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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生态美学视阈下的辽朝寺院景观
——以石刻文字为中心

2020-01-17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人文景观寺院佛教

张 国 庆

(辽宁大学 历史学院,沈阳 110136)

中古佛教除了具有博大精深的宗教哲学内涵之外,还包含着丰富的美学思想,特别是它的生态美学更具东方特色,是佛教传入中土神州与本土文化嫁接后产生的一种全新文化现象。“佛教生态美学以其生态哲学及生态伦理学为基础,具有整体关怀及泽被众生的特征,佛教生态美学思想集中表现在禅宗、净土宗和华严宗中。”[1]34辽朝佛教盛行,并沿承隋唐五代佛教制度,唯识、华严、净土、天台以及禅、密诸宗具存,协同发展。辽代除了延用前代遗存的宝刹外,还于各处新建了大量寺院:“故今海内塔庙相望,如睹史之化成,似耆阇之涌出”(咸雍八年《蓟州神山云泉寺记》)[2]358;“故今昔相沿,历朝所尚,城山胜处,列刹交望矣。”(大安九年《景州陈宫山观鸡寺碑铭》)[2]452钩沉、检索传世的辽朝寺庙碑刻文字及今人辽代寺庙遗迹考察资料,笔者发现很多辽朝寺院的确都修建在“城山胜处”:山环水绕,林木掩映,景色优美,静雅怡人。在石刻文字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辽朝寺院周边野生原状的草木山石静谧之美,寺院内外园圃果蔬与廊庑轩牖的清净之美,以及融入晨昏、四时等要素的两种景观交相混杂而形成的圆融和谐之美。故笔者不揣浅陋,拟对佛教生态美学视阈下的辽朝寺院景观及相关问题作些探讨,错谬之处,恳请方家赐正。

一、静美的寺院自然景观

寺院自然景观主要包括寺院周边自然野生的林木与花草,以及寺院内外的原始形态之山岩与溪流等。

禅宗是辽朝佛教的主要宗派,也是从形式到内容“中土化”程度较高的教派之一。“禅”即“禅定”,因而“坐禅”是禅宗教徒们的主要修行方式。辽兴宗重熙十七年(1048)的《蓟州沽渔山寺碑铭》中即见“方室团庵,稠连四合;坐禅行道,不舍六时”[2]255之句。禅宗最为关注和推崇自然,清幽雅寂的自然环境是禅宗教徒“禅定”修行的最佳场所。静谧的山花和溪水与禅修者结下不解之缘,他们既可于林荫树下寻得禅韵——“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同时,也会在山间溪畔进入禅境——“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睦庵善卿:《祖庭事苑》卷五;苏轼:《苏轼诗集》卷十三《赠东林总长老》)。传世石刻文字反映出,辽朝不少寺院就坐落在自然景观静美的山水之间。

如南京道蓟州盘山祐唐寺,始建于唐,辽代则加以修葺。据辽圣宗统和五年(987)的《祐唐寺创建讲堂碑》记载:

自昔相传,有尊者挈杖远至,求植足之所。僧室东北隅岩下有澄泉,恍惚之间,见千僧洗钵,瞬息而泯,因兹构精舍晏坐矣。厥后于溪谷涧石之面,刻千佛之像,而以显其殊胜也[2]89。

故而祐唐寺又名“千像寺”(即今天津市蓟州区西北盘山千像寺)。石刻文字反映,祐唐寺坐落于盘山之上,寺院周边远近之自然景观非同寻常:

崆峒左倚,太行右连。怀珠之水派其阳,削玉之峰峭其后。岭上时兴于瑞雾,谷中虚老于乔松。奇树珍禽,异花灵草。绝顶有龙池焉,向旱岁而能兴雷雨;岩下有潮井焉,依旦暮而不亏盈缩。于名山之内,最处其佳[2]89。

由此可见,盘山祐唐寺可谓山环水绕,林木掩映,珍禽异兽与其间,奇花异草铺满地。辽人笔下祐唐寺周边自然景观中的“崆峒山”“削玉峰”及“龙池”“潮井”等,在清人蒋溥《盘山志》中亦均有记载。如今的千像寺,仍是山深谷邃、石奇水清,林木阴翳、花草遍地的游览胜地。

