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为总体性辩护
——詹姆逊总体性思想的价值追求

2020-01-16卢斌典

湖北行政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阿尔都塞总体性辩证法

卢斌典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哲学院,湖北 武汉430073)

总体在哲学史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它的内涵被不断阐释和更新。“总体性”是人类认识和把握世界的重要范畴和方法论原则。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中出现过两次“总体研究热”,一次是20 世纪20 年代《历史与阶级意识》的发表,卢卡奇以一种新的总体性辩证法的视角重新阐释了马克思的重要思想。另一次是20 世纪70 年代以利奥塔、德里达为代表的后现代主义对总体的拒斥。马克思虽然没有明确提出总体的概念,但是通过马克思的文本和叙事特点,我们可以发现大量他对总体及总体性方法的分析。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批判对马克思主义的实证化解读,他们把总体性辩证法当作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质和核心。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开启了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实质的新思考,从文本研究和思想挖掘等方面重塑了马克思主义的实质和内涵,在新的历史阶段重申了对人类的自由和解放这一宏大叙事的追求。然而,以德里达、福柯、利奥塔为代表的后现代主义极力反对总体性,它们视总体性为幽灵或恶魔,他们试图消解总体性的合法性地位。那么问题来了,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旨在重建马克思主义的总体性,强调总体性的统治地位是科学中的革命,而后现代主义极力批判总体性对社会和人的压抑,两种对总体性的态度是在什么历史语境中产生的?两种总体性的发展路径又是怎样的?面对这些问题,詹姆逊给出了回答。

一、总体性的迷雾:从卢卡奇到阿尔都塞

在西方马克思主义视野中,黑格尔的幽灵不断浮现,现象与本质、具体与抽象、个体与总体的关系被拉上辩论台。可以说,“重视对总体性问题的研究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共同点,但是对于如何理解和把握‘总体性’问题及其内涵,阿尔都塞与西方马克思主义人本主义流派以及各人本主义流派之间是存在分歧的。具体说,卢卡奇、科尔施、葛兰西、列斐伏尔、萨特等人本主义理论家都把‘总体性’和‘实践辩证法’联系起来,在他们那里,‘总体性’除了具有方法论的特征之外,其核心含义就是与主体实践联系在一起的辩证法”[1](P193-204)。为什么总体性具有如此大的魅力?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多的歧义?想要穿过总体性的迷雾,必须了解总体性话语的历史语境和逻辑发展路径。

卢卡奇的观点非常鲜明,他提出总体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范畴,总体性的方法使马克思主义与其他科学相区别,总体性的观点就是要把社会作为一个总体,把历史当作一个总体,把劳动当作一个总体。这样就消解了经济决定论和庸俗唯物主义的局限性。卢卡奇的总体性辩证法坚持主体与客体、理论与实践、具体与历史的统一,总体性的方法是克服异化和物化的根本途径,也是无产阶级意识觉醒的根本方法。在他看来,物化只有在总体性视域内才能得到真正的解决,而无产阶级是解决这一问题的主力军。在学术界有“两个卢卡奇”的争论,其实,卢卡奇只不过是关注和研究的主题变了,而基本的方法即总体性的方法没有发生变化。卢卡奇在《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中认为:决不能将对现实的意识仅仅理解为关于某物的正确思维,相反,必须把这个关于某物的思维看作虽然是一个不可缺少,但却是思想总体过程的因素,这个思想总体过程必须以人类的社会性活动出发,并回到其中[2](P268)。

