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古籍相关妊娠时疫的文献梳要

庞颖 刘雁峰 王铁枫 史亚婷

疫病，是由疫疠病邪引起的具有强烈传染性和广泛流行性的一类急性发热性疾病的总称，古称瘟疫、天行、时疫、疫疠等[1]。《说文解字·卷七》中记载：“疫，民皆疾也。”[2]美国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在其著作《瘟疫与人》中指出“先于人类就业己存在的传染病，将会与人类始终同在，并一如既往，仍将是影响人类历史的基本参数和决定因素之一”[3]。疫灾是始终与人类相伴的顶级自然灾害之一[4]。纵观中国历史，疫病造成了大量的人口死亡和经济损失，甚至影响政局稳定。在科技发达的今天，瘟疫与人类仍如影随形。一方面，鼠疫、霍乱等传统瘟疫有复活爆发的可能，另一方面新的烈性传染病又不断涌现，SARS、埃博拉、中东呼吸综合征等阴影尚未散去，爆发于2019年底的新型冠状病毒疾病(Corona virus disease-2019，COVID-19)又让全球神经紧绷。时疫与人类协同进化，如幽灵般威胁着人类的健康和社会的安定。

对于妊娠期女性这一特殊人群来说，医患都更加谨慎，也更强调预防调护，以确保自身和腹中胎儿的健康。中医学对疫病的防治有着丰富的实践理论和宝贵的经验积累，几千年来对华夏民族的繁衍功不可没。其中，中医学在妊娠期感染时疫的防治方面也自古积累了丰富经验。笔者经查阅中医古籍文献，结合历史背景，对历代医家关于妊娠时疫的论述及观点作了初步的整理，以期为此次疫情中妊娠期感染疫毒的诊治俸以可循之绳墨。

1 隋唐时期

目前现存古医籍中有明确记载关于妊娠期间感染时疫的文献，见于巢元方《诸病源候论·妊娠胎死腹中候》，曰：“惊动倒仆、染瘟疫、伤寒，邪毒入胞脏，致令胎死。”[5]胎在母腹，与母同呼吸、共安危，病则俱病，安则俱安。因而妊娠期间感染瘟疫必然对胎儿有很大威胁，甚至导致胎儿死亡。可见这一时期的医家开始认识到孕妇一旦感染瘟疫就会对腹中胎儿造成不良影响。昝殷在《经效产宝·卷之上·妊娠伤寒热病防损胎方论第八》中亦有记载“非即之气，伤折妊妇，热毒之气，侵损胞胎，遂有堕胎漏血，俱害子母之命”[6]，认为妊娠患时疫，热毒熏灼，可致胎损、胎死，甚则母子俱损。特别是在妊娠早期，受胎三月内，遂物变化，禀质未定，更易使胎儿受损。

隋唐时期是疫病发生的低谷期，历史地理学家认为隋唐时期疫灾较少除了有社会稳定、国力强盛的因素，还与温暖的气候密切相关[9]。

2 宋金元时期

北宋时期统治者积极采取预防各种措施预防疫病发生；南宋时期时战乱、瘟疫发病较多，仅南宋150年左右有记载大瘟疫流行就有28次。但这一时期关于瘟疫预防和治疗的著作却比较少，且多承自隋唐。

陈自明在《妇人大全良方·卷之十四·妊娠伤寒方论第五》论曰：“夫四时之间，忽有非节之气。如春应暖而反寒；夏应热而反冷；秋应凉而反热；冬应寒而反暖，非其节而有其气。而一气之至，无人不伤，长少虽殊，病皆相似者，多挟于表毒也。言其时普行此气，故云此时气也。妊娠遇之重者，致伤胎也。”[7]朱肱在《类证活人书》中也有论述：“娠妇伤寒，仲景无治法，用药宜有避忌。不可与寻常妇人一概论治也。”[8]对时疫的发病原因开始有了初步的认识和探索，并且认识到了妊娠期妇女感染时疫后其论治应不同于仲景伤寒法，也应不同于寻常妇人的治疗。

