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修饰语语序的类型学探因
2020-01-11申莉
申莉
摘 要:从语言类型的角度来看,汉语的修饰语前置语序更多地表现出SOV型语言的特征。通过对汉语修饰语六对要素的分析,可以发现,汉语修饰语前置并不影响汉语的SVO类型归属。从语言的类型演变来看,人类语言亦不乏从SOV发展为SVO的例子。相关汉语文献表明,汉语修饰语很早就是前置的,它符合SOV语言的特点。相关研究表明,英语和法语的始祖类型无疑是SOV语言,汉语的始祖类型也有可能是SOV语言。就此而言,汉语修饰语语序前置极有可能是受到了类型发展的影响。
关键词:汉语;修饰语语序;类型
一、汉语语序类型学研究简介
Greenberg曾根据主语、谓语和宾语的位置关系,归纳出人类语言可能出现的六种语序:SVO,SOV,VSO,VOS,OSV和OVS。作者认为,只有SVO、SOV、VSO三种语序会作为优势语序出现,而VOS、OSV、OVS三种语序则根本不发生或极为少见,它们的共同特点是宾语处于主语之前。他由此得出第一个普遍现象:带有名词性主语和宾语的陈述句中,优势语序几乎总是主语处于宾语之前[1](P46)。这一论断为语言学研究带来了新的视角,按照Greenberg的观点来看,现代汉语中主语总是位于宾语之前,这可以证明汉语同样是采用了优势语序。
在早期的汉语语法研究中,多数学者认为汉语是意合型语言,并以语义为标准进行研究。因此,20世纪70年代之前,汉语语法研究中基本没有明确的语序类型概念。之后,丁声树、赵元任、朱德熙、陆俭明等学者,借鉴了语言学理论的最新成果,运用结构主义语言学方法,对汉语语序进行探讨。不过,这种研究方法并未从汉语意合的特点出发,没有充分考虑汉语语义,难以真正揭示汉语实际语序变化及内在规律,更无法进行跨语言比较。从类型学的视角研究汉语语序始于20世纪70年代的海外汉语学界。戴浩一(1973)、Li & Thompson(1973,1975)等学者认为汉语属于SOV型语言;Light(1979)、Mei(1980)等学者则认为汉语属于SVO型语言,Sun & Givón(1985)用实际语料的统计支持汉语是SVO型语言的观点[2](P45)。
进入21世纪以后,语序类型学研究引起了学界的强烈关注。刘丹青认为,先秦汉语虽然有两种SOV语序的句式:疑问代词作宾语在动词前的句式和否定句代词宾语在动词前的句式,但当时SVO语序仍是主流。到秦汉以后,这两种SOV语序句式逐步势微乃至消亡,形成了更加一致稳定的SVO模型[3]。语言学家主张,由于领属语、形容词、指称词、关系从句作定语的情况并不一致,对各种定语的研究也不能一概而论,但是这些指标的确是确定语序类型的重要语序参项。在这些指标中,形容词定语语序表现不够稳定,常常会跑到和领属语定语相反的位置,但也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有学者指出,在欧亚大陆型之外的OV语言及藏缅语言中,形容词定语常常不在中心名词前,而在中心名词后;在VO型语言的俄语、德语、英语、苗瑶语、汉语中,形容词定语又常常位于中心名词的前边。在所有VO语言中,只有汉语是个例外,因为汉语中领属语定语和形容词定语全部前置。同时,“作为VO语言而关系从句前置的,被认为只有汉语一种语言,属于极罕见现象”[3]。
从目前的研究来看,支持汉语是SVO语言的观点占了多数。我们也认同这一观点,结合汉语的自身特点和语法成分的位置来看,汉语确实是应属于SVO型语言。Greenberg曾提出划分语序类型的三种标准:使用前置词Pr还是后置词Po;主语、动词和宾语的相对顺序;表示性质的形容词与名词的相对位置(形容词位于名词之前的优势语序标作A,名词位于形容词之前的标作N)。依据Greenberg的划分标准,汉语属于SVO型语言中的Pr-A,是频率偏高的类型。
二、汉语修饰语的类型特征