萨特也是关注到总体性问题的代表性人物。萨特将总体性理解为惰性的集合体,将笃定不变的总体性发展为自在自为的总体化。萨特指出:“总体性被确定为一种存在,这种存在由于同它各个部分的总和截然不同。”[3](P179-180)萨特认为辩证法是总体化的活动,“倘若我们不希望辩证法再次变成一种超凡的法则,一种形而上学的宿命,辩证法就应该是来源于个体,而绝非来自我所不知道的什么超个体的整体。”[3](P170)众所周知,萨特的哲学带有存在主义的色彩,他关注个体的生存境遇,他认为在马克思主义思想史中存在人学的空场。当然,这只是他的揣测,马克思思想和文本中都饱含着对现实的人的关注和关怀。萨特所谓的人学辩证法的基本方法是“前进——逆溯”。他认为马克思主义的基本方法是“前进”的,也就是从社会整体到个人的方法。而逆溯的方法也同样重要,也就是从具体的人出发,回溯到他生活的时代和整个大的历史背景,这是一种从个人到社会整体的方法。萨特的这种方法其实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揭示的从抽象到具体和从具体到抽象方法的延伸。萨特在《自由之路》中指出:“它就在那里,它在每一处,它是我全部思想的总体,是希特勒全部话语的总体,是戈麦斯全部行动的总体;但又没有人在那里计算它的总数。它只为上帝而存在,但是上帝是不存在的,而战争却存在。”[4](P236)

阿尔都塞同样重视总体性问题,但是他把总体结构化或矮化了。总体性发展到阿尔都塞这里已经出现了分水岭。在阿尔都塞之前,哲学家们还在哲学的怀抱中摸索总体性的概念和内涵,而在阿尔都塞之后,对总体性的研究滑入了结构主义研究、后结构主义乃至系统科学研究范式中。阿尔都塞意图找到一种科学的总体性,不致于进入意识形态的总体性,也不致于陷入黑格尔式的神秘主义。一方面,阿尔都塞主张一种多元决定论,而不是单一决定论、线性决定论。他在《矛盾和多元决定》中清算了黑格尔的思想资源,并对矛盾概念进行了新的阐发。同时他认为并不只有经济决定矛盾的发展,政治、文化、法律等也影响着事物的发展。他的这种矛盾多元决定论实际上是为了保卫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另一方面,阿尔都塞提出了“总问题”的概念或方法,他认为总问题恰恰能消解总体的涵摄性、侵犯性和神秘性,他主张用总问题去考察特定的思想整体。用总问题就能揭示事物内部各要素的系统结构,领会其要旨,并把思想、思想家和历史有机地结合在一起。阿尔都塞认为:“总问题并不是作为总体的思想的抽象,而是一个思想以及这一思想所可能包括的各种思想的特定的具体结构。”[5](P49)

纵观西方马克思主义总体性理论的发展,可谓是一波三折,它高居神坛,又走向实践;它被推崇,又被贬抑;它被整合,又被分化。马丁·杰伊指出:“如果西方马克思主义关于总体性的论述可以说……经历了这样的衰落,那么期待在废墟中潜藏着一种真正合理的总体性概念的萌芽,它虽沉寂却依然有力——更重要的是,潜藏着一种不会变成其对立面的解放的总体性。”[6]总体性从卢卡奇到阿尔都塞那里已经出现衰亡的趋势,到阿多诺以及后现代那里已经面临崩溃的局面了。而詹姆逊在吸收这些思想家的理论资源的同时,想力挽狂澜,为总体性进行辩护。

二、反对者的声音与詹姆逊的辩护

总体性有两个走向:一个是走向乌托邦,它向积极性敞开;另一个是走向古拉格,它成为恶的总体,滑向堵塞和封闭。事物具有一体两面,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认识的变化,人们开始不断地进行追问和反思。随着存在主义、现象学、后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等思潮的兴起,总体性的合法性地位受到了质疑。

首先是来自存在主义的灵魂追问。尼采为存在主义的发展奠定了思想基础,尼采用锤子从事哲学研究,主张重估一切价值。在这种拷问下,作为理性的总体受到深刻批判。雅斯贝斯批判以技术理性为代表的总体,他认为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惨案恰恰和这种总体性的统治密切相关,他认为从总体上把握事物是不切实际和错误的,因为,“整体把握的错误表现在将一切事物还原为一个原则单一的因果思想中,比方说通过把一个明确的因果因素绝对化(例如历史中的经济因素),或者通过把内容上臆想为可把握的单一过程整体化(例如在黑格尔客观精神的辩证法之中)”。海德格尔解构传统形而上学,他拒斥逻各斯、本质和同一性,对西方哲学进行前提批判,从存在出发去思考这个世界。萨特从概念和学理方面打击总体性的可能性,主张实现总体化。