又如南京道蓟州沽渔山寺。前揭《蓟州沽渔山寺碑铭》记述:“沽渔山院者,自统和纪历二十有八载,苾刍释义讪创建也”,寺院之周边,“峰峦峭拔,岫□嶮巇。豺踞虎伏,烟霾雾翳。荆榛繁萃,毒虿不通。林麓耸稠,鸷雄难越。”[2]254又如南京道析津府良乡县谷积山院(今北京市房山区青龙湖镇北车营村谷积山灵鹫禅寺)。大康四年(1078)《谷积山院读藏经之记碑》载:“燕地之胜概也,左临桑水,却枕方山,千重之林薄萦纡,四面之峰峦掩映,幅员数里,俨类仙居。”[3]可见沽渔山寺与谷积山院,其所在之地均植被繁茂、生态良好,环境清幽、景色宜人。

位于南京道范阳丰山的章庆禅院,其自然景观更是契合禅宗主“静”的生态美学思想。先看环抱章庆禅院的秀美、雅静之山峦。天祚帝乾统四年(1104)的《范阳丰山章庆禅院实录》记载:

郡城西北两舍之外,峰峦相属,绵亘百有余里,有山崷崒,俗曰太湖。……三峰叠秀,远望参差,嶰然不倚,状如丰字,因号曰丰山。盘隥修阻,疏外人境。□岈幽阒,雅称静居[2]544。

再瞧章庆禅院内外之自然景观因季节更替而发生的奇变:

春阳方煦,层冰始泮,异花灵药,馥烈芬披,溪谷生云,林薄发吹。夏无毒暑,在处清凉,怪石颟顸,矗莎叠藓……奇兽珍禽,驯狎不惊。秋夕云霁,露寒气肃,岩岫泊烟,松阴镂月,猨声断续,萤光明灭。□崖结溜,冬雪不飞,长风吼木,居实凛然[2]544。

丰山章庆禅院自然景观之静美,确是美不胜收。

幽静的深山溪谷间、繁茂的松荫花木下,都是佛教信徒禅修的绝佳去处。南宋杭州灵隐寺僧人普济于《五灯会元》卷十七《惟信》中提及佛家参禅的三种境界有言:“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李泽厚先生在《禅宗漫述》中则阐释了宋人参禅的三大境界:“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芳迹”,是为寻禅本体而不得之第一境;“空山无人,水流花开”,是似悟道而尚未达之第二境;“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是于瞬间得到永恒却成终古之第三境。王早娟女士亦认为:“禅修者通过体悟自然界的一切事物,最终获得的禅境是一种自然而然、心无挂碍的生活状态,这种状态自在、适意,犹如山水草木,不因秋至而悲叹哀伤,不因春来而欣喜感叹。”[1]36前揭《范阳丰山章庆禅院实录》作者“当山文雄惠照大师赐紫沙门了洙”于“禅境”之优劣对禅修者“修果”的影响颇有感受:“夫境静心谧,处繁情扰,人孰弗若是虖?苟欲布设景物,高树亭观,絜朋命侣,以骋游宴者,此非其处也。或欲聚徒百千,来施委积,轰轰阗阗,溪谷成市者,则又非其处也。”他认为以幽静的自然景观构成的禅修环境,必然有利于禅修者坐禅悟道,反之,将会是另一种结果。了洙和尚认为理想的禅修环境应该是:“树石之间,庵庐星布,采椽茅茨,示朴质也;居人无糸,任其去来,示无主宰也;土厚肥腴,屮树丛灌,泉清而甘,饮之无疾。”[2]544-545真古今同理也。

二、净美的寺院人文景观

构成辽朝寺院景观之要素除了野生、原状的林木花草及山石溪流外,还应包括寺院内外路旁与寺院园圃中人工种植、栽培的各类花草果蔬,以及寺院里人工雕琢的廊檐轩牖等各类建筑的装饰物,这后者便构成了辽朝寺院的人文景观。石刻文字显示,辽朝寺院人文景观所展示的是佛教净土生态美学所推崇的清净之美。