通常情况下,作为修饰或限定成份的修饰语(定语或状语)有两种位置:一种是在被修饰或被限定成分前;一种是在被修饰或被限制成分后。汉语修饰语位置则属于前者。关于修饰语语序的研究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纪。Lepsius指出,某些语言喜欢用“修饰语—被修饰语”这样的语序,而另外一些语言则用相反语序[1](P59)。20世纪20年代,Schmidt对语序类型进行了抽样调查研究,得出结论:前置词伴随名词—所有格语序,后置词则伴随相反的语序;名词—所有格语序倾向于出現在VO语言中,而所有格—名词语序则倾向于出现在OV语言中[1](P59)。20世纪60年代,Greenberg抽样调查了30种语言,印证了前人关于人类语言修饰语分前置和后置两种的观点。在对修饰语语序进行分析时,Greenberg指出,SOV型语言属于“修饰语—被修饰语”的语序,动词宾语放置在动词前,从属的所有格放置在名词前,副词在它所修饰的形容词之前;SVO型语言与SOV的特点相反,形容词在所修饰的名词之后,动词宾语在动词之后,所有格在中心名词之后[1](P46)。根据这一描述,汉语修饰语语序符合SOV型语言修饰语在被修饰语之前的特点;与此同时,汉语大量使用前置词和宾语在动词之后的特点,又与SVO型语言一致。那么,汉语修饰语的非典型语序特点是否会影响汉语的类型属性呢?
关于这一问题,我们进行了如下思考:由于Greenberg在对30种语言作抽样调查时汉语未包含其中,按照当时流行的动词中心论的观点,VO语言中心语前置,修饰语在中心语后面;OV语言中心语后置,修饰语在中心语前面,由此得出的结论并不全面:即SOV型语言属于“修饰语—被修饰语”语序,SVO型语言属于“被修饰语—修饰语”语序。随着对语序类型研究的深入和调查对象的扩大,Dryer(2007)等语言学家对修饰语语序提出了新的见解:人类语言中存在一些与宾语(objective)和动词(verb)语序一致的修饰语,也存在一些不一致的修饰语[4](P68)。我们认为,Dryer等语言学家的观点更符合人类语言的事实。也就是说,有的VO语言修饰语采用与动词中心前置的语序一致的方式,有的则采用与动词中心前置语序不一致的方式,比如汉语就是如此。因此,汉语修饰语前置的特点并不影响汉语的SVO型语言的归属。
从Dryer所探讨的同常规语序不一致的六对修饰语要素来看,汉语SVO型语言的类型学特点占优势,这再次证明了汉语的SVO类型属性。下面,我们就对这些要素分别进行论述。
1.形容词和名词的位置(Adjective and Noun)
Dryer指出,在OV和VO语言中,NAdj语序都更为常见[4](P101)。就此来说,汉语采用AdjN语序是不能证明它是OV语言的,那么,我们更倾向于汉语是VO语言的不常见语序。例如:
(1)这是积极可靠的办法。
(2)有意思的文章。
在例(1)中,形容词定语“积极可靠”在名词前,属于“AdjN”语序;在例(2)中,形容词定语“有意思”在名词前,也属于“AdjN”语序。因此,结合Dryer的观点和上述语言事实,我们认为,汉语形容词定语位置前置的特点,应使汉语归为不常见的VO语言。
2.指示词和名词的位置(Demonstrative and Noun)
Dryer认为,在VO语言中,指示词作修饰语,既可以前置,也可以后置,DemN语序更为常见[4](P104)。在现代汉语中,指示词前置于中心名词,这种语序属于常见的VO语言类型。例如:
(3)老师的这两篇文章。
(4)他(的)那个塑料杯子。
在例(3)中,指示词“这”位于名词“文章”前面,属于DemN语序;在例(4)中,指示词“那”前置于名词“杯子”,也属于DemN语序。从上述语言事实可以看出,在指示词作定语时,汉语采用了VO语言中的常见语序“DemN”,这是汉语属于SVO语言的有力证据。
3.数词和名词的位置(Numeral and Noun)
Dryer认为,NumN和NNum的语序在VO语言都常见[4](P105)。汉语采用NumN的语序,是VO语言中常见的语序。例如:
(5)妹妹的三只狗。
(6)他买了两条裤子。
