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养柔德(三)
2020-01-13Rum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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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已经记不清到底失望过多少次,可每次总是想要满足他的想法。似乎无可救药。最终,她滑开屏幕,缓慢地打了一个“好”字,发送过去。
那个时候,她的理想世界已经开始瓦解了。
他们约在周六。
周五的时候她和且恒见面。他开着一辆老旧的帕萨特来接她。“去吃什么好呢?”他说。她想了想,回答:“要不就去吃体育路口那家港式甜点,我有点吃不下东西。”他回说“好”。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說:“糟了,我忘记带充电器了,我得回家去拿。”
于是他们开车拐进了一个居民小区。普通的楼梯房,隔着一片湖水正对着中医院。小区院子里有传统的立式花坛,湖旁边有一些健身器材。
他说:“你和我一起上去吧。”
“我不去了,我在楼下等你。”
他又说:“可是我动作比较慢,你还是去楼上坐着等一下。我还有点别的事。”
“你家有人吗?”
“我妈在家。我带你去见她。”
她心下一惊,这也太快了,自己还没考虑结婚呢。当下拒绝。
且恒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笑:“丑媳妇儿迟早是要见公婆的,你怕什么?怕你太丑了我妈不喜欢你?没关系,她很和蔼的。你一定会和她处得好,她自己就像小朋友,你们两个小朋友混在一处,正好。”
冉柔挣扎着,把他拽住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可是好不容易掰开了又合拢了,反而抓得更紧。看来蛮力是斗不过他了。她只能试图说服他:“我觉得太快了,我们才认识几天而已,对对方还没有特别深入的了解。”
且恒笑得暧昧:“以后我们多的是时间慢慢了解,我怕我一松开你就会跑了。”
内心升腾起无数疑问。他27岁,照理也不着急结婚。之前那个女友不是伤他挺深的吗,虽说过去了一年,也不会这么快就忘记。自己也不是国色天香,自认为没有令人一见钟情的本事。虽说他第一眼见到自己的时候确实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但那也可能是因为着急跑过去赴约热的,也可能是见到陌生人太紧张。短短几天就足以让他产生结婚的想法吗?还是说,他只是急于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而已,而不在乎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个冬天比较暖和,即使到了1月底,接近新年,仍旧有阳光。相比北方虚假的没有温度的冬日阳光,南方的阳光算是很有诚意了。一番挣扎拉扯下来,居然浑身发热。且恒拿她没有办法,无奈轻笑:“看把你给吓的。我骗你的,其实我妈根本没有在家。”
她狐疑地抬头看他,一双浅褐色的眸子在阳光斜射下变成淡金色,衬着背后那一波粼粼湖水,好似刚上岸的水妖,对陌生的事物充满戒备。
他举双手投降:“真的真的。你太好骗了。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抗拒。”
冉柔半信半疑地跟着他上了楼,到了门口却死活不肯进了。且恒随她,自顾进了门,倒了一杯水喝着,又站回门口,说:“你看看,我妈不在吧?”
冉柔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果真没有别的声音,不像是有其他人的样子。再说,如果儿子回家来,他妈妈应该要出来打招呼才是。
见他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迟迟没有出门的意思,她犹豫了几秒,终于脱鞋走了进去。老式的大理石地板,进门右边就是深色的木质餐桌,桌子上摆着几个高高的烛台。餐厅连接客厅的地方是一个弧形拱门,有一个罗马柱支撑着拱门上的木头。站在拱门下直接可以看见两扇房间门,两扇房门之间挂着一张女子的婚纱照。她走过去,仰头看了一会儿,照片中的女子头发绾在脑后,面容清秀,有着很深的双眼皮,面露微笑。
“你妈妈还挺漂亮的。”
且恒也抬头看了一眼,没有接话。
“你和你妈妈怎么长得不像?说不定就更好看了。”
他这才斜了她一眼,哂笑一声,似乎是不以为然。她复又抬头去看那照片,想象二十多年以后的这名女子会是什么模样。不久,且恒说:“你先等我一会儿,我换套衣服我们就出去吃饭。”
她端着水杯,瞥见阳台照射进来的阳光,像是一层轻纱,笼罩住一个虚幻的世界。不知道为何,她十分偏好这种阳光。如果某部电影、某个电视剧的某个场景中出现这种阳光,她也许要来回看好多次。只觉得一个房子的灵魂都要靠阳光来塑造。
在大脑下达指示前,她已经抬脚走了过去。
阳台里原来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房,书架里满满都是陈旧的书籍,书皮都已经破裂掉色了,一看就是经常被翻动并且有一定年头的书。她的手指一一划过这些书的脊背,看见了《三国演义》《英语语法》《面纱》,甚至还有儿童绘本。而就在《英语语法》和《面纱》的中间夹着几张卡片式样的东西。她压着《英语语法》的书背将它们抽了出来。原来是一些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子拥抱着一个年轻女子,他们或对视,或一前一后坐着,十分亲密。那女子和客厅里那张照片的主角是同一人,是且恒母亲没错了。那么,照片中的男人必定是他的父亲。听到门那边有声响传来,她连忙将照片夹回原处,仿佛是一个小偷在掩饰罪行。果然,没过两秒,且恒就从客厅走了过来。
“没想到你走到这里来了。果真是很喜欢看书。怎样?有没有喜欢的,可以借给你带回家看。”
冉柔心中瑟瑟,这才转过身仔细看书名,眼睛转了半天,伸手抽了一本《罗斯福传》,说:“就这本吧。”
他扬起了一边眉毛:“你喜欢政治?”
