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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基本问题与理论前景

2020-01-16杜宇鹏

湖北社会科学 2020年8期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者苏联马克思

杜宇鹏

(哈尔滨工程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1)

苏联解体后,原来作为意识形态顶端的马克思主义瞬时崩塌,马克思主义研究者也不受待见,甚至一些多年从事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学者也被迫转向其他领域。但仍有部分马克思主义者坚守原有的理论阵地,他们或期待苏联社会主义得以重建,或在新时代背景下批判与反思马克思主义,为俄罗斯未来道路的选择寻找坚实的理论基础。进入新世纪,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大有复兴之势,不单单俄罗斯国内马克思主义研究者影响逐步扩大,我国思想界近些年也日益重视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表现为中俄学者学术交流频繁,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译作、著作不断丰富,同时将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置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国外马克思主义、俄罗斯哲学等学科视野中,其基本研究问题域逐渐明晰,理论前景广阔。

一、后苏联时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进路

马克思主义或者苏联马克思主义是否应当为苏联社会主义国家解体负主要责任?这是俄罗斯理论界近些年来一直争论不休的问题。反过来这样追问,苏联的马克思主义是否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如果不是,马克思主义本身是否应当为苏联解体负责?而后苏联时代马克思主义发展的历史进路正是对上述问题的现实回应,这一历史进路体现了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在近三十年从招致诋毁、研究停滞到批判反思、理论重建,再到现在融入时代、复兴创新的思想历程。

(一)苏联解体初期招致诋毁、研究停滞。

一种处于主导地位的社会思想往往有以下类似的发展路径:首先成为社会变革的先导,其次融于特定社会成为其主导意识形态,再次因所属社会的变动而失去社会意识的主导地位甚或退出历史舞台。苏联刚一解体,马克思主义在俄罗斯便面临此种尴尬处境,一时间,马克思主义成了苏联解体的罪魁祸首,不但跌下意识形态顶端的神坛,而且遭到俄罗斯政府以及思想界恶意诋毁,甚至普通民众也在宣泄对苏联社会主义制度的不满。列宁、斯大林、戈尔巴乔夫等领导人成为人们嘲讽和怒骂的对象,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被从俄罗斯高校、研究机构等部门全面清除,一些仍忠于马克思主义的老一辈学者甚至不敢公开宣扬自己本有的思想立场,马克思主义研究在当时的俄罗斯几近陷于停滞。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具有重要影响的杂志《共产党人》被迫更名为《自由思想》,但仍坚持发表具有典型马克思主义特色的文章,如发表奥伊则尔曼的(Т.И.Ойзерман)《马克思主义自我批判的基本原则》等。

这一时期,俄罗斯思想界极其盲目地反对马克思主义,一方面为了迎合俄罗斯政府和领导人走西方化、自由主义的路线,力图与马克思主义彻底划清界限,另一方面,从意识形态高度一元化到思想多元化在一定侧面反映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不是苏联官方的教条化的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研究在俄罗斯陷于停滞只是一种暂时现象,这一时期俄罗斯思想界除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批判与诋毁的同时,像诸如自由主义、人道主义、民族主义、保守主义、欧亚主义、新宗教意识等思潮开始广泛流行并对俄罗斯社会与民众带来深度思想冲击。不幸的是,俄罗斯社会抛弃了马克思主义后,不论其奉行偏向西方自由与民主的思想主张还是奉行偏向保守主义与民族主义的思想主张,始终处于无法定位的文化认同以及无从确立未来社会发展前景的处境。

一个现实问题摆在俄罗斯社会面前:俄罗斯是否需要马克思主义?这种反思性追问在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的研究中有深刻体现,“世界性的经济危机、我们社会层面和意识层面的所有尖锐的实际问题,又重新摆在面前,这就要求我们转向马克思主义的现实性。在了解现代世界的问题和它的发展趋势的基础上,要充分发挥马克思主义的创造性和批判性。马克思主义作为开放性的科学和一种方法论,决不能在克服了教条的、官僚主义的、唯心主义的桎梏后,使其变成某种形式主义的脱离生活的教义。”[1](p264)

