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真与1956年知识分子问题会议

2020-01-15王桂环

上海党史与党建 2020年1期

王桂环

[摘要]1956年知识分子问题会议，在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把知识分子问题、发展科学技术问题，作为全党必须密切关注的重大工作郑重地提了出来，极大地鼓舞了广大知识分子，具有深远影响。彭真历来重视知识分子的重要性，这次会议召开前后，彭真及其领导下的北京市委、市政府积极参与配合，作出了重要贡献，为日后知识分子重新回到工人阶级队伍奠定了基础。正确地总结这段历史时期知识分子问题上的经验教训，无疑对知识分子工作的开展具有启示意义。

[关键词]知识分子问题会议；彭真；贡献

[中图分类号] K2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20）01-0046-05

1956年1月14日至20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知识分子問题会议。周恩来会上宣布绝大部分知识分子已经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这次会议的召开，对我国知识分子是极大的鼓舞。在党的领导下，广大知识分子掀起了向科学进军的热潮，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对知识分子工作探索取得了积极成效。这次会议的召开与彭真和北京市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1940年3月，彭真在主持中共北方分局工作时就曾提出：要巩固游击根据地，就要“从组织上、政治上、思想上来巩固党，提高党的质量，注意派人深入农村吸取进步知识分子，审慎而积极地发展”[1]。新中国刚成立时，由于重视并大量任用知识分子，曾引起少数党员干部的怀疑和不满，为此，他专门解释：“过去我们缺知识分子，缺技术人员，现在把这些人团结过来，增加了我们的革命力量。我们每个老干部都团结几个专家，虚心跟他们学习，慢慢地我们自己也就成了专家。大家来共同建设新中国。”[2]

新中国成立后，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经过解放初期的思想改造运动，经过各项社会政治斗争以及自身的业务实践等锻炼，政治面貌已经发生根本变化。同时，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培养了大量新的知识分子，其中有相当数量来自劳动人民家庭。随着国民经济的恢复、各项建设的逐步开展，1955年，第一个五年计划进入关键性的一年，各种建设人才匮乏的问题更加突出、尖锐，如何充分发挥知识分子在各条战线各个领域中的作用，以迎接和推进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迅速发展，成为迫在眉睫的大事。但是，当时党内却存在着不尊重知识、不尊重人才的倾向，在对待知识分子问题上存在“估计不足，信任不够，安排不妥，使用不当，待遇不公，帮助不够”的“六不”现象。在这种情况下，组织全党认真研究和讨论知识分子问题，制定一整套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方针、政策和措施，便提到了党的重要议事日程上。

一、组织调查研究，掌握一手资料

1955年11月23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开会决定，成立周恩来、彭真、陈毅等10人组成的中共中央知识分子问题小组，周恩来任组长，彭真任副组长。11月24日，周恩来向各省、市、自治区和国务院各部委布置详细调查知识分子情况的任务，要求在年底分别召开会议，以便上下沟通，开好全国会议。同日，彭真召集刘仁、郑天翔等开会，传达中央的部署，听取汇报。决定成立市委知识分子问题五人小组及其办事机构，筹备年底召开北京知识分子问题会议。他强调：“对知识分子的估计，主要是看政治态度，是否拥护党，拥护过渡时期总路线，工作态度，同时看学术成就，但这个问题复杂，不要把政治态度和学术观点混起来。”要求把情况分批整理、报送，及时研究。

北京是全国高级知识分子最集中的地方，当时拥有1.5万余名高级知识分子，占全国总数的15%，其政策的执行情况和知识分子的状况最具典型性、代表性，了解北京知识分子的情况对于掌握全国情况、制定和调整知识分子政策具有全局性意义。经过市委调查，发现过去在执行贯彻知识分子政策上主要存在以下问题：

第一，对知识分子的进步估计不足，信任不够，在高级知识分子入党问题上存在关门主义倾向。很多人对知识分子信任不够，甚至存在一定歧视，“对于党外高级知识分子的进步估计不足，看他们的缺点和毛病多，看他们的变化和进步少……总不愿意把党外高级知识分子看成一家人。有的同志甚至以非常粗暴的态度对待高级知识分子。”对知识分子入党问题，党内还存在着“关门主义”，“解放6年，在北京市26所高等学校的教授、副教授中，一共只发展了17人入党；在北京市的一级工程师中，只发展了一个党员；在北京市的高级医务人员中，则一个党员也没有发展”。