净土宗(又称“莲宗”)主张“念佛得度”,是辽代较为大众化的教派之一,当时民间亦有专门的佛教邑社组织“念佛邑”(“念佛邑”一名常见于辽代石刻文字,如乾统三年的《金山演教院千人邑记》[2]534等)。净土宗认为俗世间到处都是污秽,只有诸佛所在才是庄严清净的理想世界。净土宗的不少经典都有对净土极乐世界优美环境的想象性描述。譬如《悲华经》描述的莲华世界,到处都是香气扑鼻的盛开之莲花,七宝树间悬挂着天璎珞;七宝楼高达五百由旬,楼边有七宝阶道环绕的方形大水池。又如《佛说阿弥陀经》描绘的弥陀净土世界,广大无边、气候宜人;巍峨的琼台楼阁外有排列整肃、由七宝合成的“色树”,色彩缤纷、参差错落,清风吹来,罩在“色树”上的罗网悬挂之诸宝,能合奏出曼妙动听之乐曲,“闻是音者,自然皆生念佛、念法、念僧之心”;八功德水中盛开着五彩缤纷、大如车轮的莲花,“微妙香洁”;池水岸边散布着白鹤、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等柔善漂亮的各种鸟兽[1]37-39。

辽朝佛教信徒中有大量崇信净土义理者,他们在新建或重修佛教寺院时,便力图将佛教经典中描述的净土极乐世界的幻化景观反映到现实生活中。石刻文字描述辽朝寺院花园里栽种着各种美丽花草、园圃中种植着各种青绿蔬菜、果园里栽培着各种果树,寺院里有人工打造、雕琢的各类廊檐轩牖等的精美建筑装饰。换言之,辽代各处深山宝刹呈现的净美人文景观,似乎实现了佛教信徒于此岸对净土极乐世界理想生活场景的追求。

石刻文字记载辽朝一些大的寺院中有果园,园内栽种着各种果树:春天繁花似锦,姹紫嫣红;秋日硕果累累,坠满枝头。如南京道三盆山崇圣院(今北京房山十字寺)为前朝旧寺,辽穆宗应历年间重修。应历十年(960)的《三盆山崇圣院碑记》中即见该寺“林树郁茂,果株滋荣”[2]30的记载。辽道宗清宁二年(1056)的《涿州超化寺诵〈法华经〉沙门法慈修建实录》记载南京道某寺院有“果木二千余根”[2]277。辽道宗大安九年(1093)的《景州陈宫山观鸡寺碑铭》记载南京道景州陈宫山观鸡寺(在今河北丰润)“广庄土逮三千亩,增山林余百数顷,树果木七千余株”[2]453,可见观鸡寺果园面积之大。天祚帝乾统七年的《上方感化寺碑》记载南京道蓟州上方感化寺(在今天津市蓟州区盘山)“野有良田百余顷,园有甘栗万余株”[2]563-564,果园规模似乎更大。可以想见,由春至秋,暑往寒来,辽朝各大寺院之僧尼,或在落英缤纷的树下诵经打坐,观花问佛;或在枝桠纵横的树间采摘果实,品香悟道:均不失为一处处温馨净美、动静相宜的奇妙人文景观。

往事越千年。当年辽朝佛教信徒在寺院栽植的树木,至今仍有遗存者,足证石刻文字所载不虚。如辽南京城(今北京市)东北郊的兴国寺,如今寺院建筑虽已不存,但辽人栽种的柏树,尚遗留数株:“自今中山公园南门而入,过石牌坊之后,但见来今雨轩之西,有七株高大的巨柏一字排开,大可数围。其中有一棵,在古柏树身之中又生出一棵国槐,二树浑然一体,人称柏槐合抱,是罕见的植物景观。这些柏树,据测已有上千年的历史,那正是当年(辽朝)兴国寺的遗存。”又如辽南京城西马鞍山上的慧聚寺,今名戒台寺,寺内有诸多巨松,亦为辽时所植:“这些老松千姿百态,有的伟干高耸,繁枝蔽天;有的虬枝盘错,盘转多姿;有的长枝广伸,老干偃卧。这些古松,虽经千年沧桑,至今仍郁郁葱葱,生机勃勃。”[4]