(二)短暂低潮后批判反思、理论重建。

马克思主义在俄罗斯经历了短暂的低潮,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逐渐受到人们关注。一方面受当时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持续不断推动的影响,另一方面俄罗斯经济结构转型失败,大国地位丧失,社会矛盾丛生,民众缺乏坚实的意识形态与思想观念指导,对国家发展与强大信心不足。在上述现实处境作用下,马克思主义重又走入人们的视野,学者们继续反思与批判马克思主义,但不是之前的盲目恶意诋毁,思考问题的方向逐渐清晰,马克思主义研究学术派别也相应确立,马克思主义理论重建工作提上日程。

从俄罗斯马克思主义流派构成来看主要分为传统派(或称教条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反思派(或称反思的马克思主义)、批判派(或称马克思主义批判学派,亦称创新派的马克思主义或当代俄罗斯新马克思主义学派),当然还有其他不入主流的俄罗斯马克思主义流派,比如欧亚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有学者将俄罗斯共产党、圣彼得堡共产党人党等为代表马克思主义政党另做一派,侧重从政治实践理解马克思主义。[2](p43)具体来说,俄罗斯传统派马克思主义思想家大多经历了苏联时代且记忆犹新,同时对当前俄罗斯思想文化局面的混乱与无序充满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奈。他们仍坚持左翼激进的马克思主义路线,坚定认为马克思列宁主义是科学的、革命的、正确的,主张回到苏联社会主义,坚决捍卫苏联官方意识形态,对苏联及斯大林的历史贡献给予全面肯定。同时,这一学派对资本主义进行尖锐的批判,对其制度、内在矛盾和对人性的压制给予毫不留情的批判,力图恢复苏联社会主义制度;俄罗斯反思派马克思主义主张要回到马克思主义文本本身进行研究,祛除被苏联官方化、教条化的马克思主义影响,集中反思与批判苏联马克思主义的错误与教训,还原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同时对俄罗斯当前是否需要马克思主义进行论证;俄罗斯马克思主义批判派主张对传统马克思主义进行批判,并在此基础上对马克思主义进行创新性解读,发扬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这也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和灵魂所在。这一学派立足于后苏联时代俄罗斯被卷入全球化的现实,对文明与文化的冲突进行批判性研究,侧重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寻找俄罗斯现实问题的出路,以期在当前寻找俄罗斯与社会主义复兴的根本路径,从而发挥马克思主义时代价值和意义。

上述各马克思主义流派或侧重坚持传统的马克思主义立场,或侧重将马克思主义放到俄罗斯现代视域中审视,对其进行批判性反思,或将马克思主义研究转向新的领域,与俄罗斯民族命运、时代使命、文化定位结合起来,或将马克思主义纳入后现代社会、后资本主义社会视野研究。上述研究视角体现了俄罗斯马克思主义陷入停滞后重现新生机,马克思主义在俄罗斯思想界的理论价值突显,这也从另一侧面说明俄罗斯马克思主义从苏联时期作为唯一的官方意识形态遭到抛弃,反而使马克思主义在俄罗斯当前发展呈现出走出教条向多重维度展开的可能性。

(三)进入新世纪融入时代、复兴创新。

进入21世纪特别是近十年来,马克思主义在俄罗斯思想界有进一步繁荣的势头,一个关键的因素就是,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者大都放弃对苏联教条马克思主义的执着(仍有少数马克思主义者对重回苏联社会主义抱有幻想),转而在新时代背景下重新反思马克思主义,追问在后资本主义时代以及后工业社会语境下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现实意义。更为切近的思考就是,在资本逻辑全球化扩张的情形下俄罗斯是否还需要马克思主义,抑或这样追问,马克思主义能否为俄罗斯在全球化的今天赋予更强有力的理论生命和价值指向?总而言之,新世纪的俄罗斯马克思主义不是理论教条,也不是脱离时代陷于空谈的政治说教,更不是企图构建俄罗斯主流意识形态而陷于其他社会思潮围剿的空想理论,而是融于时代、真正思考俄罗斯前途与命运并对现实极为关切的理论形态。

