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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单看民国时期文艺名家对国学的态度
——以鲁迅书单为例

2020-01-16

湖北社会科学 2020年11期
关键词:副刊书单国学

徐 阳

(大连大学 英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民国时期一直被视为中国思想界近代史上最活跃的时期之一,这一时期受到外来思想文化的影响力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国内的思想界也盛行疑古思潮。于是,否定原有、接受新知逐步成为这一时期思想发展的主要态势。作为新旧思想交替的特殊时期,民国时期对待国学的态度往往流露出否定与认可兼具的复杂性和多变性。被称为新文化运动旗手的鲁迅先生在其不同场合中开具的书单也恰好印证了这一特质。

一、问题的提出

书单亦称书目(Bibliography,Title Catalog),通常指依据一定的主题或类型,按照目录式排列的多种图书的名单,供特定的读者群阅读使用。字典中的基本释义为图书目录。书单的类型种类繁多,小者可以是列出基本书籍名称的清单,大者可能会变成一本厚厚的工具书,简单者只需列出图书的书名,详细者则需要编辑出相关书籍的内容提要、作者介绍等信息。优秀的书单能够清晰反映出某一学术领域在特定历史时期的概貌,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在当今社会,人们仍然习惯借书单传递图书信息、介绍某一学术领域的研究成果以及相关资料的馆藏和流传情况,书单也已逐步发展成为当今传媒领域进行图书推介的有效方式。

用书单的形式指导人们读书学习,古已有之。书单不仅规定了阅读学习的内容和范围,还指明回答哪些书需要先读,哪些书可以后读,而且还能告诉你哪些书需要仔细读,哪些书只要一般浏览。如《南史·张缵传》中记载:“缵固求不徙,欲遍观阁内书籍。尝执四部书目,曰:‘若读此毕,可言优仕矣。’”《霞外攟屑·斠书·〈全唐文〉纪事》中也写道:“所引凡五百八十余件,列书目于前。”作家孙犁在《澹定集·我的书目书》一文中也提道:“要购买一些古籍旧书,书目是不可缺少的。”由此可见,自己列出书单或请专家学者开具书单是阅读学习或者辅导他人自学的主要方式之一。

以书单为研究对象进行对某一领域的思考和观照在以往的研究中尚不多见。在近些年的学术研究中,学者们逐步关注到了书单这一较为独特的研究领域,对书单的独特作用以及背后承载的文化内涵进行了富有意义的开掘和思考,为相关领域的研究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相关研究成果可归纳为如下几个方面:其一,延续传统的书单推荐方式。如宋铁军《回归经典:管理学家开列的书单》(《能源》2015年08月)一文是一篇书评,在书评中作者在点评陈春花教授的学术专著之后,特地向读者推荐了陈春花教授开列出的有关管理学领域的书籍,并给出了自己的见解,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对他人的阅读和进一步研究也具有较高的参考意义。其二,对书单的社会功用进行分析和探讨。如刘志的《书单育人:提升思想政治教育的亲和力——以天津外国语大学“天外书单”项目为例》(《求知》2017年第11期)以天津外国语大学开展的思想政治教育项目“天外书单”为例,系统阐述了在“互联网+”时代背景下,如何将传统的书单与现代传媒技术相融合,最大程度发挥书单对青年学生的思想引领作用。巩子坤等人的《小学数学教育专家的“秘密”书单——基于2015—2017年“千课万人”活动的专家推荐书目》(《教育视界》2019年08期)一文在对2015—2017年“千课万人”活动小学数学教育专家推荐的书目进行详尽的数理统计之后,从其中的“学术著作”与“文学著作”中分析在新时代的教育事业发展语境中,成为专家型的教育工作者所应具备的知识结构和心理素质,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其三,以书单为研究视角进行文学领域的探讨。如程旸的《在延川、延安两份书单之间的路遥》(《当代文坛》2019年第6期)一文较为详细地讲述了路遥在延川县宣传队时期进行文学阅读的书单以及他后来在延安大学中文系学习时的阅读书单,通过对两份书单深入细致的对比,梳理出两者的区别,以此分析和勾勒出路遥从一个业余文学爱好者逐步成长为专业作家的历程,这不失为一个独特的研究角度。胡松涛的《宝玉、黛玉、宝钗的书单》(《书屋》2017年第1期)一文通过对《红楼梦》的相关文本进行细致梳理,总结归纳出主人公贾宝玉的阅读偏好,由此列举出来的书单对于分析这个人物形象有着独特的意义和价值。作者由此推论,贾宝玉并非书中所言“平素不爱读书”,而是对读书有着自己的喜好和评价标准。文章所列出的书单建立在对小说深入细致的梳理工作基础上,有着较强的说服力。