1955年11月16日，彭真与北京市委高校党委干部谈话：“对高级知识分子要充分估计他们的成绩，再指出缺点，这样才全面，他们才会服气。”关于入党，“这几年在教授中没有发展党员，有点关门。”在他看来入党标准很简单，“只要历史清楚，真正有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又愿意入党的就可以。”入党人员范围甚至可以扩大到民主党派。至于知识分子入党难的责任，他直接归结为：“没有发展的责任不在下面，在于领导。”1955年12月1日，在北京市委常委会议上，彭真又提到：“我们工作中还有缺点错误，和少数高级知识分子关系紧张，这是当前要解决的。一是信任不够（也有过分的）……问题还是市委有关门主义，把他们另眼看待，包括对一部分进步知识分子。刚进城时我们常找知识分子开会，这几年少了。不能以忙作为理由，有我们思想上重视不够的原因。”[3]

第二，对知识分子工作安排不妥。北京市的调查显示，有些高级知识分子被安排的行政职务过多，负担重，兼职多，妨碍了他们在业务上的钻研和提高。协和医院妇产科主任林巧稚在院外身兼十三职，没有时间从事科学研究工作。高等学校教师担负了超额教学任务，许多党团员还担负了很多行政工作和社会工作，很少有时间进修。面对这种情况，彭真非常着急：“李四光等人送往迎来的社会活动过多，没时间搞学问，要全面安排。”[4]

第三，知识分子待遇存在平均主义倾向。当时，大学教授的最高工资是252.6元（以北京计算，包括物价津贴），副教授的最高工资是197元，比抗战时期有所提高，但还没有达到抗战以前的水平。据科学院1954年对北京155名高级研究人员的调查，生活困难者约占36%。在工资上，还存在着平均主义倾向。工作和生活中的困难使得一些知识分子无法全身心地从事科学研究，非常不利于我国科学技术的发展和提高。对于工资问题，彭真一针见血地指出：“教授工资现在很低，中央再三要求提高也没有实行，管这项工作的干部有平均主义思想。”对于解决的办法，他说：“工资先解决第一流的科学家。另外，在北京找两个学校搞工资改革典型。”“现在高级知识分子的工资多的不减，少的逐步增加。”

第四，对新知识分子培养力度不够。新中国成立后几年内，知识分子增长迅速，青年人成为各项工作中的新生力量，热情积极，但在对知识分子的培养方面，忽略了长期性。高等学校的很多助教忙于教学工作、政治工作和各种行政工作，很少有时间进修。清华大学的一位系主任说：“我看党员系秘书工作积极，任劳任怨，确实很好，但是仅仅忙于行政工作，荒疏了业务，从长远的观点来看是否上算？”有些部门领导没有有计划地放手提拔新专家，“北京医学院自从1952年曾提拔过一些助教以后，至今一直没有再提拔，有不少七八年的老助教。在22个大厂矿中还有100多名解放前的大学工科毕业生，直到现在还是技术员，没有升为工程师。”[5]彭真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专门提出：“造就一批社会主义知识分子的任务尚未完成，特别是理科方面新生的学术领导人还没有培养起来，这两项是长期的任务……要下决心抽一批有基础的党员加以培养，七年以后就可以培养出一批红色专家。三个五年计划内，造就一支社会主义的知识分子队伍。”[6]

针对上述问题，11月27日，在中共北京市委书记处会议上，基于调查研究的结果，彭真主持北京市起草《北京市关于知识分子工作的报告》，研究解决知识分子政策问题，12月5日，在同蒋南翔等研究起草报告时他说：“完成十二年规划后，国家的面貌大变，需要培养大量专家。我们对知识分子的认识落后于实践，知识分子已在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12月16日，在关于工商业改造问题的干部扩大会议上，他又强调：“社会主义建设没有掌握科学文化技术的知识分子参加是不可能的。六年来知识分子发生了根本变化……他们已经是建设社会主义的劳动者。”1956年1月1日至6日，北京市委召开知识分子问题会议，彭真在会上做了《关于高级知识分子工作的报告》，指出要充分发挥高级知识分子的作用，把他们看作劳动人民的一部分，给予应有的尊重和信任，正确地使用和安排。北京市委提出的主要问题和改进措施，为中央的《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和《中共中央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指示》提供了重要信息和参考意见。周恩来代表中共中央在全国知识分子问题会议上所做的《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建立在大量的调查研究基础之上，许多情况直接来源于北京市的调查报告。