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在诸多方面对传统马克思主义进行创新,寻找自身的理论生命。在这一进程中,不可避免牵涉对传统马克思主义尤其对苏联马克思主义的认知,当然,这是一种极为自由与开放的认知,不再受制于主导意识形态的约束。要对马克思主义有所创新,必须认清马克思主义成为苏联官方意识形态后的政治与文化变体。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更加直接大胆地探讨这方面的问题,“任何一种社会理论在它向意识形态的转变中都会遭到清洗、破坏和篡改,马克思主义就是如此,它成为苏联官方意识形态的理论基础,被篡改为苏联文化的标准。”[3](p302)这也意味着,打破教条并对马克思主义创新性理解更能推动其在当前俄罗斯思想界的复兴,可以说这一复兴刚刚起步。具体表现为:苏联解体后在俄罗斯持传统教条马克思主义思想主张的流派影响越来越微弱,在新形势下反思、批判与创新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流派日渐占据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主流。同时,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不单单注重马克思主义在国内影响的提升,从纯粹理论构建到政治实践转向,更加注重将自身研究融入世界马克思主义思想发展进程,特别注重同西方马克思主义、中东欧新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对话。可以说,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影响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广泛,其复兴之势越发不可阻挡。

二、21世纪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问题

21世纪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不拘泥于传统马克思主义特别是苏联官方教条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反思与回答新时代俄罗斯社会关切的理论问题及现实问题,这些问题构成了当前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问题。

(一)苏联官方马克思主义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吗?

要区别苏联官方的马克思主义与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甚至要区分马克思主义与列宁主义、斯大林主义,尤其对苏联社会主义的认识和反思,这是当前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理论前提,也是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无法回避的问题。对上述问题,当前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有较大分歧。有的研究者持相对保守的观点,认为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到斯大林,他们的思想是连续而统一的体系,有的研究者则坚决将斯大林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中清除出去,彻底否定斯大林的社会主义观点。当前俄罗斯主流的马克思主义已非上述两种所示,而是主张批判地看待马克思及其有关的理论思想,单纯看待马克思主义而非将其同列宁主义、斯大林主义以及苏联社会主义混同。

由于当前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学派间分歧较大,对“何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仍难达成共识,但总体倾向是将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与苏联官方马克思主义区别开来,直面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文本,立足俄罗斯所处时代,以马克思主义理论回应俄罗斯民族与社会亟待解决的道路选择问题。

(二)马克思主义是人道主义吗?

早在苏联时期,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们及苏共领导人就有将马克思主义人道化的倾向。1961年苏共二十二大通过了《共产主义建设者道德法典》,这一法典明确主张“共产主义道德包括全人类的基本道德规范”“一切为了人,一切为了人的幸福”等,模糊了道德的阶级性和民族性。戈尔巴乔夫更是将民主的、人道的社会主义取代科学社会主义,并最终导致苏联解体。当前,一些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认为,苏联马克思主义过于强调“物质决定论”以及“经济决定论”,对社会生产与生活进程中人的因素观照甚少,这也意味着,对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理论成分认识不足,其中很大一个原因是对马克思早期思想关注不够,甚至没能全面理解马克思。

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者通过对马克思早期思想尤其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思想的深入挖掘,得出马克思主义是人道主义的结论,指出马克思主义并非充满暴力与革命因素,马克思本人是一位伟大的“人道主义者”,持这一观点的学者主要有:А.В.布兹加林、В.М.梅茹耶夫、В.Н.舍甫琴科、Б.斯拉温、Г.А.巴加图利亚等人。他们认为,人道主义并非马克思的专利,但将人道主义从马克思的思想中排除也绝非正确,马克思主义内含着丰富的人道主义思想,这一观点以布兹加林为首的“批判的马克思主义学派”最为典型。布兹加林从《手稿》中找到了理解马克思人道主义的钥匙,他认为“异化”是对人与人性的压制,“异化扬弃”则彰显了马克思的人道主义价值取向,“异化”的彻底抛弃也就意味着人的自由与个性的真正实现。另外一位著名的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梅茹耶夫也将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与人道主义关联起来,他指出,“在许多方面,马克思无疑是正确的。尤其是,他将共产主义称为‘现实的或实践的人道主义’,强调共产主义继承和发展了近代人道主义的传统。”[4](p100)

(三)马克思主义是乌托邦吗?

