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发展困境及其破解
——基于场域理论的视角
2020-01-18王光煜
王光煜
(安徽师范大学皖江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8)
一、问题的提出
随着我国高等教育步入大众化阶段,高校青年教师群体日渐庞大,其在学术与生活中存在的困惑及问题开始见诸各类媒体,引起了各界人士的关注。2016年,兰州交通大学博文学院女教师刘某因患癌被开除事件,[1]更是将我国高校青年教师中的小众群体——独立学院青年教师一下子推到了聚光灯前。尽管这一事件本身具有极端性,但也从一个侧面折射了当下我国独立学院青年教师生存与发展的一种状态。独立学院是一种新型高等教育组织形式,已经成为中国高等教育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2]独立学院青年教师的发展困境既与地方本科高校青年教师具有相似性,又因其所在的独立学院不同于地方本科高校的办学体制而具有明显差异性,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但就总体而言,学界专门针对独立学院青年教师群体的研究相对薄弱。[3]笔者拟以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Pierre Bourdieu,亦译为“布尔迪厄”,文中对该著者的引述或论述除保留译者译称“布尔迪厄”,其他均使用“布迪厄”译名)的场域理论作为研究视角,尝试探寻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发展困境的破解策略。
二、场域视角下独立学院青年教师的发展困境
布迪厄认为:“从分析的角度来看,一个场域可以被定义为在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network),或一个构型(configuration)”[4],其将“场域视为一种关系网络、一种充满冲突的空间、一种影响外在决定因素对于行动者的作用的中介环节,且场域与行动者相互界定”。[5]同时,“场域”又与“资本”“惯习”两个概念密不可分。场域是行动者根据自身地位或所处位置进行资本斗争的场所,而惯习则是场域在行动者身上体现出的一种习惯性的状态。独立学院是在我国特定历史条件下发展起来的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民办本科高校,其举办机制和运行模式迥异于一般民办高校。因此,依据布迪厄的场域理论,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可以说是置身于一个不同以往的学校场域(或者直接称之为“独立学院场域”)当中,同时就整个社会系统框架而言,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又与其他各类高校的青年教师共处于当前中国复杂多变的高等教育场域之中。种种迹象表明,当下的独立学院场域事实上已经成为制约其青年教师发展的现实困境因素。具体表征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位置尴尬
位置是青年教师在独立学院场域中的发展起点和基础平台。换句话说,青年教师自身专业发展和自我实现必须依靠其在独立学院场域中的位置来实现。但是,目前青年教师在独立学院场域中的位置尴尬。独立学院一般由公办母体高校独资举办(“内生型”)或联合其他社会力量举办(“外生型”)。无论是“内生型”还是“外生型”的办学模式,母体高校作为独立学院的主要举办者,为了充分维护和运用其社会声誉,确保投入资产保值增值,往往支持独立学院依托母体高校的教育资源“多快好省”地办学。这就容易导致出现如下局面:独立学院的中层管理岗位主要由母体高校编制内员工受聘任职,且多采取与母体大学为参照的、自上而下的行政管理体制,学科及专业建设大多由母体高校在职教师或退休教师来承担,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则只是作为教学和管理的补充力量,主要从事的是一线教学岗位工作及学生工作、教务管理等事务性岗位工作,而且常常是“一人多岗”“一岗多责”。
此外,独立学院在当前中国复杂多变的教育场域当中同样位置尴尬。无论是按照中央、部属和地方本科高校的划分,还是按照“985”“211”“双一流”等重点和普通本科高校的划分,或是按照所谓的“一本”“二本”和“三本”等招生录取批次的划分,独立学院无疑处在我国本科高等院校纵向分层体系的最底层。鉴于高校青年教师可能获得的外部教育资源与其所属高校的“层级”大体成正比例关系,独立学院青年教师显然无法获得与其他本科高校青年教师相近的资源或机会。[6]因此,被边缘化以及相对底层化的位置使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在学校场域中遭遇诸多困境。同时,独立学院场域中同样存在类似于知识场域中“文化的掌管者”与“文化的创造者”之间的对抗,而那些在场域中占支配地位的人有能力让场域以一种对他们有利的方式运作,进一步导致两极分化现象的产生。[7]
(二)资本弱势
青年教师在独立学院场域中所占据的位置是由他们所拥有的资本的总量及类型而决定的。在布迪厄看来,资本既被行动者当作竞争的目标,又是行动者赖以争夺的手段。资本可以分为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三种基本形态。经济资本是以财产权的形式被制度化的;社会资本是以某种高贵头衔的形式被制度化的;文化资本是以教育资格的形式被制度化的。[8]同时,布迪厄也将上述资本的被认可形式(或是通过感知范畴被感知)称之为符号资本。
