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的读者“粉丝化”现象及“粉丝”传播效应
2020-01-18柯继红卢和妤
柯继红,卢和妤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 a.人文社科学院; b.图书馆,海南 三亚 572022)
读者即受众,受众“粉丝化”现象在唐代诗坛也有,如白居易,“童子解吟长恨曲 胡儿能唱琵琶篇”[1],“及再来长安,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娼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哉?’由是增价”[2]。到了宋词,受众“粉丝化”现象愈演愈烈,形成了更为深广的粉丝传播效应,为宋词流行的深度拟态环境贡献了重要一环。
宋词作为融媒形式,具有非常宽阔的受众基础。其受众上自帝王,下至市井,涵盖了各个层次,但无论是哪一层次的受众,无论是其作为文学文本的阅读者,还是作为音乐文本的传唱欣赏者,在融媒形式及作者意见领袖化双重影响下,都呈现出了明显的“粉丝化”现象,伴随而来的则是“粉丝”们的传播效应。善歌者是诗歌受众的重要一环,也是最容易吸“粉”的一群人,但是,在宋词文化中,身份更显贵,更具有演偶像意味的,还要算那些占据词坛中心、具有词牌创作能力的词人们。这些词人们一方面接受来自普通歌女市民的崇拜,另一方面还接受来自较高层面的本集团其他文人的激赏和吹捧,有时候还能赢得来自最高统治者们的赞赏。
一、 市民成为“粉丝”形成传播口碑
普通市民阶层在词人面前“粉丝化”,是很容易理解的。柳永“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3]121,苏轼《水调歌头》“都下传唱”[4]43,万俟咏“每一章出,信宿喧传都下”[3]435,都能说明这一点。市民阶层中,一些在传统文献中不大登场的女性,也偶尔获得了机会,出现在词家视野中。
《古今词话》“秦观”条记载了两则官宦妇人“粉”上词人秦少游的故事,如“素不善饮”的宠姬碧桃愿意为“学士拼了一醉”[4]25;还有一则:
秦少游在扬州,刘太尉家出姬侑觞。中有一姝,善擘箜篌。此乐既古,近时罕有其传,以为绝艺。姝又倾慕少游之才名,偏属意,少游借箜篌观之。既而主人入宅更衣,适值狂风灭烛,姝来且相亲,有仓卒之欢。且云:今日为学士瘦了一半。少游因作《御街行》以道一时之景曰:“银烛生花如红豆。这好事、而今有。夜阑人静曲屏深,借宝瑟、轻轻招手。可怜一阵白萍风,故灭烛、教相就。 花带雨、冰肌香透。恨啼鸟、辘轳声晓。岸柳微风吹残酒。断肠时、至今依旧。镜中消瘦。那人知后,怕你来僝僽。”[4]25
《古今词话》还记载了一则士人江致和以词吸引“女粉”的故事:
江致和 崇宁间,上元极盛。太学生江致和,在宣德门观灯。会车舆上遇一妇人,姿质极美,恍然似有所失。归运毫楮,遂得小词一首。明日妄意复游故地,至晚车又来,致和以词投之。自后屡有所遇,其妇笑谓致和曰:今日喜得到蓬宫矣。 词名《五福降中天》:“喜元宵三五,纵马御柳沟东。斜日映朱帘,瞥见芳容。秋水娇横俊眼,腻雪轻铺素胸。爱把菱花,笑匀粉面露春葱。 徘徊步懒,奈一点灵犀未通。怅望七香车去,慢辗春风。云情雨态,愿暂入阳台梦中。路隔烟霞甚时遇,许到蓬宫。”[4]27