辽朝寺院建筑雕塑之净美,石刻文字亦多有记载。如建于辽圣宗太平年间的南京道析津府香河县(今天津市宝坻区)广济寺,其佛殿梁、架、门、窗等之雕塑即十分奇巧精致,构成了该寺一道道净美靓丽的人文风景线。辽圣宗太平五年(1025)的《广济寺佛殿记》云:

故始岁则可以霜挥斤斧,烟迸钩绳,栾栱叠施,棼橑复结。能推剞劂,五间之藻栋虹梁;巧极雕锼,八架之文楹绣桷。……及再期,则可以鳞比鸳瓦,云矗花砖。粉布圬墁,霞舒丹雘。奇摽造立,三门之满月睟容;妙尽铺题,四壁之芳莲瑞相。……窗轩疏不夜之明,周阿流耀;坛座簇长春之色,内奥含英[2]178。

又如辽道宗咸雍三年(1067)的《燕京大昊天寺碑》对燕京(即辽南京)城内大昊天寺建筑雕塑的描述:

栋宇廊庑,亭栏轩牖,甍檐栱桷,栏楯栾栌,皆饰之以丹青,间之以瑶碧。金绳离其道,珠网罩其空。缥瓦鸳翔,修染虹亘。晓浮佳气,涵宝砌以生春;夜纳素辉,烁璇题而奋画[2]330。

再如辽道宗大康七年的《义丰县卧如院碑记》对南京道滦州义丰县榆子林西堡曾家湾卧如院建筑雕塑之描述:

度木也,取橡樟之良;择匠焉,得鲁般之妙。丹粱画栋,烁螮蝀之辉空;缥瓦朱檐,状鸳鸯之接翼。……壮制锦之名乡,变雨花之胜境[2]396。

前已提及的南京道蓟州盘山祐唐寺,于辽景宗保宁十年(978)建成一座“讲堂”,其建筑雕塑与园林果蔬等共同构成了该寺净美的人文景观。《祐唐寺创建讲堂碑》载:

其堂也,保宁十年创建。带云川之渺渺,总远岫之峨峨。东观种玉之田,西掞筑金之阙。兰楹镂彩,桂柱凝丹。月入秋窗,风含夏户。檐外之杉松郁郁,栏前之烟水潺湲。……厥外井有甘泉,地多腴壤,间栽珍果,棋布蔬畦。清风起兮绿干香,细雨霁兮红葵茂[2]90-91。

辽国曾与中原五代诸朝及北宋北南对峙。石刻文字显示,一些辽朝寺院的人文景观,颇具中国北方地域与民族特色。比较典型的,如南京道易州太宁山净觉寺,不仅仅外围静美的自然景观细腻里蕴含着些许粗犷,内在净美的人文景观也是华丽中透着一丝质朴。辽道宗大安二年的《易州太宁山净觉寺碑铭》载:

兹寺之建,土不金碧,省费也。木不文镂,全朴也。陛不增高,因地也。栱不重架,循制也。壮丽而无奢,质素而匪陋,可以归依,可以长久,是故君子美之。……后之处者,毋易故以求其新,毋增华以变其本。楹梁毋广,广则重补葺之尤;彩绘毋繁,繁则速论变之弊[2]404-405。

辽亡至今已近千年。因自然损毁及人为破坏,辽朝寺院遗存至今者已寥寥无几。但我们从仅存的几座辽朝寺院现状中,如西京华严寺(今山西大同华严寺)、宜州奉国寺(今辽宁义县奉国寺)、蓟州独乐寺(今天津市蓟州区独乐寺)等,仍能一窥当年寺院建筑雕塑人文景观之净美。以奉国寺为例,该寺始建于辽圣宗开泰九年(1020),初名咸熙寺,入金改为奉国寺,现今又称大佛寺。奉国寺的主体建筑大雄宝殿为罕见的辽代单体建筑,“在殿内梁架和内槽斗拱上,彩绘莲花、宝相花及飞天等,色彩鲜艳绚丽,线条简洁流畅。在东西山墙上画有五佛、八菩萨、千手千眼菩萨像及十侂罗汉等壁画。殿内有彩塑佛像七尊。”[5]确如元大德七年(1303)《重修奉国寺碑记》所描述的那样:“隆楼杰阁,金碧辉煌”“宝殿崔嵬,俨居七佛;法堂宏敞,可纳千僧。”

