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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图时代的阅读嬗变与出版调适*

2020-01-14刘晓荷董小玉

现代出版 2019年6期
关键词:出版物读图图像

◎ 刘晓荷 董小玉

引言

当代文化正告别“语言学转向”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图像转向”。伴随着数字媒介与仿真技术的兴起,海德格尔所言的“图像世界”更加突显。作为获取信息的基本手段,人类的阅读行为在视觉浪潮下悄然转变,以图形、图片和视频为主体的“图式出版物”大量地涌入阅读市场。读图时代的到来对出版行业提出了新的挑战:传统出版该如何应对“图像转向”所带来的阅读变革?对其的考察有必要从“读图”这一根本问题出发,展开一场溯本求源的学术探索。

一、读图的发展形态

读图时代的来临为何会引发阅读当今行为的嬗变?在读图的大趋势下,传统出版又该走向何方?解读这些问题,首先应回归到“读图”这一概念上来。顾名思义,“读图”就是对图式出版物的阅读。值得注意的是,“读图”不等同于“看图”,因为它不仅意味着视线的到达,还包括对所见图像的信息提取与意义理解;“图像”也并非图片与影像的集合,而是除文字符号以外的全部视觉材料。事实上,作为人类特有的视觉阅读行为,读图并不是视觉浪潮的衍生之物,而是有着悠久漫长的发展史。

表1 视读行为的形态汇总

1.身体视读

诚如麦克卢汉所言,媒介即人的延伸,人类最初的视觉阅读中介就是人体本身。远古时期,文字符号尚未形成体系,在这漫长的图像传播时代中,人们通过对他人面部表情、姿势动作等“身体语言”的解读来接受信息、沟通感情、发展思维,即身体视读。作为一种“低门槛”的阅读行为,身体视读只需要使用人自身与生俱来的直觉器官,无须专业学习和训练,符合远古人类的认知发展水平。时至今日,“OK”“抱拳”等姿势仍然是人类交往沟通的重要语言构成。

2.书画视读

文字的发明直接促动了视读行为的价值转换,视读行为开始向审美之维靠拢。具言之,文字问世后其便成为人类传递信息、记录世界的基本符号介质,与此同时,诸如象形文字、山水画、人物画、花鸟画的书画作品走进了人类的视线,人们通过对点、线条、色彩等视觉元素的创造性的组构,来描写或仿拟生活场景、抒发主观情感。所以,此时的视觉行为由“直接地观看”转变为“间接地欣赏”,即书画视读。相较于关注姿态、表情本身的身体直视来说,书画视读更加侧重于对视觉材料深层意蕴的品读与思索,在阅读与理解的过程中获取独有的审美体验。

3.虚拟视读

历史的车轮迈进21世纪,人类视觉阅读行为的“虚拟性”与日俱增,并逐步形成一种“体验至上”的视读价值取向。在信息技术快速发展的当下,以AR(Augmented Reality)、VR(Virtual reality)阅读为代表的虚拟视读形式开始渗透进入人们的工作和生活。具体来说,虚拟视读的基本特点有二。第一,读屏的媒介偏好。虚拟视读离不开计算机、电子信息与仿真技术的支持,无论是平面的图片还是立体的影像,电子屏幕始终是虚拟视读的基本媒介。第二,“沉浸”的视觉体验。虚拟技术通过构建视、听、触觉等一体化的虚拟环境,调动人类的多重感官,让人在视读的过程中多了几分“身临其境”的体验感。

二、读图时代的阅读转向特征

1.符号形态:从“文字单维”到“声像一体”

读图时代阅读最明显的转向表征是图像符号在现代出版物中的兴盛。在图像世界降临前的千百年中,文字是意义的基本载体,图像仅仅是“文字的从属”。图像作为一种出版传播符号本是对现实存在的表征,但在当今社会,图像完成了对真实的殖民。21世纪伊始,图像巧借数字媒介的东风悄然勃兴。如表2所示,在“图像转向”的浪潮下,图像以多元化的样态走进纸质或电子出版物中,通过对线条、像素、镜头等基本元素的组构实现了出版符号与现实生活之间的意义联结,进而一改文字“一家独大”的符号形态。具体来说,“声像一体”的图像符号改变了文字单一的平面之维,架构起一个集视觉、听觉于一体的立体阅读空间,譬如对文学的影像化书写、对意境的虚拟还原等等。在多重感官的配合之下,图像出版物的“认知门槛”被降低,阅读也不再是“读书人”的专属,无论何种年纪、何种文化水平,人人都可以参与到图像阅读的活动中。

表2 读图时代的图像符号汇总

2.阅读逻辑:从“线性浏览”到“整体观看”