《绿窗新话》引此文较《广记》为详,更具小说家笔法:
云崇宁间,辇下上元极盛。太学生江致和,一夕在宣德门前看灯。适会车舆上见一妇人,姿色绝美,与致和目色相授,至夜深乃散。致和似有所失,遂作五福降中天一曲,具道其意。明日,致和以此词妄意于前日之地待之,至晚,车又来。妇人遥见致和,益增欢喜。致和密令小仆,以此词投之。自后致和屡见所遇,约致和于曲室,以尽缱绻。妇人笑曰:“今日喜得君到蓬宫矣。”[5]88
二、 歌妓成为“粉丝”直接推动宋词传播
宋词的创作者多为男性,而宋词歌妓多为年轻女性。歌妓在词人面前“粉丝化”,失去抵抗能力,是可以预料的。
《古今词话》记载一个妓女追随善词的沪南营知寨云:
泸南营二十余寨,各有武臣主之。中有一知寨,本太学士人,为壮岁流落随军边防,因改右选,最善词章。尝与泸南一妓相款,约寒食再会,知寨者以是日求便相会。既而妓为有位者拉往踏青,其人终日待之不至。次日又逼于回期,然不敢轻背前约,遂留《驻马听》一曲以遗之而去。其词(《花草粹编》题作“留别”)曰:“雕鞍成漫驻。望断也不归,院深天暮。倚遍旧日,曾共凭肩门户。踏青何处所。想醉拍春衫歌舞。征旆举。一步红尘,一步回顾。 行行愁独语。想媚容、今宵怨郎不住。来为相思苦。又空将愁去。人生无定据。叹后会、不知何处。愁万缕。凭仗东风,和泪吹与。”亦名《应天长》。妓归见之,辄逃乐籍往寨中从之,终身偕老焉。[4]35
《能改斋词话》记载澶渊营妓喜欢唱李和文《望汉月》词:
李和文公作咏菊《望汉月》词,一时称美。云:“黄菊一丛临砌。颗颗露珠妆缀。独教冷落向秋天,恨东君、不曾留意。 雕栏新雨霁。绿藓上、乱铺金蕊。此花开后更无花,愿爱惜、莫同桃李。”时公镇澶渊,寄刘子仪书云:“澶渊营妓,有一二擅喉啭之技者,唯以‘此花开后更无花’,为酒乡之资耳。”“不是花中惟爱菊,此花开后更无花”,乃元微之诗,和文用之耳。[4]53
又《古今词话》分别记载了词人张先、柳永、李之问等人与“粉丝”交往的故事:
张先 张子野往玉仙观,中路逢谢媚卿,初未相识,但两相闻名。子野才韵既高,谢亦秀色出世,一见慕悦,目色相授。张领其意,缓辔久之而去,因作谢池春慢以叙一时之遇。词云:“缭绕重院,静闻有、啼鸾到。绣被堆余寒,画幕明新晓。朱槛连天阔,飞絮知多少?径莎平,池水渺。日长风静,花影闲相照。 尘香拂马,逢谢女、城南道。秀艳过施粉,多媚生轻笑。斗色鲜衣薄,碾一双蝉小。欢难偶,春过了。琵琶流韵,都入相思调。”[4]18-19
柳永 柳耆卿尝在江淮惓一官妓,临别,以杜门为期。既来京师,日久未还,妓有异图,耆卿闻之怏怏。会朱儒林往江淮,柳因作《击梧桐》以寄之曰:“香靥深深,孜孜媚媚,雅格奇容天与。自识伊来,便有怜才心素。临歧再约同欢,定是都把身心相许。又恐恩情,易破难成,未免千般思虑。 近日书来,寒暄而已,苦没刀刀言语。便认得、听人教当,拟把前言轻负。见说兰台宋玉,多才多艺善词赋。试与问、朝朝暮暮,行云何处去?”妓得此词,遂负□竭产,泛舟来辇下,遂终身从耆卿焉。(《绿窗新话》上引《古今词话》)[4]19-20