在例(5)中,数量短语“三只”前置于名词“狗”,采用“NumN”语序,是VO语言中的常见语序;在例(6)中,数量短语“两条”前置于名词“裤子”,采用“NumN”语序,也是VO语言中的常见语序。从类型学上看,VO型语言既可以有NumN语序,也可以有NNum语序,汉语采用了NumN语序表达,符合VO语言的语序特点。
4.否定词和动词的位置(Negative particle and Verb)
Dryer认为,否定词副词前置或后置于动词在VO语言中均有发现,前置于动词的更为常见[4](P105)。汉语否定词副词在动词前,属于更常见类型。例如:
(7)他根本不理解。
(8)小王没有去银行。
在例(7)中,否定副词“不”前置于动词“理解”;在例(8)中,漢语否定副词“没有”前置于动词“去”。上述语言事实表明,在否定副词和动词的语序方面,汉语采用了否定副词前置这种更常见的语序,凸显了VO语言的类型特点。
5.时态助词和动词的位置(Tense-aspect particle and Verb)
Dryer认为,在OV和VO语言中,动态助词倾向于前置于动词,在OV语言中有弱后置倾向[4](P107)。汉语的动态助词“了、着、过”常常位于动词之后,这是采用了非倾向性的语序,属于VO语言的非典型语序。例如:
(9)我吃了饭。
(10)他们聊着天。
(11)我们去过长城。
在例(9)中,动态助词“了”置于动词“吃”之后;在例(10)中,动态助词“着”在动词“聊”的后面;在例(11)中,动态助词“过”在动词“去”的后面。三者均采用了非典型语序。上述语言事实表明,汉语中动态助词和动词的语序不符合VO语言的特点。
6.程度副词和形容词位置(Degree word and Adjective)
Dryer认为,在语言事实中,DegAdj和AdjDeg两种语序在VO语言中常见,DegAdj语序略微更常见一些[4](P107)。汉语DegAdj的语序,属于更常见的VO语言,这是采用了典型语序。例如:
(12)这种花特别香。
(13)这本书非常值得读。
在例(12)中,程度副词“特别”在中心语形容词“香”的前面,符合VO型语言的典型特点;在例(13)中,程度副词“非常”在中心语形容词“值得”的前面,是VO型语言的常见语序。
通过以上对修饰语六对要素的分析,可以看出,汉语的修饰语中有四对要素采用了VO语言常见语序,即指示词和名词、数词和名词、否定词和动词、程度副词和形容词,符合VO语言的比例达到67%左右,是典型的VO语言特点。这些语言事实的类型分析表明,汉语更加符合SVO型语言的类型特点。这就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汉语属于SVO型语言,而不是SOV型语言。
三、汉语修饰语前置类型学探因
(一)地域差异影响探因
语序类型学家Dryer认为,汉藏语中形名结构的语序受地域的影响大于受SVO语言类型的影响。这种解释对我们深有启发。笔者认为,汉语虽然是SVO语言但其修饰语前置,这与SVO语言的语序特点不太相符,这种语序现象主要是受到地域的影响。地域影响的主要表现是汉语在其他方言(主要是闽语和吴语)的影响下采用了非优势的“修饰语+中心语”的语序。刘丹青认为,宾语的次话题化有可能引起语序类型的变化,使语言由SVO向SOV型转化;他还指出,汉语中的闽语和吴语正在经历着这样的演变[5](P104)。刘丹青的理论可以理解为,闽语和吴语这两种汉语方言中宾语的次话题化引起了这两种方言的语序类型演变,从SVO型向SOV型转化。汉语修饰语前置的语序与VO的整体语序不和谐,并不符合优势语序的类型学要求,但是从目前的研究来看,汉语明显是SVO型特征多于SOV型特征,而且并没有向SOV型语言演变的迹象。因此,刘丹青这里所说的汉语方言中闽语和吴语正在经历SVO型向SOV型的演变,应该只是一种大的SVO语言类型下的语序类型的微调,并不是说闽语和吴语整体语言类型发生了演变。就此而言,汉语修饰语前置的特点只是受到了一些地域(方言)的影响,并不能改变汉语SVO语言的属性。陆丙甫认为,英语、法语是人类语言中确定无疑从SOV发展为SVO语言的例子,但是目前还从来没有发现从VO发展成OV语言的例子[6](P132)。据此,汉语修饰语语序前置的特点改变不了汉语SVO语言的属性,只是受到了地域化的影响,在语序内部小范围的调整。这虽然是一种猜想,但具有很大的合理性,可以从一定程度上解释汉语修饰语语序的非典型性。
