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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江淮官话尖团音变化探微
——以《五声反切正韵》《古今中外音韵通例》等为视角

2020-01-11曹祝兵

关键词:官话声母语音

曹祝兵

(阜阳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阜阳236041)

一、《五声反切正韵》《古今中外音韵通例》等著作简介

(一)《五声反切正韵》

《五声反切正韵》,清吴琅著。该书卷首有江都程名世序,署乾隆昭阳协洽且月(乾隆二十八年六月),故一般认为该书成书于公元1763 年,序属清代中期韵学著作。

该书共有六篇:“辨五声第一”、“论字母第二”、“审纵音第三”、“定正韵第四”、“详反切第五”、“立切脚第六”。作者吴琅在“一本天籁”语音思想指导下,想通过“辨五声”、“详反切”,达到如实描写当时雅音或通语(“定正韵”)的目的。

经过考察,该书语音系统包括19 个声母、32个韵母与阴平、阳平、上、去、入5个声调。该书音系呈现“泥娘归并”、“知照合流”、“全浊声母清音化”、“见系声母腭化”、“零声母扩大”、“-m 尾消失”、“-ŋ 尾与-n 尾相混”、“入声韵尾无-p、-t、-k 且与阴声韵相配”等特点。该书语音系统及其语音特点与江淮官话相符,因而学界一般将其看做江淮官话(南京话)类韵书。

(二)《古今中外音韵通例》

《古今中外音韵通例》,清胡垣著。该书卷首有孙锵鸣光绪丁亥序和作者光绪丙戌(公元1886年)自序,故一般认为该书成书于公元1886 年,序属清代中后期韵学著作。

该书语音系统包括18 个声母、45 个韵母(包括13 个入声韵)与阴平、阳平、上、去、入5 个声调[1]278-280。该书音系呈现“泥来归并”、“知照合流”、“全浊声母清音化”、“零声母扩大”、“-m尾消失”、“-ŋ 尾与-n 尾相混”、“入声韵尾为喉塞音”等特点。其语音系统及其语音特点与清代时期江淮官话相符,因而学界一般将其看做江淮官话(南京话)类韵书。

(三)《增订合声简字谱》与《南京官话》

《增订合声简字谱》,清末民初劳乃宣著。该书是劳乃宣为了推行拼音文字,教授南京话而作的南京话拼音简字课本。为了让学员能够较快学会南京话,劳乃宣以王照《官话字母》为基础,于1905 年撰成《增订合声简字谱》(又称《宁音谱》)。该书是在北京话的基础上编订而成,其体例和拼读方法同《官话字母》一致,只是增加了6个声母,3个韵部,形成声母56 个、韵部15 部,声调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劳氏所言56母实将介音包含在内,实际声母为20个。

《南京官话》,德国人何美龄著,1907 年出版。该书记录南京官话语音系统为:20个声母、66个韵母(入声韵19个)、5个调类。

二、学界对于尖团音的争鸣

要探讨江淮官话尖团音变化,先要探讨何为“尖团音”,如何区分“尖团音”。目前学界对此问题看法不一:

唐作蕃先生说:“尖音是指古精、见两组声母在[i]、[y]前念[ʨ]、[ʨh]、[ɕ]叫团音,不念[ʨ]、[ʨh]、[ɕ],而念[ts]、[tsh]、[s]的叫尖音。”普通话都念成[ʨ]、[ʨh]、[ɕ],所以不分尖团[2]124。

王力先生说:“所谓尖音,指[tsi],[tshi],[si]等;所谓团音,指[ʨi]、[ʨhi]、[ɕi]等。所谓区别尖团音,并不是保存见系的[ki],[khi],[xi],而是保存精系的[tsi],[tshi],[si]。”[3]419

丁声树、李荣先生解释说:“分不分‘尖团音’是指古声母精组(精清从心邪)和见晓组(见溪群晓匣)在今细音前有没有区别说的。所谓‘分尖团’是说精组和见晓组在今细音前有分别,读音不同。所谓‘不分尖团’是说精组声母和见组声母在今细音前没有分别,读音相同。”[4]6-7

