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亚商道与张家口商人群体的形成
2020-01-18陈新海
陈新海
(廊坊师范学院 社会发展学院,河北 廊坊 065000)
随着“一带一路”研究的深入,西北的丝绸之路、东南的海上丝路和西南的丝绸之路都成为热点,与此同时,东北亚地区历史时期的交通商道、区际贸易、文化交流等方面的研究也日益引起学术界的重视。清代以来,张家口至俄罗斯恰克图间的商业贸易是东北亚地区商业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进一步探讨张恰商道贸易的社会影响,无疑会使东北亚地区,乃至全国的丝绸之路的研究更加全面、更加深入。
一、张恰商道是东北亚丝绸之路的重要商道
东北亚地区是一个地理概念,即东亚的东北部地区,为东亚所属的二级区域,其地理范围包括中国东部、蒙古国全部、朝鲜半岛、日本列岛和俄罗斯远东地区(即西起叶尼塞河西北角的普托拉纳山,东到太平洋沿岸分水岭山脉的广大地区)。若按照地缘政治的定义,东北亚地区还可包括美国以及其他利益攸关者[1]。
清代东北亚丝绸之路是一条以中国东北地区为纽带,连接中、俄、日、朝等国的古代商路。东北亚丝绸之路建设,是清代国家治理中的一项重要内容,这是理解封禁东北与有限互市、控驭边民与绥服藩邦、抵御列强入侵与开展近代外交等一系列问题的关键[2]。17世纪以来,俄国越过乌拉尔山脉,征服西伯利亚之后,开始谋求与我国建立商业贸易关系。康熙二十八年(1689),雅克萨之战后,清军以武力阻止了俄国的侵略行为,双方签订了《尼布楚条约》,划定中俄东段边界,约定“两国即永和好,嗣后往来行旅如有路票,准其交易。”[3]尼布楚成为俄国商人入境前往北京、齐齐哈尔等地贸易的口岸。康熙三十年(1691)十月,领侍卫内大臣兼议政大臣索额图复俄尼布楚长官咨文中称,俄国大商人及所雇跟役77人一行到京后,由清政府提供栈院、食物,任其贸易;返回时,又给与盘费,派员护送离境。并指出“外国使臣、商人来往我国者甚多,但无似此发给盘费之例。因我圣主念尔之恭信,方施以格外鸿恩,惟仅此一次,不得著为例。”此种情况在康熙年间还有多次。①《索额图为格外赏给俄商费理复俄尼布楚长官咨文》,《清代中俄关系史料》第一编(上册),第138—139页。又见康熙三十六年、康熙三十九年、康熙四十三年等。俄国政府看到对华商业贸易的利益所在,随即实行垄断制度,由政府组织商队携带毛皮等货物入京贸易,换取中国的金、银、锦缎、棉布、茶叶等,获得巨大利益。“俄国商队入京贸易的道路主要有二:一是自尼布楚至齐齐哈尔城,经东部蒙古入古北口或山海关至北京;二是自伊尔库茨克城循色楞格河,经库伦,横穿戈壁,入张家口抵北京。前者需要150天,而后者只需70天。起初,俄国商队赴京贸易被指定由尼布楚商路,后因俄商的一再要求,康熙四十七年(1708)清廷批准以色楞格-库伦-张家口的商道为俄国商队往返之官道。从此,张家口成为中俄贸易的重要枢纽之一。”[4]康熙五十九年(1720),中俄双方协商确定库伦为口岸,各派遣官员进行监督贸易。
在此时期的中俄关系中,清政府更加关心的是边界与逃人问题而不是贸易问题,清政府最为关心的问题却是俄国不愿解决的问题,由此导致双方商业贸易发展的不顺利。这一时期,西北地区的准噶尔部相继发生叛乱,俄国均参与其中。清政府为孤立准噶尔部,巩固西北边疆,意欲重起中俄边界谈判,解决双方争端;此时的俄国正值彼得一世改革后期,经济上获得一定的发展,急需扩大海外市场,同时俄国连年对外战争也使其国库枯竭,以及还面临着向东北亚和北太平洋扩张的问题,因此也需缓和与清政府的关系,重开边界贸易谈判[5]。