二、主持起草“指示”草案，做精辟发言

在中央决定召开全国知识分子问题会议时，就决定下发一个“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指示”，把会议主题报告的主要内容写进去。在彭真主持下，由胡乔木、周扬、于光远等参与起草的这个“指示”草案，经多次讨论修改后，在1956年底下发到各省、区、市委征求意见。起草过程中，彭真根据自己及北京市调查的结果做了大量关于知识分子现状的分析，很多想法被写进了“指示”的第二部分，并为党中央所肯定。如“我们必须认识，知识分子的基本队伍已经成了劳动人民的一部分，在建设社会主义的事业中，已经形成了工人、农民、知识分子的联盟”[7]。除了批评党内存在的“宗派主义”，即不把知识分子看成自己人，他还批评了只承认苏联专家的作用而不承认中国专家的作用的倾向。提出要在向苏联专家学习的同时也向其他国家的专家学习。与此同时，他还敏锐地注意到了另一种倾向，即把苏联的科学技术看得比欧美国家高得多。就此问题，“指示”中专门写了“要在向苏联专家学习的同时也向其他国家的朋友学习”。[8]

经过广泛征求意见，并做了认真修改后，1956年2月24日，中央政治局会议讨论通过并下发了《中共中央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指示》。

在1956年1月14日至20日召开的中央知识分子问题会议上，与会代表围绕周恩来做的《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展开热烈讨论，1月20日，彭真做了精辟而又中肯的发言。

他先肯定知识分子的现状：“目前绝大部分知识分子要求党加强对他们的领导、帮助，其中不少进步分子迫切希望入党。”[9]他很清楚知识分子思想上还有不同程度的唯心主义和个人主义的毛病，但他相信经过党的教育，这些人或迟或早会转到赞成社会主义上来。在团结改造知识分子问题上，他批评了党内存在的宗派主义倾向，“不少同志看不惯高级知识分子的生活习惯。不仅不把他们当作自家人、自己的干部看待，并且不愿意同他们接近来往……”针对少数知识分子认为党的干部是“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工作的思想，他辩证地分析：“要求党对科学技术不要干涉，实际上是要求放弃党的领导。这是不正确的。这个问题应该分两个方面来说。从提出和坚持思想、政治的原则来说，从统筹全局、及时地提出方针任务，并且调度力量，调整关系以实现任务来说，党是完全能领导科学文化的……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即从各种科学、文化的专门业务的具体指导、检查和帮助来说，那么，就必须承认，我们的领导能力确实还十分薄弱，是称不起什么英雄的。”为了克服这个困难，“我们应该努力改变目前领导落后于客觀形势的情况，调集足够数量的干部下苦功夫学习，使他们成为不同部门的专家和内行……争取在七年或者十二年内，使我们有足够数量的党员迎头赶上去，能够胜任愉快地全面地把科学技术工作领导起来。”彭真的发言精辟有力，既有分量又实事求是，在党内外引起了热烈反响，党内同志纷纷检查过去在知识分子问题上的宗派主义倾向，检查自己对业务不钻研，限于一般化领导的缺点。党外人士则对自己是否存在“外行不能领导内行”的思想进行深刻的自我批评。

三、落实中央精神，解决实际问题

全国知识分子问题会议召开后，彭真认真组织贯彻落实中央会议精神。

首先，广泛吸收知识分子入党。针对新中国成立后高级知识分子入党人员少的现象，1955年11月，在北京市委书记处会议上彭真提到：“在高级知识分子中要发展一批党员，计划两年发展八十多，发展一批党员后，宗派主义就会改变。”在具体工作上彭真亲力亲为，同有关部门负责人多次研究发展名单，1957年4月提出了一个发展70名高级知识分子入党的名单。而且要求各单位领导亲自动手，把发展高级知识分子入党工作列为经常性的重要工作。按照北京市委的工作部署，北京市高级知识分子集中的单位和部门分别制订了发展党员的计划。到1957年8月，北京市高级知识分子党员增加到1490人，占全市高级知识分子的21.8%。一年多时间吸收751名高级知识分子入党，比以前5年内吸收的人数还多。