杨剑桥先生说:“尖音指精[ts]、清[tsh]、从[ʣ]、心[s]、邪[z]五个声母,跟i[i]、ü[y]起头的古韵母相拼而成的音节,……团音指见[k]、溪[kh]、群[g]、晓[x]、匣[ɣ]五个声母,跟i[i]、ü[y]起头的古韵母相拼而成的音节,……现代汉语有的方言保留尖音或团音的古读并且分尖团,……有的方言不保留尖团音的古读并且不分尖团,……保留尖团音古读最完整的是闽方言和客家方言,如厦门话‘精’[ʦiŋ]、‘经’[kiŋ]。”[5]

劲松、瞿霭堂先生说:“细音前的精组字语音发生变化自成一类的,成尖音;细音前的见组字语音发生变化自成一类的,称团音。”[6]

诸家说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尖团音到底应该指什么,需要从其原始文献中的用法角度去解读。一般认为,尖团音的概念最早出现在清无名氏的《圆音正考》(公元1743年),“追溯尖团用辞之渊源,尖音、团音的名称最早见于清乾隆年间《圆音正考》”[7]。

《圆音正考》尖团音具体是针对细音前的精见组字而言的,即尖音就是精清从心邪在细音前的音,团音就是见溪群晓匣在细音前的音。那么,分尖团就是精组和见晓组在今细音前有分别,读音不同。不分尖团是说精组声母和见组声母在今细音前没有分别,读音相同。

根据原文用法,我们赞同丁声树、李荣先生的看法。其实,尖团音的对立在现代方言里主要是以两种方式存在的,王力先生说:“在能分辨尖团音的现代方言中,又有两种主要的不同情况:一种是见系齐撮字已经变成了ʨ、ʨh、ɕ,但精系字仍旧保持ts,tsh,s,如吴方言;另一种是见系保持k,kh,x,精系保持ts,tsh,s,如胶东半岛。粤方言、闽方言、客家方言都属第二种或接近第二种。”[8]161

三、《五声反切正韵》见、精组腭化之讨论

《五声反切正韵》序属清中期韵学著作,其有无尖团音之别呢?我们需考察吴氏对精、见二组声母的安排。吴氏将见组(见、溪母)字置于纵音第一、第二位,将精组(精、清、心母)字置于纵音第十、第十一、第十二位,我们系统考察纵音二十图中见组、精组字的安排,具体列表如下:

见组 精组 见组 精组第一图阴公空宗聪松第六图阴兹 疵阳從阳慈上拱孔搃 耸 上 子此去贡控纵 送 去 字次入入则 测第二图阴 穹第七图阴基欺 妻阳穷 阳其齐上上幾启济去去记气萕妻入入极乞集七第三图阴冈康臧仓丧第八图阴归亏 催阳藏阳 葵上 慷 怆颡 上鬼傀嘴去摃亢葬 丧 去贵匮醉翠入入国阔第四图阴姜腔将枪箱第九图阴居驱疽蛆阳强墙 阳渠徐上讲强蒋枪想 上举去 取去绛 酱 相 去句去聚娶入入橘曲第五图阴光匡第十图阴孤枯租粗阳狂 阳 殂上 廣上古苦祖楚去诳旷 去固库祚醋入入榖酷足促

