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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的魔幻世界

2020-01-17李春香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丘克魔幻现实主义圣女

李春香

(天津师范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387)

2019年10月10日,奥尔加·托卡尔丘克(Olga Tokarczuk,1962-)获得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而成为热点人物。《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1998年)是作家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2002年,托卡尔丘克凭借这部小说获得波兰最高文学奖“尼刻奖”的读者选择奖。

托卡尔丘克善于将看似相互矛盾的东西联在一起:质朴和睿智,童话的天真和寓言的犀利,民间传说、神话和现实生活等等都在她的笔下相互交错和联结,组成一个现实与魔幻甚至不无怪诞的神秘世界。“她的笔下涌动着不同寻常的事物,但她又将神奇性寓于日常生活之中。”[1]1《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就是这样一部不同寻常的小说,作者从来不让你一口气读完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是在紧要关头戛然而止,直接进入另一个陌生的故事,在另一个故事未结束的时候再插入其他故事,几个故事循环往复,总有新故事突然出现。作者就这样带领读者不断地认识新主人,进入新情结。这种手法吊足了读者的胃口,使读者不断期待着新的惊喜,从而打破了固有的阅读习惯和思维模式,让读者获得一种全新的阅读体验。

托卡尔丘克通过梦、碎片化的叙事、强烈而新鲜的人物形象、时间空间化等方式在小说中建构出一个神秘莫测的魔幻世界,而她的魔幻世界与传统意义上的魔幻现实主义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值得深入研究。

一、魔幻世界的建构

托卡尔丘克以她的神来之笔和奇幻思维在小说中构筑的是一个神秘莫测的魔幻世界,这个魔幻世界主要通过以下几方面得以实现:

(一)梦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最初被直接译作《收集梦的剪贴簿》,21世纪初在台湾出版,2017年,这本书由后浪出版公司从台湾引进,并恢复了它原本的名字《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从书名的变动可见,“梦”在这部作品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甚至可以说,整部小说真正的主人翁就是梦。

小说以梦开篇,“第一夜我做了个静止的梦。我梦见,我是纯粹的看,纯粹的视觉,既没有躯体也没有名字。”[1]1“我”所看到的一切忽远忽近、虚无缥缈,它们不属于我,“因为我也不属于我自己,甚至没有我这么个人。”[1]1作者像一个魔法师一样,将“看”和“视觉”从“躯体”和“名字”这些外在的、物质的事物中剥离出来,使“看”和“视觉”成为其本身。不仅如此,“我”还能穿透表象,看到树皮下面活动的水和树液的涓涓细流;看到做梦的人们心脏的搏动、血液的奔流,甚至他们的梦的图像。这样就深入到事物的本质,到达一种纯粹和本源。这样的开头充满了魔幻色彩,也深孕着作家对人生的哲理思考。“我”和我所看到的一切既是存在的,又是不存在的,虚实之间彰显着作家“人生如梦,梦如人生”的深刻哲思,奠定了小说的基调。“我在做梦,我觉得时间走得没有尽头。没有‘以前’,也没有‘以后’,我也不期待任何新鲜事物,因为我既不能得到它,也不能失去它。夜永远不会结束。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甚至时间也不会改变我看到的东西。”[1]2这些梦呓般的语言告诉人们:在时间的流动里,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只有时间本身才是永恒。作者用充满梦幻的开头,引领读者进入了她的魔幻世界。

之后,小说中每隔几页就有关于梦的描述:“我”从网络上收集梦,并发现可以通过人们对梦境的描述,来命名夜晚或白天、命名月份、年份或时代,进而找到世界的某种运行模式,在此模式下,整个人类世界成了一场空梦。

银行职员克雷霞千方百计寻找反复梦见的爱人阿摩斯,最后利用出差之便找到一个名叫安杰伊·摩斯的男人并且和他有了一夜情。但是她仍然在耳朵里不断听到阿摩斯的声音,即使找了占卜师也无法摆脱梦里这个男人,最后她终于习惯了和梦一起生活,尽管梦醒之后只剩模糊的印象。在这个故事里,爱情成了一场空灵的美梦。

邻居玛尔塔看到了成千上万人的梦,“这些人全都睡着了,陷入了一种实验性的死亡,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地躺在城市、乡村,顺着公路,挨着边界通道,躺在山中的旅游招待所、医院、孤儿院,躺在克沃兹科、新鲁达,还有看不到甚至感觉不到其存在的一些地方。”[1]119这是一个昏昏欲睡的世界,“在时间的每一瞬间都有数以百万计的人在睡觉。当人类的一半醒着的时候,另一半纠结在酣梦之中。当一些人醒来的时候,另一些人必须躺下睡觉,这样世界才得以保持平衡。”[1]119醒着的另一半是睡眠,如同光明的另一面是黑暗一样,世界必须在这样的平衡之中才能正常运行。