雍正六年(1728),双方在恰克图(今俄罗斯恰克图市)订立《恰克图条约》。《条约》确定了两国中段边界,“嗣后,遇有逃犯,双方均不收留,务必严行查拿,各交驻边人员。”切断了俄国对我国西北叛乱者的援助,阻止了俄国的入侵扩张。同时允准两国通商,通商人数仍按原定,不得过200人。每三年通商一次。商贾人员,均不征税。“除两国通商外,两国边境地区之零星贸易,应于尼布楚、色楞额之恰克图两处,选择妥地,建盖房屋,以准自愿前往贸易者贸易。周围房屋、墙垣、木栅亦准酌量建造,亦不征税。商人均照指定大道行走,如有绕道或往别处贸易者,将其货物入官。”①《策凌等奏与俄使议定恰克图条约折》,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中俄关系档案史料选编》第一编下册,第516—518页。民国《宣化县新志》卷14《人物志下·儒行》,成文出版社1968年,第194页。随后理藩院奏请“掐克图(即恰克图)地方乃初设立与鄂(即俄)罗斯贸易之处,请将熟悉鄂罗斯事务之郎中绰尔多,派往驻扎。”得到批准。②《雍正帝谕著准派郎中绰尔多等办理恰克图贸易事务》,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中俄关系档案史料选编》第一编下册,第524页。据《嘉庆会典》记载:“雍正五年(1727)议准,喀尔喀部恰克图地方设立互市,通俄罗斯贸易,设监视官一人,由本院司官内拣选,二年一次更代。”又乾隆二十七年(1762),在库伦设置库伦办事大臣二人,一由中央简放;一由喀尔喀扎萨克内特派。“凡行文俄罗斯萨那特衙门,皆用库伦办事大臣印文。其东黑龙江境内,由黑龙江将军呼伦贝尔副都统经理;其西至近吉里克以西,由定边左副将军科布多参赞大臣经理;皆与库伦办事大臣会同酌办。”③清嘉庆《大清会典事例》卷746《理藩院·边务·俄罗斯互市》。恰克图成为官方确认的两国贸易之口岸,是中俄双方多次协商、遴选最佳贸易地点的结果。④据米振波研究认为,尼布楚作为中俄双方的一个贸易据点,因路程遥远等原因,双方贸易量不大,一直是个小市,从一开始尼布楚地区的贸易前景就很黯淡。清政府曾提出将贸易地点改在齐齐哈尔、楚库柏兴、库伦等地。康熙五十九年经理藩院议准后,库伦也成为中俄双方贸易的地点。见《清代中俄恰克图边境贸易》,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2—13页。
由恰克图前往北京的贸易,到乾隆二年(1737)发生了变化。这一年监督俄罗斯馆御史赫庆建言停止京城贸易,到乾隆二十年(1755)清政府停止了俄官方商队入京贸易之例,中俄贸易只在恰克图进行。这一变化意味着俄罗斯商人不能再到北京贸易,其货物及所要贸易之货物都必须在恰克图完成,而俄国商人所需货物则由中方商人在国内采购运往恰克图。恰克图南的买卖城是中方商人的贸易之地,但空间狭小、气候寒冷,不利大批货物囤放,因此,中方商人就将恰克图贸易所需货物的囤放点选在张家口,择时运往恰克图贸易。张家口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中俄贸易的枢纽。由张家口北上经库伦到恰克图,或南下至北京的贸易路线在东北亚地区贸易中的作用更加突显。
从《尼布楚条约》到《恰克图条约》解决了中俄两国东段、中段边境问题,又确定了两国官方认可的商业贸易及路线,这是17世纪以来东北亚地区最重要的历史事件之一。张家口到恰克图的官方贸易的确定,是中俄官方在尼布楚贸易的继续,也是这一时期东北亚地区商业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在以往的东北亚地区的“丝绸之路”、商业贸易的研究中,忽略了张恰商道及其商业贸易,没有将张恰商道贸易纳入到整个东北亚地区的研究范围中来。从东北亚区际商贸交流的视域来研究张恰商道,应会对东北亚、张恰商道的研究推进一步。
二、转口贸易形式下的张家口商人群体