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认为,马克思主义不同于传统乌托邦主义(утопизм),更不同于法国空想社会主义,但无疑马克思主义具有乌托邦性质,这是理解马克思主义的新视角,同时这种理解也极易造成重大争议。刚刚故去的俄罗斯著名马克思主义者奥伊泽尔曼(Т.И.Ойзерман)院士曾在其著作《马克思主义与乌托邦》中这样写道,“乌托邦主义者之所以成为乌托邦主义者,是由于资本主义制度还没有获得充分的发展。只是,马克思恩格斯同样也生活在资本主义尚未获得充分发展的时代,生活于资本主义刚刚步入工业化生产的时代。”[5](p92)“马克思和恩格斯实际上是在人道主义幻想下预言资本主义制度即将崩溃。与乌托邦者相似,他们没有看见资本主义矛盾在资本主义制度内逐步解决,而且片面地悲观地评价资本主义的发展前景。”[5](p93)奥伊泽尔曼认为,马克思所生活的时代限定了他的理论视野,也成为他得出诸多结论的片面依据,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无法预料资本主义发展总体进程与局部细节,无法预料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非持久对抗性,完全可以在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得到渐进解决,“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有关资本主义崩溃已经日益临近的信念当中,同样有乌托邦主义的性质”[5](p91)由此可知,在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眼中,马克思主义与乌托邦主义不无关联,但马克思主义不能完全等同于乌托邦主义,最终要将其扬弃。

(四)马克思主义需要修正吗?

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在考察了西方民主社会主义思想与实践后认为,马克思主义需要因时因地而修正,这实质上是一种新型的修正主义(ревизионизм),是对伯恩斯坦修正主义的延续,力图消除马克思主义中暴力革命的主张,走民主的、渐进的、和平的由资本主义过渡到社会主义的路线。要从非意识形态化的角度全面理解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作为意识形态反映了早期工业资本主义时代无产阶级的利益和状况。但是马克思主义的内容绝不能简化为意识形态。这是一个哲学的、社会学的、经济学的学说。”[5](p59)

在奥伊泽尔曼的著作《为修正主义辩护》中,作者承认马克思主义是乌托邦主义本身就是对马克思主义的修正,将修正主义运用于马克思主义是合理的,马克思主义的某些理论已不适合时代变化,对其进行修正是可能而且必要的。正如对任何科学理论的修正,无论它有多高的地位,对马克思主义的修正不是否定它在社会学、政治经济学以及哲学中的伟大意义,而是修改和补充它的一些理论;对马克思主义的修正不是否定马克思主义,而是完善马克思主义,使它不再与其他社会理论绝对对立,而是与它们平等交流。[6](p18)

奥伊泽尔曼认为,现在是为伯恩斯坦修正主义正名的时候了,列宁主义与斯大林主义并未能真正体现马克思主义的本质,而伯恩斯坦在某些层面上对马克思主义的修正实则与马克思主义本质上是一致的,更是对马克思主义的进一步发展。比如,马克思并未意识到“资本主义日益临近崩溃”是缺少现实依据的,资本主义自身可以不断完善并进入更高水平发展阶段,民主改革式、非暴力式的社会主义是能够实现的。于是,为伯恩斯坦修正主义辩护便成为合理的了,“不能不承认,我们耽误了对伯恩施坦‘修正主义’的正确评价。经过一百多年之后,历史的公正终于取得了胜利。”[6](p549)

(五)新马克思主义与新社会主义何以可能?