“当梦一再重复过去发生的事件,当梦反复咀嚼过去,把过去变成画面,像过筛子一样筛掉其中的含意,我便开始觉得,过去跟未来一样永远深不可测,永远是个未知数。”[1]121在网络上收集梦,使“我”和那些带着自己的梦加入网络中的人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网络中的梦时不时穿插在故事中间,像一些杂乱无章的小世界,加在一起组成一个难以理解的大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过去和未来都成为深不可测的未知领域,这就把人类社会抛入一种神秘奇幻之境。

在梦中,“我”是一个无肉身的幽灵,通过人的嘴巴进入人的身体内部,观察人体内部的构造,感受生命的温度;“我”可以发现自己的后背上也有肚脐眼……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通过这些时隐时现的梦,我们感受到的是一个梦幻的世界,这世界里的一切既真切可感,又虚无缥缈。那些实实在在的地方、实实在在的人和事,忽远忽近,忽明忽暗,最后在意识中化为乌有。作者仿佛运用了某种催眠术,读者会不知不觉被她带入一种意识和无意识相互交织的境界。她的文字不是用眼睛来看的,而是要用心来感受和觉知的。这和她接受过系统的心理学教育,并且做过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不无关系。托克尔丘克自称是荣格的信徒,她的作品经常探讨个体梦境、潜意识和无意识,“深邃的哲学思考赋予其作品极强的思辨性,使阅读成为一场心理探索之旅……”[2]

(二)碎片化的叙事方式

托卡尔丘克用碎片化的小故事组成这样一部完整的小说,这种写作风格与现代读者碎片化的思考方式相互契合。她把自己生活的苏台德山脉地区设为小说的故事发生地,苏台德山脉地区是波兰、捷克、德国三国的边境,这个地方深藏着许多古老而奇幻的神话传说、奇闻轶事和过往历史。托卡尔丘克将她听闻的短小故事穿插讲述,每个故事都充满了戏剧性,扣人心弦,令人观之难忘。

马雷克·马雷克吊死的故事;圣女库梅尔尼斯的神话传说;写作圣女传的修士帕斯哈里斯的传奇人生;寻根的彼得·迪泰尔猝死在边界,被捷克和波兰的边防军没完没了地从一边搬到另一边的故事,等等。这些故事和故事相互交错,却没有混乱之感,反而可以不断地调动读者的好奇心,期待下一个精彩情节的出现和神秘人物的登场。交叉讲故事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梦里见到的人物清晰而模糊,情节时而连贯、时而间断,读者就在这“太虚幻境”中追随着作者的脚步,直到梦醒,故事中的人物有的有结局,有的不了了之。但无论如何,都充分满足了读者的期待,体验到了阅读的别样快感。

总体而言,这部小说更像是一个文本混合体,里面不仅包括许多不同情节、相互关联的故事,还有与之毫无关系的梦境、私人日记、菜谱、散文式的笔记等等。这些故事看似缺乏统一性和整体性,却收到了奇异的效果。“读者宛如置身于一个殿堂,目眩神迷,亦真亦幻,微尘般的个体渺小与宏大时空既对立又统一和谐。”[3]小说中现实的实感和梦境的虚幻相互交融,贯穿全书,给整部作品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而在其背后隐藏着的,则是作家对人生、世界、生命和宇宙等领域的思考与探索。

(三)强烈而新鲜的人物形象

小说贯穿始终的人物形象只有“我”和玛尔塔,其他形象都分散在各个毫无关联的小故事当中,使命完成后便自行消失。许多人物形象令人匪夷所思,给人的印象是强烈而新鲜的。其中较为典型的人物形象包括如下几位:

玛尔塔是一个做假发的老婆婆。她行迹怪异,冬天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早春时节便自行出现。她就像一个高深莫测的哲学家和神秘的预言家,说过许多令人震惊而又百思不得其解的话,她说:“如果你找到自己的位置——你将永生”[1]244;“人就像他生长的土地,无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无论他知道这一点还是不知道”[1]262。尽管“我们”是朋友,但关于玛尔塔,“我”却知之甚少,因为她很少讲自己,并且每次告诉“我”她生日的时间都不一样。然而,她却很喜欢讲别人的故事,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那么多。