张恰商道的形成,使张家口的商业贸易活动被纳入到东北亚地区的贸易网络中,贸易区域的扩大,吸引更多的商人进入到张家口从事商业活动提供了商机和舞台。特别是鸦片战争之后,我国被迫开放更多的区域,英、法、日、俄等国获得更多在我国商业贸易的特权,张家口等地区的商业贸易更为活跃,张家口商人群体日渐形成,其社会作用不断增强。
1.鸦片战争之前的张家口商人群体的缓慢发展
张家口成为互市贸易口岸可以追溯到明朝的隆庆年间。明朝建立之后,蒙古部落占据着北方草原,时常与明朝政府发生征战。长期的对峙,给双方造成巨大损失,和平相处成为双方共同的意愿。隆庆五年(1571),明朝封蒙古大汗俺答为顺义王,在边境开放11处互市口岸,张家口是其中之一。汉蒙间的互市贸易推动了张家口由边塞军事城堡向商业城镇的转变,山西商人以其独特的商业敏感和优越的地理区位,成为张家口互市贸易的主体。到明末,张家口著名的商号都是山西商人开设的,“八家商人者,皆山右人。明末时以贸易来张家口,曰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王大宇、梁嘉宾、田生阑、翟堂、黄云发。自本朝龙兴,辽左遣人来口市易,皆此八家主之。定鼎后承召入都,燕便殿蒙赐上方服馔”。⑤左承业:乾隆《万全县志》卷10“志余”,乾隆十年刻本。至清初,这“八家商人”以服务清政府为主业,在清政府的扶持下,垄断着政府的采买、军需等商业活动,获利甚巨。尤其是范氏家族在承办军需中迅速发展起来,富及数代,显赫一时。
乾隆年间禁止俄商入京贸易,给张家口的商业发展带来新的机遇。张家口作为运往恰克图、蒙古各部所需货物的存储、转运之枢纽,成为内地与蒙古地区、内地与俄罗斯之间的区际贸易为主的城市。以晋商为主体的各地商人涌入张家口,开设商号采办蒙古、俄商所需货物。这一时期,张家口出现了大新德、大亨玉、大德玉、天太德、复兴隆、永兴隆等有名的商号。如山西榆次富商常氏于康熙四十年到张家口经商,至雍正六年(1728),常威父子在张家口创立了“大德玉”商号,乾隆时期常万达开始从事对俄贸易,生意兴隆,子孙相承,直到宣统时期,由“大德玉”扩大到“大升玉”“大泉玉”“大美玉”“独慎玉”,成为张家口的重要商家。位于张家口堡里鼓楼东街5号的常家老宅,就是常万达的住宅。
区际贸易是以转运功能为主的城市的主要贸易形式,无论是汉蒙间的贸易,还是中俄间的贸易,贸易的商品都是来自内地的丝织品、瓷器、粮食、布匹以及后来的茶叶等,或是来自蒙、俄地区的皮毛、粗毛呢制品、药材等。这些商品都非张家口地区生产,张家口承担着区际贸易的转运功能。这种过境转运贸易促进了张家口服务性行业的产生与发展,吸引着各地谋生者来到张家口。张家口地区的回族多是从青海、甘肃、山东、河南、北京等地迁移来的,张家口上堡清真寺建于康熙年间,该寺教民多来自山东、河南;西关清真寺建于雍正年间,该寺教民多来自沙城、新保安和张家口人。他们多从事拉骆驼搞运输,有的靠买卖牛羊肉和切糕等小生意为生[6]。
此外,从张家口方志的零星记载中,反映这一期张家口商人开始出现了。郭登科,(宣化)县城人。其先以商业起家,嗣因家道中衰,设馆授徙,籍舌耕糊口,虽肘见踵,处之泰然也。光绪二十年卒,享年五十二岁。推测其先祖从事商业活动应在清乾隆、道光年间。①《策凌等奏与俄使议定恰克图条约折》,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中俄关系档案史料选编》第一编下册,第516—518页。民国《宣化县新志》卷14《人物志下·儒行》,成文出版社1968年,第194页。袁嘉盛,万全右卫人。“人有以急难告者,无问亲疏,率倾囊以济,常以边地苦寒,岁制皮衣数百领给无衣者;又每年治椑置空所,遇无力殡葬者与之。”后来“彝商某来口贸易,拥赀巨万,嘉盛与之相识。康熙中用兵厄鲁特,道阻。商欲亟归,乃以赀十万寄嘉盛所,且约曰倘欲营运者,启此无妨。