其次是来自西方马克思主义内部的矛盾。卢卡奇和柯尔施坚信总体性辩证法的积极作用,葛兰西和布洛赫也在不同角度完善和发展了这种总体性,然而当这种立场和方法逐渐确立合法性地位的时候,来自西方马克思主义内部的学者挺身而出来否定这种总体性,他就是阿多诺。阿多诺极力反对这种同一性,主张否定的辩证法。阿多诺认为:“改变概念性的方向,使之转向非同一,这是否定辩证法的关键。”[7](P15)在经典西方马克思主义那里,断裂和崩溃的趋势开始凸显。正如张一兵所说:“在本世纪60 年代末,西方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理论思潮在其历史存在的必然性上已经终结。这种终结在理论逻辑层面上是以阿多诺对总体性和同一性的批判为质性标识,历史实践层面上则是由60 年代末西方青年学生造反运动的失败画上句号的。”[8]而阿尔都塞意图保卫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提出一种新型总体论——结构主义总体观和多元决定论。

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就是来自后现代主义的攻讦。20 世纪60 年代,法国后结构主义兴起,之后形形色色的后现代主义登上历史舞台。他们认为文本和事件都是一些孤立的和碎片化的存在,不能融入总体的视野中。他们将总体性看作一种宏大叙事、还原论和本质主义,将总体性与希特勒法西斯主义和斯大林式共产主义的恐怖联系起来,从而拒斥总体性。卡尔·波普认为:“整体不能成为科学研究的对象,也不能成为其它活动例如控制或改造的对象”,因为“如果研究一个事物,我们就不得不选择它的某些方面,我们不可能观察或描述整个自然界”。德里达认为马克思的幽灵依然存在,他认为学界把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精神同总体性混同起来,即“把自己固定在马克思主义学说的躯干上,固定在他假定的系统的、形而上学和本体论的总体性中(尤其固定在它的‘辩证方法’或者说‘辩证唯物主义’中)”[9](P85)。在《答问:什么是后现代主义》中,利奥塔义正言辞地说:“我们为缅怀总体和单一,为了概念和感觉的一致,为了明晰与可交流经验的一致,已付出极高昂的代价。在争取宽松与和缓这一普遍吁求下,我们可以听到那回归恐怖、实现控制现实之狂想的欲望的低语。对此的回答是:让我们向总体性开战;让我们成为那不可表征之物的见证人;让我们激发差异,并维护差异之荣名。”[10](P125)

总体是个筐,什么都往里面装,这也导致了人们对总体的误解。无论是存在主义、后现代主义还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内部都存在着对总体的误读。面对反对者的声音,詹姆逊坚定地维护马克思主义的立场,维护总体性的合法地位。

第一,詹姆逊看到了海德格尔的“专家意见”,认为他在本体论的研究和生存论的转向方面着实推动了哲学的发展。但是詹姆逊认为存在主义依然是坚持“存在者总体”的研究立场,并未超出总体性辩证法的逻辑。雅思贝斯等人将集中营的惨案归结到总体和总体性的头上,詹姆逊认为这是一种偏激的看法。统一性并不代表着形式上的整齐划一,总体性也不等同于损害个体的集权专制。关于萨特的总体化的观点,詹姆逊承认其合理性,但詹姆逊指出:“现在,我打算用另一种方式研究总体化思想的问题,即通过质问总体化的可能的历史条件而不是针对它的真实内容或有效性。”[11](P208)