通过以上的梳理可以看出,近几年的研究成果已经关注到通过书单可以看出主体的知识结构和学术背景。从学术研究的角度而言,书单研究可以成为解读文学作品,分析创作主体的成长历程等方面的研究途径。可以说,书单研究可以成为一种新的研究思路和角度。就文学研究而言,民国时期的诸多文艺名家也有为别人开具书单的经历。在新旧文学交替的特殊时代语境下,文艺名家对新旧文学的态度也深刻而生动地体现在形形色色的书单之中。新文学的主将鲁迅先生就是其中的代表。

二、对国学的刻意回避与否定

在鲁迅所开具的书单中,有一份特殊的书单一直倍受学界的争议和关注。这份书单源于《京报副刊》的一次征文活动。在《晨报副刊》担任编辑的孙伏园因与时任代理总编刘勉己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难以调和,于1924年底调换工作至刚刚创刊的《京报副刊》。为了尽快提升《京报副刊》的社会知名度,有着“副刊圣手”美誉的孙伏园特地在1925年1月4日的《京报副刊》上刊出“青年爱读书十部”和“青年必读书十部”两则征求广告。至此,关于书单的“二大征求”活动正式开始。在发起“青年必读书十部”的征求活动时,《京报副刊》特地刊登了这样的征求启示:

青年必读书十部——是由本刊备券投寄海内外名流学者,询问他们究竟今日的青年有那十部书是非读不可的。本刊记者耳目容有未周,热心学术诸君如有开列书单赐下者更所欢迎。二月五日截止,二月十日起逐日在本刊上宣布征求结果。

这篇启示中详细介绍了“青年必读书十部”征求活动的初衷和缘由,还专门强调“本刊记者耳目容有不周,热心学术诸君如有开列书单赐下者更所欢迎”,这也表明《京报副刊》倡导的这次活动本身带有较为严谨的学术性质。以今天的眼光反观当时的学者们对“青年必读书”的征求反应,颇有几分值得细细思量之处:民国时期的诸多学术名家一改平日的洒脱通达之气,在《京报副刊》这个带有制造噱头、赚取声誉之嫌的广告面前表现出了平素少有的严肃和谨慎。在《京报副刊》回收到的“青年必读书”78份书单中,鲁迅、江绍原以及俞平伯以各自不同的理由交了“白卷”;徐志摩、朱我农、沈兼士、顾颉刚和邵元仲在回信中都特别强调这个问题“难”“太复杂”;朱我农和谭仲逵在初次寄出书单后,觉得不妥又特地进行了订正;林语堂、顾颉刚以及李仲广在交出的书单中特别加上“文学”“史学”“新学”等定语加以限制。其中鲁迅的回复如下:“应《京报副刊》的征求青年必读书:从来没有留心过,所以现在说不出。”其后又补充了一个简短的附注,内容如下:“但我要趁这机会,略说自己的经验,以供若干读者的参考——我看中国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读外国书——但除了印度——时,往往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中国书虽有劝人入世的话,也多是僵尸的乐观;外国书即使是颓唐和厌世的,但却是活人的颓唐和厌世。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少看中国书,其结果不过不能作文而已。但现在的青年最要紧的是‘行’,不是‘言’。只要是活人,不能作文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二月十日。”鲁迅的这段回应的内容在1925年2月21日的《京报副刊》上刊登之后,立即引发了当时社会舆论的高度关注,不少人在报纸上对其进行了针锋相对的声讨和攻击。鉴于此,鲁迅回应说:“去年我主张青少年读,或者简直不读中国书,乃是用许多苦痛换来的真话,绝不是聊且快意,或什么玩笑,愤激之辞。”可见鲁迅先生并没有因人们的声讨而改变自己的观点。