独立学院青年教师所处的学校场域是以传播和创造高深文化知识为主要活动的高等教育场域,所以文化资本既是流通于该场域的“硬通货”,也是青年教师竞相争夺的对象。目前,绝大多数普通公立本科高校要求新入职教师具有博士学位,同时依据“2014中国大学教师调查”(样本高校为分布在13个省份的88所普通公立四年制本科高校,占全国同类院校总数的11%)得出的数据,普通公立本科高校教师具有博士学位的比例已经达到了88%。[9]较之于上述高校,近年来独立学院中新入职的青年教师仍以应届硕士毕业生为主,[10]其在“入场”资本争夺中明显处于弱势。因此,独立学院青年教师虽然持有合法“入场券”进入了高等教育场域,但与普通公立高等学校青年教师相比,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在注重文化资本的“在场”竞争性活动中(如评聘职称、申报课题、发表论文等)同样处于弱势地位,毕竟制度化的文化资本可以让高等教育场域中的行政权力掌管者在选拔时有较为“客观”的依据。同时,由于独立学院教师数量不足,青年教师往往一入职就需承担教学任务,且任务较重甚至过重,加之独立学院在青年教师专业发展方面(在职培训、进修等)投入资金有限,导致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在积累文化资本过程中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进而强化了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在文化资本上的弱势地位。
此外,文化资本是独立学院青年教师获得经济资本(增加工资等)和社会资本(建立学术资源网络等)的决定因素。因此,独立学院青年教师文化资本的弱势往往与其经济资本、社会资本的弱势如影相随,在特殊的治理结构之下,独立学院既不能享受公办高校生均拨款、教师编制等政策,也不能享受民办高校专项财政经费扶持等政策,这就导致独立学院青年教师既无法享受到一般民办高校教师的较高收入,也无法享受到普通公立高校教师的较高社会声望,从而加剧了独立学院青年教师与其他普通高校青年教师之间在符号资本上的差距。
(三)行为游离
在场的行动者持有资本的弱势决定了其在场域中处于不利的位置,而这个不利位置又在某种程度上形塑着他们的立场、策略和下一步的行动走向。当行动者感到无法实现预期价值或无力向上运动,而只能维持现状甚至有向下运动的危险时,“出场”探寻能将其资本价值最大化“兑现”的新场域或是“选择不合作”似乎才是最佳策略。具体而言,独立学院青年教师持有资本总量不足、结构失衡,导致其在高等教育场域中处在一个不利位置上,也正是这样的一种位置感,使其缺乏归属感和安全感。同时,当前我国对于独立学院发展定位的不明确以及高等教育场域中存在的诸多成文的(如“26号令”)或不成文的“游戏”规则,都使得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常态的事业发展轨迹变得充满变数。这种不确定性逐渐内化成了一种惯习(或者说是一种心态或倾向),让处于劣势地位的独立学院青年教师无法明确自己在现阶段位置上可以得到怎样的预期和合理的回报。因此,从整体上看,“顺应”与“服从”虽是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基本的“在场”生存策略,但其行为往往又处于游离状态,缺乏强烈的成就动机,且职业倦怠水平高。无论是课程设置还是教学考核,独立学院青年教师自身都缺乏必要的自主权,他们只能作为被管理者或被支配对象,被动地接受相关安排,故而常常自嘲为“打工仔”“知识农民工”,视教学工作为“挣工分”。当然,不少独立学院青年教师采取了激进的行动策略,以便获取更多的资本类型和数量,从而生成了相当数量的“出场”力量,居高不下的离职比例即可佐证。不过,青年教师频繁流动在一定程度上也造成独立学院在师资队伍建设方面陷入了困境。
三、场域视角下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发展困境的破解策略
据教育部《2019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统计,2019年全国共有普通高等学校2688所,其中257所为独立学院。[11]这就意味着独立学院师资队伍仍是不容忽视的群体。然而,基于前文分析,当前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却被有形或无形的力量隔离在我国高等教育场域的边缘,称其为我国高等教育教师体系中特殊弱势群体也不为过。尽管“出场”探寻能将资本价值最大化“兑现”的新场域不失为独立学院青年教师摆脱发展困境的有效策略,但是数以万计“在场”独立学院青年教师的生存与发展仍无法脱离独立学院这一“主场”。因此,有必要通过场域角度来探寻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发展困境的破解策略。
(一)转换学校场域