其次，努力改善知识分子的生活条件。针对知识分子薪酬低，生活、工作条件不好的情况，1955年11月，在北京市委书记处会议上，彭真批评：“教授薪金为什么这样低？就是平均主义作怪。”他提出根据实际工作成绩来给教授学习和加薪，暂不论政治条件，北京市可先提高100到200人。针对“待遇上存在平均主义”，要把知识分子工资管理权力控制在市委，降低工资必须经市委批准。现在高级知识分子的工资，多的不减，少的逐步增加。[10]经彭真批准，北京市粮食局给高级知识分子每人每月在定额（1斤）食油供应的基础上另补助1斤。为了切实改善知识分子的生活条件，有关部门对知识分子的工资进行了调整，使高级知识分子的工资有了较大幅度的增加。1956年3月，北京市高校进行工资调整，大多数教职工的工资增长水平超过20%，教师待遇得到普遍改善。根据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6所院校的统计，教授、副教授的平均工资原为169.74元，调整后为228.79元，平均增长了59.05元；讲师平均工资为90.39元，调整后为116.26元，平均增加25.87元。此外，知识分子的工作条件也得到了很大改观，清华大学新设了一个可以容纳200人的教师专用阅览室，室内有各种科学技术书籍和俄、英等外文百科全书，供教师们备课和查阅。

第三，妥善安排知识分子工作。在彭真的领导下，北京市妥善安排知识分子的工作，对尚未就业的知识分子、工作安排不当的人员，以及具有一定专长又愿意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力量的人，积极提供工作岗位；鼓励支持老专家进行专业活动，充分发挥其作用；给专家更多时间和物质条件，使他们能够集中精力从事科学研究工作或有关业务活动；保证各部门高级知识分子每周至少有六分之五的工作日即40小时直接用于业务；高等学校中一般教师每周用于教学行政工作、政治工作和社会活动的时间不超过4小时，教研室主任、党支部书记不超过8小时，系主任、党总支书记不超过16小时；至于业余时间，彭真提出要使高级知识分子有时间从事科学研究和创作。为了保证老专家业务活动的时间和工作条件，北京市建议：1.增设必要的助手，以减少高级知识分子的行政事务工作。2.组成专门的小组，统一掌握兼职过多的专家的社会活动，进行调整，合理安排。另外，继续吸收中医参加国家的医疗机构，克服对国画的歧视，帮助老艺人整理传统剧目，推动整理古籍工作。

第四，加强对知识分子工作的领导。新中国成立后，北京市担任领导职务的党员干部文化水平不高的现象比较引人注目，据统计，北京市26所高等学校的55名党员校（院）长中，曾经留学外国的10人，上过大学的24人，上过高中的9人，上过初中的8人，只上过高小的4人。大部分党员干部能对知识分子进行比较正确的领导，但也有部分领导干部的领导方式比较简单，存在不足。这也引起了高级知识分子对外行是否能够领导内行的质疑。1955年12月1日，在中共北京市委常委会议上，彭真语重心长地谈到，我们工作中还有些缺点错误，和少数高级知识分子关系紧张，这是当前要解决的。他在明确肯定党能够领导好知识分子的同时，鼓励大家：“我们应该努力改变目前领导落后于客观形势的情况，调集足够数量的干部下苦功夫学习，使他们成为不同部门的专家和内行。在这里，我们应该把‘不学无术‘不懂科学‘文化很低‘外行‘落后等等的批评，当作是一种督促我们进步的鞭策，鞭策我们刻苦地学习。”[11]要有计划地培养一批党员成为专家，解除他们的行政职务，减少社会工作量，尽可能地为他们创造有利的学习和研究环境，使他们能够在一定时间内掌握先进技术，成为某一领域内的专家。同时要提高党员干部的科学文化水平，使没有上过大学的党员领导干部，以业余学校或其他方式争取在7年左右提高到高中毕业或大学的文化程度。党员干部每周应该有9到12小时的时间用于科学文化学习。党员干部要与高级知识分子建立同志式的关系。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各单位多举办活动，以增加相互接触、相互谈心的机会。

一系列相关政策的制定和实施，使知识分子大受鼓舞，工作积极性大大增强。正如费孝通所说的：“知识分子在新社会里的地位是肯定了，心跟着落了窠，安了。心安了，眼睛会向前看，要看出自己的前途，因此，对自己也提出了新的要求。”[12]

从会前调查研究到会上发言、会后落实，全国知识分子问题会议的筹备、召开、贯彻，充分体现了彭真和北京市委、市政府对知识分子的重视，这也正是我们党一贯以来的优良传统。虽然由于各種原因，信任和使用知识分子的政策并未能够持续性地贯彻，但在经历了一系列挫折后，广大知识分子，包括从旧社会过来的绝大多数知识分子，都重新回到了工人阶级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