行乐的主题虽然在文艺复兴时期具有强烈的反封建、反教会神权、反禁欲主义的进步意义和人文内涵,但到了浪漫主义时期,似乎偶有涉及。“十分现实的‘及时行乐’的思想,与浪漫主义显得格格不入。”[14]107庞德对这个主题的引入是他反浪漫主义的尝试。

从19世纪中叶持续到20世纪20年代,欧美等国相继出现了以争取男女政治权利平等为标志的女性主义运动的第一次浪潮。尤其是一战期间,欧洲女性受战争所迫承担起了国内生产和建设的重任,女权主义愈加兴盛。故而庞德对中国古典诗歌中女性题材的引入也有其对历史趋势的考量。《青青河畔草》展现女性欲望,《陌上桑》描写具有高尚操守、知礼节的大家女子,尤其是《长干行》,它刻画了对远方丈夫的殷切思念,女性丰富的情感世界和敏锐的触角一览无余。《长干行》中隐含了中国传统君子之义、男女之序、夫妻之道等伦理,但庞德的译诗没有体现这些中国正统伦理,而是把具有内心独白性质的闺怨诗,改译成书信体,以情书形式表达缠绵悱恻的思夫之情,这虽然造成了“译文中伦理现场的缺失”[15]142,但译文以新的面貌出现,符合西方的思维模式和文学期待。

(三)《华夏集》转变了西方现代诗歌的语言范式

中国古代诗人善于以象表意,隐意于象,意象统一;西方诗人则惯于以意统象,意象分立,象为焦点。中国古代虽然没有系统的意象理论,但是对于“意象”一词,研究者们追溯到《周易》中“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中国古代意象概念由来已久,如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中“独造之匠,窥意象而运斤”[16]132-133。唐王昌龄说“久用精思;未契意象。力疲智竭,放安神思。心偶照境,率然而生”[17]316。又如唐朝诗僧皎然《诗式》中“取象曰比,取义曰兴。义即象下之意,凡禽鱼草木﹑人物名数,万象之中义类同者,尽入比兴。《关雎》即其义也。如陶公以孤云比贫士,鲍照以直比朱丝,以清比玉壶”[18]31。中国古典诗歌追求“味外之味”“象外之象”“景外之景”“注重‘意象’﹑‘神韵’﹑‘简洁’﹑‘音乐’等”[19]52。如温庭筠《商山早行》颔联“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其中包含六个意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诗中不用一个闲字,表达了路途辛苦,羁旅愁思的意境。这恰好与庞德意象派所倡导的以意象传达情感、以当代生活阐释古典诗歌的诗学观不谋而合。庞德认为准确的意象能在读者心中激发对等物,发挥读者的想象力去修复意象与意象之间的联系。读者应该从事物本身去寻求美,以摆脱滥情的桎梏。中国古代诗人以情感生发的客观情形为中心,不为抒情而抒情的诗学主张为庞德所借鉴,并继承古诗意象并置(juxtapositon 或称parataxis)的表现手法,试图重现中国古诗的意境。这一表现手法,体现在翻译中便是动词的使用频率减少甚至为零,意象与意象之间没有任何连接词。

比如《华夏集》中李白《胡关饶风沙》中的诗句:

荒城空大漠

Desolate castle, the sky, the wide desert.

又如李白的《代马不思越》中的诗句:

惊沙乱海日

Surprised. Desert turmoil. Sea sun.

赵毅衡也认为自新诗运动起,美国现代诗越来越倾向于明快简练,是从庞德受到了中国诗的影响开始的。特别是费诺罗萨关于汉英句子形式的见解深深地触动了庞德,在《华夏集》中他实验了句法单元上的并置结构和脱体句法(disembodiment)(亦即有意模仿汉语原诗的无冠词无系词的句法)[4]232-233。庞德运用了几个名词组成一行的意象并置的方式译介中国古典诗歌,试图用客观的意象呈现来替代过去丁尼生(Alfred Lord Tennyson)等维多利亚诗人主观情绪的宣泄。另外,在《华夏集》中,庞德采用了略去一些冠词和动词,甚至不用主语等等的译法,汉语的语言范式进入了英语并融入其中。比如《停云》:

停云霭霭,濛濛时雨。

Rain, rain, and the clouds have gathered,

又如《古风五十九首》之十四:

白骨横千霜,嵯峨蔽榛莽。

Bones white with a thousand frosts,

High heaps, covered with trees and grass;

且悲行就役,安得营农圃?