3 明朝时期

明朝财贸交通日益发达，使得许多新、旧传染病接踵而来，流行很为严重。史料记载明朝有118个疫灾年份，平均2.34年就有一年疫病流行，每年发生1.54次疫病传播，这在中国历史上也是少见的[9]。元末明初医家王履分析这一时期的疫病与张仲景《伤寒论》中理论有很大差异，将温病从伤寒中划分出来。妊娠时疫也被作为温病学中重要的分支领域获得了更多医家的关注。

3.1 记载方药，治疗原则体现“治病与安胎并举”

万全[10]《万氏妇人科·胎前章·妊娠伤寒》有记载“若天行时气传染者，只依上法，分六经表里治之无失。或于初病之时，用败毒散加和胎药解之，亦是妙方。人参，羌活，前胡，柴胡，白茯，甘草，川芎，枳壳，桔梗，黄芩，白术，苏叶，葛根，葱白，姜引，水煎，热服，得汗而解”，不仅列出了妊娠期感染时疫的具体治疗方药，而且强调“加和胎药解之”。武之望[11]《济阴纲目·胎前门·下·伤寒》中曰“安胎阿胶散，治妊娠伤寒时气，先服此安胎，却以主药间服”，不仅对妊娠时疫的认识进一步深入，同时还记载了先安胎的方药，体现了中医学在治疗妊娠病中“治病与安胎并举”的重要思想。

3.2 专设章目，用药之道体现“有故无殒，亦无殒”

吴又可创立瘟疫学说，领先西方200年，代表作《温疫论》使温疫学说独立成体系。书中专设妊娠时疫章节，记载了其对妊娠时疫的治疗经验和独到的见解。“孕妇时疫，设应用三承气汤，须随证施治，切不可过虑，慎毋惑于参、术安胎之说。病家见用承气，先自惊疑，或更左右嘈杂，必致医家掣肘，为子母大不祥。若应下之证，反用补剂，邪火壅郁，热毒愈炽，胎愈不安，转气传血，胞胎何赖？是以古人有悬钟之喻，梁腐而钟未有不落者，惟用承气，逐去其邪，火毒消散，炎顿为清凉，气回而胎自固”[12]。对于妊娠期女性，世代医家视大黄为鸩毒，恐有堕胎之疑，避之犹恐不及，而吴氏大胆使用大黄治疗妊娠时疫，书中言“妊妇结粪瘀热，肠胃间事也；胎附于脊，胃肠之外，子宫内事也”，投以承气汤“药先到胃，瘀热才通，胎气便得舒养，是以兴利除害于顷刻之间”。用药之道，体现了“有故无殒，亦无殒”的治疗思想，同时又明确指出了治疗妊娠时疫需斟酌用药剂量，严密观察病情，衰其大半而止：“但投药之际，病衰七八，余邪自愈，慎勿过剂耳。”

4 清朝时期

清代同样也是疫病流行猖獗的时期。17世纪在与西方国家的接触过程中，中国疫病病种也有所增多，如天花、霍乱、猩红热、麻风病、梅毒和疟疾等。这一时期，各医家积极应对频发的各种瘟疫，在继承前代医家经验的基础上，对妊娠时疫的认识和防治有了更深入的研究，论著记载相对详尽，理论也较为完备。

4.1 主张治之贵速，切莫养虎遗患

清代初期戴天章著《广瘟疫论·妊娠》，文中记载“妊娠感时疫，须治之于早，则热不深入而伤胎”[13]，提出孕期感染时疫更易于传变，认为治疗妊娠时疫应大清其邪，及时止损，兵贵神速，不可迟疑。余师愚在《疫疹一得·妊娠疫疹》中提出“母病即胎病，母安则胎安”[14]，同时在《疫病篇》中明确指出“母病热疫，毒火蕴于血中，是母之血即毒血矣，苟不亟清其血中之毒，则胎能独无恙乎？竭力清解以凉血，使母病去而胎可无虞，若不知此而舍病以保胎，必至母子两不保也”，不仅强调治母病以安胎，又强调急清母体血中之毒；道光年间名医石寿棠亦云：“妊娠温病……当下之证，尤不可迟，若因妊娠忌下伤胎之说，因循迟误，则胎受蒸，而反易坠，一见里证，速宜攻下其热，胎反安然无事。”由于妊娠期存在特殊的生理与病理状态，感疫毒后也更易发生传变，变生他症、重症，进而危及母儿生命，因此主张治之贵速，切莫养虎遗患。