库梅尔尼斯是一位圣女,她具有非凡的美德和苦难的死亡。从小被送到修道院,长到婷婷少女时,父亲决定将她嫁人,但是她已决定献身于主。父亲强烈反对,固执地将她带回家待嫁。她逃进山中的洞穴里隐居,受到魔鬼的各种诱惑而不为所动。三年后她返回修道院发愿修行,却被疯狂的父亲禁闭。库梅尔尼斯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日日祈祷,脸上长出了丝绒般的胡须,她说:“我的主让我从自身解脱了出来,他把他自己的面孔给了我。”[1]86她的父亲由于无法控制她而发狂,暴怒之下将她钉在天花板的方木上,圣女库梅尔尼斯受尽折磨最终殉难,而她的事迹却被人们到处传颂。这个史诗般的故事具有《圣经》般的魅力,令人读后获得一种崇高的审美体验。

17岁的帕斯哈利斯(原名约翰,成为修士后改为帕斯哈利斯)容貌俊秀,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女儿身。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女修道院一个尘封已久的小礼拜堂里见到了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圣女库梅尔尼斯,他被少女的躯体上赫然一副耶稣的面孔的圣像吓得发抖。从此以后,他开始写圣女传。帕斯哈利斯见到圣女的第一感觉是似曾相识:一个是神话中的圣女,一个是现实中的修士,这两者似乎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也许,修士正是圣女在现实中的显现,他的出现就是为了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使其流传久远。帕斯哈利斯的结局也充满了疑问,有多种说法,一种是说他自杀了,另一种说法则含混不清:“他似乎在欧洲漫游,也可能到世界各地周游列国,宣讲自己的圣女事迹,掺和着介绍刀具匠人的忧伤。他在空间里活动,多半像在时间里活动一样——每个新的地方都在他心中敞开了不同的潜在的可能性。”[1]316所有这一切都给人以无限遐想的空间。

吃过人肉的中学教师埃戈·苏姆,因为看到柏拉图《理想国》里的句子“谁若是尝过人的内脏,谁就一定会变成狼”[1]255而怀疑自己时刻都可能变成狼,他被这可怕的想法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他给农民当了免费的长工,在繁重的劳动和频繁献血中得到解脱。

一对恩爱夫妻一直平静而甜蜜地生活着,直到阿格尼出现。阿格尼忽而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成为女方的情人;忽而是个神秘女郎,成为男方的情人。本来非常恩爱的夫妻各自有了心事,虽然生活在一起,却越来越沉默。他们都强烈地思念着自己的情人,而他们的情人都叫阿格尼。阿格尼洞悉他们的一切,总能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和阿格尼的情爱如梦似幻,令他们神魂颠倒又痛苦万分。他们越来越疏远彼此,满脑子都是对阿格尼的相思,而阿格尼再也没有出现。这对夫妻再也无法回到过去,虽然没有分开,但却没有了爱情,就这样疏离地相伴到老。这是一个寓意十分深刻的爱情故事。尽管阿格尼只是个幻影般的人物,但是他/她带给夫妻双方的影响却是巨大的。他们都被他/她的爱情所迷惑,忘记了彼此曾经的感情和眼下的真切生活,去追寻一种虚无缥缈的爱,直到精疲力竭、心力交瘁,尽管陪伴到老的只有彼此,而这种陪伴却变得冰冷和麻木。故事娓娓道来,却有着震颤人心的力量。

即使把这些人物形象放在整个世界文学里,也很容易辨认出来:需要冬眠的玛尔塔、通过文字合二为一的圣女和修士、吃了人肉而被“变成狼”的幻觉折磨着的中学教师、以灵异的方式迷惑一对夫妻的双性人阿格尼等等,他们以自己强烈而新鲜的特征在文学殿堂里熠熠生辉,使得世界文学人物画廊更加丰富多彩。

(四)时间“空间化”

