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兵家学说对中医发展的影响❋
2020-01-13杨智斌
杨智斌,缪 捷,郝 征
(天津中医药大学,天津 301600)
《景岳全书》云:“夫兵系兴亡,医司生命,执中心学,熟先乎此。[1]” “中心学”即为核心学科。兵家与医家同作为“中心学”,一个用兵于两军对战,一个用药于正邪交争,两者在理论思想形成与发展上形成交汇和影响。《素问·灵兰秘典论篇》就以将军帐中运筹以及其刚猛果断,比喻肝的藏血主疏泄性条达。《本草经集注》则取其骏快,以将军代称大黄。本文就兵家学说对中医发展的影响作一分析,以飨同道。
1 “任势”与辨证论治
“势”最早出自于《孙子兵法》:“势者,因利而制权也”。这是要审辨当时情况并制定最适宜的作战策略。再观中医核心思想“辨证论治”,通过辨证选取最适合的治疗方案。如卫气营血辨证,叶天士提出:“卫之后方言气,营之后方言血。”卫气功能失调为卫分证,病邪入里使气的生理功能失常则为气分证;热邪灼伤营阴扰乱心神是营分证,继续深入引起耗血动血之类的病变则为血分证。温热病邪由表入里的4个层次,也就确立了温病传变不同阶段的“势”。定“势”确立治法,故而才有“在卫汗之可也,到气才可清气,入营犹可透热转气……入血就恐耗血动血,只须凉血散血”。治法与病情发展存在着直接因果关系,也就是兵家所说的“因利制权”。
对于“势”,兵法进一步提出了“任势”的要求:“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这里的任势就是把握战机和战地。在中医的“论治”思想中,“战机”“战地”亦是重点。《说文解字》曰:“主发谓之机”。 “战机”意为适合发动战争的关键时机。兵法云:“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趁人所不能防备之时便为战机。《左传·庄公十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敌衰我盛也是战机。中医的“战机”,是邪气交战的时机。《金匮要略》:“病者脉伏,其人欲自利,利反快,虽利,心下续坚满,此为留饮欲去故也,甘遂半夏汤主之”。阐述了甘遂半夏汤的应用时机,为留饮欲去,即邪气衰,正气来复之时。这正与“彼竭我盈”不谋而合。
兵法云:“九地之变……不可不察”,这是考虑战地对于战事的影响。中医的“战地”就是病位。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其高者,因而越之;其下者,引而竭之;中满者,泻之于内”。根据病位不同因势利导,祛邪外达。《伤寒论》曰:“伤寒,医下之,续得下利,清谷不止,身疼痛者急当救里;后身疼痛,清便自调者,急当救表”。之前的“医下之”是未意识到要顺着病邪的病位而采取最有利的治法。误治后救治表明,病邪已入里,当用四逆汤救里,而病邪仍在表时,仍需桂枝汤治表。
2 上兵伐谋与“治未病”原则
《孙子兵法·谋攻篇》:“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指出用兵的最高境界是用谋略战胜敌人,即“不战而屈人之兵”。而在《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篇》中则指出:“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强调了行医的最高境界是“治未病”。“上兵伐谋”和“治未病”在思想上有着近似的策略。
2.1 先为不可胜与未病先防
《孙子兵法·军形篇》:“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善于领兵作战的将领,先创造使敌人不能战胜自己的条件,再伺克敌之机。军事作战最理想的是先立于不败之地,伺机而动,使己方伤亡最低,即“自保而全胜”[2]。中医“未病先防”思想也是力求内养生气、外慎邪气,以达到“全胜”的效果。《孙子兵法·军形篇》中还提到:“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指出了“不可胜”的关键在于自己,突出了内因在战争中主导性。这与中医突出正气因素不谋而合。通过养慎以达到“五脏元真通畅,人即安和”,正是“不可胜在己”。
2.2 庙算与已病防变