(二)语序优势与语序和谐的类型学探因
按照Greenberg的观点,语言中存在优势语序与语序和谐的规则,只有符合优势语序与语序和谐的规则的语言才能更具生命力。之后,Lehmann和Vennemann又发展了这一观点。Lehmann提出了统辖成份(如动宾结构中的动词)和被统辖成份(如宾语)的概念,并指出,受到语序和谐原则支配VO语言的结构是“统辖成份—被统辖成份”,OV语言的结构是“被统辖成份—统辖成份”。与Lehmann的观点类似,Vennemann则提出了是以动词中心论为基础的“从属语—中心语理论”[1](P40)。根据这种理论,SVO语言修饰语后置的倾向主要是受了SVO型语言中“V-O”结构的影响,SVO型语言的优势语序是“V+O”,中心语(动词)在前,从属语在后。为了在类型上和优势语序保持一致,SVO型语言的修饰语和中心语的位置也就保持了“中心语+修饰语(从属语)”的语序,这样才符合优势语序的类型要求,符合语序和谐原则。
从动词中心论出发,汉语“修饰语+中心语”的语序与SVO的类型特点并不一致,是不和谐的。在Greenberg调查的30种语言之中,并没有把汉语列入其中,恰恰在汉语这里出现了例外。Dryer在1992年调查的61种SVO型语言中,汉语仍是唯一定语前置的语言。随着类型学研究的深入,Dryer在2007年的调查对象更为广泛,这时汉语已经不再是唯一的例外,类型学的结论已经有所改变。从语序和谐的角度来看,汉语“修饰语+中心语”的语序并不符合SVO语言优势语序与语序和谐的规则。很多學者也对其原因进行过深入探讨,这里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此略作分析。
从古籍文献可以看出,汉语修饰语自先秦以来一直是前置的,而且在很长时间内都没有发生过大的变化。例如:
(14)良友;孝之名(《荀子·性恶》)
(15)何器(《荀子·宥坐》)
(16)行之难为者(《荀子·不苟》)
(17)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山海经·海内经》)
(18)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左传·隐公元年》)
(19)不覆;皆有饥色(《荀子·宥坐》)
(20)甚不美(《荀子·性恶》)
(21)远望(《九歌·湘夫人》)
(22)大巧(《庄子·胠箧》)
(23)三问(《荀子·子道》)
(24)桓公九合诸侯(《论语·宪问》)
(25)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左传·僖公四年》)
例(14)~例(18)中的划线部分均为定语,其中,有的是以“之”为标志的定语,有的是无任何标志的定语,它们均前置于名词性中心语之前。例(19)~例(25)中的划线部分均为状语,其中,有的是否定副词作状语,有的是数词作状语,有的是形容词及小句作状语,它们均前置于动词性中心语之前。上述例句表明,汉语修饰语前置的特点古已有之,持续至今,修饰语语序特点是符合SOV语言特点的。
体现SVO语言类型主体特征的V和O,在先秦汉语中一般有两种位置:一种是O在V之后,与现代汉语相同;另一种是O在V之前,现在我们常常称作宾语前置。这其实是我们以汉语是SVO语言的思维定式来衡量的,如果汉语的始祖是SOV语言的话,宾语后置的情况反而是特殊的了。一般认为,古代汉语中的宾语前置是有规律可循的,其中的一个主要规律是前置的宾语多为代词。如疑问代词作宾语的情况:
(26)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O)诛(V)?(《论语·公冶长》)
(27)当察乱何(O)自(P)起(V)?起不相爱。(《墨子·兼爱上》)
(28)桓公问管仲曰:“治国最奚(O)患(V)?”对曰:“最患(V)社鼠(O)矣。”(《韩非子·外储说右上》)