托卡尔丘克常常将时间“空间化”。她的故事时而过去、时而现在、时而未来,让三者在同一空间交汇,组成一个立体魔方。读者置身于久远的过去、可感的现在和遥远的未来共同组成的立体魔方当中感受时间的苍茫和沧桑、人世的变幻与无常,产生强烈的震撼之感。“每一个阅读托卡尔丘克的读者都不会忽视这种跨越时空的自由:在这里你可以找到过去和未来,找到亲人和陌生人,找到无形的神和哀诉的鬼,找到自然的心和人造物的灵,找到故乡与流亡,找到瞬息和永恒,但是无论你找到了什么,一旦你试图抓住它,它就会从你手中溜走。”[4]这样的例子小说中比比皆是:关于圣女的传说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神话故事,圣女传的作者却是现代的修士,他在写作圣女传的过程中与圣女合而为一,最后不知所终,仿佛回到了过去;玛尔塔的身份是个谜,她就像一个从远古一直生活到现在的人,她仿佛知道一切,给“我”讲述别人的故事,她像个善良的女巫,又像个预言家,因为她也常常预测未来;刀具匠们的故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百年孤独》中的某些情节,他们的祖先都从某处迁移到另一处,他们都有奇异的风俗,所不同的是,刀具匠不仅具有过去性,更具有未来性,因为他们有一个拯救机,这是一种关于宇宙学的图像,里面隐藏着宇宙运动和世界末日的秘密……

这些跨越千百年的故事错落有致地交替出现,组成了一个立体的时光空间,过去、现在、未来都汇聚在这里,具有了共时性和空间性,共同讲述着人类的故事。于是,人类的历史也被立体化了。正如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所说的:“(写作者)不但要理解过去的过去性,而且还要理解过去的现存性,历史的意识不但使人写作时有他那一代的背景,而且还要感到从荷马以来欧洲整个的文学及其本国整个的文学有一个同时的存在,组成一个同时的局面。这个历史的意识是对于永久的意识也是对于暂时的意识,也是对于永久和暂时的合起来的意识。就是这个意识使一个作家成为传统性的。同时也就是这个意识使一个作家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在时间中的地位,自己和当代的关系。”[5]在托卡尔丘克的小说中,我们看到了她对于过去之 “现存性”的深刻理解力,并且将过去、现在、未来三个时空一起聚拢到自己的小说中,扩充了传统小说的容量,产生了奇幻的效果。

二、托卡尔丘克小说的“后魔幻”色彩

“托卡尔丘克认为,现实主义写法不足以描述这个世界,这样总会错过一些东西。因为人在世界上的体验,包括情感、直觉、困惑、奇异的巧合、怪诞的情境以及幻想,如此丰富多彩,我们感受到的只是现实的某个侧面、某个维度。”[3]为了跟上变幻莫测的世界的脚步,呈现人们丰富多样的体验,托克尔丘克采用了魔幻手法来构筑她的小说。需要说明的是,尽管托卡尔丘克的作品与魔幻现实主义有诸多相似之处,但它们之间有着明显的区别,她的小说更具有“后魔幻”的色彩。

魔幻现实主义是诺贝尔文学奖中一道独特而亮丽的风景线,自20世纪初期拉丁美洲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米·安·阿斯图里亚斯(Miguel Angel Asturias,1899—1974)和加西亚·马尔克斯(Gabriel José de la Concordia García Márquez,1927-2014)伊始,魔幻现实主义以其神秘性和新奇性吸引着人们的眼球。魔幻现实主义本身是一个很难解释清楚的概念,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法国的超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试图挣脱现实生活中的一切利害关系,通过表现梦境和心理状态解决人生问题。超现实主义追求的目标为:“改造世界,改变生活,重建人类理解力。”[6]超现实主义者采用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法和自由联想法,运用“自动绘画”或“自动写作”的技巧,把梦境和心理状态直接移植到文学当中。至于超现实主义是如何发展衍变成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已经超出了本文所要解决的问题。可以知道的是,魔幻现实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犹如一颗树上的两根藤,很难区分什么是魔幻现实主义,什么是超现实主义。我们只要通过超现实主义了解魔幻现实主义的某些基本特点即可。

“魔幻现实主义”这一术语本来是用于造型艺术领域的,但是后来却被文学艺术所使用。1925年,德国评论家弗兰茨·罗在他的论文《后表现主义(魔幻主义)》中最早使用“魔幻现实主义”一词来说明德国一群画家的特征。他描绘马克斯·贝克曼、奥托·迪克斯、乔治·格罗兹等后表现主义画家,认为他们那些变形的、好像来自外星世界的画作是现实与魔幻的艺术,是为“魔幻现实主义”。到1958年,人们不再称当年那群画家为“魔幻现实主义”画家,而是代之以“新客观主义”画家。“魔幻现实主义”则成为文学评论的术语被广泛使用。魔幻现实主义的特点可以归纳为:神奇的想象、奇妙的事物、表现无意识、将现实与非现实和幻象相结合等等。这些特点,在托卡尔丘克的小说中均有不同程度的体现。但是,她的小说和传统意义上的魔幻现实主义是有区别的。