聂胜琼 李公之问仪曹解长安幕,诣京师改秩。都下聂胜琼,名娼也,资性慧黠,公见而喜之。李将行,胜琼送之别,饮于莲花楼,唱一词,末句曰:“无计留君住,奈何无计随君去。”李复留经月,为细君督归甚切,遂别。不旬日,聂作一词以寄之,名《鹧鸪天》曰:“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尊前花草阳关后,别个人人第五程。 寻好梦,梦难成。况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帘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李在中路得之,藏于箧间。抵家为其妻所得,因问之,具以实告。妻喜其语句清健,遂出妆奁资募,后往京师取归。琼至,即弃冠栉,损其妆饰,奉承李公之室以主母礼,大和悦焉。(《绿窗新话》下引《古今词话》) 按:上阕又引见花庵《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十、《花草粹编》五、《古今女史》十二,兹并校之。《粹编》题作“别李之问”,女史同。[4]32-33
歌妓成为粉丝,在各种场合对歌曲进行演绎和鼓吹,对宋词的传播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三、 词人之间“互粉”扩大了传播效应
词人集团内部的互粉,则是另一个普遍的现象。在宋词文化中,词人不仅仅承担着创造者角色,同时也是词作最主要的受众之一。在宋词融媒的魅力下,文人士大夫们也大都未能免俗,纷纷走上了“粉丝化”道路。这种“粉丝化”,一方面表现为对歌妓等的激赏吹捧,更多的时候则表现为对词人、词作的喜爱和推崇。这后面一种情况乍看起来,倒很像是文人之间的相互吹捧,但如果仔细分析,则可以看出,除了部分意见表达具有较多理性成分外,许多的时候,词人们在他人好的作品面前,表现得更像是“粉丝”而不是“批评家”身份。
(一)扬此抑彼
“粉丝”最容易扬此抑彼,后者即所谓的“互掐”。宋词的许多大批评家们在这一点上都没能免俗。
大诗人陈师道,推崇秦观、黄庭坚的词作,不惜以批评自己的老师苏轼为代价:
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尔,唐诸人不迨也。(《后山诗话》)[3]280
文学家晁补之论词,高度推崇秦少游,严厉批评黄庭坚“着腔子唱好诗”,却网开一面,为另一位提倡“诗人的词”的苏轼辩解,令人摸不着头脑:
苏东坡词,人谓多不协音律,然居士词横放杰出,自是曲子中缚不住者。(晁补之《评本朝乐府》,录自《复斋漫录》)[4]11
苕溪渔隐胡仔爱苏词,贬柳词,作《苕溪渔隐词话》扬苏抑柳,极其所能。他表扬苏轼,推翻前人对苏词的负面评价,极尽其力。他表扬苏轼词时说:
苕溪渔隐曰:“东坡大江东去赤壁词,语意高妙,真古今绝唱……”(《苕溪渔隐词话》卷一)[4]78
苕溪渔隐曰:“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 (《苕溪渔隐词话》卷二)[4]82
对于前人对苏词的批评意见,他一一加以反驳。如针对《后山诗话》谓苏轼“要非本色”的言论,苕溪渔隐曰:“余谓后山之言过矣,子瞻佳词最多……《后山》乃比之教坊司雷大使舞,是何每况愈下?盖其谬耳。”(胡仔《苕溪渔隐词话》卷四“东坡”条)[4]96-97甚至对于有损苏轼高大形象的哪怕褒扬意见,他都不放过:
《古今词话》云:“苏子瞻守钱塘,有官妓秀兰……秀兰收泪无言,子瞻作《贺新凉》以解之……子瞻真所谓风流太守也,岂可与俗吏同日语哉?”苕溪渔隐曰:“野哉,杨湜之言,真可入笑林。东坡此词,冠绝古今,托意高远,宁为一娼而发耶……”(《苕溪渔隐词话》卷二)[4]87-88