例(26)~例(28)中的疑问代词“何”“奚”作宾语,在句子中都是前置的。而例(28)中的名词宾语“社鼠”则在动词的后面。从汉代开始,疑问代词宾语后置的结构才开始发展起来。
在先秦汉语中,否定句中代词作宾语前置和后置的情况并存,这体现了语序发展的一种过渡,极有可能是SOV向SVO过渡的见证。值得注意的是,先秦汉语否定句中,代词宾语前置于动词,但作为修饰语的否定词始终前置,这更加符合SOV语言的特点。例如:
(29)汝念哉,无(状语)我(O)殄(V)。(《尚书·康诰》)
(30)闻道百,以为莫(状语)己(O)若(V)者,我之谓也。(《庄子·秋水》)
此外,古代汉语中也有不少名词性宾语依靠“是”“之”“焉”等前置的情况。例如:
(31)君人者将祸(O)是务去(V)。(《左传·隐公三年》)
(32)康公,我(O)之自出(V)。(《左传·成公十三年》)
(33)我周之东迁,晋、郑(O)焉依(V)。(《左传·隐公六年》)
以上古代汉语宾语前置的用法体现出的正是SOV语言的特点。
陆丙甫曾引用Hua(1979,1982)的观点指出,不能说话的聋哑人家庭自发产生的基本语序是SOV语序。同时,对猩猩的语言训练证实,即使教给它们SVO型语言的语序,猩猩也总是倾向于使用SOV语序 [6](P132)。刘丹青曾提出一种假设:“由于跟汉语有最密切亲属关系的藏缅语基本上都是SOV语言,不排除汉语和藏缅语的共同始祖是SOV语言,汉语的SVO是后起的”[5](P102)。这虽然只是一种假设,但是也不无可能,先秦汉语宾语前置的大量用法就可以作为有力的证据。同时,先秦汉语修饰语普遍前置,又可以作为汉语始祖为SOV型语言的佐证。相关历史文献表明,VO的语序是从汉代开始才逐渐盛行起来的,汉语的始祖当然有可能是SOV语言。正因如此,现代汉语中仍保留了该类语言的一些特点,尤其是修饰语语序前置这样的现象。
迄今为止,仍有不少学者认为,汉语本身就是SOV型语言,虽然大量语料表明汉语属于SVO型语言,但是其始祖的SOV特性也得到了学界的广泛承认。刘丹青曾根据Dik(1997)的语序演变理论,提出了一种独特的观点,他认为,SVO语言可能来自VSO语言,也可能来自SOV语言。Greenberg将VSO和SOV作为蕴涵共性的前件或后件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两类语言内部比较一致而各项语序特征又处处对立。因此,他认为不同的SVO语言可能分别来自这两类对立的语言而分别保留它们的某些特点[5](P68)。上述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这种观点也进一步印证了汉语是源自SOV语言的SVO语言。如果汉语的始祖的确是SOV语言,那么,按照优势语序和语序和谐的规则,SOV语言为了保持其优势语序的语序和谐,便采用修饰语前置的方式。这种倾向主要是受了SOV型语言中“宾语—谓语”结构的影响,SOV型语言的优势语序是“O+V”,动词核心后置。为了在类型上和优势语序保持一致,SOV型语言的修饰语和中心语的位置也应该是“修饰语+中心语”,这样才能符合优势语序的类型要求,保持语序和谐。只有如此,汉语修饰语前置的非典型性特点才可以从类型学上做出比较合理的解释。同时,从人类认知的角度来看,汉语的语法结构有自己特殊的认知理据,并不是完全适合于形式主义、结构主义的理论阐释。汉语中的独词句、无主句、名词谓语句等,可以说明汉语的语序结构不一定必然要出现主语、谓语和宾语,因此,动词中心论不完全适用于汉语,句子中也并不是像其他典型的SVO型语言那样必须出现动词,更不需要处处都应符合该语言类型的特点。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汉语修饰语前置这种特殊性语序存在的合理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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