Sorrow to go, and sorrow, sorrow returning.

Desolate, desolate fields,

庞德《华夏集》的语言范式改变了维多利亚浪漫主义诗风,形塑了现代主义诗学,对传统的西方诗歌语言范式进行了革命性的突破。庞德倡导的意象并置等手法作为“现代诗的重要的句式特征”[4]224迅速传开,大量进入英语诗歌创作。自新诗运动起,英美现代诗歌逐渐变得明快简洁,这与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和交融密不可分。

(四)《华夏集》创新了西方现代诗歌的风格

中国古典诗歌极具凝练,讲究删繁就简。“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元代诗人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以极其简洁的白描手法勾勒出一幅凄凉动人的游子秋郊夕照图。语言平淡却深厚,不假用雕饰却诗意无穷。中国诗歌这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特殊韵味,这种不说教、不判断的语言风格,对于对维多利亚时代说教语调深恶痛绝的西方意象派诗人来说,极富于吸引力。

意象派诗人反对冗词赘语,追求诗歌凝练简洁。运动之初,意象派诗人曾受日本绯句的影响,认为简练的绯句正好可以对抗维多利亚冗长的诗风。但绯句过于简单和表意单一的缺陷,最终促使意象派诗人转向了中国古典诗歌。简练含蓄的中国诗成为他们的精神依托。所以洛厄尔(Amy Lowell)会在Fir-FlowerTablets(《松花筏》)(1921)的序言中说,她读了中国诗,发现了一个“新的、伟大的文学”[20]122。洛厄尔编写的SomeImagistPoets(《意象主义诗人》)(1915)的序言中有意象派作诗的六大原则:(1)运用日常会话的语言,但要使用精确的词;(2)创造新的节奏——作为新的情绪的表达;(3)在题材选择上允许绝对的自由;(4)呈现一个意象;(5)写出硬朗、清晰的诗;(6)凝练是诗歌的灵魂。[21]158-159庞德对20世纪初的空洞的、说教的诗歌进行了猛烈的抨击:“从1890年起,美国的大路诗是可怕的大杂烩。未经铸造,大多数甚至烘也没烘过,快速连奏,一堆年团似的,第三流的济慈、华兹华斯的笔墨,老天爷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第四流的伊丽莎白式的、钝化了的 、半融化了的、软绵绵的空洞音调。”[21]3庞德在给威廉斯的一封信中,把他的“诗艺的最终成就”写成:(1)按照我所见的事物来描绘。(2)美。(3)不带说教。(4)如果你重复几个人的话,只是为了说得更好或更简洁。[21]6-7洛威尔深受庞德和另一位意象派诗人J.G.弗莱彻(John Gould Fletcher)的影响,大力鼓吹意象派的诗歌观念[22]59。试看她的译诗《赠张云容舞》: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

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

Dancing/Wide sleeves sway./Scents,/Sweet scents/Incessant coming./It is red lilies,/Lotus lilies,/Floating up, /And up, /Out of autumn mist./Thin clouds/Puffed, /Fluttered, /Blown on a ripping wind/Through a mountain pass./Young willow shoots/Touching/Brushing/The water/Of the garden pool.

又如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的TheRedWheelbarrow(《红色手推车》)(1923):

So much depends/upon/a red wheel/barrow/glazed with rain/water/beside the white/chickens.

那么多东西/依靠/一辆红色/手推车/雨水淋得它/晶亮/旁边是一群/白鸡。

这两首精悍的意象派诗歌带着显著的中国诗歌凝练风格。

《华夏集》作为中国古典诗英译的经典,已成为英语诗歌的一部分。在庞德的带动下,不少和他同时代或之后的诗人在自己的创作中采用了中国诗学、中国思想和人物模式,推动了欧美现代诗运动的发展。庞德的创意英译同时也是对经院学者翻译模式的一种有力补充,推动了古老的中华民族文化走出国门,到世界文化的广阔土壤里生生不息,使各民族文化在大融合的背景下得以生存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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