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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刻三卷《会稽三赋》著录辩误

2020-01-18郭一鸣

河北软件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所藏题跋书目

郭一鸣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071000)

一、前人混淆,忽略三卷本

《会稽三赋》的作者王十朋(1112-1171年),字龟龄,号梅溪,生于温州乐清梅溪村,曾在故乡梅溪讲学,绍兴二十七年(1157)中状元。《会稽三赋》作于他中状元后的第二年,这是南宋时期反映会稽地区历史文化的一部作品,具有重要的文学价值和地方文献价值。《会稽三赋》分为三篇,包括《会稽风俗赋》《民事堂赋》和《蓬莱阁赋》。

《会稽三赋》对后世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宋代时先有周世则为其中的《会稽风俗赋》作注,后史铸又为之增注,并为后面两篇赋作注。明代时既有南逢吉注本、尹坛补注本,又有陶望龄评注本,清代则有周炳曾增注本,均对全部篇章进行注解。

黄丕烈是最早详细描述宋刻本《会稽三赋》版本情况的藏书家。他为两个不同版本的宋刻本《会稽三赋》写过题跋:一为宋刻不分卷本(下文均称“不分卷本”),一为宋刻三卷本(下文均称“三卷本”)。其不分卷本现存于国家图书馆,即《中华再造善本·唐宋编》所采用的底本。黄丕烈之后的学者提到宋刻本《会稽三赋》时,常常引用他的跋文,如《拜经楼藏书题跋记》《楹书隅录》《皕宋楼藏书志》等。黄丕烈关于宋刻本《会稽三赋》的详细描述有三处,具体如下所述。

《荛圃藏书题识》:“宋刻《会稽三赋》,余所见有三本,此本得诸东城顾八愚家,首尾皆有残缺,每以无从补录为恨。后于五柳居书肆见一本,印已糊涂,纸多裱讬,因未购之,卒归吾友顾抱冲。既访得,八愚之兄五痴亦有是书,遂借以对勘,其中阙叶均可补录,爰取旧纸,倩馆师顾涧蘋手影足之。其第四十九叶系五痴本所重,丐主人赠余,顿成完璧,命工装池,他日有更好于五痴本者,俾书中缺字一一补录,不亦快乎?嘉庆元年(1796)冬至前四日棘人黄丕烈识。”[1]

《百宋一廛赋注》:“(愚斋增注之三赋)大字本王十朋《会稽三赋注》,不分卷,每半叶九行,每行大十八字,小卅二字不等,注中有注……”[2]

《荛圃藏书题识》:“《会稽三赋》三卷宋本。宋本《会稽三赋》,往余所见有三本,一得诸顾八愚家;一见诸顾五痴处,今归潜研堂;一见诸顾抱冲所。八愚、五痴为昆仲,其两本悉属旧藏,若抱冲则得诸他处,非郡中物也。然皆大字,不分卷,每半叶九行,每行大十八字,小卅二三字不等,注中有注。此刻板式与前所见者异矣。兹本首载史序第一叶与《会稽三赋》第一叶误倒,故印记反钤于赋之第一叶,应正之。丙寅(1806)谷雨后二日荛翁识。”[1]

从上面的题跋可以看出,黄丕烈共见过两种版本,先见到的是不分卷本,即得自于东城顾八愚家的版本,也是《百宋一廛赋注》所标注的版本,后见到“板式与前所见者异”的三卷本。但这两个版本在流传中有时被混同为一个版本。

与黄丕烈生活在同时代的吴寿旸,是最早混淆这两个版本的人。他误把黄丕烈所写三卷本的跋文附到了自己不分卷本的题跋里。《拜经楼藏书题跋记》:“《会稽三赋》,不分卷,前题东嘉王十朋撰,次剡谿周世则注,郡人史铸增注(并撰释音附入)有嘉定丁丑铸序,每叶二十二行,每行大小字二十,均空一格。黄荛圃主事跋曰:‘宋本《会稽三赋》,往予所见有三本……’”[3]该段文字描述的是不分卷本,后面引用的却是黄丕烈三卷本的跋文。

江标在《宋元本行格表》中引用《百宋一廛赋注》来记载宋刻《会稽三赋》的版本时,只简单地把三卷本与不分卷本归为同一种版本。《宋元本行格表》:“宋大字本《会稽三赋注》行十八字,小卅二字不等,三卷。《百宋一廛赋注》《皕宋楼藏书志》即载此本。”[4]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中对该书的描述确系三卷,并且也引用了黄氏为三卷本所作的跋文。但显然江标没有拿陆心源的记载与《百宋一廛赋注》进行比对,也没有发现这两本书所著录的并不是同一个版本。