第二,虽然阿多诺在哲学上揭示了总体性、同一性和形而上学的同谋,彻底批判以卢卡奇为代表的总体性和以萨特为代表的总体化,但是总体性真的一无是处吗?总体性的真正的合理性被颠覆了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阿多诺认为:“一个社会越是径直地驶向在受制于魔法的主体中再生出来的总体性,它瓦解的趋势也就越深刻。这种趋势既威胁着人类的生活,又否认了整体的魔法,即主体和客体的虚假同一性。”[12](P346)与阿多诺的观点相反,詹姆逊认为:“这种运动在阿多诺的‘否定辩证法’中甚至更加清楚地以其反证——即‘整体的是不真实的’——而体现出来。”[13](P34)而关于对阿尔都塞对总体的解读,詹姆逊指出:“总体性的哲学概念与极权主义的政治实践令人悲哀地等同起来,本身就是阿尔都塞称作‘表现性因果律’的一个特别成熟的例子,也即两个半自治性(或现已完全自治的)层面的相互倒塌。”[14](P304)也就是说,阿尔都塞把总体性思想本身看作为从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到斯大林极权政治的直线发展。

第三,詹姆逊认为后结构主义也是总体性辩证法的拥护者,他们反抗得越激烈,就说明总体性辩证法越稳定,“‘总体性’概念这种否定和方法论的地位在那些后结构主义哲学中也存在,这些后结构主义哲学以差异、流动、传播和异质性的名义公开拒斥这种‘总体化’……我们将据此指出,这些是二度或批判的哲学,它们将通过对总体性概念的反动来重新确立总体性概念的地位……其中古典辩证法通过咬自己的尾巴而解构自身。”[13](P34)

第四,詹姆逊认为后现代主义既是一种“化总体”的研究,又是一种总体化的研究。詹姆逊剖析和澄清了后现代主义的不足。“因此,他们向之宣战的总体性不过是他们心造的幻影,他们不能击中总体性的要害,从理论和实践上看,就都是必然的和合乎逻辑的。”[15](P85)詹姆逊认为后现代主义和其他反总体者都犯了同样的错误,那就是他们忽视总体的两重性。总体、总体性、总体化不尽然全是有问题的,它们也有其合理的一面,并且这种合理性在历史和逻辑中都得到了证实。忽视历史语境和理论背景,将它们认定为集中营和古拉格悲剧产生的重要因子是不妥当的,将它们认定为形而上学的残余、真理的幻觉、陈旧的思想也是不靠谱的。

三、詹姆逊对总体性辩证法的坚守与创新

为什么一段时间内我们视如珍宝,而到后现代那里我们却嗤之以鼻?我们是不是已经完成了总体性的蓝图勾画?对总体性的拒斥是不是为了满足发展的需要?面对纷杂的对总体性的意见,詹姆逊选择的是一种新的总体性辩证法。詹姆逊的总体思想是历史的总体性、文本的总体性和资本的总体性的有机统一。在后现代语境中,詹姆逊意图捍卫马克思主义的合法性地位,维护马克思主义的当代价值,实现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和解。

不同于卢卡奇将总体性辩证法置于早期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现实的基础上,詹姆逊将总体性辩证法建立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基础之上。詹姆逊借鉴了曼德尔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分期,将资本的分期创新性发展为文化的分期。曼德尔将资本主义社会分为市场资本主义、垄断资本主义、跨国资本主义等三种类型。在此基础上,詹姆逊将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阶段同时代的文学、文化特点结合起来,把市场资本主义与现实主义相对应,垄断资本主义与现代主义相对应,晚期资本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相对应。后现代主义来自于现代主义但是又反对现代主义,它是对西方传统哲学的消解,是对社会中的同一性和中心性的解构,也是一种对主体性的过度张扬。詹姆逊把总体性辩证法当作对晚期资本主义文化的遏制策略。詹姆逊对总体性的看法类似于阿尔都塞的多元决定论的总体性,这种总体性看到了经济、政治、法律、意识形态的综合作用,并凸显了作为总体性的生产方式的重要作用。詹姆逊打通了总体性、文本、历史和资本之间的关系。詹姆逊认为:“我们只能通过预先的文本或叙事建构才能接触历史。”[16](P148)“总体性或总体化概念中蕴含着对方法的需要,以及对显然统一的文化文本内部的断裂、缝隙、远距离行动前进‘症候分析’的相当不同的关注。”[17](P46)在詹姆逊眼里,资本是一种总体化的力量。他说:“资本的概念是公认的总体化或系统概念;没有人见到或遇到过这种事情;它要么是科学推理的结果,要么是一种想象或意识形态幻想的标志。”[14](P304)詹姆逊指出了马克思主义分析方法与资本主义分析方法的根本分歧,“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基本观点是综合,暗示着一种将社会当作整体考虑的模式或一幅图画。而资产阶级社会学却是分析性的,对事物分门别类地考察。”[18](P86)总而言之,詹姆逊把总体性辩证法改造成为叙事分析的工具,把晚期资本主义放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的基础上加以探讨,坚守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立场,用总体性的逻辑遏制资本同一性的逻辑。