后三年我来,但以原数归我可也。嘉盛诺之。后十许年,其人不至,访之则已死,其家亦不知前有寄金事也,嘉盛即召其子至,还之。子涕泣欲以半为酬,不纳。康熙十年圣祖皇帝自口外回銮,道经其里,特赐召对,给三品顶带及诗扇、绫匾。乡党荣之,以孙立相贵赠光禄大夫。”从袁嘉盛的活动及其与外地商贾交往来看,袁嘉盛也应从事商业活动。②左承业:乾隆《万全县志》卷7《耆德》,“杨成”“袁嘉盛”条,乾隆十年刻本。这一时期是张家口商人群体的形成期,张家口的商人群体以晋籍商人为主体,北京、山东、河南等地商人也参入其中。张家口籍商人较少,“宣化地瘠民贫,风俗朴素,人民多务农,营商者少。农家村居情甚亲昵,有无相同老少相爱,耕获以力相助。有上世之遗风焉。”“关于商业,在昔蒙古内附置为藩属,张家口、库伦、恰克图为互市要区,商业兴盛不亚内地。本埠商业半为客籍人所经营,尤以山西及蔚县籍为多,本地人商业势力甚微。”[7]这一时期除蔚县外,张家口人仍以农耕为主业,从事商业经营者甚少。
2.鸦片战争之后张家口商业贸易的快速发展
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后,俄国看到英法等国在中国获得了五口通商、协定关税等特权,向清政府施压,强烈要求“在英人不易到达而距俄国较近”的中国西北和蒙古地区获得利益。咸丰元年(1852)八月,清政府与俄罗斯签订了《伊犁塔尔巴哈台通商章程》,规定中俄在伊犁、塔尔巴哈台(今新疆塔城)两处通商,俄罗斯商人每年前来贸易,并可以在通商地点建房屋以存货住人[8]。此条约允许俄国商人在贸易之处建房住人存货,为俄国商人进入我国内地贸易开了方便之门,也为俄商在库伦、张家口建房屋开了先例。
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中俄、中英、中法等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咸丰十年(1860)中俄签订《中俄北京续增条约》,第五条规定:“俄国商人,除在恰克图贸易外,其由恰克图照旧到京,经过库伦、张家口地方,如在零星货物,亦准行销售。”[9]同治元年(1862),中俄又签订了《陆路通商章程》,其“第三款,俄商运俄国货前行天津。此项货帮止准由张家口、东坝、通州直抵天津。第四款,俄商路经张家口按照运津之货总数酌留十分之二于口销售,限三日内禀明监督官于原照内注明验发准单方准销售,该口不得设立行栈。”该《章程》虽然不许俄商设立行栈等,却使俄商到张家口的贸易合法化。光绪七年(1881),清政府与俄国签订《中俄改订陆路通商章程》,规定“俄商由恰克图、尼布楚运货前往天津,应由张家口、东坝、通州行走。其由俄国边界运货过科布多、归化城前往天津者,亦由此路行走。”“俄商由俄国运来货物,路经张家口,任听将货酌留若干于口销售。”[10]据此条约,俄商在我国经商的权力进一步扩大,虽然不能在张家口建立领事馆,但获得了设立行栈,驻地贸易的权力。俄国依此条约在库伦、张家口开设辅店、行栈,又于1892年在张家口大境门外的元宝山附近建立了东正教堂。同时,还应关注的一点是,条约对中俄陆路商路做了明确规定,除恰克图经张家口至天津的传统路线外,又新增加了尼布楚经张家口至天津、科布多经张家口至天津的两条新线。并据条约的第四、十、十一条的规定,俄商无论是运来货物,还是在天津、内地贩买土货回国,经张家口的都在张家口交税。张家口成为中俄在东北亚贸易的重要的枢纽城市。