新马克思主义(неомарксизм)是当前俄罗斯最为活跃最有生命力的马克思主义思想流派,以布兹加林、科尔加诺夫为首的理论家,以《抉择》(Альтернативы)杂志作为这一流派的思想阵地,影响甚广。新马克思主义流派侧重于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视角分析,形成不同于“教条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和“新斯大林式的马克思主义”的具有独特理论价值的“批判的马克思主义”思想。突出强调马克思主义是“人道主义历史哲学”。另外,新马克思主义注重将传统马克思主义理论放到现实中考察,在我国国内学者对布兹加林的访谈中,布兹加林强调:“俄罗斯的马克思主义,特别是后苏联马克思主义流派非常关注转型问题,关注质变问题,特别是关注一些非常复杂的基础性问题。例如,后资本主义社会缘何而来?如何发展?卡尔·马克思本人提到的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指的是什么?这是一系列非常复杂,也是非常根本性的问题,对我们这些学者来说非常重要。”[7](p7)

还应当注意到,新马克思主义并非纯粹理论性学说,还具有极强的现实指向,其对俄罗斯社会主义以何种形式、何种程度实现进行了有针对性的理论预设,并引发了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对传统社会主义的反思,由此,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提出了新社会主义(неосоциализм)的主张。新社会主义在理论与实践层面都具较大影响,俄罗斯共产党主席久加诺夫力图在当前政治实践中实现新社会主义,同时强调,既要对马克思主义的功绩进行历史地理解,又要将马克思主义融入俄罗斯民族现实发展中,他主张“肯定苏联时期社会主义制度的成果,总结其历史教训,走出一条融合俄罗斯民族特质的新道路。”[8](p152)具体来说,“‘俄罗斯新社会主义’首先要能运用马克思主义传统理论,对当代俄罗斯所面临的一系列问题做出明确的回答,然后,再把一般的社会主义思想与民族的、独特的俄罗斯道路结合起来。”[9](p298)久加诺夫的新社会主义主张在当前俄罗斯引发较大反响,其领导的俄共长期占据俄罗斯第二大政党地位,政治力量与影响不容小视。

新社会主义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社会主义?它与苏联“官僚化”的社会主义有怎样的差别?主张新社会主义的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对上述问题无法回避。这一理论的典型代表为著名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斯拉温(Б.Ф.Славин),在其著作《马克思的社会主义理论》中,作者构建了一种既不同于西方自由主义模式又不同于苏联官僚社会主义模式的“新社会主义”,这一“新社会主义”是人道的社会主义、民主的社会主义,是处于绝对极权主义与绝对自由的主义的“中间状态”,“新社会主义”最适合当前俄罗斯的实际状况,甚至可以这样称谓,“新社会主义”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民族社会主义。但这种新社会主义又具有强烈的世界主义倾向,这与俄罗斯民族长久以来坚信的“弥赛亚”意识是一脉相承的。斯拉温转而进一步主张,“‘新社会主义’就其人道主义本质来讲,不可能不是‘生态’社会主义,也就是说,这种生态社会主义将在民族和国际舞台上积极地为人和人类的生存创造良好的环境。”[10](p162)

三、21世纪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前景

俄罗斯是否需要马克思主义这一问题是当代俄罗斯思想界无法回避的问题,从近些年来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日渐复兴的态势不难看出,相较其他社会思潮无法为俄罗斯未来出路给出明确答案,马克思主义以其完整的理论体系以及与时俱进的理论品格扮演着后苏联时代确立俄罗斯文化认同的重要角色,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具有极为广阔的理论前景。

(一)理论前景之一:回归马克思。

这是一种向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本原性回归,无关政治。苏联时代,马克思主义长期遭到教条化、庸俗化的理解,作为唯一合法的意识形态处于思想文化最顶层,在对其他思想文化禁锢的同时,其自身也因苏联的极权政治而日益僵化。苏联解体前后,马克思主义处于与“民主派”和“自由派”的不利竞争中,很快招致抛弃,甚至被人们刻意遗忘。如今,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可以直言宣称:“马克思正在回到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来”。俄罗斯学者布兹加林教授在一次国际学术会上做了题为《21世纪——社会主义的复兴》的发言,他承认,当前社会主义正处于全球性危机阶段,世界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运动及其理论、意识形态遭遇危机。但他认为,这个时期也正是具有新质的社会主义运动的初期阶段,体现为社会主义在新时代背景下的复兴,当然,这种复兴更根本的是理论上的复兴,就如同19世纪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逐步确立一样。[11](p82)