在图像转向的大浪潮下,图像类出版物的市场比重与日俱增,人类的读图频率也随之提升。与文字阅读不同的是,人们在阅读图像出版物时既不需要在“既有的轨道”中理解文本的意义,也不需要遵守传统逻辑的同一律、矛盾律与排中律。久而久之,人类便形成了一种“读图的逻辑”:整体观看。事实上,阅读文字与阅读图像的视线投射方式是截然不同的。当人们在阅读文字时,习惯于将视线聚焦到每一个字词上,然后按照从左到右或由上至下的顺序移动视线,在字与字、句与句的联结中获取信息,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逐字逐句地读”。但是,当人类面对图像时,其视线往往不会聚焦到某一个点,而是整体性地投射至全部视觉元素,在各个视觉元素的结合、互动与交融中领会图像意义。倘若说文字阅读是字与字“相加”,那么图像阅读便是元素与元素的“相乘”。视觉形象远远不止于对感性材料的机械复制,而是针对现实赋予观者一种创造性的领悟,这种领悟蕴藏着丰富的形象力、创新力。正是由于阅读逻辑的转化,图像在人类思维活动中的比重才得以提升,视觉思维也在读图的实践中慢慢壮大,促进了读者的灵感闪现和意义顿悟。

3.审美体验:从“区隔接受”到“沉浸参与”

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曾说:现在一切事情都成为审美的了。由于当代社会“读图的转向”,人类审美活动范围被大大拓宽,审美对象也日趋图像化和数字化。在科学技术的引领下,图像通过不同的传播媒介、出版渠道渗透进入人类的审美活动之中,在光影声像中颠覆了传统阅读的审美体验。具体来说,读图时代审美体验的转变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审美距离的压缩。文字在出现的一刻起就是一种精英的文化的代表,始终给人一种抽象的“距离感”,而对于文字的审美体验更犹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视觉性资源是当代“草根”文化的主要传播内容,在当代传媒文化中,琳琅满目、错综复杂的视觉资源占据了压倒性的比重。所以,图像一旦作为出版物走进人类的视线,那么审美主体与对象间的距离便自然地拉近,读者能“近距离”地获得美的体验。其二是主体的现场体验感增强。在仿真技术的加持下,图像出版物正在无限制地贴近真实,这就导致人类总是不由自主地“陷入”图像世界中,在一场身临其境的感官体验中生成高度的情绪共鸣。

三、读图的当代价值

阅读是人类从视觉材料中提取信息、认识世界、发展思维的行为过程。由于图像印刷与出版传播的兴起,人类逐渐形成了一种“读图”的阅读偏好和“图式”的思维方式,因此,“读图”顺理成章地成为阅读的题中之意。随着数字媒介为图像出版物的进一步传播赋能,以图形、图片和视频为主体的“图式出版物”开始涌入阅读场域,并逐渐演绎成一场全民性质的读图转向。而读图这场“转向运动”的价值旨归,在于推动视觉文化语境下阅读关系与图文关系的交互发展。

1.读图印证了图像叙事功能的勃兴

诚如阿尔维托·曼古埃尔(Alberto Manguel)所说,阅读是思考与言说的一种形式。阅读行为的图像转向不仅宣告了“读图时代”的开启,更意味着我们大踏步地迈进了“图说时代”。米歇尔在《图像理论》一书中明确界定了图像的叙事功能:图像可以自我指涉,存在着特有的修辞、语用与符号的话语体系,既能够解释和表征世界,还能够通过自我呈现提供二级图像话语。在视觉文化时代,图像中充满了“文本性”和“话语”。当我们环顾四周,不难发现,现代出版物中充斥着大量“图说图解”式的文本:“一张图读懂十九大”“一段视频走近改革开放”“某某城市发展图鉴”……作为一种视觉符号,无论是远古时期的手势动作,还是仿真技术支持下的虚拟场景,都能独立地进行叙事。事实上,视觉作为一种特殊的话语形态,往往比抽象的语言更加具有直观性和表现性,更容易影响认识主体的思想、情感和行为。图像的直观形象叙事特征符合现代社会的“读图”偏好,其叙事优势在消费主义语境下骤然显现,久而久之,图像的叙事功能在这场“读图的转向”中勃然兴起。

2.读图助推了读者主体地位的提升

图像是一种客体言说的叙事方式,在阅读过程中往往需要读者基于个体的生活经验来解读图像。在视像技术的推动下,图式出版物的意义负载量与日俱增,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的中心地位得到进一步凸显。事实上,阅读场域中读者、文本与作者三者之间“主权之争”由来已久。早在20世纪60年代,在“语言学转向”的大潮流之下,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就为捍卫读者的自由解读权利,高呼出“作者已死”的宣言,并倡导建立起一种自由、开放的阅读空间。巴特对作者之死的宣判,极大程度上消解了作品自身的外在束缚,实现了由作者中心向文本中心的阅读转变。时至今日,当图像作为文本走进阅读的场域后,原先的“主权之争”大有“再升级”之势:图像容忍并鼓励多向度的、多维度的、多义性的阅读,它尊重阅读者的主体性与自主性,在这种多义读解中获得深度和历史感。人们在读图时,不同读者对于同一图式出版物的阅读视角、阅读立场以及阅读侧重点可以完全不同,而这种“求异不求同”的阅读取向最终将读者推向了阅读的中心地位。除此之外,新媒体还通过对阅读历史的大数据记录与分析,为读者“量身打造”出符合其阅读偏好的文本内容。可以这样说,在视觉文化大行其道的当下,读者、文本与作者形成了一种循环交互的新型阅读关系。