从鲁迅先生应《京报副刊》开列的“特殊书单”以及针对众人批评指责所做出的回应可以直观地看出鲁迅先生对国学典籍的态度。在鲁迅看来,“中国书”或许对文学写作有帮助,但会让青年一代远离现实的人生,即便有部分劝人积极入世的作品,其思想内涵也是一种“僵尸的乐观”,即没有任何的现实意义。相比之下他更愿意推荐青年人多读国外书籍,因为外国书籍“即使是颓唐和厌世的,但却是活人的颓唐和厌世”,倡导和激励年轻人多关注现实人生、多干实事。鲁迅先生的上述观点可以归纳为两个方面:其一,国学典籍对人们的文学写作能力有着直接而重要的作用;其二,国学典籍会对青年一代积极进取的思想观念产生不利影响。综合这两个方面,鲁迅先生做出了宁肯不读国学典籍的建议。这一思想认识恰好符合民国时期,尤其是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文学主张,鲁迅的言论非常符合他“旗手”的身份特质。

无独有偶,《大晚报》副刊的编辑曾经寄给施蛰存先生一张明信片,上面印有一张表格,请施蛰存在相应的两个栏目下填写书籍名称:一是眼下在读什么书,二是要介绍给青年的书。施蛰存在第二个栏目下面填写了《庄子》和《文选》两部书,并且加了注:“为青年文学修养之助。”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得几乎不能称之为“书单”的书单,也遭到鲁迅先生的痛批,鲁迅讽刺施蛰存为“遗少群的一肢一节”“洋场恶少”,并且引发出一场要不要读中国书的论争。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施蛰存所开列的国学书单已经是十分“保守”了:仅仅只有两部典籍,且特意做出了说明——仅在文学修养方面作为参考,这份书单可以说与施蛰存学贯古今中西的学者身份极不相称,可见施蛰存在开列书单之时也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自己的内心深处十分明确国学典籍对青年人的成长有着重要的意义和价值,但碍于当时的社会潮流又不敢直言相告,只能采取这一委婉、妥协的方式,仅仅列出并不引人注目的两本古籍,且加上一句说明。然而,就是这一万般无奈的下策,也遭到了鲁迅先生的迎头痛击,当时学界对国学典籍的态度可见一斑。

在这次的书单征集活动中,其他学术名家的反馈结果也或多或少地体现出鲁迅的这一观点和态度。例如胡适开列的书单中涉及国学的作品只有《老子》(王粥注)、《墨子》(孙治让墨子闲话)、《论语》、王充的《论衡》、崔述的《崔东壁遗书》等五部作品,其余的五部均为外国的文学或哲学类著作;周作人开列的书单中包含有五部中文书籍和五部外文书籍,其中涉及国学的著作只有《诗经》《史记》和《西游记》,另外两部中文书籍为“汉译旧约(文学部分)”和“严译社会通诠”,实为翻译成中文的外文书籍;著名的翻译家李小峰先生开列的书单中中国书籍只包含吴稚晖的《上下古今谈》、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以及周作人的《自己的园地》三部,无一部属于国学经典类著作,李小峰在附注中说道:“以上十种书,是中学程度以上的青年,或升入大学,或为社会服务,要做一个思想和人格健全的国民所必读之书,我以为。”综合来看,上述几位学者所开具的书单具有共同之处,就是对外来文学的极度推崇,以及对国学典籍的刻意回避。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新文学的主将梁启超先生在自己开列的书单中选取的均为国学类著作,涉及《孟子》《荀子》《王阳明传习录》等古代哲学思想著作,也有《左传》《汉书》《后汉书》《资治通鉴》和《通志二十略》等史学名著,也包含了《唐宋诗醇》和《词综》两部文学著作。梁启超在附注中还专门列举了自己选取上述作品的三项标准:“一,修养资助;二,历史及掌故常识;三,文学兴味。近人著作外国著作不在此数。”这一份书单同样值得我们深思,梁启超先生自己阐明所开列书单的标准是帮助青年一代人提高自身修养,而提高修养的内容主要是补充历史知识和文学素养两个方面,并没有谈及对人思想领域的作用。由此可见,梁启超先生的观点与鲁迅先生有着诸多相似之处。

总体而言,参与到这次开列书单活动的文艺名家对国学多持否定的态度,相比传统的国学著作,他们更为推崇民国时期出现的现代文学和外国文学作品。这场论争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如今在涉及有关阅读经典的讨论时,有些人仍不免援引这一事件作为案例,并要引用鲁迅在《青年必读书》中所说的“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1](p61)一语,以证明中国的典籍不必阅读。其理由不外乎中国的典籍中充斥着传统文化中存有的不良思想,部分思想腐朽而僵化,不适用于当今的社会,青年人若不加辨别的去阅读,会受到不良思想倾向的影响。有的人还要引用鲁迅此文中的另一段话:“我看中国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读外国书——但除了印度——时,往往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中国书虽有劝人入世的话,也多是僵尸的乐观;外国书即使是颓唐和厌世的,但却是活人的颓唐和厌世。”以增强这一观点的说服力。