随着张家口不断被迫开放程度的加深,张家口的中俄、汉蒙贸易日渐兴盛。张家口大境门外元宝山谷地中的店铺鳞次栉比,有蒙古人的、北京人和山西人的,俄国商人的店铺、茶叶货栈、房屋、教堂等也集中在这里,还有张家口人开的2家木行和20来家铁器铺子。在靠近大境门的地方是牲畜交易的市场,每年的秋冬季节,成百上千头的牛羊在这里出售;五六月份是马匹交易的时节,每年售出的马匹有1.5万到3万匹。进入大境门,便是张家口的上堡,也称“市圈”“买卖城”,来自俄国的呢绒、绒布和毛皮制品几乎全部先运到这里的货栈,然后批发给下堡,最后再运往内地。大金裕、屠正、裕源永等是从事此业的资本最雄厚的商行。祥发永、匡全泰、恒隆广、大盛裕、裕庆成、万庆泰、公和全等商行主要经营茶叶,服务蒙古北部诸部落以及在恰克图对俄贸易。每年运往恰克图的砖茶达3万箱,运往库伦和北蒙古的厚砖茶3万箱、薄砖茶1.5万箱。
在今张家口市玉带桥到坝岗底一线,集中分布着盐行,又称“碱店”。政府许可经营盐业的商家有德懋、合成、德恒、元隆、全成、③全成碱店,一说为“金成”碱店。李沛泽:《忆口碱业之兴衰》,《张家口文史资料》(第1—3辑合订本),张家口日报社1985年,第166页。德元、天合、元盛、泰成、裕源等10家。每年从察哈尔、阿巴嘎等蒙古地区收购土盐约有1 220万公斤,经过加工后,制成青盐、白盐,主要是销往北京和当地。
张家口的下堡是张家口最老而且是最富庶的地区,武城大街是中心地带,各大商号都集中在这里。资本最为雄厚是大新德、大亨玉、天太德、复兴隆、永兴隆等商号,经营对象主要是喀尔喀、苏尼特、墨尔根等蒙古各旗,每年的贸易量在25万银卢布左右。在下堡的小街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各种钱庄、票号[11]694-717。20多年前(同治初年)许多山西人把资本从内地转移到张家口来,有的资本达几十万两。如锦泰亨票号,是山西太谷曹家于道光年间开,后来为适应对俄贸易的发展,又在莫斯科、伊尔库次克、库伦等地开办“锦泰亨分庄”;同治年间,山西祁县“大德通票庄”在张家口下堡鼓楼西开办了“大德通分庄”,山西平遥“百川通”在张家口也有分号[12]。
张家口转口贸易的商品种类很多,从张家口税关过境的商品来看,欧洲商品有俄国呢、俄国棉绒布、徊布(一种花条亚麻布)、达连布、粗洋布、羽绫、洋标布、俄国皮革、俄国山羊皮、银器、铜器等,蒙古特产有土碱、粗盐(从浩齐特左右旗、阿巴嘎旗以及其他一些旗运来)、狐皮、狼皮、海狸皮(分大、小皮)、貂、猞猁皮、猫皮、山羊皮、马皮、骆驼皮、牛皮、驼毛、马尾、马鬃等,内地的商品主要茶叶、瓷器、丝绸、布匹等[11]706-707。正因张家口区际贸易繁荣,尤其是皮毛类商品货源充足、品质好而有“口皮”“皮都”之称,吸引了英、美、日等国纷纷来到张家口设店经营,到民国初年的1912年,在张家口的外国商行有英国的德隆、仁记、商业、平和商行,德国的礼和、地亚士商行,美国的茂盛、德泰商行,日本的三并、三菱商行以及法、俄、荷兰的立兴、恒丰商行,总数达44家。
3.鸦片战争之后张家口商人群体的形成
鸦片战争之后,张家口的区际转运贸易进入繁荣时期,对于转运职能为主的城市,可以在货物转运过程中,利用这些外来的资源进行销售、储存、再加工,创造出新的产业和就业机遇,促进城市发展。张家口的汉蒙间、中俄间的区际转运贸易,都以皮毛商品为大宗,蒙、俄大量粗加工的皮毛商品运到张家口,给张家口带来了新产业发展机遇。东北亚地区是皮毛的主要产区,地近张家口,有充足的货源。优质皮毛制成裘衣等,品质一般的、下角料等制成车马挽具、各种皮条和蒙靴原料等。皮毛制品既是东北亚地区日常生活所需的主要衣料,也是我国内地御寒的重要制衣源料,优质的裘衣等更是社会身份的体现。蒙古地区和京津、上海等地对皮毛制品的需求也刺激了张家口皮毛业的产生和发展。据民国《万全县志》载:“在昔平绥铁路未通时,所有本口(即张家口)之工商业,皆兢兢业业,悉本旧规,以与蒙古各盟旗交易。出口货为烟、茶、油、酒、米、面、布疋、糖味、海味、铁器、瓷器等日常用品。入口货为皮毛、牲畜、盐碱、木料、蘑菇、奶食等。所有出口入口各货物如系原料或须改制者,多有在本口制造成品及改装运发者,故本口工业以入口货之皮毛为大宗,至出口货之铜铁木器、鞾鞍帽韉等。”