石刻文字记载的辽朝寺院净美的人文景观,颇与佛教经典《无量寿经》描绘的佛教信徒的理想生活环境——“无量寿国”很相近:“风吹散华,遍地佛土,随色次第,而不杂乱,柔软光泽,馨香芬烈。”亦如王早娟女士所言:“佛国净土是佛教引人入善的筹码之一,佛国净土中有散发着馥郁馨香的美妙花朵,演奏着动听乐曲的葱郁树林,滋润着丰饶土地的甘冽泉水以及在和风细雨中啁啾的鸟儿,这是一个美妙的境地,一切物态都是一种审美的存在、诗意的存在、和善的存在、解脱的存在、愉悦的存在,人脱离了此岸世界的一切痛苦,进入了佛的境界。”[1]40

三、体现圆融和谐之美的寺院自然与人文混合景观

辽朝寺院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不可能划分得那么明晰规整,很多情况下是交叉融合的。这种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互相交合而形成的圆融和谐之美,在石刻文字中亦是随处可见。

“圆融”“和谐”的理念多体现在华严宗的生态美学之中。辽朝时期,华严宗亦较兴盛与活跃,属显宗之一。华严宗追求的最高境界是“事事无碍法界”。方立天先生曾说:“华严宗认为,在觉悟者看来,宇宙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事物与事物之间、一事物与其他一切事物之间都是圆融无碍的。”[6]王早娟女士总结华严圆融妙境有三大特点:消灭差别,和谐万物;去除小我,打破对立;融贯时空,此地圆融[1]41-42。辽朝寺院的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之间便体现出这种圆融和谐的境界。

以辽朝南京道蓟州神山云泉寺为例。该寺处山水间,与民居邻,僧俗和冾,二景交融。辽道宗咸雍八年的《蓟州神山云泉寺记》有载:

渔阳郡南十里外,东神西赭,对峙二山。下富民居,中厂佛寺。前花后果,左右林皋。大小逾二百家,方圆约八九里。每春夏繁茂,如锦绣围绕。正殿之内,实以本尊八菩萨,颇加严饰,以备归依。厨库五间,食堂称是。廊庑三倍,僧房亦然。至于碓磨墉垣,无不曲备[2]358-359。

又如中京道义州静安寺,为道宗朝知涿州军州事耶律昌允之妻、兰陵郡夫人萧氏个人出资兴建,耶律昌允和他的妻子萧氏均为崇佛信教的契丹贵族。静安寺的选址在耶律昌允生前,地点在其家族驻牧地——中京道义州一处名为“佛山”的地方。那里水绿山青、民居错落,景观秀美、环境清幽。辽道宗咸雍八年的《创建静安寺碑铭》云:

天邑之北,仅余百里,则公(耶律昌允)之故地焉。岚凝翠叠曰佛山,山之足民屋聚居,若郡邑之大曰义州。今兰陵郡夫人萧氏主之,即太师公之妻也。太师毓庆戚闬,许心□佛。兴居暇日,以有思□凭高而肆望。延冈委迤,环甲第以远周;孤巘崔嵬,枕闲田而下廓。遂卜此地,肇开胜蓝[2]361。

寺院的修建也是其建筑雕塑等人文景观的形成与展现之过程:

由是斫险为坦,堙卑就宽。长木下而翠色移,贞璴出而云光破。风斤叠运,远谷回音;雷杵高相,寒泉交响。金者冶,缻者陶,壁者圬,材者斫,彩者绘,隅者涂。众工炫勤,百事偕作[2]361。

建成后的义州静安寺,则尽显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交合所呈现的圆融和谐之美:

待其山月初霁,岩云半开,飞摇金碧之辉,动荡烟霞之色。回檐落影,暑气由是夏销;斗桷排空,残照于焉夕挂。轮奂之盛,可胜道哉[2]361。

又如前文提及的南京道易州太宁山净觉寺。《易州太宁山净觉寺碑铭》比较详细地记述了净觉寺亭台楼阁、殿堂廊庑等寺院建筑置身于山石林木、溪流花草之间所呈现的圆融与和谐:

高阳郡西北四十里,有山耸峙雄壮,亘迭相倾,岚翠突然而秀者,太宁峰也。下枕重麓,爽垲疏明,栋宇奂焉而宏丽者,净觉寺也。……崇正殿为瞻仰之所,营西堂作导演之场,敞其门闼,备游礼也,高其亭宇,延宾侣也。次有重龛峻室,疏牖清轩,石窦云庵,松扃藓榻,虽寒暑昏晓,更变迭至,而禅诵安居,人无不适。又引北隅之溜泉,历曲砌虚亭,涤垢扬清,响透林壑。寺之背,回峤层峦,隐映殊状,峭拔直起而高者,曰积翠屏,其下特构小殿,即冯道吟台之故地。西北深而复高者,乃柏梯上方也。烟萝荫密,隥陌回盘,古有神坛,丛柏尚茂,岩壁四向,卓立万仞,青耸结天,空翠分色,风雷之所吐纳,日月之所蔽亏,脱落埃尘,此非常境。西有乳水洞,洞豁而深,石蕊□生,四时凝滴,盛暑或入,凉气射人。前视金坡口,即蔚萝去来之会路;非带奇峰岭,亦山民樵采之危栈。东顾平陆,原野旷然,易水燕圻,苍茫在目。……况地无虿虺,林无豺虎。冬则阳岫留暄,易凝冱之惨。夏则玄岩增凛,祛歊暑之燥,而又积霖不淖,大隧无尘。泉石洁而清,草木香而异。腾猿驯兽,人狎不惊。太宁之美,其实有焉[2]403-404。

再来看位于今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林东镇南约20公里群山中的“真寂之寺”。真寂寺属于石窟寺,是辽朝佛教信徒在辽上京城南灵岩山(又称“桃石山”,因山巅突兀一巨石,形似仙桃,故名)东面峭壁上开凿而成的,共有四窟二龛。窟室之内,均为辽朝艺人创作的雕刻精美、形态各异的佛像、菩萨像、天王像以及供养人像等。以最南端的一号窟为例:窟室内正中雕凿一尊坐于莲台上的佛祖释迦牟尼像,佛像左右为善财童子和龙女;佛像左前端为乘白象的普贤菩萨,右前端为骑青狮的文殊菩萨,两菩萨像旁各有牵引坐骑的小童;窟门两侧各雕一尊天王像;窟内三面石壁上雕刻有四十五尊千佛像。如今的真寂寺一带,仍是“横山交错,怪石嶙峋,泉水潺潺,古榆苍郁,加之深邃神秘的石窟和古刹,可谓人文景观、自然景观俱佳,令人流连忘返。”[7]

华严宗教义所展现的圆融境界是一个联系的、没有主客体之分的、没有时空区别的、和谐完美的境界,是一个超现实的境界[1]43。“譬如离波无水,离水无波,水波无碍,水和水、波和波也无碍。”[8]辽朝佛教寺院之景观,体现出的就是一种原生自然与人工雕琢相结合的、同一的、融通无碍的和谐之美,也反映出辽朝佛教信徒对理想修行环境的追求。

四、辽代寺院之世俗功用

佛教经典描述的极乐净土是佛教信徒理想中的生活场景,也是对现实社会的一种幻化和虚拟。而石刻文字记载的辽朝佛教寺院的静美自然景观、净美人文景观以及由二者交汇叠合而产生的圆融和谐之美,则是一种真实、客观的存在。辽朝各大寺院,除了作为广大出家僧尼终生修行和日常生活的场所之外,也成为信佛的世俗之人游览朝拜、参加庙会以及僧俗文人雅士唱和诗文的去处。