回归马克思是当前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理论研究的必由之路,需要跳出苏联时代的历史局限性和认识局限性,以“正本清源”的方式回归到马克思“本身”那里。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十分注重对马克思与马克思主义的区分,在一定程度上认为,马克思不是马克思主义者。刚刚故去的著名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梅茹耶夫就曾在其著作《马克思反对马克思主义》中指出,“回归马克思是不可避免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转型同样是不可避免的,正是这一转型迫使我们严肃地面对马克思。应当在他的著作中发现原本的马克思,而不是苏联政权之下被冒充的马克思。这场转型最终将使马克思的名字摆脱苏联时代虚伪的理想主义和绝对崇拜。而马克思本人也反对把自己变成全知的预言家、掌握人类历史发展的神奇钥匙,他认为,自己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4](p7)

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主张,回归马克思本身,关键要回到马克思的文本,对马克思的著作原原本本地解读与释义,不附加意识形态色彩的曲解。注意区分马克思与恩格斯、马克思与列宁的思想,同时还要区分马克思在不同时期的不同思想表达,除整体性理解马克思,还要“结构主义”式理解马克思。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不是苏联时期教条化、意识形态化的马克思主义,要将列宁主义、斯大林主义从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中清除出去,还原马克思主义本来面目。著名的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普列特尼科夫(Ю.К.Плетников)强调,要完整地理解马克思主义,“所有现代的非马克思主义流派和社会哲学思潮只是将社会——历史之现实性的个别方面和观点作为自己研究的对象,无法建立起统一完整的知识体系,而马克思主义曾经是、也仍然是统一完整的社会哲学理论,包含并反映系统而完整的功能作用和社会发展的理论。继续发展完整的社会哲学理论并不是‘取消’马克思主义社会哲学的内容,把他的结论附加到另外的理论体系当中,而是深化和丰富马克思社会哲学本身的问题研究。”[12](p7)另外一位在当前俄罗斯很知名的马克思主义学者托尔斯特赫(Валентин Толстых)曾于1988年组建“自由言论”俱乐部,每月在俄罗斯科学院哲学研究所举办专门的马克思主义主题研讨会,一直持续到2010年。这是一个具有左派马克思主义性质的学术团体,就“最现实的理论和政治问题——马克思主义在历史上和当今时代的作用、苏联和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经验(有两次专门会议探讨这个问题)、知识分子在社会中的地位及其历史责任、俄罗斯的经济改革及其后果、当今俄罗斯的文化政策、俄罗斯的对外政策、全球化及其对当今世界的影响、科学在社会中的作用”[13](p3)等等问题进行真诚而热烈的探讨,并形成较大的学术影响。可见,回归马克思并非将马克思的思想放到思想史的视野中作纯粹的理论考察,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总能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俄罗斯现实间寻找到某种契合之处,使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生命在俄罗斯现实道路选择、文化认同与民族命运中得以延续。

(二)理论前景之二:回应全球化与民族化。

如今,全球资本逻辑似乎颠扑不破,全球化被人们认为是西方化代名词,马克思主义曾对资本主义进行最有针对性也最为猛烈的批判。这一批判理论仍未过时,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的时代价值突显,尤其对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来说,在回应全球化以及反全球化问题时,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仍是最有力的武器。俄罗斯虽然自彼得大帝以来一直试图融入西方世界,但对西方世界的抵制在俄罗斯也一直甚嚣尘上,全球化与反全球化两股思潮始终交织在一起共同推动俄罗斯的现代化进程。当前,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也无法回避马克思主义走全球化还是民族化道路的问题,两者必择其一,还是将全球化马克思主义设定为终极目标而当前力促马克思主义的民族化进程。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深刻认识到,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现象仍未克服,完整、自由并且独立的人远未实现,俄罗斯马克思主义所要解决的并非是全球性社会主义实现的问题,而是对俄罗斯社会现实制度无序与思想多元处境的理论回应,坚定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立场,坚信社会主义能在俄罗斯未来得以实现。