4.2 治法不拘一格，配合外敷护胎

康熙年间何涛、浦天球共著的《女科正宗·卷之三·伤寒》中详细记载了妊娠时疫的外治疗法：“护胎法，治妊娠时气大热，令子不落。伏龙肝，研细末，调搽脐下三寸，干即易，瘥即止。又方：井底泥涂，干即易之。又方浮萍、朴硝、蛤粉、蓝根、大黄微炒，各等分，右为末，水调敷脐上，安胎解热极效。”[15]在内服药物还未发挥作用之前，将外敷法运用到妊娠时疫的治疗中，一方面降低腹部温度、缓解胎儿被热邪所扰，另一方面则通过神阙穴位、皮肤屏障对药物有效成分的吸收起到清热解毒的作用。叶天士[16]在《温热论》中也记载了“热极用井底泥蓝布浸冷，覆盖腹上等，皆是保护之意”的妊娠时疫外治护胎疗法。同一时期的温病学家刘奎在其所著《松峰说疫》中所论的治疫之法是吴又可以来最详尽者。书中首创治瘟疫八法，外治疗法在该书中占有一定的比重，并进一步丰富了妊娠时疫治疗的内容。原文中记载：“孕妇瘟疫，恐伤胎气，以嫩卷荷叶、蚌粉为末，制成罩胎散，用时以新汲水入蜜，调服三钱，再作一剂，涂腹上。”[17]所列外治法施行容易、取效迅速，在疫病预防和治疗中应用广泛，甚至流传到日本，成为研究瘟疫病的重要参考书之一。良医不废外治，外敷护胎法为中医学在预防与治疗妊娠时疫方面提供了宝贵的思路，是我国古代温病学家治疗妊娠时疫的精华之一。

4.3 用药谨慎斟酌，如持至贵重器

叶天士[16]云“妇人病温与男子同，但多胎前产后，以及经水适来适断”，其《温热论》中记载“……清、下、攻击之品终非久用之药，对于正常人尚是，何况于孕妇，故应适可而止，不可过剂，以免误伤胎元”“须步步顾护胎元，恐损正邪陷也”。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在《临证指南医案·胎前》中还完整载有一例妊娠期感染时疫医案——“热伤肺阴”案：“王先寒后热，咳呛，是春月风温肺病。风为阳邪，温渐变热，客气著人，即曰时气。怀妊九月，足少阴肾脉养胎。上受热气，肺痹喘急，消渴胸满，便溺不爽。皆肺与大肠为表里之现症，状若绘矣。芎、归辛温，参、术守补，肉桂、沉香辛热，皆胎前忌用。致大热烦闷，势属危殆。议以清肺之急，润肺之燥。俾胎得凉则安，去病身安，自为不补之补，古人先治其实，实者邪也。泡淡黄芩、知母、鲜生地、花粉、阿胶、天冬。”[18]从医案中可总结出，叶天士认为妊娠期间感染温邪时疫首先应祛邪，及时阻止其对胎儿伤害，即便是苦寒攻伐之品，“有故无殒，亦无殒也”，但应“哀其大半而止”，不可孟浪从事。

5 小结

妊娠期由于其特殊的生理状态，心肺负荷增加，阴血下聚养胎，机体处于免疫耐受状态，一旦感染瘟疫，病情进展迅速，易发展为重症，导致不良妊娠结局，甚至引起孕产妇及围产儿死亡，应引起高度重视[19]。

通过以上对中医古籍相关妊娠时疫文献的初步梳理，可以看出中医学对于妊娠时疫的认识确实有着行而有效的指导思想、中药方剂、用药方法和临床经验。此外，还有一些妊娠时疫所用的防治方法，如验方之类，或散落民间，或在朝代更迭、战乱中流失，不能被完全搜集、整理、搜罗并普及运用。在浩瀚历史长河中，从这些存迹不多的有关妊娠时疫的文献资料中，梳理、感悟具有实用指导价值的内容，对于当今全世界COVID-19的防治，也是一项重要的工作，有必要进一步深入研究。