马克思批判黑格尔辩证法的唯心主义和神秘主义,将辩证法建立在实践的基础上,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揭示了这种辩证法的两种走向。恩格斯将辩证法推广到自然界,列宁在《谈谈辩证法问题》中指出对立统一规律是辩证法的核心。西方马克思主义对辩证法的理解可谓是异彩纷呈:卢卡奇认为总体性辩证法才是马克思主义的灵魂和精髓,葛兰西主张文化的或实践哲学的辩证法,布洛赫提出带有乌托邦意味的希望辩证法,霍克海默研究走向反面的启蒙辩证法,阿多诺主张一种带有崩溃逻辑的否定辩证法,萨特主张用人学辩证法修补马克思主义内部人学的空场,科西克则提出了人与世界关系的具体辩证法。面对形形色色的解读和修补,詹姆逊主张内层解读和外层解读、肯定性和否定性解读相结合的辩证法。詹姆逊认为:辩证法最重要的哲学功能就是它能够协调我们对之缺乏充分思考的历史的两副面孔或方面:即同时出现的同一性和差异性,在这种状态下,事物既可以改变又保持统一,既能够经受令人吃惊的变化和扩张,同时仍构成一些基本和持续的结构的运转[19](P167-168)。也就是说,詹姆逊认为既要看到事物内部的同一性,又要看到与之相关的差异性,既要对事物进行肯定性的解读,也要看到其反面。他进一步指出,“我的理论正是力求打破这种界限藩篱,采取辩证法的态度,证明事物之间的相互关系,对基于笛卡尔思维方式的西方理性传统进行批判。”[19](P6)同时,对于资本主义社会和《资本论》的研究,詹姆逊也用了总体性的研究方法。“我愿意强调的是,资本主义被表征为一种总体性,一种地狱的机器,只有以辩证法的方式才能描绘出这一点。”[20]面对离散的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和向总体性宣战的后现代主义,詹姆逊坚守了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坚持了一种总体性辩证法,并从文学、文本、资本等方面丰富和发展了这种辩证法。正如凯尔纳所说:“詹姆逊面对后现代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的进攻,以一种黑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方式,有力地捍卫了表现概念和总体性概念,而且提供了他自己的关于当今时代的总体性理论——这恰恰是黑格尔式马克思主义的传统功能与重要贡献。”[21](P175)

四、总体性问题的解决方案:认知图绘理论

詹姆逊认为总体性问题的解决方案在于认知图绘理论。认知图绘理论不仅是一种美学理论,还是一种革命策略理论。认知图绘理论是对总体性辩证法的运用,是对革命主体缺失的心理学的修补,是社会主义政治的必要手段。科林·麦克比认为:“认知测绘在詹姆逊的范畴中是说得最不清楚的,也是最关键的。说它关键,是因为它是政治无意识的缺失的心理学,是后现代主义历史分析的政治刀刃,是詹姆逊事业的方法论肯定。”[22](Pxiv)