王灼《碧鸡漫志》,亦是极力崇苏抑柳的调子。与胡仔不同的是,他不仅注意到柳永,也注意到了与苏轼意见不同的李清照,连带着李清照也作了最严厉的批评。他表扬苏轼时极尽其高:
东坡先生以文章余事作诗,溢而作词曲,高处出神入天,平处尚临镜笑春,不顾侪辈。(《碧鸡漫志》卷二“各家词短长”条)[4]108
其批评柳永、李清照时努力做出貌似公正的态度,实则贬抑更甚:
柳耆卿《乐章集》,世多爱赏……惟是浅近卑俗,自成一体,不知书者尤好之。予尝以比都下富儿,虽脱村野,而声态可憎。(《碧鸡漫志》卷二“乐章集浅近卑俗”条)[4]110
易安居士……若本朝妇人,当推词釆第一。赵死,再嫁某氏,讼而离之,晚节流荡无归。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忌也。 (《碧鸡漫志》卷二“易安居士词”条)[4]112
其对于李清照的批评远离了批评家的风度,已接近于谩骂了。
著名词论家沈义父,则是周邦彦的坚定拥戴者。其《乐府指迷》论词崇“协律”“雅正”,惟推周邦彦。论及周邦彦则以为“冠绝”“作词当以清真为主”;论及其他词人则以为“各有得失”,唯为指瑕;或有不便指责处,则极力往“知音”周邦彦身上靠,努力维护“周邦彦标准”。他论及周邦彦时,推扬其“冠绝”,只有好话,没有意见。当论及其他词人的时候,则都只是论其“得失”,论其得者则说深得清真之妙,论其失者则多半是与清真不一样之处:
康伯可、柳耆卿音律甚协,句法亦多有好处。然未免有鄙俗语。(《乐府指迷》“康柳词得失”条)
姜白石清劲知音,亦未免有生硬处。(《乐府指迷》“姜词得失”条)
梦窗深得清真之妙。其失在用事下语太晦处,人不可晓。(《乐府指迷》“梦窗得失”条)
施梅川音律有源流,故其声无舛误。读唐诗多,故语雅淡。间有些俗气。盖亦渐染教坊之习故也。亦有起句不紧切处。(《乐府指迷》“梅川得失”条)
孙花翁有好词,亦善运意。但雅正中忽有一两句市井句,可惜。(《乐府指迷》“花翁得失”条)[4]200
对于与周邦彦方向不一样的豪放风气,虽不敢直接批评苏轼和辛弃疾,却笔锋一转,将苏辛之外的其他豪放词风来了个一网打尽:
近世作词者不晓音律,乃故为豪放不羁之语,遂借东坡、稼轩诸贤自诿。诸贤之词,固豪放矣,不豪放处,未尝不叶律也。如东坡之《哨遍》、杨花《水龙吟》,稼轩之《摸鱼儿》之类,则知诸贤非不能也。(《乐府指迷》“豪放与叶律”条)[4]203
后人所谓“《词源》论词,独尊白石。《指迷》论词,专主清真”(蔡嵩云《乐府指迷笺释》引言)[4]207的批评,是很有见地的。
(二)单向“粉”行为
当然,“粉丝”所行,也不尽如上述张炎、周密、王灼、沈义父等走向两个极端。也有一些只是单方面的欣赏和喜爱。这些喜爱表现在一系列具有区别意义的“粉丝性”行为上,如点评、感叹、追忆、为之张目、推介等,这些“粉丝性”行为无一不具有极好的传播效应。
如苏轼爱秦观“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就化身成为秦观的最大推销者:
《冷斋夜话》云:“少游到郴州,作长短句云:‘雾失楼台……’东坡绝爱其尾两句,自书于扇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苕溪渔隐词话》卷三)[4]92
黄庭坚推崇贺铸《青玉案》词,则用以诗论诗的方式进行了独特表达,如:
江南某氏者解音律,时时度曲。周美成与有瓜葛,每得一解,即为制词,故周集中多新声。贺方回初在钱塘,作《青玉案》,鲁直喜之,赋绝句云:“解道江南断肠句,只今惟有贺方回。”贺集中,如《青玉案》者甚众。大抵二公卓然自立,不肯浪下笔,予故谓语意精新,用心甚苦。(王灼《碧鸡漫志》“周贺词语意精新”条)[4]111
贺方回为《青玉案》词,山谷尤爱之,故作小诗以纪其事。及谪宜州,山谷兄元明和以送之云:“千峰百嶂宜州路,天黯淡(原作但,据临啸书屋刊本改)、知人去。晓别吾家黄叔度。弟兄华发,远山修水,异日同归处。 长亭饮散尊罍暮,别语缠绵不成句。已断离肠能几许?水村山郭,夜阑无寐,听尽空阶雨。”山谷和云:“烟中一线来时路,极目送、幽人去。第四阳关云不度。山胡声转,子规言语,正是人愁处。 别恨朝朝连暮暮。忆我当年醉时句。渡水穿云心已许。晚年光景,小轩南浦,帘卷西山雨。”洪觉范亦尝和云:“绿槐烟柳长亭路,恨取次、分离去。日永如年愁难度。高城回首,暮云遮尽,目断人何处。 解鞍旅舍天将暮,暗忆丁宁千万句。一寸危肠情几许。薄衾孤枕,梦回人静,彻晓潇潇雨。”(吴曾《能改斋词话》“山谷爱贺方回《青玉案》词”条)[4]47-48
秦少游《千秋岁》词为晁补之、黄庭坚极力推称,晁、黄二人的“粉丝性”表现耐人寻味:
秦少游《千秋岁》,世尤推称。秦既没滕州,晁无咎尝和其韵以吊之云:“江头苑外,尝记同朝退。飞骑轧,鸣珂碎。齐讴云绕扇,赵舞风回带。严鼓断,杯盘狼藉犹相对。 洒涕谁能会。醉卧藤阴盖。人已去,词空在。兔园高宴悄,虎观英游改。重感慨。惊涛自卷珠沉海。”中云“醉卧藤阴盖”者,少游临终作词所谓“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故无咎用之。……一日,过山谷论文,山谷传少游《千秋岁》词,叹其句意之善,欲和之,而海字难押。功父连举数海字,若孔北海之类,山谷颇厌,而未有以却之者。次日,又过山谷问焉,山谷答曰:“昨晚偶得一海字韵。”功父问其所以,山谷云:“羞杀人也爷娘海。”(吴曾《能改斋词话》“世推重少游醉卧古藤之句”条 )[4]48
张侃《拣词词话》推崇秦观,则直接采取了评论的方式,谓其“古今绝唱”:
秦淮海词古今绝唱,如《八六子》前数句云:“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读之愈有味。又李汉老《洞仙歌》云:“一团娇软,是将春揉做,撩乱随风到何处。”此有腔调散语,非工于词者不能到。毛友达可诗“草色如愁滚滚来”,用秦语。(张侃《拣词词话》)[4]149
周密爱吴文英胞弟翁元龙词,则直接采取了“点评”与“摘句”方式为之张目,谓其词可与吴文英并肩[4]184:
翁元龙,字时可,号处静,与君特为亲伯仲,作词各有所长。世多知君特诗,而知时可者甚少。予尝得一编,类多佳语,已刊于集矣。今复摭数小阕于此。《江城子》云:“一年箫鼓又疏钟。爱东风,恨东风。吹落灯花,移在杏梢红。玉靥翠钿无半点,空湿透,绣罗弓。 燕魂莺梦渐惺松。月帘栊,影迷蒙。催趁年华,都在艳歌中。明日柳边春意思,便不与,夜来同。”《李春·西江月》云:“画阁换粘春帖,宝筝抛学银钩。东风轻滑玉钗流,纤就燕纹莺绣。 隔帐灯花微笑,倚窗云叶低收。双鸳刺罢底尖头,剔雪闲寻豆蔻。”《赋茉利·朝中措》云:“花情偏与夜相投,心事鬓边羞。熏醒半床凉梦,能消几个开头。 风轮慢卷,冰壶低架,香雾飕飕。更着月华相恼,木犀淡了中秋。”《巧夕·鹊桥仙》云:“天长地久,风流云散,惟有离情无算。从分金镜不成圆,到此夜、年年一半。 轻罗暗网,蛛丝得意,多似妆楼针线。晓看玉砌淡无痕,但吹落、梧桐几片。”又如:“奥莲牵藕线,藕断丝难断。弹水没鸳鸯,教寻波底香。”真《花间》语也。(周密《浩然斋词话》)[4]184