有的学者认为没有三卷本,忽略了黄丕烈所藏三卷本的情况。孙诒让《温州经籍志》载,“宋刊本《(会稽)三赋》一册,不分卷,《四库总目》作三卷,盖馆中所析。”[5]崔富章在《四库提要补正》中认同孙诒让的说法,“黄氏手跋曰:‘宋本《会稽三赋注》,余所见有三本……然皆大字不分卷……’由此知皕宋楼藏本亦不分卷,陆氏《藏书志》著录‘三卷’误。孙氏言之有据。浙馆藏明嘉靖间刻南逢吉注尹坛补注本,又万历三年滇南彭富刻(南、尹注)本,皆不分卷……”[6]崔富章由黄丕烈的跋文得出“皕宋楼藏本亦不分卷”的结论,但实际上,他所引用的黄丕烈题跋中,《会稽三赋》后面的字,《皕宋楼藏书志》写为“注”[7],而黄丕烈原文为“往”,清光绪十年滂喜斋刻本《士礼居藏书题跋记》与《国家图书馆藏古籍题跋丛刊》第6 册《士礼居藏书题跋记》,皆为“宋本《会稽三赋》往余所见有三本”,可知陆心源误把“往”字错写为“注”字。一字之差,使含义发生巨大变化。读《皕宋楼藏书志》则以为黄丕烈所看见的只有三本不分卷本,但是原文“往”字则说明,黄丕烈的本意是不分卷本是他之前看到的,而该篇序跋里所描述的是“此刻板式与前所见者异”的三卷本。因此,崔富章的观点是不合理的。踪凡在《〈会稽三赋〉的注本和版本》中,认为四库本的三卷形制“系四库馆臣擅自分割,有损周、史注本之原貌”[8],可知他亦认为周、史注本原貌不应该有三卷本。而黄丕烈所藏三卷本有史序,又知史铸为周世则增注,则该本亦为周、史注本。由此可知踪凡的认识有误。

二、前人著录三卷本特征与黄氏旧藏不符

关于该书的三卷本的存佚情况,傅增湘曾在《藏园群书经眼录》中有过一段辨析:“此书宋刻流传二本:一为三卷,见于荛圃题识,今藏日本静嘉堂文库,今铁琴铜剑楼所藏严充本正与之同;一为不分卷,《楹书隅录》之季沧苇本,丁氏《善本书目》之影写本,道光丁酉杜春生之翻刻本及此本是也……黄荛圃生平所见四本,惟顾八愚一本尚存海源阁中……”[9]可见,傅增湘也认为宋刻本《会稽三赋》有两种版本,一种分三卷,一种不分卷。

三卷本是如何从黄丕烈手里传到静嘉堂的,傅增湘没有详细说明,但其流传轨迹可以从清末各藏书目录中发掘出来。黄丕烈的一部分书传到了汪士钟处,汪士钟《艺芸书舍宋元本书目·史部·地理杂记(宋本)》中《会稽三赋》确系三卷[10],该书后又从汪士钟处传到了陆心源处,《皕宋楼藏书志》所载三卷本《会稽三赋》即标有“黄荛圃旧藏”[8]。光绪三十三年(1907),陆心源之子陆树藩将藏书售予日本岩崎氏静嘉堂文库。《静嘉堂秘籍志(卷11-20)》第二十卷有“《会稽三赋》三卷,宋刊本,黄荛圃旧藏。”[11]

不过,从《静嘉堂秘籍志》与《日藏汉籍善本书录》的著录来看,静嘉堂文库所藏三卷本与黄丕烈旧藏并不相同。

黄丕烈所藏三卷本有两个特点:一,从他三卷本的题跋中可以看出,他所收藏的三卷本与不分卷本版式不同;二,《求古居宋本书目》记载他所藏的《会稽三赋》分为两册[12]。何以得知《求古居宋本书目》所记为宋刻三卷本,而非不分卷本,可以从两个角度证明。

第一,顾广圻的《百宋一廛赋》和黄丕烈的《求古居宋本书目》都明确记载了黄丕烈有哪些藏书。《求古居宋本书目》中记的是《百宋一廛赋》之后黄丕烈所收录的书,《荛圃藏书题识续编》:“《求古居宋本书目》不分卷,《百宋一廛赋》后所收俱登此目内,有赋载而已易出者兹目不列,壬申(1812)季冬復翁记。”[12]《求古居宋本书目》中又有“《会稽三赋》二册”,可知黄丕烈在为《百宋一廛赋》作注之后又曾收过一种宋本《会稽三赋》。

第二,《荛圃藏书题识》中关于宋刻《会稽三赋》不分卷本的题跋写于1796年,《百宋一廛赋注》最早由黄丕烈手写刊行于嘉庆乙丑年(1805)九月,其批注不可能晚于这个时间,而关于三卷本的题跋则写于1806年,《求古居宋本书目》完成的时间不晚于1812年。由此可知,三卷本是黄丕烈见于《百宋一廛赋注》完成之后、《求古居宋本书目》完成之前的。