①民国《万全县志》卷3《生计》,“社会概况·工商区”,中国地方志集成·河北府县志辑(15),上海书店、巴蜀书社、江苏古籍出版,2006年,第201页。细皮行“共一百九十家,用手工制造各种皮货,销售平津上海等处。全年货价一百九十七万七千元。此行专制狐皮、灰鼠、羊羔等成裘,及獭貂等衣领。张垣他商多见萧条,而此商独见兴旺。”老羊皮行“共六十五家,用手工泡制山羊皮褥、老羊皮衣服,全年货价七十二万六千元。此行现状亦佳。”粗细皮行到了民国二十一年(1932),仍有188家,资本共17.042 0万元,工人有1 655人,每年的生产原料需狐皮14 000张、灰鼠皮327 500张、羊羔皮及老羊皮118 700件,老羊皮衣200件。”②民国《察哈尔通志》卷23《执业编二》“商业·万全县商业”,文海出版社1966年,第394页。所记载工商业情况为清末时期。万全县“手工业人数约二万一千余人,以业粗细皮毛工人为最多,本口固有之工业。”③民国《万全县志》卷3《生计》,“社会概况·工商区”,第201页。
蔚县皮毛业在清中后期也发展起来,大小皮毛作坊、店铺字号有170多家,从事人员约5 000多人。位于县城的“谦、生、义”字号皮毛铺是最大的,在同治、光绪年间,各镇曾设有他的店铺和加工作坊,有800多人。他们以生产羔皮为主,远销山东,其皮货在济南府亨有极高的声誉,当时的济南皮商非“谦、生、义”的货不买。此外,逮元昌、德巨生等都是著名的皮货商号,产品远销中原、东北和新疆地区[13]。
皮毛业的发展产生了产业聚集效应,与皮毛货物交易、批发、存储、生产、运输、销售等行,纷纷出现在张家口,形成一个完整的生产链条。如牙纪行,以从事汉蒙间牲畜介绍为主业,到清末有64家;生皮行,由旅蒙商购买各种粗细生皮转卖于洋商,及本市制皮各商号,清末有45家;黑白皮行,用人工制造各种皮革;蒙靴作坊,用手工制造蒙古用香牛皮鞋,售于旅蒙商,运销蒙古地方,清末有85家;车马店,清末有42家,专留居各县农民来往车辆;旅栈店清末有54家,专留居各处仕宦客商;④民国《察哈尔通志》卷23《执业编二》“商业·万全县商业”,第394-395页。运输业既是皮毛等业发展的一个环节,也因区际转运贸易发展的基础是交通运输,因此也获得了快速发展。
张家口的区际转运贸易在以东北亚地区为基础上,又向西北有所发展,形成发达的交通运输网。在张家口-库伦-恰克图,张家口-辽宁-齐齐哈尔-尼布楚,张家口-天津-江南腹地之间,以及张家口-商都-武川-东公旗-中公旗-西公旗-阿拉善旗-武威-张掖,张家口-包头-银川-兰州-西宁等商道上,茶叶、皮毛、俄呢、布匹以及日用品的运输,都以骆驼、牛车为主,光绪年间张家口的黑达子沟(今新华街)、白家沟、东驼号、西驼号、范家大门以及西关街等地有100多家养了5 000多峰骆驼,在骆驼运输业中最有实力的是宣化郝家,光绪年间有骆驼常在400-700峰之间,有几千人以拉骆驼搞运输为生[14]。用牛车运输的俗称“老倌车”,从事“老倌车”运输的主要是张家口郊区的南天门、土井子、菜市、梢道沟、四岔、啕南营村以及怀安、万全等地群众,“老倌车”的规模也不小,仅啕南营袁家就有牛车百余辆[15]。“老倌车”成为张家口转运贸易中的重要运输力量。
伴随着张家口在东北亚地区转运贸易的发展,崔生了服务于茶叶、皮毛业的生产性服务业和生活性服务部门,生产性服务业在上文中有所述及,生活性服务业,诸如干鲜果业、米粟业、面业、杂货业、油酒业、纸烟煤油业、肉业、饼面业(人工制造面包、烧饼等食物)、首饰业、木作业、饭馆业、醋酱业、沐浴业、糖业(用人工制造糖果等食品)等,张家口的工商业步入繁盛时期,“张家口在昔商业繁盛之时,商户数几占民户数二分之一。”“民国元年工巡局调查张家口全埠民商户共一万五千八百五十六,男女人口共一十三万二千六百二十一。”⑤民国《万全县志》附《张家口概况》“人口”、“户口”,第428、431页。张家口本市的商人群体在清末民初约有10余万人,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北方著名之商埠”。