见组 精组 见组 精组 见组 精组 见组 精组 见组 精组斯第十一图阴 皆第十六图阴昆坤尊村孙第二十一图阴捐圈诠第二十六图阴瓜夸第三十一图阴鸠邱啾秋修阳阳存阳 拳 全旋 阳阳求囚死 上解楷 上衮阃 筍 上卷犬 上寡上 九 酒四 去 戒去棍困 去眷劝 旋 去卦跨 去救 就色 入入入入 刮入觉却爵雀削西第十二图阴该开哉猜腮第十七图阴 君第二十二图阴交敲焦锹萧第二十七图阴 家第三十二图阴钩彄邹搊搜阳才阳群 荀阳乔憔 阳迦 阳 愁洗 上改慨宰采洒 上迥上皎巧勦悄小 上假上苟口走 叟细 去蓋槩在菜赛 去郡 逊 去教窍醮俏笑 去驾去彀扣縐凑瘦锡 入格客贼坼色 入入入甲恰 入虽第十三图阴 乖第十八图阴干堪簪参三第二十三图阴高 糟操骚第二十八图阴随 阳阳喒谗 阳 曹 阳瀡 上掛哙 上敢坎趱惨散 上稿考早草嫂 上碎 去怪快 去幹看赞灿散 去告 皁糙埽 去入入入入葛渴雜擦撒胥第十四图阴根铿曾撑森第十九图阴关宽钻 酸第二十四图阴歌苛第二十九图阴些阳曾阳攒阳阳邪上梗肯怎忖损 上管欵纂 上 可 上 姐且写絮 去艮掯赠寸渗 去惯 钻篡算 去个去借 谢戍 入入入阁壳作撮索 入结挈接妾洩疎第十五图阴斤轻精青心第二十图阴坚谦煎千仙第二十五图阴锅科 磋莎第三十图阴嗟阳擎情 阳乾前 阳阳数 上谨顷井请醒 上减蹇剪浅鲜 上果颗左 锁 上素 去敬罄进靓信 去见欠贱茜线 去过课佐剉逤 去速 入入入郭括 入厥缺绝 雪

从上图可以看出,在纵音二十图中,见组和精组字安排井然有序,见组、精组之间,无相混现象,这表明,见组、精组字母无论是拼读洪音还是拼读细音,都是有区别的。可见,当时见组、精组未同时出现腭化现象。

这是否表明《五声反切正韵》见、精组均未出现腭化现象呢?我们可以从吴氏的论述中找到答案。吴氏在“论字母第二”中论述三十六字母并为十九母时说:“又见母于东韵,不能切‘宫’,欲切‘宫’字,于三十六母中,竟无母可用;又如溪、群二母,于东韵只切得‘穹’、‘穷’二字,欲切‘空’字,即无母可用,可见其挂漏处正多也。”

吴氏专门对此论述,表明当时见(晓)组字的拼读出现了变化:如果见(晓)组声母拟为k、kh、x,那么就不能切细音之字;如果拟为ʨ、ʨh、ɕ,那就切不出洪音之字。这表明当时见(晓)组声母拼读细音时,已出现腭化现象,已有k,kh,x 与ʨ、ʨh、ɕ之分。

至于吴氏未将见(晓)组按k、kh、x 与ʨ、ʨh、ɕ分立,除了“不欲增母以乱字母之法,为人所非议,不如举而去之”[9]492的原因之外,我们认为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当时见(晓)组母腭化还处于发展之中,并没有最终完成。

精组字在细音之前有无腭化,吴氏在书中并未论及,且未发现见组、精组字相混的现象,因此,我们认为《五声反切正韵》之精组字在细音前尚未腭化,仍为塞擦音、擦音。

四、清代江淮官话尖团音变化之探讨

耿振生先生将《西儒耳目资》、《五声反切正韵》作为不同时期江淮方言的代表作[10]191-195,叶宝奎先生将《古今中外音韵通例》、《增订合声简字谱》和《南京官话》作为清代后期南京音(江淮官话)代表作[1]278-280。本文以此五部韵学著作之语音系统为准,探讨清代江淮官话尖团音的发展变化。

《西儒耳目资》(公元1626 年),明末金尼阁所作,本书基础方言依鲁国尧、耿振生先生观点,定为明末江淮官话之南京音。该书声母21 个,见组、精组未出现腭化现象。《西儒耳目资》成书于公元1626 年,距离清朝建立时间非常之近,考虑到语音发展速度较慢因素,可将其纳入清初江淮官话考虑。