三、对国学典籍的推崇

虽然在诸如以上的公开场合中,鲁迅先生会旗帜鲜明地亮出自己摒弃国学典籍的观点,但在私人场合中,他却是另外的一番言论。

在经由鲁迅博物馆、鲁迅研究室和《鲁迅研究月刊》选编的《鲁迅回忆录》中,记载了鲁迅先生另外一次开列书单的经历。鲁迅好友许寿裳的儿子许世瑛曾向鲁迅请求为自己开列一份书单供学习之用。鲁迅十分熟悉许世瑛这位刚刚考入中国文学系的青年,于是欣然同意他的这一请求。关于这一个历史事件,许寿裳曾有过十分详细的记载:

吾越乡民,儿子上学,必定替他挑选一位品学兼优地做开蒙先生,给他认方块字,把笔写字,并在教本面上替他写姓名,希望他能够得到这位老师品学的熏陶和传授。1914年,我的长儿世瑛年五岁,我便替他买了《文字蒙求》,敦请鲁迅做开蒙先生。鲁迅只给他认识二个方块字,一个是“天”字,一个是“人”字,和在书面上写了“许世瑛”三个字。我们想一想,这天人两个字的含义实在广大得很,举凡一切现象(自然和人文),一切道德(天道和人道)都包括无遗了。后来,世瑛考入台湾清华大学——本来打算读化学系,因为眼太近视,只得改读中国文学系,请教鲁迅应该看些什么书,他便开示了一张书单……[2](p286-287)

鲁迅先生应邀开列的书单如下:

一、计有功(宋人):《唐诗纪事》(四部丛刊本、又有单行本);

二、辛文房(元人):《唐才子传》(今有木活字单行本);

三、严可均:《全上古……隋文》(今有石印本,其中零碎不全之文甚多,可不看);

四、丁福保:《全上古……隋诗》(排印本);

五、吴荣光:《历代名人年谱》(可知名人一生中之社会大事,因其书为表格之式也。可惜的是作者所认为历史上的大事者,未必真是“大事”,最好是参考日本三省堂出版之“模范最新世界年表”);

六、胡应麟(明人):《少室山房笔丛》(广雅书局本,亦有石印本);

七、《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其实是现有的较好的书籍之批评,但须注意其批评是“钦定”的);

八、《世说新语》刘义庆(晋人清谈之状);

九、《抱朴子外篇》葛洪(内论及晋末社会状态),有单行本;

十、《唐摭言》五代王定保(唐文人取科名之状态);

十一、《论衡》王充(内可见汉末之风俗迷信等);

十二、《今世说》王晫(明末清初之名士习气)。[3](p33)

这一份书单可谓是用心良苦,与前文中的书单有着天壤之别。在这份书单中,鲁迅先生开列了由唐至清代末期的12部著作,并且还简要说明了每一部著作的核心内容作为推荐理由,所阐述的核心内容多为鲁迅先生自己阅读的心得体会,带有着真知灼见的意味。可以说这份书单极具学术的严谨性,鲁迅先生作为国学家的风范和气质跃然纸上。从这个书单可知,鲁迅先生对中国古典书籍有着极其深厚的学养,已经达到了精深的程度。这份书单也形象地表明,鲁迅先生自己是阅读过大量国学典籍的,对于自己的友人也是推荐阅读中国书籍尤其是传统国学经典的。从鲁迅所添加的注释说明中,也可清晰看出鲁迅认为阅读传统书籍的重要作用。由此可知,在内心深处,鲁迅先生并没有否认国学对青年人治学求知的重要作用,而他自己则更没有抛弃传统的国学经典。