宣化、阳原等县的商业也因东北亚地区的贸易而发展起来。“在昔蒙古内附为藩属,张家口库伦恰克图为互市要区,商业兴盛不亚内地。我宣商人多往焉。岁一往返,获利数倍。”随之而起的是布铺、洋货铺、药铺、木厂、山货铺、成衣铺、烟铺、倮子铺、肉铺、煤铺、酱园、挂面铺、皮房、染房、澡堂、车铺、金珠铺等78行,从业人员达1万余人[16]。
阳原县的商业,“以清末至民国十以前为最盛,其皮货营业,以治城为中心,远经张家口而达于京津;汇兑营业,更经张家口而达于恰克图、库伦;粮食营业,则西以治城揣骨疃为中心,而达于山西阳高,东以东城为中心,而远于蔚县之西合营,年以输出货价,更购东西洋及津广杂货以供本县人民之需用。然此数十年中,因本县侨于恰库者众,并经工商各业,收入甚丰,故每岁现金入超,为数数十万以至百余万,是以产业涨价,商号林立。”[17]
东北亚地区贸易的拓展,促使张家口商人群体的加速发展,特别是张家口本籍从事商业活动的商人越来越多,并在各行业中占据一定的位子。在这里强调张家口本籍商人群体的形成,并不是排斥外籍的商群体,反而是由张家口本籍商人群体的形成证明了东北亚地区贸易的拓展给张家口社会带来的变化。
三、张家口商人群体的社会意识
1.自觉参与社会活动
我国以农业立国,尚农思想根深蒂固,形成士农工商的社会结构。随着商人经济实力的的增强,参与社会治理的意识不断提高。商人在社会治理中的作用,主要是通过积极参与到社会公益事业,通过在公益事业上的影响进而影响社会以及政府。张家口大境门外有朝阳、大境两座水坝,修建于乾隆十二年。民国五年时水坝被山洪冲毁数十丈,商货牲畜损失甚巨。知县郭以保会同邑绅张受恩、李景等,补修坝工。民国十六年,经由大境门外的商民集资,组建坝工董事会负责修建朝阳坝。民国二十二年“建设厅与绅商组织建筑委员会,又谋补修,值同盟会军起,仅修六十丈。又补修清河桥北西岸一段。”①民国《察哈尔省通志》卷5《疆域编之五》“堤坝·万全县堤坝”条,第187页。张家口西渠八坝的修建又是一例,张家口西沙河每年夏季受西山诸水后,形成洪水冲过街市,东入清河水,历年为害甚巨。自民国十二年春地方士绅开始建议开西渠,导西山诸水入赐儿山河沟,东南入清河水。至十七年被政府采纳,修建了西沙河平顺坝、白家沟坝、第一美人沟坝等八座坝。②民国《察哈尔省通志》卷5《疆域编之五》“堤坝·万全县堤坝”条,第188页。解决了西沙河水泛滥问题,反映了士绅参与市政建设、影响政府决策,市民意识增强。
此外,慈善机构也多得商人的捐助。万全县在清后期在县城、张家口、洗马林、太师庄四处设有留养局,为救济贫困之人钱米的地方。后因财力不济无以为继,只剩下张家口玉带桥的留养局,也遇到财力困难。万全县大商人霍馨南出资万元,使其得以维持。又张家口原有功德社,是地方士绅捐集善款,发商生息,求助贫困无力买棺殓埋的贫民。民国二十年,县救济院成立后,此项善款作为了救济院的基金。张家口德全永商号的杨寿轩仍然持续捐助救济院。③民国《万全县志》卷6《政治自治》“救济机关”条,第259页。
2.商人群体自我意识的形成――行会