由此可以推断,该三卷本就是《求古居宋本书目》所记载的两册《会稽三赋》。

而在《静嘉堂秘籍志》与《日藏汉籍善本书录》的著录中,静嘉堂文库所藏三卷本与黄丕烈所藏在这两处特点上均不同:一,该三卷本行款与黄丕烈所藏的不分卷本完全相同;二,静嘉堂所藏册数为一册,而黄丕烈所藏为两册。《静嘉堂秘籍志》所载宋刻三卷本《会稽三赋》为一册[11],《日藏汉籍善本书录》记载的“(《会稽三赋》三卷)宋刊本,共一册,静嘉堂文库藏本,原黄丕烈、陆心源十万卷楼等旧藏。【按】每半叶有界九行,行十八字。小字双行,行三十二或三十三字不等……一说此本为明代初年刻本”[14],也标为一册,并且与黄丕烈《百宋一廛赋注》中不分卷本的行款描述一致。核查《中华再造善本》中所用黄丕烈旧藏不分卷本的《会稽三赋》,行款也与之同。

《静嘉堂秘籍志》与《日藏汉籍善本书录》两书都把该三卷本标注为黄丕烈旧藏,但未能解释为何其著录与黄氏题跋相抵牾。

除此之外,《静嘉堂秘籍志》《日藏汉籍善本书录》也沿袭了上文所提到的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的错误,均把黄丕烈题跋中“会稽三赋”四个字后的“往”字误写为“注”字,不知是他们亲眼所见的版本上的跋文就写为“注”,还是他们都直接抄自陆心源题跋而没有核查。

三、三卷本存在的依据

关于黄丕烈所藏的两种版本,一种为不分卷无疑,另一种三卷本笔者无法见到,因而不能确定静嘉堂所藏是否为黄氏旧藏,但笔者仍认为该宋刻本里有三卷本,理由如下所述。

不分卷本《会稽三赋》的形制,以国家图书馆所藏的宋刻底本为例[15],尽管没有分卷,但每篇赋的开头都要另起一页。宋刻三卷本《会稽三赋》是在黄丕烈完成《百宋一廛赋注》以后才发现的。黄丕烈在已经见过不分卷本《会稽三赋》这种形制的情况下,仍标明另一版本为三卷本,可见该三卷本每篇首一定明显有分卷的标识。

清初以来,宋刻《会稽三赋》至少有两种不同版本,即不分卷本和三卷本。除了可以从黄丕烈的题跋中看出来,也可以从其他人的文献资料中找到依据。《季沧苇书目·延令宋版书目》:“王十朋《会稽三赋》,一本宋板,又一本宋板。”[16]“又”字说明季振宜见到的有两个不同的版本,同样在徐乾学《传是楼宋元版书目》中也这样记载:“《会稽三赋》王十朋,一本宋板,又一本宋板。”[17]除了黄丕烈的三卷本,还有另外一本不同的三卷本,即上文傅增湘提到的藏于铁琴铜剑楼的《会稽三赋》。《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卷十一史部四》标明有宋刊本《会稽三赋》为三卷,卷首有严充私章朱记,但如今同样下落不明。

从《会稽三赋》的内容来看,书中只有三篇赋,《四库全书》本则直接在每篇赋前标明“卷上”“卷中”“卷下”,分成三卷亦是合情合理,自然而然的。

四、结语

学者对于宋刻《会稽三赋》的三卷本有三种错误认识:一,吴寿旸、江标把该书不分卷本与三卷本混为同一版本;二,孙诒让、崔富章、踪凡等认为三卷本不存在;三,《静嘉堂秘籍志》《日藏汉籍善本书录》中标明静嘉堂所藏三卷本为黄丕烈旧藏,但其著录与黄氏旧藏特点并不相符,作者有失考证。

通过对宋刻三卷本《会稽三赋》著录进行辨误可以发现,我们在梳理、认识古籍版本时,仍然不够细致,没有足够重视古籍的卷数、文字差异等特征,因此,需要对古籍版本进行更深入的版本调查,把易混为同一版本的古籍区别开,对著录错误的古籍信息加以更正。

另外,版本流传的过程同样需要我们严谨考查。通过前文追踪三卷本《会稽三赋》的流传轨迹可以看到,早在1917年出版的《静嘉堂秘籍志》中,描述《会稽三赋》三卷本的特征就已与黄丕烈的描述有所不同。并且,《静嘉堂秘籍志》卷一至卷十二为陆心源皕宋楼所藏宋元旧本书,卷十三至卷五十为十万卷楼所藏明清刻本、抄本等,而宋刻三卷本《会稽三赋》却见于《静嘉堂秘籍志》卷二十,可见尽管陆心源把这本书标为宋刻本,却悄悄地将其归纳到了明清版本里。从黄丕烈到陆心源再到静嘉堂,宋刻三卷本《会稽三赋》是否有过伪造,陆心源乃至静嘉堂所藏是否为黄丕烈原本,仍需要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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