冉柔抿了抿嘴,道:“也不是。就是这本书比较厚,自传之类的又很枯燥,估计可以看很久。我喜欢看不太懂的书。”
中午他们去吃了体育路口那家港式点心。午后下了一点雨,露珠般的雨水趴伏在饭店的落地玻璃上,折射出一个个小小的镜面,仿佛很多个不同的世界。窗外是减速行驶的小汽车,偶尔闪过红色的尾灯。街道很干净,连一片落叶也没有。当然,香樟树在冬天是不会落叶的。即使在最清寒的时候,它们的叶子依然油绿油绿的,招摇在风里。
说来可笑,长到22岁的冉柔居然从来没有去过游戏厅。以前那个一直埋头读书的自己认为,那是不读书的人才会去的地方,是不好的地方。所以,当且恒带她进Z城最大的游戏厅的时候,她觉得很局促,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机器,看得人眼花缭乱。且恒换了很多游戏币,用小碗盛着递给她,问她想玩什么。她简直像个被绷带束缚住的木乃伊,四肢僵硬不能动弹。这里不是她的领地。
且恒见她没有决断,拉着她走向了娃娃机。
她是真的不会玩。玩了三十个币,一个娃娃都没夹到。最后她泄气了,把游戏币往且恒手里一推:“不玩儿了。我不会玩。你去玩别的吧。”
且恒低头瞅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一抬眼就看到他狭长的眼里闪烁着促狭的微光,小脾气也上来了:“要不你试试?”
且恒又把装币的小桶递给她,捏了三个币出来,“哐当哐当”投进去,开始操纵手柄。
“这只小鸡很像你哎,小小的嘴巴,圆圆的眼睛,每天都扑棱扑棱扇鸡翅膀。”
可是那只小鸡在很里面的地方,他把战线拉得太长。第一次只夹到了小鸡圆滚滚的身子两边的小翅膀,第二次夹到了鸡冠。
她说:“要不算了吧,太难夹了。”
他直视着娃娃夹子,眼神专注:“就快了,我已经让它越来越靠近这个洞了。”
第五次,他终于成功让小鸡入洞。冉柔抱着那只小鸡,觉得心里满满的。它的眼睛像两颗黑珍珠,闪闪发亮,身子又胖乎乎、软乎乎的,实在是太可爱。
两百个币,几乎都用来夹娃娃。
等他们走出游戏城,已经是六点多了。她手里抱着两个娃娃,袋子里还装着六个,头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小朋友。
夜灯初上,仿佛夜空中亮起了琉璃盏,暖黄色的光辉如同一层轻纱笼罩在路灯周围,照出一方小小的世界。
他带她去吃希尔顿酒店的海鲜自助。头顶悬挂的水晶吊灯晶莹璀璨,桌布是暗蓝色的,旋转的餐台上用暖灯照射着大闸蟹、鲍鱼、蛤蜊、皮皮虾、海螺等,人走过去的时候还能感受到热度。她夹了很多虾,拿了两个冰淇淋。
等她回到座位,他才起身去拿东西。她冰淇淋才吃了三分之一他就回来了,餐盘里只拿了一些鸡胸肉,她惊奇道:“你不吃海鲜吗?”
他说:“我不喜欢吃那些。等下蟹腿上来了我再去拿。最近在练胸肌,多吃点鸡胸肉比较好。”
他伸出手,拿了一只她盘子里的大虾。她把盘子推过去一些:“你多吃点。”
他剥了虾,却递到她盘子里。
她道了声谢,看着他又拿了一只虾过去,以为是一人一只轮着来,结果这只还是她的。一直到最后,她的盘子里堆满了虾肉,他的盘子里则堆满了虾壳。她一直埋头大吃,感觉到隔壁桌的女性目光不时地瞥向这边,更加紧张,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她吃着的时候,且恒又起身去。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映射出了室内的璀璨灯光,窗外就是湘江和暗蓝的夜空。这真实的灯光和玻璃上的灯光倒影连成一片,仿佛是真正的星海,而他们就是巨大的鱼类,在江中游荡。
她望着窗外发呆的时候,且恒又端着盘子回来了。盘子里是很多大虾和蟹腿。
一晚上,她都没有自己动过手。他负责盛食物、剥虾子、端果汁,她只负责动嘴。
如果兩个人不能在一起,就是没有缘分吧?能在一起的身边人,应该也算是有缘分吧?不然我为什么会遇见且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