四、读图时代的出版转型思考

1.出版内容:厚植图像出版物的文化含量

视觉文化浪潮下,图像出版物由一种认知偏好正式升级为大众的市场需求。无论是绘制的、摄制的还是数字合成的,图像符号在出版物中所占比重越来越高。然而,大量润饰性、美化性的图像内容也消散了读者的阅读注意力,并逐步演变成一种“浅阅读”症候,具体表现为阅读耐心消退、阅读思考力孱弱等。究其根本,“浅阅读”问题的症结在于图像内容生产环节的“去文化”化:出版的内容本来具有一定的文化内涵,但因为不恰当的表达或阐发而削弱、抵消了文化。也就是说,“浅阅读”问题的治理根本不在于探讨图像之于出版物的“存在价值”,而在于厚植出版物中图像的“文化含量”。首先,在图像内容策划上,出版业应兼顾市场效益与文化价值。努力探寻文字与图像的平衡之点,在适切的形式中传递出版物的文化内涵。其次,在图像内容创作上,出版者应明晰图像与文字的表意优势。文字符号逻辑严密,更适合表述抽象、宏大的文化意义,而图像作为一种直观具象的符号,则能立体地将那些“文不尽意”的内容呈现出来,所以应合理利用图像与文字的表意优势,实现出版物的图文互补。

2.出版主体:健全图文一体化的审核机制

走进读图时代,漫画书、绘本在一夜间成为市场的“宠儿”,图文结合出版物的发行量也呈现出显著的上升态势。在“眼球经济”的风靡之下,光华夺目的图像被当成了赢得市场的制胜法宝,从封面的设计到版面的装帧,图像的影子无处不在。然而,由于图文编审脱节、图像把关不严、审核标准含糊等原因,图像出版物的品质良莠不齐,图不尽意、图文错位、图像价值观偏离等质量问题也逐渐显现了出来。自古有言“文以载道”,而今得以“以图载道”,由于图像与文字均能够传递信息、承载意义和渗透价值观,所以对二者的出版审核理应“一视同仁”,建立健全图文一体化的审核机制。从制度层面说,出版机构应确立单独的图像审核标准,加强对图像选题、图像生产的审核力度,努力构建编写、审核、监督三位一体的质量把控系统。从队伍层面说,出版机构应致力于组建专业化的“图像把关”队伍,不断增强图片编辑的版权意识与视觉素养,积极培养集政治素质、审美能力、专业技术和人文情怀于一身的专业图片编辑,由此实现阅读效果与市场效益的共同进步。

3.出版形态:积极探索V R出版的新范式

媒介间的深度融合模糊了图书、广播、电视等媒介形态的基本界限,出版行业开始朝着智能化、数字化的方向延伸。自2016年起,越来越多的出版机构将转型的目光投向了VR,尝试在实践中构建“VR+出版”的新范式。近两年,VR类出版物相继问世,诸如由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的《大开眼界:恐龙世界大冒险》启智类系列读物,由清华大学出版社推出的《你的安全防护手册》、《鬼跤》极斗系列图书,由青岛出版集团开发的“VR云冈石窟佛像造像艺术图册”等均取得了良好的市场反响,这也反映了VR出版的广阔空间。然而,对于传统出版行业来说,VR技术既提供了无限的发展可能,也伴生了种种忧患:由于技术门槛过高,出版机构尚不具备独立的内容生产能力,可能导致其沦落为单纯的内容提供商;由于出版成本较高,且阅读过程需借助VR眼镜、VR头盔等工具,可能致使其传播渠道窄化,读物销量受限……面对喜忧参半的现状,出版从业者首先应当摆正态度,VR作为一种新兴技术,融入任何一个领域必然经历漫长的适应过程,而在此过程中,我们应当抱有一种前瞻的眼光和坚定的信心,积极开发VR读物的线上资源平台,遴选关键信息与适切情境进行虚拟展示,配合“VR+出版”的理论研究。由此,在VR出版的范式引领下开启读图时代出版工作的新征程。

注释:

① 陶东风,等.文化研究:第3辑[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14.

② 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卷)[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899.

③ 曾庆香.图像化生存:从迹象到拟像、从表征到存在[J].新闻与传播究,2012,19(5):19-24+109.

④ 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滕守尧,朱疆源,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5.

⑤ 伊格尔顿.审美意识形态[M].王来,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367.

⑥ 周宪.当代中国的视觉文化研究[M].北京:译林出版社,2017:192.

⑦ 曼古埃尔.阅读史[M].吴昌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57

⑧ 周子渊.广告传播的“语—图”叙事解析[J].编辑之友,2017(5):97.

⑨ 周宪.视觉建构、视觉表征与视觉性—视觉文化三个核心概念的考察[J].文学评论,2017(3):17-24.

⑩ 何国梅,范军.试论图像时代的主题出版与主题阅读[J].编辑学刊,2018(6):6-12.

⑪ 张西安.警惕新闻出版行业中的去文化现象[J].中国出版,2007(8):4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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