庙算一词最早出自《孙子兵法·始计篇》:“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庙算是在战争开始之前对战争进行预先的谋划和决策。《素问·六微旨大论篇》:“夫物之生从于化,物之极由乎变,变化之相薄,成败之所由也”。疾病的诊治预后伏倚于“变化”,需要正确判断病情的发展走向。精确的庙算能够为夺取战争胜利创造更大的可能性[3]。“预判疾病”亦如庙算判断病证走势,或把握时机、祛邪外出,或“先安未受邪之地”截断病势。《金匮要略》指出:“夫治未病者,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中工不晓相传,见肝之病,不解实脾,惟治肝也”。肝病常累及脾,故治肝勿忘调脾。战胜不修其功,会留有祸患,中病即止后若不重视对患者身体的调养,会导致旧病复发或招致新病。《素问·热论篇》也指出:“病热少愈,食肉则复,多食则遗,此其禁也”,强调了热病后调养,稍愈不得食肉。
3 用兵之道与治法用药
《孙子兵法》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并提出用兵的总纲:“兵者,诡道也”。即用兵方式变化要灵活机动,这里“诡”强调的是变化[4]。而中医的治法用药,亦是灵机多变,随症加减。
3.1 “奇正”与正治、反治
“奇正”之道最先出现在《孙子·势篇》:“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正”是以堂堂正正之师正面对阵,“奇”则是出敌意外而侧面袭击[5]。在中医治疗方法中,则有“正治”“反治”。《黄帝内经》就有“热者寒之,寒者热之” “热因热用,寒因寒用”,正治与反治不同。反治常常是病情复杂,表征与内里情况不符,正治之法不可解决只能出奇制胜。出“奇”的治法远不止“反治”一种,如“利小便以实大便”急开支河,“泻南补北” “逆流挽舟” “提壶揭盖”等,都体现了奇招妙用[6]。
3.2 “用间”与反佐
《孙子兵法》突出了“用间”策略,所谓“无所不用间也”。中医也有“用间”策略,如反佐[6]。《黄帝内经》就有“治热以寒,温而行之;治寒以热,凉而行之”。即于温热方药中加少量寒凉药,或寒凉方药中加少量温热药。治热证则药以热服法,或寒证则药以冷服法。目的在于引药入里,提高疗效,预防格拒。如果将寒热或正邪比作两军交战,那反佐之法就如我方派出的间谍,刺探敌情,引药物入内从而更好地对抗邪气,这是“内间”法。故而中药组方君臣佐使中引经报使的药物不可或缺,虽然剂量偏轻,但提高组方疗效不可低估。如地龙为血脉瘀阻疼痛的专药[7],补阳还五汤以此徐徐缓通中风后遗症之痹阻。
其实不单反佐、引经之法是“间”,两军对战借乡下平民这第三方进行刺探,是为“因间”。如在《金匮要略》中的大半夏汤,以蜜和药送入胃中,为了防止胃反出现呕吐,药汤不得发挥作用。可以见得,用“间”思想在中医的临床应用中是很多的,这正体现了中医人的智慧。
3.3 斗一守二与攻补兼施
作战讲究排兵布阵,用药组方也如布阵围歼。兵法中有“斗一守二”之说,首见于《孙膑兵法·八阵》:“斗一,守二。以一侵敌,以二收”。意思是排兵布阵以1/3的兵力作前锋与敌交战,以2/3的兵力作后队防守待令,这是兵家“攻守兼备”的思想。这在中医学中是极其重要的用药思路。《素问·标本病传论篇》:“谨察间甚,以意调之。间者并行,甚者独行”。这里说的是正邪关系,邪有余正不足时,需攻补并行。张仲景将攻补并用做了进一步深化,如散补兼施、清补兼施、温补兼施、通补兼施、消补兼
施、降补兼施[8],正体现了《金匮要略》“夫诸病在脏欲攻之,当随其所得而攻之”所述,根据病情选取适当的攻补法。
3.4 八阵与八法
兵法中有“八阵”之法。张景岳则在辨治中引入“八阵”之法,“探其要者,类为八阵,曰补、和、攻、散、热、寒、固、因”。并将“攻阵”描述为“邪固疾深,势如强寇,速宜伐之,不可缓也”,借伐寇用兵来阐述“攻阵”。对于外来邪气,中医常采用速攻的方法,如麻黄汤之峻猛,承气汤之荡涤。清·程国彭在《医学心悟》中将“以法类方”的思想概括为“八法”延续至今,即 “论治病之方,则有以汗、和、下、消、吐、清、温、补,八法尽之”。
用兵之道还有许多与医道有着共通的地方。如“锐卒勿攻”与避实就虚,“兵法贵速”与急下存阴,“归师勿遏,围师必阙”与给邪出路,重战慎兵与重医慎药等,这些都是用兵之道在中医方面的应用。
中医的发展是一个不断吸取各家理论、丰富自身内容的过程。通过上述阐述可见兵家思想对于中医辨证、治法、组方上都有着很大影响。 《灵枢· 逆顺》:“黄帝曰:候之奈何?伯高曰:兵法曰无迎逢逢之气,无击堂堂之阵。刺法曰:无刺熇熇之热,无刺漉漉之汗,无刺浑浑之脉,无刺病与脉相逆者”。这是最早的直接引用兵家思想类比阐述中医理论的内容。清·徐灵胎则在他的《用药如用兵论篇》中写到:“孙武子十三篇,治病之法尽之矣”。用兵家思想来解读中医,诠释医理治法,对于制定诊疗策略、提高诊治效果具有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