首先,常有信佛官员到寺院观游朝拜,参禅悟道。如辽末金初,有易州易县人名魏道明,自号雷溪子,进士出身,累官至安国军节度使,其《鼎新诗话》有《游佛岩寺》诗云:“虎谷西垠北口南,横桥过尽见松庵。旧游新梦犹能记,般若真如得遍参。霜圃撷蔬充早供,石泉煮茗荐余甘。残年便拟依僧住,过眼空花久已谙。”[9]80重游佛岩寺,再次感悟青松翠柏掩映下寺院的恬静与空幽,也勾起了魏道明一段陈年旧事:昔日游此寺,曾与寺僧一起念佛诵经,斋食鲜蔬,品味香茗……而如今,似乎红尘看破,油然已起归隐之心[10]。辽末金初游庙拜佛者中还有魏道明的一位同乡张通古,天祚帝天庆二年(1112)进士,补枢密院令史,辽亡后曾隐居,后仕金,官至平章政事。张通古写有一首《游灵璧寺》,其中除了描述灵璧寺的景观,也同时抒发了观游寺院、拜佛参禅的一些感悟:“万壑千岩里,林开一径深。数年劳相望,此日快登临。胜境情难尽,危途力不任。楼台相映抱,松柏自萧森。花散诸天雨,灯传古佛心。鹤泉寒漱玉,园地旧铺金。石磴崎岖上,桃溪窈窕寻。渊明能止酒,叔夜况携琴。所恨无长暇,徒勤惜寸阴。清宵谁伴我,乘兴但孤斟。”这里“花散诸天雨”,指佛祖说《法华经》将入三味之时,天雨四种之花,称为“雨花瑞”。“灯传古佛心”之“灯”指佛前灯,也称为“灯明”,为佛教六种供养之一;“佛心”指如来之心、觉悟之心[9]77-78。

此外,一些来自北宋的使辽大臣,闲暇之时在辽朝伴使的陪同下也颇有兴致到驿途上某些大的寺院观光游览。如苏颂,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进士,英宗朝任度支判官,神宗熙宁元年(1068)作为“贺生辰”副使使辽。苏颂使辽至中京(今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即游览了当地著名的镇国寺,他的《和游中京镇国寺》记载了游览该寺时的一些见闻和感受:“塔庙奚山麓,乘轺偶共登。青松如拱揖,栋宇欲骞腾。俗礼多依佛,居人亦贵僧。纵观无限意,纪述恨无能。”[11]

其次,常有佛教信众去寺院参加庆贺佛诞之庙会。相传,四月初八是佛祖释迦牟尼的生日,民间称这一天为“佛诞日”或“浴佛节”。“佛诞日”是辽朝重要的节日之一,城乡僧俗佛教信徒们在这一天要举行持诵经法及浴佛等各种佛事活动:“京府及诸州,各用木雕悉达太子一尊,城上堄行,放僧尼、道士、庶民行城一日为乐。”[12]特别是五京州县的各大寺院,这一天都要举办隆重而热闹的佛诞庙会,寺院周边或远或近崇佛信教的男女老幼,都要赶去寺院参加佛诞庆贺活动。如辽穆宗应历十五年的《重修范阳白带山云居寺碑》即载:“风俗以四月八日,共庆佛生。凡水之滨, 山之下,不远百里,仅有万家,预馈供粮,号为义仓。是时也,香车宝马,藻野缛川,灵木神草,赩赫芊绵,从平地至于绝巅,杂沓驾肩,自天子达于庶人,归依福田。维摩互设于香积,焉将通戒于米山……醵施者,不以食会而由法会。巡礼者,不为食来而由法来。”[2]33

最后,时有高僧事先拟“题”,然后组织僧俗文人雅士到寺院就此“题”唱和诗文。如辽道宗寿昌五年(1099)的《玉石观音像唱和诗碑》即载,道宗寿昌年间,有佛教信徒于中京道兴中府南的天庆寺(今辽宁朝阳大凌河东岸凤凰山下寺,又名“卧佛寺”)刻造玉石观音像两尊(后仅存一尊)。佛像雕成后,被道宗皇帝赐赠俗誉职的天庆寺僧人智化首唱“胎字韵”赞颂玉石观音禅诗两首,并求“和”于寺之内外文人雅士。很快,便有僧俗二十四人(其中多为官员)先后各“和”诗一首,最终构成了一组《玉石观音像唱和诗》,于寿昌五年刻之石,存之寺,并作为一部珍贵的辽代佛教文学作品,传之后世[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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