《五声反切正韵》(公元1763 年),见(晓)组字母出现腭化,精组字母未出现腭化,k、kh、x 与ʨ、ʨh、ɕ未完全分立。

《古今中外音韵通例》(公元1866 年),形式上列22 声母,实际声母仅有18 个[9]668或19 个[10]191-195,ʨ、ʨh、ɕ 均未独立成母。但此并不表示见组声母未出现腭化现象,据方环海先生考证,《古今中外音韵通例》中见(晓)组已出现腭化,“这三个喉音声母的音读可以拟成舌根音k-、kh-、x-。这种构拟只是在见、溪、晓三母与开口、合口两呼的介音拼合时才如此,在与齐、撮两呼介音之前则稍微有所变化,受到前高不圆唇音的影响,该系声母的发音部位有所前移。这就是说,在《音呼声韵总谱》的二十二母中,见、溪、晓母业己发生了腭化现象。”[11]但他也赞成不将ʨ、ʨh、ɕ 独立成母,“不过我们仍然把《音呼声韵总谱》中的根、铿、亨三母合成一类,拟成k-(ʨ-)、kh-(ʨh-)、x-(ɕ-),而不拟成两类,对腭化声母只在括号中予以标示,表示在该韵书反映的音系中ʨ-、ʨh-、ɕ-等腭化音尚未完全形成独立的声母音位。”[11]至于精组声母,方环海先生根据书中“削”的两种反切“思约切”、“心约切”,认为精系舒声字的齐、撮二呼似乎应该说已经完成腭化的程序或处于腭化程序中的一个阶段[11]。我们赞同方环海先生见(晓)声母腭化的分析,但对精组是否腭化的分析,我们认为仅有1个例证是不够的,胡氏将扬州音的“思约切”和滁州、六合音的“心约切”并存,当是为了涵盖“古今中外语音”之故。

《南京官话》(公元1907 年),该书严格区分尖团:“见晓组开口二三四等字已经腭化,读[ʨ][ʨ‘][ɕ],也有一些未腭化,如‘港’[kaŋ]、‘给’[ki];精组在细音前仍读[ts][ts‘][s]。如[见晓组]鸡[ʨi]欺[ʨ‘i]希[ɕi]≠[精组]跻[tsi]妻[ts‘i]西[si]。”[12]

《增订合声简字谱》(公元1905年)见(晓)组声母已经完成腭化,且独立成母,而精组声母并未腭化。《增订合声简字谱·例言》说:“原本《官话字母》为京音而设,京音轻齿音之齐齿撮口呼与牙音无异,故用ʨi,ʨhi,ɕi,ʨy,ʨhy,ɕy六母已足。南音则不能不分,故于牙音之外别增轻齿音tsi,tshi,si,tsy,tshy,sy六母以配之,共为五十六母。”

具体见下表:

著作《西儒耳目资》(1626年)《五声反切正韵》(1763年)《古今中外音韵通例》(1866年)《南京官话》(1907年)《增订合声简字谱》(1905年)见组未出现腭化现象见组在细音前出现腭化现象,但ʨi、ʨhi、ɕi未独立成母见组在细音前出现腭化现象,但ʨi、ʨhi、ɕi未独立成母见组在细音前出现腭化现象,ʨi、ʨhi、ɕi独立成母见组在细音前出现腭化现象,ʨi、ʨhi、ɕi独立成母精组未腭化未腭化未腭化未腭化未腭化

五、结 语

清代江淮官话尖团音变化经历一个长期的过程,通过对《西儒耳目资》、《五声反切正韵》、《古今中外音韵通例》、《增订合声简字谱》、《南京官话》的比较分析,我们发现其变化发展经过——见组、精组均未腭化(清初)→见组腭化、精组未腭化,但ʨi、ʨhi、ɕi未独立成母(清中期)→见组腭化、精组未腭化,ʨi、ʨhi、ɕi 已独立成母(清晚期)——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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