首先,托卡尔丘克试图挣脱一切“主义”的束缚,努力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传统。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愿意人们称她为魔幻现实主义者的主要原因。她喜欢一切新奇的、有个性的东西,魔幻现实主义正合她的胃口,于是她加以借鉴,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独创性的尝试。我们很难把《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归入某一个流派,托卡尔丘克运用了自己独特的创作手法。她的创作手法隐含在《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的某些片段中,读者可以从她对修士帕斯哈利斯创作圣女传过程的描述,窥见其创作状态和方式:“实际上他弄不明白自己写的是什么,有什么意义。或者他明白了,但不是靠文字,也不是靠思想理解。他躺在地板上,闭着眼睛,一再重复这些句子,直到它们完全失去意义。”[1]160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她不是靠文字或思想来创作,而是靠一种无意识的意念。她在创作的过程中,似乎进入了一种被催眠的状态,意识已经无法完全控制她的笔,流泻于笔端的不是经过理性过滤的世界,而是一个“本我”的世界,是世界的“潜意识”。无怪乎她那些奇异的故事、梦幻的语言、古怪的人物,仿佛梦呓般让人难以捉摸。诚如瞿瑞所言:“即使放在整个世界文学史中,奥尔加·托卡尔丘克依旧是一个古怪的异类。她的作品似乎绕开了文学中的所有流派和‘主义’,并且身姿轻灵地从任何试图定义它们的词语中逃逸出去。她的叙事声音独一无二,兼具辽阔高远的音域和轻灵慈悲的嗓音,仿佛来自一个混合了天使、精灵、女巫、幽灵和隐居于世界心脏地带的人类女性的神秘生灵。”[4]

其次,《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中的人物之间常常没有必然联系,几个故事交错穿插,但故事与故事之间也没有必然联系。这一点和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不同,在魔幻现实主义代表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人物之间有着密切的内在关联,并且有贯穿始终的故事情节。只是在此基础上增加了魔幻的手法,诸如变现实为神话、变现实为梦幻、时空交错等等。而托卡尔丘克则完全脱开了人物形象的内在联系和故事的连贯性,代之以碎片化的图片的拼接。

最后,传统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透露出某种历史的沉重感和沧桑感,托卡尔丘克的小说渗透纸背的是对人生、世界、宇宙的哲学思考。魔幻现实主义产生在20世纪中期前后,拉丁美洲还处于较为落后的时期。因而,魔幻现实主义承载着反帝、反殖、反封建的历史重任,中小资产阶级作家为主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在作品中抨击社会弊端、揭露独裁政权、表达对拉丁美洲贫困落后状态的不满,但也往往因为束手无策而流露出虚无主义的观点和颓唐的情绪。1962年出生的托卡尔丘克,没有经历过战争,受过良好的教育,生活条件优越,因此,她没有那么沉重的历史负担。这样,她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天赋才能,运用一切可以运用的手段,表现一切愿意表现的主题。只要乐意,她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地自由创作。这就使文学成为文学本身,文学的创造性、多变性、容纳性等内部特征能够充分展现。托卡尔丘克的创作表现似乎预示着文学的“后魔幻时代” 正在向我们走来。

结语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小说《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打破了既定的文学样式,显示了对文学边界和流动性的探索,她那灵性的洞察力,能够觉知当下人们的所思所想和所需,“如今,我们的思考方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简单。我们和电脑的关系已经改变了我们自身的感知——我们接受了大量迥异的、碎片化的信息,不得不在头脑中将它们整合起来。对我来说,这种叙事方式似乎比史诗式的庞大线性叙事要自然得多。”[3]在接受中国记者采访时托卡尔丘克如是说。从她的言语中我们可以看到她的创作是紧跟时代步伐的,是在一种非常自然和放松的状态下进行的精神体操。

心理学的背景带给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诸多创作的灵感,她独辟蹊径,以一种奇特的创作视角,解读越来越纷繁芜杂的世界。她像一个催眠师,又像一个魔法师,先运用催眠手段让自己进入无意识状态,再“通过一种魔法叙事,用寓言、神话、梦境等超现实方式,将个体在相同情境下产生的迥异体验,融入一种‘文化’”。这种‘文化’并非神秘,它就存在于每个波兰人的日常生活之中,存在于沉痛历史和破碎社会现状的缝隙之中。”[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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