任何一个场域说到底都受到元场——即权力场——的制约。[12]国家和政府意志构成的权力场域对高等教育场域发挥着支配功能,通过对高等教育场域中流通的资本媒介施展权力,进而深刻影响其运行。就独立学院而言,其产生与发展直接得益于1998年国家关于扩大高等教育招生规模的决策。从2003 年教育部印发《关于规范并加强普通高校以新的机制和模式试办独立学院管理的若干意见》到2008 年教育部颁布《独立学院设置与管理办法》(即“26 号令”)再到2018年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办教育促进法》的实施生效,国家和政府不断通过制度化的构建过程,规制独立学院场域中的权力格局,推动教育资源和机会合理配置。2020年,教育部最新出台的《关于加快推进独立学院转设工作的实施方案》,更是明确要求所有独立学院尽早完成转设,且转设路径细分为“转为民办”“转为公办”和“终止办学”三种,这就意味着独立学院场域将被彻底转换,置身其中的青年教师有望摆脱公办、民办“两不靠”的尴尬境地,在职称评聘、项目申报、工资福利等方面享受其他本科高校青年教师的同等待遇。由此可见,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发展困境的破解离不开国家和政府层面涉及独立学院发展方向的顶层设计。
(二)重构场域规则
作为高等教育大众化背景下产生的一种办学模式,独立学院为置身其间的青年教师生存和发展提供了必要的物理空间,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权力、利益等通过一系列规则界定了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常态化的事业发展轨迹。换句话说,青年教师“在场”发展是建立在其对独立学院场域规则认同的基础上。如果缺乏认同,青年教师“在场”发展预期就是无意义和不可实现的。因此,破解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发展困境不能仅仅依靠国家和政府层面的顶层设计,更应在院校层面上积极重构场域中存在的各种正式和非正式的运行规则,为青年教师创设一个良性竞争的制度环境。在新时代高等教育发展方式由以规模扩张和空间拓展为特征的外延式发展转变为以提高质量和优化结构为核心的内涵式发展的大背景下,独立学院出资方和管理层作为权力的代言人,应抓住当前难得发展的机遇,冲破母体高校办学模式、学科专业及人力资源的羁绊,优化内外部治理结构,凝练学科专业特色,培育推广学校品牌,从而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最终构建一套适合自身学术组织运行逻辑的新场域规则,为独立学院青年教师良好的发展空间及上升通道提供必要的组织保障,并在组织管理中尽可能保障青年教师的合理权益和价值诉求。
(三)积累文化资本
高等学校是传播和创造高深知识为主要活动的特殊组织,文化资本在高等学校场域中占主导地位。文化资本有三种存在形式:具体化形态(有时也译为身体化形态或具身化形态)、客观化形态、体制化形态。[13]所谓具体化是指长期、稳定的内在化,并最终转化为一种为个人所拥有且不可转让的秉性、知识及技能的过程。客观化形态主要体现在文化物品之中,具有可传递性。客观化的文化资本只有通过具体化的过程才能在特定场域中发挥作用。而体制化形态则是将行动者所掌握的知识、技能以体制化形式(一般为考试)予以正式确认,并授予文凭等资格证书。作为学校场域中最具价值的财富,文化资本无疑是青年教师“在场”生存的基石。正如前文所分析,较之于其他本科高校中的青年教师,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在学校场域中的文化资本弱势地位更加明显。由于绝大多数的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入场”时尚未获得博士学位,所以追求体制化形态的文化资本(博士学位)似乎应是其第一选择。不过,独立学院多是以教学为主的应用技术型本科高校,这与研究型本科高校的办学定位有很大区别。在独立学院场域中,青年教师可以通过教学活动来获得和维持场域生存的资源和位置。在无法站稳讲台的情况下,盲目追求所谓的“入场券”,只会恶化其“在场”的境遇。
因此,迅速积累以具体化形态为核心的文化资本,进而站稳讲台,开展科研,可以说是独立学院青年教师摆脱发展困境的有效策略之一。具体而言,首先应积极调整生存心态,正确认识自身在独立学院场域中所处的位置。生存心态是一种无形的“精神资本”,内化于行动者的性情系统之中,可以说是具体化形态的文化资本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面对关系网络相对复杂的独立学院场域时,青年教师不应固守自己原先习惯了的“游离”行为模式,应不断重构自身惯习结构,推动职业生涯发展。其次是积极加入学术共同体,增强归属感和安全感。学术共同体可以协调青年教师在学校场域中各种客观的人际关系,实现对青年教师发展的引领和支撑作用。此外,在采用传统的岗前培训、“传帮带”(亦称为“青年教师导师制”)等方式的基础上,独立学院或可设立专项教学培训基金,结合技术型、应用型人才培养目标和专业建设特点,系统开展青年教师教学技能培训,帮助其生成与积淀具体化形态的文化资本。
四、结语
当前我国高等教育场域环境和结构对独立学院青年教师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导致其被有形或无形的力量隔离在高等教育场域的边缘,成为高等学校教师体系中的特殊弱势群体。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发展困境的破解离不开国家和政府层面涉及独立学院发展方向的顶层设计。推进独立学院转设,进而实现学校场域转换是大势所趋。独立学院出资方和管理层积极重构场域中存在的运行规则,为青年教师创设一个良性竞争的制度环境也不可或缺。同时,独立学院青年教师应积极改变原先习惯了的“游离”行为模式,迅速积累以具体化形态为核心的文化资本,并依据自身在场域中的位置进行资本斗争,最终摆脱发展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