随着商业贸易的发展与繁荣,为了加强自我利益的维护,协调同行者之间的关系,加强同行业的管理,同行商人自发地组成行会,行会的形成更是商人自我意识形成的一种体现或标志。“行会,就其本意来说,就是处于同一城镇中从事同一职业或几种相仿职业的人所组成的协会,最初起源于民间的结社习俗,是一种商人的自发组织。行会组织名称很多,没有统一规范,如公所、会馆、公会、社等,其中尤以公所和会馆为最多。”[18]张家口的行会到清末民初有钱行、细皮行、老羊皮行、京帮旅蒙杂货行、朝阳村保正行、增盛社(由茶商组成)、布行(由绸布商组成)、麫行、煤行、运输社(骆驼、牛车运输商组成)、米粟行、杂货行、京馃行(经营点心商组成)、油酒行、牙纪介绍交易组织公会、黑白皮行、木行、铁行、蓆麻行、染行、斗牙行(由介绍米粟交易的商人组成)等,④民国《察哈尔通志》卷23《执业编二》“商业·万全县商业”,第394-397页。各行都是由同行或相仿职业的商人共同组成的自我管理的组织,以经营口蘑的商人组织“庆隆社”为例,该行有自立的行规11条,诸如不准偷买偷卖蘑菇、无行规者不能经营蘑菇、不顶生意者不能领行规等。入会者先交三块大洋领行规,行里主事者用木版印出一张红纸的行规,领到行规后就正式承认其入行。一般店铺都把这张红纸的行规用镜框镶起来挂在店中。入行之后,各蘑菇店到货行买土货时便可一视同仁。“庆隆社”设有专门的活动地点,行的负责人是由各店轮流做桩担任,行里的一些公用东西,都是上届传下届,轮流保管[19]。行会的成立,使商人有了自己可依靠的组织,互通商业信息,避免恶性竞争,维护物价平稳,保护共同的商业利益。
行会是同行业从业者较多,形成潜在的市场竞争危机与压力之后而出现的自我管理组织,有些行业如专买中外纸烟煤油的、零售猪羊牛肉的、买笔墨纸书的店商,因从业人数较少等原因,没有成立行会。到光绪二十九年(1904),清政府农工商部颁布商会简章,劝办商会。张家口于光绪三十二年(1907)遵照部颁商会简章,由上堡(市圈)保正行、南门外(指市圈)保长行和下堡的钱行、当行、茶行、布行、油行、杂货行、京馃行、染行、碱行、麦行、缸行、麻行、清水行,即下堡十三行共同组成“张家口商务总会”,后改为张家口总商会,至民国二十年遵照新商法,改组为张家口商会。⑤民国《万全县志》卷6《政治》“自治·民众团体·县商会”,第258页。贾少卿:《张家口的商会》,《张家口文史资料》(第13辑),张家口日报印,1988年,第309页。
3.张家口商人群体政治意识的增强
1947年,国民政府公布了各界选举国大代表和立法委员的名额分配,商业团体国大代表为3%,立法委员为6%。张家口商会认为有失公允,不能体现商界的贡献和民权。为此,向国民政府立法院等提出建议,并向保定商会等各地商会发函,希望声援。其在《为商界国大代表立法委员名额规定过少请一致主张重行分配》函中,着重强调了宪政的核心是发扬民意,民意“非独有关商人切身利害,”实是“宪政之前途,国家大计,关系甚巨。”发扬民意是“本会责任所在,难安缄默,”故通电各地商会祈求声援。并提出了增加商界国大代表立法委员名额的理由,一是,“商业团体之设立,历史悠久,地区普及,组织健全,人数众多,远非其他职业团体所可以比拟。”二是,“对国家之贡献,平时战时均作人力物质之资助,而纳税之庞大,供应之浩繁,又莫不出之于商人。”三是“际此抗战后,工商凋敝,为经建前途计,为培养国本计,对此疲困之商界,理应多方扶植,共图发展。”正因商界历史久、人数众、贡献大、国之本,所以,“以极少代表名额之点缀,削减其权利,束缚其意志,揆诸事理,岂得谓平。”[20]此举使我们看到了张家口商会的政治觉醒,在视商业为“国本”的基础上,充分肯定了商业在国家建设方面的贡献超过了农工、教育、自由职业等团体,名额过少就是对商界民主权利的损害。并能牵头号召各地商界进行争取,充分反映了张家口商人群体自我政治意识的提高、社会责任的增强。
四、结语
张家口,是中俄在东北亚地区不断遴选最佳贸易地点的选择。这一地点的选择,既满足了俄商的商道便捷、便于贸易的要求,也满足了清政府将俄商隔在长城以北的安全需要。张恰商道的形成与发展,不仅承接了中俄在尼布楚贸易的任务,而且承担了清政府处理中俄关系的政治责任。随着张恰商道贸易的繁荣,促进了张家口地区商业的发展和张家口商人群体的形成与不断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