认知是认识论的术语,是人对外在事物的一种能动的反映。认知体现了人的主体性,是一种理性和清醒,是我们实践的指南。在迷乱和纷杂的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认知是阶级意识自我觉醒的代名词。图绘是地理学的术语,是一种描写或摹写。在现实世界中,要描绘出自己所在的位置,并要找寻一条可能的出路。詹姆逊在《后现代主义,或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一书中提出了认知图绘(Cognitive Mapping)理论。该理论结合了凯文·林奇认知地图的概念和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理论。凯文·林奇在《城市的意象》中提出了心理学意义上的“认知地图”,他认为都市生活让人摸不清方向,容易迷失自我,然而人类可以结合自己的记忆、想象、感悟和体验,创造一个信号系统,绘制一张感性的地图。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也就是主体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认知图绘理论是一种总体性的追求,是从整体上把握资本主义社会的内涵、本质和特征,弄清人在以资本的逻辑为主导的世界中的地位。认识图绘其实就是用总体性辩证法来考察人与世界的关系,用詹姆逊的话来说,认知测绘是主体测量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总体化运动路线与个人的政治命运和现实处境之间的关系,进而批判与他们的物质环境之间的协调。

詹姆逊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借助精神分析的方法,结合语言学的成果,把心理、无意识和意识形态打通。无意识原本是一个心理学概念,是弗洛伊德进行精神分析的重要手段,后来逐渐渗透到哲学、文学、法学、历史学等学科,詹姆逊主要研究政治无意识和文本中的无意识。他认为政治无意识是一种乌托邦渴望或冲动,文本的无意识则是潜藏着的乌托邦冲动。詹姆逊认为分析这种深层的和潜在的东西对认清资本主义的物化和压抑的现实有重要作用。詹姆逊认为马克思最深远持久的“教诲”在于虚假意识、阶级意识以及意识形态编码的教诲。换句话说,无产阶级意识到自身的锁链、阶级意识的自我觉醒、批判性和革命性的展现、为自由和解放而抗争等的萌生和发展就是缺失的心理学。认知测绘是阶级意识觉醒的符码,是对缺失的心理学的弥补。詹姆逊指出:“如何考虑它,如何想象它,如何从政治上意识到它,如何再现它——这也许是认知图绘的四个方面——或者说一种概念,一种日常生活的意识形态的形象,一种正在提高或正变得明确的对现象的政治意识。”[23](P112)

詹姆逊明确了马克思主义是一条不可逾越的地平线,他认为“只有马克思主义提供了在哲学上符合逻辑的、在意识形态上令人信服的解决上述历史主义困境的方法。只有马克思主义才能充分说明文化过去的本质神秘性”[17](P10)。詹姆逊著有《历史与阶级意识——一项未竟的事业》一书,这其实是他总体性辩证法、认知图绘理论和社会主义政治理论的宣言书。他要重塑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思想、乌托邦理论以及科学社会主义理论。认知图绘理论是詹姆逊思想中的关键一环,也是通往社会主义政治的必经之路。乌托邦是总体性的渴望,是人类社会生活的理想维度,乌托邦既是对现实世界的批判,又是对理想世界的憧憬。詹姆逊则认为乌托邦不是一种社会表象形式,而是一种人类的实践形式,是“生命和文化中万事万物具有的未来取向”。他认为没有乌托邦这种概念和实践形式,就不会有正当的社会主义政治。他的认知图绘理论是一种乌托邦构想,他把认知图绘理论当作遏制晚期资本主义的策略和武器,他渴望唤醒人的阶级意识,实现一种以文化政治和联盟政治为代表的社会主义政治。

猜你喜欢

阿尔都塞总体性辩证法
论阿尔都塞“症候阅读法”的来源
“走出阿尔都塞”还是“回到阿尔都塞”:学术史效应和思想史研究的辩证
论阿尔都塞对权力问题的反思——从生命政治学的视角考察
《资本积累论》中的总体性方法探究
论辩证法的总规律
浅析阿尔都塞对《资本论》的哲学阅读
论五四运动的启蒙辩证法
黄立新、贾强飞、肖天为 、冯瀚平作品
毛泽东“实事求是”辩证法的内在透视
世界文学理论史建构的新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