这样看来,更切合实际的是,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应当始终坚信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是不可逆转的历史客观规律,这绝非盲目自信,而是经历人类社会历史发展检验的真理。对新时期俄罗斯资本主义的分析与批判不会停止,不因资本主义改变了类型或淡化了意识形态对抗而放松对其批判,这也是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构建新社会主义的理论前提,“‘批判的马克思主义’学派对俄罗斯国家转轨与经济转型所形成的‘制度移植’困境,即‘边缘资本主义’、‘依附型资本主义’的发展悖论进行了深入研究,从而对于社会主义的过渡性质、人道主义的社会主义、突变的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政治体制改革及其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协调关系等基本问题做出了新的判断与阐释。”[14](p106)遗憾的是,即便当前我们看到了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课题化进程逐步深入,与其他社会思潮一道集中思考俄罗斯民族历史命运和道路选择,其理论前景极为乐观。但马克思主义研究在俄罗斯国内大都停留在理论层面,对俄罗斯国家治国理政、对俄罗斯众多社会主义政党及社会民主党派的影响较为有限,最为根本的是,俄罗斯民众一时间无法普遍重新接受马克思主义。一个较为尴尬的事实是,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理论建树越大,其与俄罗斯社会现实割裂程度也日渐加深。

(三)理论前景之三:多维度、多元化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视野。

当前,马克思主义在俄罗斯的研究虽算不上思想主流,但却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表现在马克思主义研究流派众多,学术主张各异,大量出版物不断问世并被人们所关注,有关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学术会议日益增多,而且规格越来越高,影响越来越大。如今,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已成为世界马克思主义研究不可回避的领域,中国学术界关注与研究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的学者也日渐增多。这表明,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已跳出苏联时期教条主义的框框,多维度、多元化进行马克思主义研究,使马克思主义研究在苏联解体之后的俄罗斯获得新生。但俄罗斯存在的一个普遍现实是无法回避的,“大多数年轻人不能自觉地阅读《资本论》,民众也不再将马克思主义作为一门科学。虽然马克思主义存在的坚实基础是人民群众,是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它要求理论能够掌握群众,从而变成武器的批判,但是在今天的俄罗斯不存在这样的现实基础。”[15]正因为如此,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看到了马克思主义在俄罗斯研究具有非常广阔且可预见性的理论前景,不拘泥于对马克思主义传统方式的理解,发挥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的批判和批判的理论力量,从多重维度、多元视角重新理解马克思主义,走出一条从批判、反思到创新的马克思主义研究道路。

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在去意识形态化的基础上,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在全球治理、文明冲突与融合、文化对抗与整合、反思与批判苏联社会主义道路、马克思主义发展的多元格局、回归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思想本身、尝试“第三条道路”的努力以及对当前俄罗斯社会主义政党的影响等方面都具有极为广阔的理论前景。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坚信,马克思主义在当代俄罗斯并未过时,而是以新的方式“回归”,“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影响以及方法论的指导意义,并没有随着国家政治经济体制的变化而消失,反而对俄罗斯的经济发展和一些社会问题的解决具有一定的理论意义和指导作用,这也是马克思主义‘回归’的一个主要原因。”[2](p47)

在对社会主义的理解上,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非常注重借鉴中国成功的社会主义实践,在反思批判苏联社会主义道路基础上,主张否弃以往对社会主义单一化、模式化以及教条化的理解,这就为从多重维度理解社会主义确立可能性。比如,下述民主社会主义的主张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全新理解,在苏联时代我们是不可能看到这样对马克思主义的表达,“如果说,对于马克思和恩格斯而言,没有意识到自身革命力量的无产阶级也就没有党,那么,对于列宁而言,没有党也就不会有革命的无产阶级。实际上,马克思在世的时候,欧洲很多国家就已经实现了民主制。在自身创作的成熟期,马克思同恩格斯一起得出结论,在现存的民主秩序之下,工人可以不通过革命的方式而采取和平的方式——通过参加民主选举来取得政治权力……这一思想奠定所谓民主社会主义的基础,成为当代西方许多社会民主党的纲领性条款。”[4](p25)另外诸如“突变的社会主义”“人道主义的社会主义”“欧亚主义的社会主义”“后现代主义的社会主义”等主张突显了当前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对社会主义的多重理解,但形成这样一种思想格局,上述对社会主义的多重研究视角模糊了“真正的社会主义”与“变体的社会主义”之间的界限,对中国的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来说,需要对上述理论界限有较为清晰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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