四、复杂心态的社会心理映射

鲁迅先生的这两份书单可谓是观点迥异、自我矛盾,但细思起来,其背后的原因有许多值得我们深思的东西。

首先,这两份书单产生的背景以及面对的对象是完全不同的。前一份书单是回应报纸的书单征集启事,后一份书单则是作者应友人之托,属于私人化的作品。两份书单体现出的是“公”与“私”的矛盾。鲁迅先生回应《京报副刊》征求“青年必读书”的邀约,并不是以提高青年人的文学修养为主要目的,更多的是借此“机会”宣扬自己的思想主张。而鲁迅先生此时的思想主张则更多地与社会、时政相联系。书单中所谈及的“自己的经验”,是说给特定的人群“青年”听的,并且是关于“读书”的。并不是用来与章太炎、王国维、康有为、梁启超等“国学大师”进行学术探讨和切磋之用。在鲁迅先生看来,广大青年可以通过阅读的方式来丰富自己的人生经验和人生知识,提高自己的自觉性,并以此实现在思想层面的自我革新,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鲁迅先生眼中的这些知识青年应该追求的是与社会现实紧密相连的“现实人生”,而不是远离现实、一味沉浸在虚幻之中的所谓超然物外的人生。简言之,处于大变革时代的社会,国家需要有更多的积极投身于现实人生的有志青年,而不是埋头于故纸堆中的精神纸人。[4](p143)用鲁迅先生自己的话说就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我之所谓生存,并不是苟活;所谓温饱,并不是奢侈;所谓发展,并不是放纵。)”因此,鲁迅的这份书单更多的是带有社会现实意义,而不仅仅是文化层面的内涵。

此外还应注意到一点,那就是鲁迅的这份书单首先关心的是当下的这些“青年”,而不是已有的那些“书”;这份书单的目的是为当下的“青年”介绍应该读的书,而不是从教授学者的角度将自己认为重要的“书”介绍给现代的“青年”。是强调书的价值,还是强调青年的作用,这二者的身份和立场截然不同。在鲁迅先生看来,当今的青年人读书的意义在于更真切而广泛地了解现实的人生。从青年的角度出发,显然与当时的时代变革紧密相关的现代书籍和国外书籍更适合他们阅读。而与时代相隔较远的传统国学书籍并非一无是处,只因与时代相隔较远,已不适合在公开的场合之中号召广大青年去阅读。从这一角度来看,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鲁迅说“我看中国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而另一份书单则是鲁迅应自己友人之邀为其孩子开具的治学书单,属于私人化语境下的产物,且书单的对象是已经考入大学就读中文专业的学生,这份书单的目的在于辅导朋友的孩子学习之用,不必过多考虑社会影响力,更多的是从治学成才的角度出发,帮助其进一步提升和完备自己的知识体系。相比之下,这一份书单对于学习文化知识则更具有其实际意义和实用价值。

其次,应综合考虑当时的时代背景。前文已经说到,民国时期是一个外来思想充斥、影响中国社会传统思想文化的时期,新旧思想的激烈交锋与碰撞成为这个时代的独特思想风貌。作为中国思想界的先觉者,鲁迅、胡适、陈独秀等学者已经清醒认识到当时的中国社会在经历了长期的封建思想禁锢之后,急需外来的新思想进行启蒙和革新。于是他们自发、自觉地成为新文化运动中的旗手和中坚力量,从而不可避免地要在公开场合中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推崇外来的思想文化,以此完成自己这一代学者肩负的历史使命。正如鲁迅先生自己所阐述的生动比喻那样,当时的中国社会犹如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皮屋子,要想打破这一长期禁锢的局面,必须有人敢于振臂一呼引导人们掀翻屋顶让外面的清凉之风进入屋内。[5](p33)而要想实现这一目的必须要有打破常规的激进非常之举,鲁迅先生借开列书单的机会在公开场合宣扬西方文化而贬低传统国学其实正是这一激进非常之举的又一生动体现。而给友人开列的书单则可视为他自己掩藏于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表达。

细思起来,鲁迅先生与胡适、陈独秀等一批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无一不是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学者,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可称得上是国学大师,研读国学经典对青年人的成长成才所起到的重要作用自不需别人提醒他们。但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之下,公开倡导国学对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而言已经无法起到现实的推动作用。于是,在对国学经典的取舍问题上,鲁迅先生等人只能持有一种看似矛盾的复杂态度。而这种矛盾的心态恰恰成为当时知识分子面对新旧文化变革时代所特有的独特心理。这也是新旧思想交替的特殊时期中,民国时期的学术界在对待自身传统文化的态度上常常流露出的否定与认可兼而有之的复杂多变的一面。以今天的眼光反观这段特殊的历史时期,仍可以感知到身处特殊历史语境中的人们焦灼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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