词人之间的互粉,在士大夫阶层刮起了一股旋风,并在文化领域形成了强有力的舆论引导,成为宋词流行最深层的推手。
四、 最高统治者化身“粉丝”成为强力传播者
除了文人互粉之外,杰出的词人们还能够吸引当朝者的注意,将当朝统治者变成他们的粉丝。宋神宗对柳永、苏轼词的欣赏就是很好的例子:
《后山诗话》云:“柳三变游东都南北二巷,作新乐府,骫骳从俗,天下咏之,遂传禁中。宋仁宗颇好其词,每对酒,必使侍妓歌之再三。三变闻之,作宫词,号《醉蓬莱》,因内官达后宫,且求其助。后仁宗闻而觉之,自是不复歌此词矣。会改京官,乃以无行黜之。后改名永,仕致屯田员外郎。” 苕溪渔隐曰:“先君尝云:柳词‘鳌山彩构蓬莱岛’当云‘彩缔’。坡词‘低绮户’,当云‘窥绮户’,二字既改,其词益隹。”(《苕溪渔隐词话》卷一)[4]74
神宗问内侍外面新行小词,内侍录此进呈。读至“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上曰:苏轼终是爱君,乃命量移汝州。(《岁时广记》三十一。)(鲖阳居士撰、赵万里辑《复雅歌词》)[4]43
南宋·周密《浩然斋词话》载宋徽宗因李师师歌周词而对周邦彦的“知遇之恩”也可以算作其中的例子。
宣和中,李师师以能歌舞称。时周邦彦为太学生,每游其家。一夕,值祐陵临幸,仓卒隐去。既而赋小词,所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者,盖纪此夕事也。未几,李被宣唤,遂歌于上前。问谁所为,则以邦彦对。于是遂与解褐,自此通显。既而朝廷赐酺,师师又歌《大酺》《六丑》二解,上顾教坊使袁绹问,绹曰“此起居舍人新知潞州周邦彦作也。”问《六丑》之义,莫能对,急召邦彦问之。对曰“此犯六调,皆声之美者,然绝难歌。昔高阳氏有子六人,才而丑,故以比。”上喜,意将留行。且以近者祥瑞沓至,将使播之乐府,命蔡元长微叩之。(周密《浩然斋词话》)[4]186-187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从焉”,统治者上层的激赏和评价,为宋词的流行构建了最广阔的舆论场,最终从某种意义上将宋词从民间文化提升到了国家文化的高度。
当然,由于宋神宗、徽宗等的独特身份,使得他们的“粉丝化”身份极为复杂,“粉丝性”在他们身上表现得并不彻底。但是,无论如何,宋词文化的流行,这些统治者“粉丝”们的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
结 语
宋词作家通过各种途径“亲身参与自身作品传播过程”[6]有能力将国家各个阶层的人物都变成宋词的热爱者和传唱着,宋词的读者“粉丝化”涉及上自天子下至普通市民各个层次,而每一个层次的粉丝反过来又成为宋词文化最好的宣传传播者,吸引更多的“粉丝”参与进来,为宋词文化的繁荣带来更多的帮助,整个过程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形成了浩浩荡荡宋词流行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